第六章:一种结局2

夏木在警戒带外焦虑不安地张望着,刚才刘宇安排的警员要求他回警局等消息,他假装服从命令,沿着小区便道转了一圈,查看了周围地形后,又返回了现场。不过这次,他没有强行闯进去,而是站在人群中听大家议论,大致搞清楚了案件概貌。

住在306室的女孩被人杀害后泡在了浴缸里,热水开了一整夜,由于楼层防水做的不好,水溢出浴缸后渗透到了楼下。楼下住户发现漏水后立刻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请他们来解决问题。物业赶来,和楼下业主一同上楼询问情况,却意外地发现门是开着的。他们对着屋内喊了半天,没人应答,只听到不绝于耳的流水声,透过门缝看到浴室内的水已经渗透到了过道,将木地板泡涨了。物业的人感觉不太对进儿,想跟管片责任民警联系,楼下业主却提议由他来录视频作为证据,先进去看看情况,如果真有人受伤或是摔倒在浴室内,打120比找警察更要紧。物业工作人员最终听取了业主的建议,拉开门走进了卫生间,结果,他们看到浴缸里躺着一个女孩,浑身苍白,已经断气。至于具体的死状和死因,二人都已经吓破了胆,根本没有看清楚,也无法描述。不过整个过程被楼下业主录在了手机内,目击者和视频都已经被警方带走。

榕城家园是商住两用的投资房,两梯六户,户型以loft和大开间为主,租房的人居多,真正入住的户主比较少,人员流动率颇高,因此物业和周围邻居都不太熟悉,自然也没有人清楚女孩的身份。围观人群也都众说纷纭,没有个统一的描述。有人说女孩长得很漂亮,清纯,经常穿一身跳舞的紧身服,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女神;有的却说常见她抽烟,姿势老练,一看就是个社会人;有口舌毒辣的妇人添油加醋,说早知道女孩有问题,指定是干不正当职业的。派出所警察闻声追问,毒舌妇人却支支吾吾说只是乱猜。在她心里,大概漂亮的女人遭到不幸,都是因为作风问题。夏木在人群中滞留的另一个原因,是想验证在案例课上学到的一条经验“杀人犯有时候会留在现场围观自己所犯下的案子”,据说美国著名的连环杀人犯“绿河杀手”加里。里奇韦就多次混在人群中围观过自己的“杰作”。不过这次,除了一些异想天开的八卦之外,夏木并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当他脑海中浮现绿河杀手的时候,觉得有些惊异,为何无缘无故会想起连环杀手的名字?如果仅仅是一个少女被人杀害,刘宇又为何不许自己进入现场?难道跟白川案有关系吗?夏木突然感觉心一阵砰砰猛跳,如果真是这样,他和冷小兵早早查到沈海洋和沈雨的线索,却迟迟没有上报,结果导致警方本可以提前预防却没有预防的灾难性后果,这会让他们遭到严重处分,甚至会被开除。夏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毕竟白川案已经冷了十六年,凶手突然出来作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方面,凶手如今已经上了岁数,五十多岁的老人,体力,精力,杀戮欲,都已经消退,另一方面,如今的侦查手段可比十几年前先进一万倍,到处都是摄像头,全国联网的大数据系统,还有DNA检验技术,但凡凶手还有点理智,就不会傻到无视这一切变化。十六年的五起案件,凶手小心谨慎没给警方留下线索,现如今就更没有必要暴露自己。销声匿迹,藏身于人海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夏木凝神思索的时候,穿一次性蓝色解剖服的法医助理和一名便衣警员抬着黑色裹尸袋从楼内出来,迅速将尸体搬上了勘查车。袋子里渗透出来的水滴落在地,形成了一连串水印。不一会儿,冷小兵和刘宇等人从里面出来,刻意避开人群,沿着边缘快步离开,紧接着高支队长跟另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出来,上了一辆牌号“白AA138警”的警车,呼啸而去。通过车牌和高支队长的举动,夏木猜那个满头白发的人正是冷小兵提到的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究竟是什么案子会惊动到市局领导?夏木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远远地看到冷小兵和刘宇等一行人下了地库,他小跑跟了上去。

小区监控室位于负一层保安室旁边,昨天晚上值夜班的保安已经被人从睡梦中揪了起来,正哈欠连天地配合警员调取监控,保安科长端着大茶缸站在一旁,絮絮叨叨做笔录。

“夜班一般从十点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按规定保安每两小时左右要巡一次夜,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不过,我们小区地处偏僻,周围全都是挖坑打地基的工地,附近根本没什么闲杂人,昨晚上跟往常一样,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这是值班登记表。”

警员接过一块木质夹板,上面歪歪扭扭地登记着巡逻时间,备注一栏均填写“正常”。

冷小兵和刘宇等人从外面进来,警员正要打招呼介绍,冷小兵却没说话,直接拿过登记表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他把登记本还给保安科科长,四处打量着。狭促的监控室里,除了十六块屏幕组成的幕墙,就是几把椅子和一个茶机,连沙发都没有,估计是怕人晚上偷懒睡觉。冷小兵像狗一样,用力地掀了掀鼻孔,然后将目光看向了幕墙下的柜子。正在打哈欠的保安看到冷小兵的举动,一下子愣住,没等他反应过来,冷小兵已经拉开了柜门,只见电脑机箱旁的缝隙里塞了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上面扣了个玻璃杯。

冷小兵拿出二锅头,看着值班保安道:“昨天晚上你没有按规定巡逻,登记表上的情况都是你一大早填的,对吧?”值班保安支支吾吾想要抵赖,冷小兵接着说道:“你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登记本上还有很重的酒味,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值班保安一下子愣住,浑身哆哆嗦嗦,没等他开口,保安科科长已经冲过去,一个大嘴巴甩在了值班保安的脸上:“妈的,上班时间喝酒,你莫害老子丢工作。”

冷小兵歪了歪头,刘宇过去拦住保安科长,让他出去等着。保安科长骂骂咧咧离开。

“你喝到几点?”

“从十二点喝到凌晨一点,喝酒之前,十一点半我出去巡逻了一次,后来我就喝醉了,那巡逻记录都是早上填的。”

“巡逻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吗?”

保安挠了挠头:“B区西门门口停了辆烂摩托,蓝色的,破的不像样了,前灯都撞碎了,那是条消防通道不让乱停车,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车主,可是等我巡逻回来,摩托车已经不见了,估计车主是临时停放已经骑走了,我也就没太在意。”

“具体是几点钟……”

“十一点四十,一般巡逻回到西门都是这个点。”

“你再仔细想想摩托车还有什么特征,让他给你做个笔录,”冷小兵指了指刘宇,然后到监控台前,对盯着屏幕的警员说:“查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的监控,B区西门和2号楼是重点。”

警员迅速调整搜索范围,以多倍速播放着,屏幕左上角的时间轴飞快地跳动着。

冷小兵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两块,突然喊了一声:“停!往回倒一点。”

屏幕上的时间轴倒回了10:55,B区西门口,一个人带头盔和手套的男人将电动摩托车停在消防通道中,张望了左右,推开虚掩的侧门,走进小区,消失在了监控之外,五分钟后,同样的身影出现在了2号楼电梯里,按下了3层——正是案发现场所在的楼层,可惜直到走出电梯,他都没有摘掉头盔和手套,警方只能看到他穿了一身黑,并以电梯内按钮为参照系,判断他身高大致在一米七五左右。冷小兵焦虑不安地说了声快点,画面又开始以多倍速播放,半小时后11:30,黑衣男人重新走进了电梯,按下了一楼按钮,此时,黑衣男人已经摘掉了头盔和手套,但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始终低着头。冷小兵让人把画面定格,逐帧播放,希望看清黑衣男人的右手是否有疤,不过监控像素模糊,黑衣男人的右手始终放在身前,最终也没能看清。冷小兵无奈地叹了口气,画面继续播放,就在众人都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来人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监控,他的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画面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冷小兵看到脸后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众人扭头看向冷小兵,正要问个究竟的时候,就见一个人从后面挤了过来,同样是见了鬼的表情,站在冷小兵身边喊着:“怎么会是他”,那是夏木。

“怎么回事?”刘宇也挤了过来:“你们俩见过他?”

冷小兵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和夏木不仅见过这张脸,而且还非常熟悉。一个月前,正是他们俩在城西区刑警大队给他做了笔录,让他在上面按了手印,签了字,并以“无罪”之名将他送出了城西区刑警大队。何伟光,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一个失业的中年人,因为饿极了去零食店吃促销品,不小心推倒店员,结果对方却意外猝死。他和夏木拿到尸检报告,证明了他的清白,帮他跟死者家属调解达成赔偿协议,冷小兵试图帮他支付赔偿金,也被他拒绝了。他只接受了冷小兵给他的两块钱路费。一个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接受施舍的体面人,冷小兵和夏木都对他印象极好。所以当屏幕上出现何伟光的脸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诧异,无法跟记忆里那个体面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说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人是谁啊?”刘宇急道。

“何伟光,一个月前被我们抓过,涉嫌一起意外致人死亡案……”

“什么!那怎么……”

“证据显示,受害人真正的死因是意外猝死,他只是倒霉碰上了。”

“你……”话到嘴边,刘宇生生地忍住。

冷小兵知道他要说什么,如果榕城家园的案子真的是何伟光做的,也就意味着何伟光很可能就是白川案的凶手。冷小兵第二次把白川案的凶手从眼皮子底下放走,这是怎样重大的失职行为,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停职调查,甚至是开除。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但冷小兵却无心关注自己的前途,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何伟光怎么就成了白川案的凶手,真凶不是沈海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抬头看着夏木,他比他还要困惑,还要迷茫,他们俩就像落在蜘蛛网里的两只小虫子,用力挣扎,越陷越深,也越恐惧。

“把监控都调回去,去周边路口查一查这辆摩托的去向,尽快搞清楚何伟光昨天晚上的行动线,还有,把他的信息都调出来,查查他住哪儿,在什么单位上班,先把人给我扣了,”刘宇不顾冷小兵在场,连珠炮一样,给手下人布置着任务。众人却看着冷小兵,等待着他发话。刘宇恼火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去!”

众人纷纷离开了监控室,不一会儿,屋内就只剩下冷小兵,夏木和刘宇三人。

“冷队,这事儿我得跟高队和秦局汇报,”刘宇口气生硬。

“我知道,我也会跟上面主动说明情况,申请停职,重案队以后就交给你了。”

“你别怪我……”

“职责所在,不过,你晚点再跟高队汇报,给我留点时间,还有些事儿我得查清楚。”

“什么事儿?”刘宇追问道。

冷小兵摇了摇头,一脸不可言说的神秘,刘宇只好拍了拍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宇离开之后,夏木立刻抓着冷小兵的胳膊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死者的颈部和左腕发现了针眼,右腕被割开,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性死亡,尸体被泡在水里,泡涨了,无法准确推断出死亡时间,只能根据浸泡的情况,初步推断出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冷小兵沉闷地说着:“毒理检验显示,死者体内发现了肌松药和麻醉剂。”

最后一句话像一阵狂风,吹开了夏木心头的疑云,但随即,更多的疑惑涌上了心头,电闪雷鸣声不绝于耳。他一言不发地看向了冷小兵,冷小兵也看着他,皱眉思索着。

破旧的手动挡银色捷达像一颗子弹飞速穿行在新城街道上,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辆稀少,空****的,被当午的太阳照射散发出浓厚的沥青味,刚刚铺就的簇新路面折射着一道道黑光,仿佛地下世界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怪兽。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夏木焦虑地喃喃道。

“告诉他们什么?何伟光不是凶手,真凶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沈海洋?”

“难不成你觉得何伟光是凶手?”夏木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案发时间段内,只有何伟光在2单元3层楼出现过,呆了半个小时才离开,他是目前唯一的嫌疑人。”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可能是他!白川案的凶手行事缜密,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怎么会蠢到直接坐有监控的电梯到案发地点,然后又坐电梯离开?这不是摆明了会暴露行踪吗?如果是我,我会随便找个楼层,从电梯里出来,然后走消防通道前往目的地,楼梯和消防通道内都没有监控,至少还能混淆警方视线。还有,他为什么要抬头看监控?难道他连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冷小兵没有打断夏木,静静地听他说着:“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何伟光的右手是几个月前才烫伤的,你忘了他怎么说的,因为手被烫伤才丢了工作,几个月没有收入,兜里一分钱都没有,所以才会去零食店偷吃促销品。凶手的右手可是十六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被烧烫伤了。”

“如果何伟光当时说了谎呢?我们只看见他手上裹着纱布,并没有拆开看看里面的情况,万一他的右手有十几年前的旧伤呢?”

“这……”夏木一下子被问住。

沉默了片刻,冷小兵缓缓说道:“如果何伟光的手真是几个月前才烫伤的,应该能找到就诊记录,我已经让人去各诊所和医院查了,有线索了他们会给我打电话。”

“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何伟光是白川案的凶手,”夏木郁闷地说道。

“恰恰相反,我同意你的看法,何伟光不可能是白川案的凶手。”听到这句话,夏木一愣。冷小兵接着说道:“这个案子也不可能是何伟光干的,他不可能知道凶手的标志性作案手段,也不可能弄到肌松药,他不具备作案条件,他只是被人利用了。”

“利用?”

冷小兵没有直接说出沈雨和沈海洋的名字,但夏木看他眼神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么做的目的……”

“只有一个,把何伟光这个替罪羊变成嫌疑人,送给警方一个‘真凶’,我想后续会有更多的证据显示何伟光就是白川案的凶手,多年未破的积案也许会顺利侦破呢!”冷小兵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飞蛾扑火一样灼眼:“而我会因为第二次放走‘真凶’而被赶出刑警队,你还记得我很早之前跟你说过,我打算在案子破了之后承认自己当年没有开枪放走了凶手,承认自己是个又胆小又虚伪的人,然后颜面扫地灰溜溜地滚出刑警队吗?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案子破了,你也滚蛋了,真相却永远沉入大海。”

“凶手逍遥法外,从此以后,凶手和他的女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你喜欢反派大获全胜的结局吗?”

“我更喜欢正义战胜邪恶,哪怕赢得不那么光彩。”

银色子弹划了道漂亮的弧线,拐入老城区,直行了没多久,安定医院出现在了眼前。

离开榕城家园的时候,冷小兵接到了来自安定医院的一通电话,来电话的人是老黄,他说他手里有一份有重要的线索必须亲手交给他。他想起,正是老黄告诉了他有关沈海洋手术失败导致无名女孩在术中清醒的情况下死亡的故事,正是他说出了安定医院麻醉剂和肌松类药物失窃的秘密,也正是他将沈雨带入了白川案,带入了故事的主线。现在,老黄又要把他们带到更遥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刑警支队正笼罩在暴风雨之中,刘宇没有听从冷小兵的请求,回到刑警队之后,立刻向支队长高鹏和秦副局长汇报了关于嫌疑人何伟光一个月曾因意外致人死亡案件被警方调查过,最后却被冷小兵和夏木给“无罪”释放了。高鹏和秦副局长均是一脸震惊。刘宇让人调来了该案的完整卷宗,死因一栏写着“死者因不适当的减肥诱发了心源性的猝死”,尸检报告内附有详具体的说明:“意外发生之前,死者已经长达36小时未进食,死者体内检出了过量的西布曲明(国家明令禁止用于减肥药的成分),服用该成分会导致头晕、心悸、恶心等症状,过量则会诱发急性心脏病,”签名为“顾常伟”,即刑警队的主检法医老顾。搜查笔录部分详细记录了警方的发现:“在死者家中发现了大量名为‘神奇药丸’的减肥药,该药物被食药监局鉴定为三无产品,假冒产品,死者的朋友圈和微信购买记录显示她生前曾多次购买该药,花费上万元,售卖假药的相关嫌疑人已被警方控制,移送看守所关押,”结论部分显示:“排除何伟光意外伤害致人死亡的嫌疑,本案性质为民事纠纷,双方同意协调解决该纠纷,并签署调解书,何伟光同意赔偿对方五千元,以弥补推搡死者倒地的责任。与本案相关联的售卖假药案件则移交经侦支队侦办”,右下角签着“冷小兵”的名字。不过在讯问笔录有关被讯问人的地址一栏,只是写了某区某街道,并没有详细的家庭住址。看完卷宗之后,高支队让刘宇立刻去把负责尸检的主检法医老顾叫来,要亲自核实其中细节,刘宇正要离开,秦副局长问他冷小兵在哪儿?刘宇说只知道他去查案了,并不知道详细行踪。刘宇出门之后,办公室陷入了死寂,半晌,秦副局长问出了一个问题。

“以你对冷小兵的了解,他会不会早就认出了何伟光,却故意把他放了出去?”

“放出去?”高鹏心中咯噔一下,故意放走一个连环杀人犯,可是要判死刑的重罪。

“白川案一直挂在重案队,冷小兵是最了解该案的,而且当初他见过凶手一面,虽然凶手带着帽子和口罩,但身高,体型,动作,尤其是眼睛,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凶手也许变化不是太大,”秦副局长指了指卷宗上何伟光的个人资料,缓缓地说出自己的隐忧:“十六年后,何伟光因为一个意外事件,被带到了刑警队,冷小兵一眼就认出了他,但是,却故意放走了他,因为他知道白川案的症结不仅在于找不找得到凶手,更在于有没有证据!他必须想个办法,给凶手来个人、证俱获……”

“你是说他故意放走何伟光,就是为了让他出去杀人,再次作案,好抓住他?”

“有这个可能,他在贩毒集团做过卧底,知道什么时候抓人才有用……”

“用无辜者的一条命来换白川案的破获?不,这绝不可能,他要真这么做无异于亲手杀人,跟他要抓的连环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也许他想破案想疯了,这案子他可从来没有放下过。”

“我相信他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人,”高鹏低声道:“再说,这不还没并案呢,何伟光未必就是白川案的……”

“那夏木呢?”秦副局打断了高鹏的话,面无表情地翻动着卷宗,讯问笔录的记录人一栏签着“夏木”的名字,名字上按着红色指印:“他也见过凶手,亲眼目睹了凶手杀害他母亲,就在他眼前,他想报私仇,也许他说服了冷小兵帮他一起报仇。”

高鹏一下子愣住,猛然想起在刑警队院落第一次见到夏木的情形,他问他想去哪个部门实习,他回答说重案队,他表示不大可能,冷小兵不会同意,他却很笃定,冷小兵一定会同意留下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难道他手里握着冷小兵的把柄?逼着他帮自己的报仇?

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来,高鹏一把抓过电话:“喂!”

“高队,你跟秦局来一趟法医室吧,老顾这边有新发现,”刘宇的声音很奇怪。

“马上过去,”挂断电话后,高鹏对秦副局长道:“法医室那边有新线索。”

五分钟后,二人来到了法医室,只见刘宇,顾法医和助理均神色凝重,站在解剖台边。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高支队问道。

刘宇看了看老顾,老顾拿过一个铝制的小托盘,里面放着一个塑料膜包裹的东西。

“我们从死者的喉咙里发现的,死者的牙齿上有一些棉线,”助理拿过一个玻璃培养皿,里面放着一缕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棉线,上面沾着黏糊糊的唾液,老顾接着说道:“嫌疑人带着棉线手套,把这东西塞到了死者喉咙里,手套不小心刮到牙齿,留下了这段棉线。”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秦副局长问:“拆开看看。”

助理递过镊子和鹤嘴剪刀,老顾一手用镊子捏住塑料膜,另一手小心翼翼用鹤嘴剪剪开塑料,不一会儿,里面的东西边露了出来,是一张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SD卡。

“难怪用保鲜包裹这么严实,看样子是担心这张SD卡被热水浸泡坏了。”

“先固定好证物,送到技术室,看看里面有什么内容,”高支队吩咐道。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在法医室里回**,不一会儿固定证物的工作便完成了。高鹏,刘宇和秦副局转头前去技术队,老顾和助理相互看了看,也忍不住好奇,放下照相机,脱掉解剖服,跟着去了技术队。

“二十六年了,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中,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越痛苦就越想杀人,越杀人就越痛苦,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到自己在地狱里受折磨,那些小鬼让我吞下滚烫的炭块把我钉在刀板上,我生不如死,我不想再受折磨了,求求你们,抓住我,枪毙了我,结束这一切……”

电脑上传来一段苍老的独白,音频分析软件上一根绿色波纹上下跳动着。

陈涵又按下了播放键,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背景没有任何杂音,只有人声。

粘稠的,浑浊的,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每个人的毛孔里都感受到了来自于录音背后的人的杀机,来自于冰河世纪的寒冷,侵袭入皮肤,渗透入骨髓,冰冻了心跳。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负责调查何伟光个人信息的两名警员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份资料:“高队,秦局,查清楚了,何伟光在西郊的一个加油站工作,电动车和头盔是他问同事借的,他同事一眼就认出了车和人,还给了我们一个地址,何伟光就住在距加油站不远处的一片平房区里,”高鹏和秦副局长接过资料,正兴奋地看着,另一队人神色匆匆进来,手上同样拿着一些资料,那是负责调查死者身份的一组警员:“我们联系上房东了,他提供了租房合同和死者的身份复印件,死者名叫宁丽,25岁,舞蹈教室的学生……”警员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就看秦副局长身子一歪,像个大布袋一样飘飘****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噗通巨响。众人都吓傻了,慌忙过去扶住秦副局长,喊着他的名字。秦副局长半边身子哆嗦着,嘴角流着口水。高鹏用力握着他的手,老顾在一旁高喊着:“看样子是中风了,快,打120,叫救护车……”

办公室里顿时乱作一团,高鹏坐在地上,握着秦副局长的手,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秦局,别害怕,有我们在呢,没事儿的,秦局,没事儿,你坚持住……”

秦副局长浑身颤抖,如同坏掉的发条玩具,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高鹏以为他要吐痰,想抽出手给他拍背,手却被秦局死死地攥住。高鹏看出他有话想说,把耳朵凑到了他嘴边,只听秦局用含糊的声音咕哝着:“咿呀咿呀呀……”一长串毫无意义的音符脱口而出,带着急切,痛苦,绝望,怒火,高鹏努力地辨别,最终只听清两个字。

“是并案吗?”高鹏问道,就见秦副局长用尽全力,眨了眨眼睛。高鹏担心自己理解错了,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是说何伟光是白川案的凶手?并案,对吗?”秦局再次眨了眨眼睛,肯定了高鹏的说法。

唔嘀唔嘀的救护车声音传来,急救人员闯进了办公室,做了简单的救治工作后,将秦副局长放上担架,抬出了办公室。离开的一瞬间,高鹏看到秦副局长的目光看向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他的牛皮公文包。高鹏过去打开公文包,看到里面放了一份文件,那是白川案第三个受害者林海云的卷宗的复印件。从案发现场返回刑警队的路上,秦副局长就让高队找出了这份卷宗,复印一份,高鹏当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按指示行事。当他翻开卷宗,寻找其中的秘密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名字——死者林海云的社会关系一栏,赫然写着“女儿:宁丽”四个字。榕城家园一案的受害人宁丽,正是1998年白川案第三案的受害人林海云的女儿。

高鹏的心口猛然一紧,终于明白了秦副局长为什么会突然中风。凶手故意选择宁丽,选择当年死者的女儿,就是要向警方示威,挑衅。禽兽,高鹏听到有人骂了一声,仔细一听才发现是自己心底的喊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颤抖,呼吸变得短促而不规律。他一把扶住椅背以支撑身体,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起来,人们的声音也忽远忽近漂浮不定。他努力的张开嘴,吸入氧气,但依然无法缓解这种窒息感。他只好抓过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浇在头上。冰冷刺痛的感觉让他恢复了一点理智,周围的人又开始清晰起来,他们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他想起自己的身份,白川市刑警支队队长。秦局已经中风,倒下了。他必须站稳,不能再垮掉。

“高队,你没事儿?”人们担忧地问道。

高鹏摇了摇头:“死者宁丽,是林海云的女儿……”

高鹏把卷宗复印件递给了围绕他的警员,众人看到之后纷纷露出愤怒而警察的眼神。

“并案侦查,何伟光是白川案的重大嫌疑人,一定要把他抓住。”高鹏声如寒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