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凶手2
不到六点,夏木就从梦中醒来。外面的天还有些黑沉,他躺在**,等待着闹钟响起。寂静无声的屋里,心跳声很快盖住了指针走动的滴答声。他不安的把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脉搏上,等待了一分钟。静息心率75,心跳正常,不安的只是他的情绪。他深呼吸了一会儿,闹铃响起之后,便下了床。
他没有吃东西,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上了压缩衣和跑鞋,拿着手机离开了家。
街道上除了穿反光背心的环卫工人和正在准备营业的早点摊,尚看不见其他的人。路灯还没熄灭,挂在青黑色的天幕上,散发着柔和的光,仿佛一排光秃秃的树上悬挂着一颗颗柔软的红柿子。上学和上班的人还在享受着最后的美梦。平静的夜晚即将结束,锋利的白天就要划开世界。
夏木滑动屏幕解锁,打开了跑步软件,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跑动了起来。
这是他的习惯,每当有大事儿发生的时候,他都会先让自己的身体疲惫不堪,五公里,十公里,有时候甚至会跑个半程马拉松。降低身体反应速度的同时,脑子却始终处于高度活跃的状态,沉重的肉身控制着思维的运转速度。首先他要弄清楚十六年前那通从他家楼下的公用电话里拨打出去却只响了一声就匆忙挂断的电话是怎么回事。卷宗里隐藏着一条的秘密的时间线,梳理清楚时间线将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他一边跑步,一边回忆,混沌不清的事实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2001年9月2日,上午10:00,凶手用公用电话打了第一通电话,接电话的是夏金兰。妈妈以为打电话的男人是向她求婚的男人,她不想让儿子发怒,匆忙挂断了电话,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悄然来临。而夏木根据妈妈的语气、神情和零星碎语,做出了同样错误的判断,这一致命错误,让母亲送了命,令夏木终身内疚。警方推测凶手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确认家里有没有别的人,以决定接下来是否要动手做案。但,这仅仅是推测,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通话内容,也没有人可以百分之百确认打电话的人正是凶手,包括电话亭老板。电信局的通话记录里只有一行简单数字,表明通话日期,具体时间以及通话时长。
10:00到11:27分,夏金兰换上衣服,拿着手提包、钥匙和钱包出门,去菜市场买菜。拎着装有鲶鱼,平菇,西红柿,大葱的塑料袋,返回了小区。此时,一直躲在暗处等待的凶手看到夏金兰回来,立刻走从隐蔽处出来。但凶手没有立刻进入单元楼,而是先走到公用电话亭前打了第二通电话,报警电话直接打到了刑警队,接电话的是冷小兵。凶手打这通电话的时候,没有戴手套。无法判断是失误还是故意为之。总之,凶手留下了残缺不缺的右手指纹。警方从悬赏公告和电话听筒上采集到的指纹,证实了这一点。
11:27分,夏金兰走进了单元楼内,凶手挂断公用电话,跨过马路,尾随夏金兰进入单元楼内——根据证物上残留的指纹判断,凶手是从悬赏公告上得到了重案队的值班电话。至于凶手为什么要举报自己,除了心理变态、极度自负之外,警方的大多数人包括冷小兵在内,一致认为凶手是在挑衅警方,他要让警方见证他的最后一案,为自己的犯罪生涯画上完美句号。推断依据主要有两点,第一是凶手离开现场之前说的那句话:“我累了,该结束了”。这表明凶手很可能早已打算将此案做为最后一案,并事先做了周密的计划,包括打刑警队电话报警,也是其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第二,凶手将冷小兵打晕,在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却没有将其杀害,故意留下目击证人这一极为反常的举动,说明在凶手眼里,冷小兵不仅仅是警察,更是他谢幕演出最重要的一部分——观众;李岚的死则是个意外,冷小兵的幸免于显示出了凶手的真正动机。如果当时走进案发现场的是李岚,在楼道里的是冷小兵,也许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11:45分,冷小兵和李岚来到小区,开始分头搜索。
11:50分,冷小兵进入单元楼,闻到血腥味,进入夏木家。
11:50到12点左右,凶手将冷小兵刺伤,用花瓶将其打晕在地,收拾东西离开夏木家,然后在一二楼拐角平台,意外遭遇李岚,发生打斗,凶手最终将李岚杀害。由于周围没有目击证人,警方无法推断出李岚遇害,以及凶手逃走的准确时间,只能根据案发现场残留的痕迹,做出还原,并结合尸检情况,综合推断整个过程持续时间在十到十五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凶手走出单元楼的时间,不会超过12:05。
而第三通,拨出去只响了一下就匆忙挂断的电话拨打时间正是12:05。
夏木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马路对面的蓝色围挡,中间是一条不足三米的马路。
夏木想象着自己变成了凶手,从单元楼出来,跨过马路,走到电话亭跟前,拿起了公用电话,拨出了固定电话8765432——这个号码他烂熟于胸,不需要任何思索,闭上眼睛都不会拨错——熟悉到这种程度的号码,极有可能是家里的电话。从逃离现场到拨出电话,整个过程耗时不超过一分钟,从实际情况来看,凶手的确有可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很难想象,一个刚刚杀了两个人,将一个警察打成重伤,衣服上还沾着血迹的人,在离开现场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给家里打电话?这太不符合常理,就算是心里极度变态的连环杀手,也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作出此种举动。也许是他推测错了?打电话的并非凶手,沈海洋只是某个无关紧要刚好经过的路人?又或者,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他电话,凶手不得不打,但当他拿起电话,拨通号码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自己衣服上的血迹。黑色衣服上的血迹没有那么显眼。电话亭老板看了一眼,没有多想,但凶手却心虚了,匆忙挂断电话,边脱掉染血的外套,边跑到马路对面,跳上了一辆公交车。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凶手很可能在换了装,确定周围安全之后,用另一部电话再次拨打那个固定电话号码:8765432。只要能够确认这一点,一切就都清楚了。那个对凶手来说很重要的人——沈雨——夏木熟悉她的名字,他的手机里保留着她的两句录音,他知道她曾经出现森林公园马煜被害的现场,出现在肖华军跳楼自杀的现场,她的外表人畜无害,但另一面却与罪恶紧密相连。
天色已经渐渐的亮了,夏木加快了步伐,像一条猎犬从睡眼惺忪的人群中穿过。
人们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已经做好了捕猎的准备,全身肌肉紧绷,心跳巨响。
“能帮我查一个电话号码吗?”上班之后,夏木先到技术室找到了陈涵。
“我只是个痕检员,要查号码,你应该跟网警或者电信局联系,”陈涵说道。
“那么,如果,恰好,这个号码是被你亲手发现的呢?”
“什么?”
“昨天你拆开的那台公用电话的缓存系统里的号码,其中一个,我打通了。”
“打通了?你是说你找到了白川案的嫌疑人?”陈涵惊讶而兴奋地喊道。
“现在有兴趣了吗?”夏木把一张纸递给陈涵,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打通了电话之后,对方说了些什么吗?”
“还有几个疑点,我得验证之后才能确定,”夏木见陈涵有些犹豫:“我本来可以直接去找冷队汇报,说出我的推测,但,这毕竟是白川案,我想拿到更有力的证据去说服他,如果我的推测是错的,这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就像空气一样。”
“希望你不是发烧了,或者做了什么白日梦。”
陈涵打开电脑,登陆内网,开始搜索固定电话8765432,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一些资料。
“机主叫沈海洋,这是你要找的嫌疑人吗?”
夏木点了点头,问:“有更详细的信息吗?”
陈涵滑动鼠标滚轮:“从通话记录来看,昨天晚上九点多,的确有人打通了这个号码,用的是虚拟拨号,这是你的手机号吧?”夏木又点了点头,陈涵继续往下滑页面:“不过,很奇怪,在你打这通电话之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打过了,天啊,系统能显示的这五年都没有人打过,不过一直有人在缴费,让电话保持能够通话的状态!”
“跟我猜的一样,有人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响起……”
“一定是来自霍格沃兹的入学电话,”陈涵笑着,见夏木一脸迷茫,解释道:“你居然没看过《哈利波特》?霍格沃兹是一所魔法学校,接到电话,准确的说是猫头鹰送来的信,就意味着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能破解一切奥秘的巫师。”
“你才是那个解开一切奥秘的巫师,”夏木接着问道:“能找到2001年的通话记录吗?”
“没有,这上面只有近五年的,你得去电信局查2001年的通话记录,他们的服务器上应该有保存,不过,得先跟队里打报告,拿到盖章的文书,你需要给高队一个充足的理由。”
“你觉得我说我在查白川案,高队会批准吗?”
“高队最不愿意听见有人提白川案,他会暴跳如雷,劝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比如……”
“翻翻通讯录,找找以前的老同学,看看有没有在电信局上班的,请对方吃顿饭。”
夏木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涵:“你知道,我小学没念完就离开白川了……”
陈涵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了手机:“你得保证,不会出事。”
“不管谁问,我都会说,是我找朋友查的。而且如果真能找到线索,我会说服冷队,让他办一份正式的手续去电信公司调取证物,现在只是验证我的想法对不对……”
陈涵分别给几个朋友发了信息:“等回复吧,别抱太大希望。”
“能再查查机主沈海洋的信息吗?”
陈涵敲击着键盘,在几个数据库之间不断切换搜索,但结果却颇令人失望:“有关沈海洋的信息少的可怜,连张一寸免冠照都没有,只能查到他是白川市安定医院的医生,男性,35岁,家住在……天哪,他十六年前就失踪了,35岁是他失踪时候的年龄。”
夏木一愣,耳边立刻响起昨晚在电话里听到的沈雨的话。
“爸爸,是你吗……”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当时他就感觉很奇怪,沈雨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超越时间的悲伤,原来如此。
“能找到沈海洋失踪案的卷宗吗?”夏木问道。
陈涵点了点头,打开了失踪人口数据库,说:“很奇怪,只有一份《受案登记表》,没有立案记录,报案时间是2001年9月17日,一个叫沈雨的女孩去城关派出所说她爸爸失踪了……”
“沈海洋人呢?至今都没找到吗?”
“我刚才说了,网上没有立案记录。”
“没有记录?难道说派出所的人敷衍了事,根本没有认真的找人?”
“应该不是,上面写着,失踪原因是私奔,沈海洋给他女儿留了一份告别信,说的很清楚,他跟一个女人私奔了,”陈涵翻了翻电脑屏,接着说道:“难怪这上面只有受案登记表,没有立案和结案记录。私奔的确连立案标准都达不到。”
“没有立案,就意味着警方不会调查这个案子。”
“按规定是这样,先立案后调查,不过……”
“怎么了?”
“卷宗里还有一份勘查记录,看样子虽然没立案,派出所的人还是去了她家一趟。”
“我能看看现场勘查的详细内容吗?”
陈涵调出了电子卷宗,里面除了现场勘查记录,还有沈雨的一份笔录。笔录内容跟受案登记表上的差不多,除了简单叙述失踪前后的情况,还描述了沈海洋的一些基本特征,包括身高,体型等等,但没有提及右手是否有烧烫伤。现场勘查报告则比较详细,不仅有沈雨家的照片,还有安定医院沈海洋办公桌的照片,以及勘查人员亲手写的记录。夏木抓过鼠标滑动,很快就发现,这份报告的内容和照片都十分古怪,简直不像是失踪案。
陈涵扭头看着夏木:“家里和办公室均没有采集到任何检材?一个跟人私奔的男人,为什么要在临走前,把他生活和工作的场所打扫这么干净,连一根头发,一枚指纹,一枚指甲盖,甚至鞋印都不留下?而且还带走了所有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
照片上,衣柜,鞋柜,洗漱台都空****的,沈海洋的办公桌也被擦拭后重新摆放过。
“你以前出现场,见过这种情况吗?”夏木皱着眉头问陈涵。
“从来没有,这不像是跟人私奔,倒像是……”
“清理犯罪现场?”夏木接着说道。
陈涵重重地点了点头:“依我看,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失踪案。”
说话间,陈涵的手机响起来,她起身去一旁僻静的角落接电话。
夏木坐在电脑跟前,不断翻动着沈海洋失踪案的卷宗,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急于找到白川案的线索,强行建立了沈海洋是凶手这一结论,歪曲事实以满足自己的主观判断。但现在,他很清楚,他没有发疯,没有丧失理智,没有让大火烧焦,没有主观判断先入为主。他发现了真相:沈海洋正是白川案的凶手,沈雨一直在等他的电话。
“你运气不错!”
陈涵晃了晃滴滴作响的手机,打开了微信里刚刚收到的一条信息,那是2001年沈雨家固定电话的通话记录。夏木一把拿过陈涵的手机,仔细翻动列表,很快就找到了2001年9月2日的通话记录。按天中午12:05之后,只有一条呼入固定电话的通话记录,通话时长36秒,呼入时间是13:10分。夏木兴奋地看着这条记录,拿笔抄下呼入的固定电话号码。正如他之前所做的推断,凶手在匆匆忙忙离开他家楼下的公用电话之后,过了一个小时零五分,再次拨打了固定电话8765432,而且这次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人很可能正是沈雨。通话时长36秒,很短,只够说时间,地点之类的简要信息,也许凶手告诉了沈雨一个地址,约她在某处见面。
夏木用自己的手机,拨出了呼入号码,并暗暗祈祷不要是个空号或者无人应答。
很快,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长途汽车站,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