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凶手4

夏木和冷小兵再次来到了白川市医院心身医学科,不过,他们没有带传唤手续,也没有申请搜查令,而是拿了一份保密协议。沈雨看到盖有公安局刑警支队公章的保密协议的时候有些诧异,不解地看着二人。

“有个案子想请你帮个忙,”冷小兵笑眯眯地望着沈雨。

“什么案子?我能先了解一下吗?”沈雨看起来很紧张。

“按规定在没有签署保密协议之前我们是不允许跟你谈论案情的,不过,”冷小兵扭头看了看夏木,他手里拿着一本卷宗:“我们是好朋友,我相信你……”

冷小兵摆了摆手,夏木立刻把卷宗递过去,放在沈雨面前。

但,这是个诱饵……

一个小时前,夏木提出立刻拘传沈雨,对她进行审讯,通过她也许能顺利找到沈海洋。冷小兵却表示,这不可能。随后,他把自己在安定医院查到的线索告诉了夏木。1990年,沈海洋在做开颅手术的时候出了一次严重的医疗事故,导致一个20岁的女孩意外死亡,手术中用到了麻醉药和肌松药,女孩死于术中清醒,这些特征都和后来的白川案高度一致。院方从此停止了用手术治疗精神疾病的方法,同时也被剥夺了沈海洋继续为患者开刀的权力。这纸禁令促使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女孩的死成为了他的犯罪动机。而封存在库房里的肌松药和麻醉药,则为他提供了唾手可得的作案工具。犯罪动机和犯罪条件具足,再加上夏木查到的电话,沈海洋犯罪嫌疑极大。不过,再合理的推测都不能等同于事实,冷小兵强调,我们不能仅凭推测就拘人,况且拘的还不是嫌疑人,而是嫌疑人的女儿。这个理由没能说服夏木,他依旧坚持把沈雨带到刑警队问话,不能传唤,就以询问的方式,甚至搬出了协助警方查案是每个公民应尽义务的大帽子。冷小兵却依旧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半天才告诉夏木,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以为沈雨并不知道沈海洋的真实身份,将她想象成了和他们一样的受害人,他深深地同情她,每天都会见到沈雨,跟她对话,分享她的痛苦,希望能带她走出杀人犯父亲所留下的阴影,当然,也希望她能帮他找到沈海洋。他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甚至被传染上了感冒。冷小兵以为夏木会勃然大怒,指责他幼稚,夏木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三个人都是受害人,冷小兵说的没错。只不过现在,三人分别站在了不同的阵营里。

“很有意思,”沈雨饶有兴趣的看着案卷:“隐藏在婚姻里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人质情结,1973年瑞典斯德哥尔摩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两名绑匪挟持了四个银行职员,跟他们共处一室长达六天之久,等警方把人质解救出来后,人质不仅没有感谢警方,反而对绑匪产生了很深的感情,他们拒绝在法庭上指控绑匪,并且主动筹措资金替绑匪请律师辩护,其中一个女职员还爱上了劫匪之一,在他服刑的期间跟他结婚了。”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这就是人,一种很脆弱的动物,当生命受到危险的时候,恐惧感会驱使人去讨好施害者,以换取生存的机会,一旦跨过这条线,恐惧就会变成依赖,甚至是崇拜,施害者变成了受害人眼里的英雄,人是很容易被驯养的,对吗?”

冷小兵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清醒点?”

“用谈话疗法帮助受害人……”

“犯罪嫌疑人,”冷小兵纠正道:“在法院宣判之前,我们都这么叫。”

“我可以用患者这个词吗?犯罪嫌疑人这个词,让我感觉不舒服,”沈雨看着冷小兵。冷小兵点了点头,沈雨接着说道:“想通过谈话疗法让患者意识到自己遭到了精神虐待,首先要帮患者重建自我,给她注入一个足以和外部世界以及旧自我对抗的新灵魂。”

“你有办法给她一个新的灵魂吗?”冷小兵注视着沈雨,夏木也紧张地握住了拳。

沈雨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可以试试,不过,我得先把后面的预约都推掉。”

冷小兵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夏木。夏木的手也松开了,神情里有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

冷小兵把保密协议递了过去:“在保密协议上签个字,然后我们就出发……”

沈雨拿起了笔,正要在右下角空白处签名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向夏木。夏木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心砰砰直跳,生怕露馅。好在沈雨问了别的问题:“患者现在在哪儿?”

“看守所……”

“能把她带到医院来吗?这更适合,如果遇到困难,我还可以跟同事求助。”

“恐怕不行,她毕竟杀了人,”冷小兵拒绝了她:“我可以让看守所的人想想办法,你想要一间什么样的审讯室?阳光充足?地方宽敞?能播放音乐的审讯室?我还可以让他们摘了她的手铐,给她温水和喜欢吃的食物,但地点,只能在看守所……”

沈雨的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签名,看上去很犹豫。

“如果沈医生不愿意,我们再去问问别的医生,我们时间有限,”夏木催促·。

“沈医生,咱们是好朋友,你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不过,你如果不愿意去看守所,那就只能下次再合作了,”冷小兵装出失落的样子,伸手去拿保密协议。沈雨却快速签下了名。正如夏木和冷小兵事前所预料的,这个独特的病例如同鱼饵一样,勾住了她。

冷小兵收回签好字的保密协议和卷宗:“沈医生,你安排一下,我们在门口等你。”

他们出去之后,护士进来问沈雨,下一个预约是否可以开始,沈雨摇了摇头,让护士把后面的预约全都改期。护士离开后,诊疗室里顿时空空****,只有刚才不小心被护士碰到的重力小球在咔哒咔哒,机械地摆动着。

沈雨拿起包,穿好外套,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沈雨,我找到点东西,”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了胡刀刀的声音。

“什么东西?”

“你爸给你寄礼物用的纸箱上,有一滴绿豆大小的机油。”

“机油?”

“没错,我找人化验了一下,机油里含有大量的杂质,应该是废机油提炼之后,弄出来的假冒伪劣产品,”胡刀刀接着说道:“汽配城的小店都会偷偷的卖假货,也许你爸去买机油的时候被人给骗了;也许他开车去修车厂换机油,修车厂的人偷奸耍滑,用了这种假货;也许他就在卖机油的店或是修车厂上班,你可以去汽配城、修车厂之类的地方打听打听,说不定有人见过他。”

“白川有几家汽配城?”

“三家,最大的是城南汽配城,另外两家都很小……”

“修车厂呢?”

“那可就多了,我想办法帮你整理一份名单,你先从汽配城开始吧。”胡刀刀把汽配城的地址发给沈雨,又絮絮叨叨地说:“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也可能是物流配送的货车使用了劣质机油,不小心蹭到了纸箱上,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好找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沈雨知道是警察在催促她,不得不打断了胡刀刀。

“我有点事儿,得出去一趟,等我忙完再打给你,好吗?”

胡刀刀觉得很诧异,他以为沈雨会激动地像个小孩一样喊出声来:“出什么事儿了?”

“我得去趟看守所,门口有两个警察在等我。”

“看守所,你被人抓了?”胡刀刀紧张地问道:“弄吗啡的事儿被警察发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别的事儿。先不说了,我得走了。”

“你不会像你爸一样,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吧?”

“我会回来的,我答应你。”

“明天我们可以去看电影,最近有部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豆瓣评分挺高。”

“好,明天见,”沈雨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胡刀刀挪动轮椅回到了电脑桌前。他的电脑桌比常人的大出三倍,上面摆着三个屏幕,中间是一个游戏专用的弯曲屏,左边一台笔记本电脑,右边的屏幕上显示门口监控画面。他晃动鼠标,弯曲屏上显示出了几个视窗,分别是沈雨让他调查的冷小兵和夏木的个人资料,最右边一条则是白川系列杀人案的新闻报道,没有相关照片,只有几段干巴巴的文字,正文上方配了一行刺眼的大红标题:“变态狂魔,杀人累累”,由于新闻的年代久远,视觉上给人一种劣质而廉价的惊悚故事的感觉。

报纸上显示的时间2001年9月3日。鼠标在时间上一闪一闪,仿佛在提示什么。胡刀刀叹了口气,把对话框全都缩小,打开了《生化危机》,疯狂扫射僵尸。震耳欲聋的游戏声让他暂时忘了这段时间困扰不散的烦恼。当沈雨让他帮忙调查沈海洋失踪一事的时候,他就陷入了痛苦之中。他不是个傻子,而是个聪明绝顶的黑客,虽然外表看起来又废又宅。他很快就在冷小兵和夏木的经历,白川案以及沈海洋的失踪案之间建立了一种联系,推断出了沈海洋的身份。那是个叫人不寒而栗的身份,他只在电影和电视剧里见过。他今天之所以打电话给沈雨,不只是想告诉她有关机油的线索,更想问她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父亲沈海洋是连环杀手吗?”他手里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线索,通过那滴机油,他不仅查到了汽配城,还查到了一家卖假机油的店,位于城南汽配的“红红机油专卖店”,店名和地址就写在便签上,放在鼠标旁边。但在最后一刻,他却没有告诉沈雨这条线索,鬼使神差瞒了下来。他想等下一次见到沈雨问明白情况之后再做决定,是把这条线索交给警察,还是告诉沈雨。

旁边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忽闪了一下,变成了一片雪花,胡刀刀一枪击毙boss之后,看了看监控,暗暗骂了一句脏话。这幢老旧小区跟老城区的很多其它房子一样,都在待拆状态,所以治安条件极差,经常被小偷光顾。他安装在门口的监控也经常被小偷惦记,睡一觉起来丢个监控摄像头的事儿时有发生。看监控屏幕变雪花,胡刀刀以为又被梁上君子剪断了线,抓过一根长长甩棍,怒气冲冲地转动轮椅,骂着难听的脏话,打开了门。

门口没有人,只有被剪断的线路孤零零地耷拉在半空,胡刀刀突然感到黑暗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扑向了他。走廊内的灯早都坏了,没有一丝光,拆迁区特有的轰隆声,从远处传来。黑暗中的力量如同毒蛇一般,贴着墙壁靠近胡刀刀。胡刀刀惊恐地挥动甩棍,却只听到划破空气的刺啦声,空洞,冷漠,刺耳,他感到更加恐惧,急忙转动轮椅,躲回了屋内。关门声响起,胡刀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冷,仿佛丝线划破了皮肤,他低下头,看到鲜血从他脖子里喷涌而出,成片的血,瀑布一样,铺天盖地地喷出来,洒满他的衣服,腿,地面。他想伸手捂住脖子,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他仰面朝天,看到一个黑影从他身边经过,走到电脑前,撕下了写有“红红机油专卖店”的便签,拆掉了电脑上的硬盘,然后开始清理屋内的痕迹,他看到黑影的右手有些笨拙,手腕露出的一节,似乎是一块陈旧的伤疤。他努力想看清黑影的样子,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他很后悔,没有把他的担忧告诉沈雨。他很喜欢沈雨,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希望她永远不要找到他。对沈雨来说,爸爸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温暖的怀抱,还是死神的**?从嘴巴和鼻子吸入的空气从被割开的喉咙里漏了出去,没能进入肺部。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身体越来越冰冷。死神带着他进入了冰冷的梦想。他想象着沈雨就在他身边,带给他一点温暖。他大睁着眼睛,走进了永恒的寂静之中。

看守所距市中心有二十多公里,从白川市医院出发,经过新城区的中心广场,跨过那道连接新旧城的石桥,穿过到处都在拆迁的老城区,最后再沿着一号矿坑和森林公园一直向西,便能看到那幢红砖建筑。光秃秃的平原上,四角和大门立有尖顶岗哨,墙上缠满了高压电线的看守所,犹如一座被人遗弃的中世纪的修道院。

沈雨坐在副驾驶位置,不时地朝外张望天空,黑夜将至。夏木在后排,眯着眼睛假寐,用余光观察着沈雨。车子突然在森林公园旁边停住,冷小兵嚷嚷着尿急,便捂着肚子跳下了车。车内只剩下夏木和沈雨两人,沈雨透过后视镜看到夏木在睡觉,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了黑压压的森林公园。夏天马上就要来了,嫩绿色漫山遍野地疯长,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沈雨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就仿佛森林里有什么怪物袭来。

夏木猛然睁开了眼睛:“怎么,沈医生?你很冷吗?”

沈雨慌忙摇了摇头,转而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

“十几分钟吧,不太远了,你以前来过森林公园吗?”

“没有,”沈雨声音发紧,看起来比刚才更冷了:“我感冒好像加重了。”

“冷哥昨天晚上也感冒了,他身上应该有药,待会儿问他要两片。”

沈雨点了点头,用双臂抱住身体,仿佛一个被小小的蚕茧包裹住的白色蛾子。

“前几天森林公园里出了一起命案,嫌疑人跟你认识,”夏木望着沈雨:“肖华军。”

“我想起来了,你们那天去医院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肖华军跳楼自杀了,”沈雨看起来又惊惧又惋惜:“查清楚原因了吗?冷队只告诉了我结果。”

“畏罪自杀。奇怪的是,死前还报了警,既然都决定自杀又何必报警,有点多余。”

“哦,是吗?”

“专案组的人怀疑有人谋杀了肖华军,故意报假警,就是要营造出畏罪自杀的假相,误导侦查,”沈雨的脸越发苍白,只要一缕阳光照射,整个人就会消融在空气中。夏木看着逐渐透明的沈雨,继续说道:“凶手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为了掩盖另一起案件,森林公园的谋杀案,肖华军有一个搭档,他们联手作案,一个杀人,一个善后,配合的完美无缺,可惜,肖华军情绪不稳定,暴露在了警方的视线里,他搭档为了自保,只好杀了他灭口。”

“所以,警方并没有证据,”沈雨扭头看着夏木,之前慌张瞬间不见了,代之以冷静:“你刚才用了怀疑这个词,怀疑就说明你们还没有证据,只有推测和猜想。”

夏木愣了一下:“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完美犯罪,洛卡尔物质交换定理……”

“凡两个物体接触,必会产生转移现象,我以前是学法医的,你不知道吗。”

“我想起来了。”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我没从事法医工作,我要是在警队当法医,说不定还能帮你找找证据。”

沈雨的话如同一根针,刺入了夏木的心脏。夏木只能用力咬了咬牙,把刺痛吞下去。

冷小兵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一边提裤子一边跑上车:“怎么样?等不耐烦了吧。”

“没什么,我跟夏警官聊得挺开心的,对吗?”

夏木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冷小兵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第一个如意算盘打空了。

冷小兵用力踩下油门,车子向箭一样飞向红色靶心。

穿过三道铁门之后,他们来到了看守所的值班室。按照冷小兵和夏木的引导,沈雨把手机,提包,中性笔以及一切尖锐的危险的东西交给了值班管教。

“现在管的很严,就算市局的领导来,也是一样的待遇,”冷小兵在登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警号和身份证号,把笔递给沈雨:“别介意,这是规定。”

“我担心患者会给我打电话,”沈雨指了指手机。

“你可以把手机铃声打开,如果有电话,他听到会进去通知你。”

“好吧,多谢,”沈雨关闭了手机静音,跟着冷小兵和夏木走出了值班室。

三人跟着管教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把角的位置停下来,管教过去推开了铁门。

一间方方正正审讯室,墙上刷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与沈雨想象中的画面不同,嫌疑犯桌子跟审讯人员的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两步远距离,审讯人员的桌子上放着电脑,嫌疑人的桌子焊在地面上,桌面上有一个用来挂手铐的铁环。而且,审讯人员的椅子也是经过特别加工,目测要比嫌疑人的座位高出一截,显然是为了增加威慑力。

“怎么样,还满意吗,这可是看守所最好的审讯室了,”冷小兵见沈雨眉头紧锁,一脸不满意的样子:“比不上你们医院,就凑乎凑乎吧,”不等沈雨开口,冷小兵扭头看了看管教和夏木:“别愣着了,把人带过来,夏木,你去弄两瓶水,我跟沈医生单独在这待会儿。”

夏木跟管教转身出去,刚一出门,夏木喊住管教,小声吩咐道:“别让任何人进来。”

管教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夏木侧身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注视着沈雨。

提出把沈雨弄到审讯室来问话的人,是冷小兵,借着案件需要外聘专家的名义,请沈雨来帮忙,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沈雨骗到看守所。以他们对沈雨的了解,在正常的生活坏境,甚至是刑警队,想撬开她的嘴基本无望,必须上点特殊手段。审讯室对任何心里有鬼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充满压力的地方,对面的椅子上坐过杀人犯,纵火犯,强奸犯,毒贩,盗窃犯,小偷小摸的毛贼,胆大妄为的疯子,吓破胆的坏人。革面上的汗渍给人一种黏糊糊不太好受的感觉,沈雨现在正坐在被审讯者的椅子上。

“你看这里像不像个站台?”冷小兵看似不经意地坐在审讯桌上,俯视着沈雨。

“站台?”沈雨不安地打量着四周。

“很多人都是从这儿被移送到监狱的,有的是死刑,有的是无期徒刑,光从我手上送进去的就有上百人了,判死刑的有七八个,我还能记得他们的名字和长相。”

“哦?”

“你知道死刑犯是最需要朋友的,他们希望在临死前把心里的秘密全都说出来。”

“看来冷队很了解死刑犯。”

冷小兵点头:“某种程度上,我也是个心理医生,只给某一类患者治疗的心理医生。”

“哪类患者?”

“心里有鬼的人。”

沈雨抬头看了看冷小兵,眼前的这个男人比昨天多了一些杀气,仿佛亮出袖剑的刺客。

“冷队,你请我来不是为了案子,对吗?”

冷小兵沉默地看着沈雨:“你早就知道沈海洋是白川案的凶手,对吗?这段时间你一直在骗我,利用我的同情心,来骗取更多的信息……”

“我不知道,一周前,我还以为我爸只是失踪了,是你告诉我,他杀了人。”

“我查到了一点东西,2001年9月2号中午一点多,有人打通了你家的固定电话,8765432——就跟昨天晚上我离开你家时候听到的铃声一样,”冷小兵缓缓说道,沈雨神情呆滞,额头上开始冒细汗:“打电话的人是你父亲沈海洋,他在电话里告诉了你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你按时赶到长途汽车站,你们是在那儿见面的,对吗?你的眼睛向下看了,这表明你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我,你被我看穿了,你们俩在郊外的一个长途车站见了最后一面。他告诉你在他离开之后,要怎么清理他的痕迹,还给了你一封“告别信”,就是后来你去派出所报警时用的那封,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你爸爸是什么人,知道他受伤沾满了鲜血,知道他杀了很多无辜的人……”

“冷队,我……”沈雨猛然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冷小兵一把按住了她,夏木也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手机,低垂目光看着沈雨。

“还没说完呢,着什么急,跟沈海洋告别之后,你回到了家,按照他的吩咐清理了一切有关他的痕迹,包括安定医院的病例,档案,他的照片和笔迹,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你拿着那封“告别信”去派出所报警,说你爸跟人私奔了。其实,他不是失踪了,而是杀了人,害怕被抓,躲起来了……”

夏木走到沈雨身边,打开手机,按下了播放键,里面传来了沈雨的声音。

“爸爸,是你吗”、“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沈雨面如死灰,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昨天晚上打电话给你的人,不是你爸,而是我,让你失望了,”夏木冰冷道。

“你……”

“你一直在等沈海洋的电话,你知道他杀了人躲起来了,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舒服,你们让开,我要回家。”

“沈雨,告诉我,沈海洋躲在哪儿?告诉我!”夏木挡在她身前,恶狠狠地道。

“我,我……”沈雨摇摇欲坠。

冷小兵拍了拍夏木,示意他让开,然后走到沈雨面前,柔声道:“虽然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但你是无辜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也受害者,你,夏木,我,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都是受害人,我们站在同一阵营,我们一起来结束这场灾难。”

沈雨很想点点头,告诉他们真相,以弑父者俄狄浦斯的口吻陈述她的替罪羊计划,说她会手持匕首刺穿父亲的身体,然后再刺瞎自己的双眼,永驻于黑暗。然而,理智却在不断的告诫她住嘴,她不能说,她得保持沉默,因为她现在也是杀人犯了。她感到一阵疼痛,仿佛昨晚上被切开的是她的手腕,浸泡在冰块里的死者是她。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父亲的真正用意,他寄给她礼物,不仅是为了告诉她,他一直在她身边,从未远离,更是为了考验她。她想亲手弑父,首先得变成他。用他的方式思考,用他的方式隐藏,用他的方式杀人,手上沾满鲜血,变成同样的恶魔。只有恶魔才能杀死恶魔,受害人可不成,她听见他用嘲笑的口吻对她说。她下定了决心,脱离受害人的身份,站在恶魔的阵营里。只有恶魔才能杀死恶魔,在此之前,她必须得继续把谎说下去。

“冷队,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沈雨双眼通红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在你告诉我之前,我不知道他的身份。2001年,他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十五岁,你们知道吗,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失去唯一的亲人就意味着失去了整个世界。我害怕极了,我不知所措,我只想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夏警官说的没错,他临走给我打过电话,跟我见过面。他告诉我,把家里的一切都清理干净,我只是按照他说的做了,清理完之后去派出所报了案,但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这么做,更不知道他是个连环杀手。我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帮凶。我很后悔自己无心犯下的错误,你们要认为我有罪,可以把我抓起来,但我,我只是想让他回到我身边,我幼稚地认为只要我按他说的去做,好好听话,做个乖孩子,他一定会很开心,他开心了就会回家……”

沈雨轻声啜泣着,眼泪从透明的脸颊上滑落,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想要止住哭泣。

冷小兵有点不知所措,正想安慰她的时候,却见夏木摇了摇头,叫他不要亲信她。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管教没有敲门,直接从外面闯了进来。

夏木一脸不悦地皱了皱眉。管教快步走到冷小兵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冷小兵的脸色大变:“沈医生,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让人送你出去……”

“冷小兵,你这是干什么,不能就这么算了,”夏木急道。

冷小兵却不为所动,挥手让管教带走了沈雨,不一会儿,屋内便只剩下二人。

“出事了,命案,西关东街,”冷小兵低声对夏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