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女孩们的蓝裙子
风等待夏天，而她在等待他 们发现她，无论是怀着欢喜的心 情，还是仇恨的心情。
窗外，一只蝉落地，它来得 太早了，没有同伴。
“你看上去不太好。”余小野拍了拍单逸的后背。
单逸干呕一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抬起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感到一阵晕眩。完全是春天的温度了，樱花树上开出了小骨朵的粉色花，芳菲春日正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余小野背着小鸭背包，戴着学生帽，心情舒畅，同行的单逸却好似刚从地狱的轮回中回来一样，他在花坛边坐了好一会儿，苍白的脸上才稍稍有了血色，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余小野见单逸又能活动了，忙拉着他说：“走吧，我路线都规划好了，过山车、大摆锤、深海漩涡海盗船！”
一听到这几个词，单逸腰一弯，又干呕起来。
为什么别人的“新婚典礼”，他要受这个罪？余小野的爸妈践行了承诺，邀请亲朋好友游乐园一日游，以此代替婚宴。在单逸的印象中，游乐园是旋转木马、碰碰车、划船，或者是参观退役飞机这种温和的项目，至少他们小时候一起来游乐园时是这样的！余小野却嗤笑他，说他简直像是上世纪的老古董，现在的游乐园当然都是让人喊到喉咙沙哑、吓到心脏麻木的旋转类项目。
其实看到转了十八个弯的过山车时，单逸的腿已经软了，听到倒挂在半空中的人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他在内心叹问，为什么人类非要做一些自我折磨、互相伤害的事情呢？
单逸本想带着余小野去儿童区转转就得了，没想到她对一切刺激的项目都特别感兴趣，只要是传出三秒以上尖叫的地方，她都会过去凑热闹，还非要拉上单逸。单逸不想被余小野看不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后果是，他在过山车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喊出来的样子实在过于心酸。
终于，当余小野指着单逸十分怀疑发生过“命案”的跳楼机说1
要去玩玩的时候，单逸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继续伪装下去了，他试 图通过激怒余小野结束这场“跳楼”游戏：“你知道吗？你就是 因为玩了太多次这种甩来甩去上上下下的东西，才会把智商都甩 掉的。”
余小野站在队伍当中，瞥了他一眼：“你不敢玩就直接说，对 我人身攻击算什么？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前前后后都是排队的人，听到这两个人的对话，不少人翘首看 这个不敢玩跳楼机的男生到底长什么样子，单逸也是要面子的，这 下更不能承认自己在害怕。他双手插在兜里，以身高优势增加对余 小野的威压：“谁不敢玩了？之前的那些我哪个没玩下来，还差这 一个？”
“那就安安静静地玩啊，抱怨什么？”
“我是替你的智商担心，万一有一天智商过低变成傻子，叔叔 阿姨得多伤心？”
前方的银发大叔回过头，温声劝道：“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 小情侣就别吵架了，开开心心多好啊！”
“谁跟他/她是情侣！我们还未成年！”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 道，余小野冲着单逸说：“你看人家老爷爷都来玩了，你就不能克 服一下你自己？”
前排的大叔感到脑门上流下一滴汗：“虽然我长得有些成熟， 但其实还不到四十岁……”
但这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因为一个叫“沈 一肖”的人名的加入变得微妙起来，女生说沈一肖就不怕这些东 西，她下次要单独邀请沈一肖来，男生的火气一下子升了好几个 度，他大骂一声“那你就叫那个学习和长相连我都不如的蠢猪来 啊”，转头就走。
女生追了上去，揪着他让他把话说明白，凭什么骂沈一肖是蠢猪，让他道歉，否则她就要告诉老师，告他羞辱同学，让老师罚他抄《中学生守则》一百遍，男生不甘示弱，说他从不为说真话而道歉。
女生气得扔下男生走了，男生也朝另一个方向愤愤走去。
意犹未尽的围观群众纷纷表示高中时代的争吵又率真又愚蠢，看上去真美好……
单逸迈得很开的步子越变越小，最后成了0.5倍速的龟挪，他左顾右盼，假装听到有人叫他似的回了一下头，却发现余小野早就不见了踪影。
“个头不高，脾气还挺大。”单逸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向来不喜欢游乐园，一上午也是被余小野拖着才玩了几个项目，这下干脆在路旁的长椅上坐下，懒洋洋地晒起太阳来。
他听到路人在讨论：“我们要不要去玩水上游乐项目？”“还有这个项目？”“新开的，地图上没有，就在那边，还可以和水生物互动……”
听到“水生物”三个词，单逸心头猛地一跳，鱼？惨了！他抬起头，发现谈话的几个人正朝着余小野离开的方向走去。
不是吧，余小野这白痴怎么走到哪里都会“中奖”？单逸跳起来，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不知怎么，人流突然变得密集起来，他总是和其他人撞到一起，只得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他顺着人潮超过别人，或者逆着人潮在一张又一张一晃而过的脸中寻找着熟悉的那张脸，可总也没看到她。
单逸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余小野说她会在顶楼等他2
到三点，过了三点就会离开，让他再也找不到她。可他不知为何就 忘记了这件事，直到两点五十五分才猛然想起来，他从楼底向楼上 跑，一步跨过去三五个台阶，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可有好多人从楼梯间涌了出来，陌生的人群推搡着他，拥挤着 他，他们全部向下，只有他一个人逆着人流，想要跑到顶层去。他 看着手表上的秒针一点点地指向三点钟方向，可他与顶楼还有那么 远的距离。
就在秒针还差一格到三点钟的时候，他一使劲，醒了过来，发 现自己的后背湿透了，仿佛真的在拥挤的楼梯中挤过似的。
回想起这个梦境让单逸感到烦躁，他像是又回到了刚醒来的时 刻，心脏跳空，手脚发热，浑身虚汗。太阳照得人头脑发蒙、眼前 发白，如果就像那个梦一样，他怎么也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背着小鸭包的余小野正走在斜前方水池 边的高阶上，比人群高出一截来，显得很突出。
高阶有些窄，她为了不掉到水里去，走得小心翼翼、摇摇摆摆 的，她伸出手来架在空中，试图找到平衡，可从旁边经过的人鲁莽 地撞到了她，她惊叫一声，旋身跌向水池。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稳稳地拉住了她。
余小野回过头，阳光倾泻而下，光芒万丈地照在男孩的脸 上，头顶的樱花蓦地落下来，在一片蒙蒙的水汽里，掉到男孩的 肩膀上。
他是樱花一样的男孩，也是丰神俊朗的男孩。
余小野想起她做过的一个梦，她坐在黑暗中等待黎明，叶子上 落着霜，原野上有不散的大雾，单逸打着灯笼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走向她，就像现在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单逸不耐烦地说：“小脑不发达的人就别走水边，掉下去了淹死算谁的？”
美丽而梦幻的场景一下子消失，余小野翻了个白眼说：“反正不算你的！”
“那好吧。”单逸无情地松开手，余小野“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余小野打了个喷嚏，哆嗦了几下，拿着单逸的薄外套擦湿漉漉的头发。单逸从小卖部买了毛巾和热饮，把这些东西通通扔到余小野的怀里。
余小野瞪他一眼，抱怨道：“我要告诉叔叔和阿姨，让他们罚你禁闭。”
单逸无所谓地耸耸肩，在她身旁坐下：“你本来就要掉进去的，我还帮你延缓了摔下去的速度，没让你感谢我就不错了。”
余小野感觉眼前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闷闷不乐地用毛巾擦起了头发。
单逸用脚踢了踢她，问：“你走在水边干什么，害怕自己不够怕鱼吗？”
“路上人太多了，我都被挤没了，只有那里还能落脚。”她暗暗地想，万一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来跟我道歉了呢，要是不站得显眼一点怎么行？总得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她继续说道：“而且我特意看过了，这是个喷泉水池，里面没有鱼的。”
拥挤的人流似乎只有刚才那一阵，现在人群都涌到水上游乐项目区了，水池旁空了下来，余小野擦干头发，又抱起热饮。天气真好，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他们身上，把眼前的场景照得白花花的，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春日草木的清新味道。
3
她心中突然一动，手伸向书包，拿出一本日记。
单逸凑过来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他看着余小野转下了“0818”四个数，正是余小野爱豆的 生日。
余小野说：“这是记录着我妈还有橘子阿姨去潜水那次的日记 本，我一直没敢再去看那时候写的东西，但自从上次吃完饭我妈说 完那些话之后，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好好面对这件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读起了她记录下的那个故事。
一直以来，余小野觉得把一些不好的事情记下来，就能把它从 自己身上卸下。可橘子阿姨那次不一样，这段记忆只是被余小野扔 在那里，而不是被她真正地放下了。她依旧躲在壳里，让别人推着 她走。
她已经十六岁了，曾经下过无数次决心，可总是没能成功，懦 弱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逃避的世界有欣欣向荣的假象。可她也知 道，没有人能一直活在假象里，如果有一天虚假的世界坍塌了，她 还能逃到哪里去？
现在似乎真的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在发生变化，爸爸愿意为了 妈妈去了解她所爱的极限运动，妈妈愿意为了互相了解提出要带她 去斐济——虽然这种表达爱的方式是否过于草率还有待商榷，而单 逸——他毒舌，不耐烦，总是漫不经心，可连他也在成长，变得更 高了，肩膀也宽阔了，会在某个时刻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那么，也许她也应该小小地成长一下了吧？
面对过去，放下过去，然后继续成长。
余小野翻读着那本日记，一边说着：“其实我想了很久，妈妈 让我们去潜水的提议也没那么糟糕。反正我愿意突破心理障碍，去 尝试这件事，就怕你不敢。”
单逸嗤笑道：“别开玩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怕鱼的明明是你。”
“我……我会克服的！”
“什么时候？”
下决心需要勇气，特别是要给它一个期限的时候，余小野苦思冥想了一阵：“就从我决定改变自己的那天开始！”
“我觉得外星人入侵地球都会比那一天来得早。”单逸调侃道。
“别这样，你得鼓励我啊，你要一直赞扬我、支持我，说不定我哪天突然想不开，就决定改变自己了呢？”
单逸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坏笑道：“我想到一个好主意，绝对能治好你怕鱼的毛病，我跟你说……”
余小野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站起来跑开：“今天就先算了吧！”
“白痴，那边是水上项目区！”单逸无奈地追了上去。
阳光明媚，花开得不算迟，空气中满是馨香，这个春天总算有了温情脉脉的感觉。
余小野坐在开得平稳的后车座中央，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过生日而已，我又不会跑。”
“那可说不定，毕竟这个生日惊喜可真的会让你又惊又喜。”
小八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今年余小野的生日在周末，一大早她就被小八和单逸喊了出来，二话不说把她塞进出租车的后座，两个人像守门神一样，严阵4
以待地把她夹在中间。
她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在防备些什么，直到他们在一家一看就很 像黑店的门口停下。
余小野念着门头的五个大字：“鱼疗养生馆？师傅，等一 等！”余小野扭头想钻回出租车，可眼角有泪痣，心中却无情的出 租车大叔冲她摆了摆手，一踩油门，结束了这单生意。
小八和单逸架住她的胳膊，毫不留情地把她拖进了养生馆，只 留下余小野的哀号：“等一下啊！救命啊！光天化日打劫啦！”
这两个人分明在骗她，什么生日惊喜，只说对了一半，全是 惊，一点儿喜都没有。
只见光线阴暗的小小店面里，靠墙的位置放着几张绿皮沙发 椅，每个沙发椅前有一个透明水缸，数不清的小鱼密密麻麻地游弋其中。
如果不是被两个人架着，余小野一定会像软泥一样瘫倒在地 上的。
单逸站在柜台前，扫了桌上的二维码，大度地付款：“老板， 来五个小时的！”
“你想杀了我吗？”余小野有气无力地怒吼。
单逸回过头，好似无情杀手：“是你说你会克服怕鱼的毛 病的。”
“我……我是说过……可是得一点点来啊！”
单逸指着有无数条鱼的水缸：“这么点小鱼，还不算一点点？”
人是什么时候发现交朋友这件事其实毫无意义的？大概就是他 们架着你把你的脚塞进全是鱼的水缸里的时候。
五分钟后，余小野哭成泪人，瘫在小八身上，无神地向前望 着，眼睛红肿得只剩下一条缝，昏黄的室内灯打在她苍白的脸上，门外的阳光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单逸一弯腰，捞了一把鱼，伸到她面前给她看：“你瞧瞧，有什么好怕的？都不够你塞牙缝的。”
“是，这小鱼，我不怕了，可是，我怕痒啊，啊啊啊！”就算哭得四肢无力，只要在绝境之下，人还是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余小野用谁都没能预料到的速度抬腿给了单逸一脚，把他踹进身后的水箱里。水花四溅、小鱼漫天飞之中，小八戴着耳机看剧，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人，不想再掺和进这两个人的爱恨情仇里。
友情好难，为什么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是有钱就可以解决的？小八苦恼地想。
属于十六岁的烦恼和成长，全部来得猝不及防。
沈一肖在晚些时候给余小野打了生日祝福的电话，听出她声音里的低沉情绪。
“你还好吧？”
“我还好吗？”余小野无意识地重复着，可沈一肖的祝福毕竟让她很开心，她打起精神回应他，“我没事，就是今天出去玩挺累的。”差点儿搭上小命一条。
“哦，群消息你看了吗？别忘了准备照片。”
“什么群消息？”
“就是成长相册那条。”
闹了一天，余小野还没来得及查看微信消息，从几十条祝福她生日快乐的好友消息里，她找到了沈一肖所说的班级群消息。
5
为了响应让学生阳光成长的教育理念的号召，让每一名学生 创建属于自己的成长相册是云城一中推出的课余活动，据说要作为 特色项目报到省里去。学校要求学生搜集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的照 片，制作成纸质相册。
余小野从书房里拖出纸箱，找到了以往的相册，小学时的照片 很多，上了初中以后就变少了，更多的都存在网络云盘里。那些记 录成长的照片里，余小野的表情做得自然而好看的，很多都是和单 逸的合照，她的个人照都显得奇奇怪怪的，似乎一个人站在镜头前 就会觉得不自在。
那该怎么办，难道要她把单逸都剪掉吗？
还是从网络云盘里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吧……通过这次梳理，她才发现曾经照过那么多照片。当时觉得又好看又酷的发型和姿势，现在都成了中二的黑历史。到学校里看其他 人的照片时，余小野才发现其他人跟她一样，如今看来中二无比的 模样正是当初的潮流趋势。
说不定再过两年它又会变成复古的宠儿，时尚年年变，谁又说 得准呢？
一到课间，大家都翻看着以前的照片哈哈大笑着，余小野和 卷卷也共享着愚蠢的从前，卷卷戳了戳在认真学习的沈一肖，问： “学霸男神，你就没有以前的照片吗？”
“有啊，不过已经整理完了。”
“不愧是男神，也太有效率了吧！可以看看吗？”
沈一肖没有拒绝，好脾气地给她们看了。两人意犹未尽，还要 看云盘里的照片，沈一肖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大家凑过来看着沈 一肖一张张地划过去，卷卷突然大喊：“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美女的 照片，是谁啊？”
沈一肖先看了余小野一眼，她也看到那张照片了，正在发愣。
他想了想，又划回来。只见照片是一张年轻女孩和成年女性的合照，沈一肖解释道：“这是我以前的同桌，顺手存下来的。”
“OMG，你同桌颜值也太高了吧，不是我说，小野你……”
卷卷发现余小野心不在焉的，便推了推她，“你不会是受刺激了吧？她的确很好看，不过你也不差啦。”
余小野指着照片里的年长女性，略显慌张地问道：“她是谁？”
沈一肖没想到她是对年长的这位感兴趣，顿了一下，才说：“是艾馨的小姨，据说和艾馨最亲。”
余小野的脑子又转不动了，怎么会？为什么是橘子阿姨？
余小野在操场上找到了单逸，他正在和一群男生打篮球。他从余光里看到余小野在旁边焦虑地踱步，却没有停下来的架势，故作帅气地投了几个三分，四投二中，也已经获得了场边女生的尖叫。
一直到休息时，他才大爷般地走到场下，甩着架子对余小野说：“今天手感也就一般般。”
单逸刚拧开水瓶喝了一口，就听到余小野劈头盖脸地问：“你知不知道橘子阿姨是艾馨的小姨？”
单逸一口水喷出来：“你说什么？”
“橘子阿姨！艾馨！”余小野头都快挠秃了，她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这……我倒是知道艾馨有个小姨……”艾馨跟他讲过，她有一个对自己特别好的小姨，总是宠着她。再结合后来从沈一肖那里听说的她爸妈对她不好的事情……艾馨出事的时间段，就在橘子阿姨葬礼后不久……6
单逸也觉得焦头烂额起来。
“周末我们叫上小八……”逃了这么久，也许她也该好好正 视艾馨这件事了，“我们要不要也叫上沈一肖？毕竟他也是艾馨 的朋友。”
“当然不！”单逸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她。
表达态度是一回事，现实是什么样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在甜 品店看到沈一肖文质彬彬地坐在那里的时候，似乎已经习惯余小野 的不听指挥了。
沈一肖和小八到得较早，这是他俩在不丢的葬礼之后第一次见 面。沈一肖早就从余小野那里听到了后续，知道那几只橘猫已被老 纪家灌汤包店的儿子领养了，过了个冬天，这几只小猫都被养得越 来越胖，小八正在给他看圆滚滚的橘猫们的照片。
单逸踢开椅子坐下，他拿着店里电视的遥控器，不断地换着 台。时间还很早，店里没什么客人，他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大。
小八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沈一肖倒是没说什么。直到余小野来 了，夺过遥控器，把声音调低，骂着单逸：“你有耳疾吗？调这么 大声！”
“对啊，我就是耳朵有毛病，你能治？”
“行，等你今年过生日，我给你买个助听器！”
幸好店员及时走过来，问“大家要点什么”，才阻止了一场争 吵。等待送餐时，大家谈论起艾馨的事情。
不能否认，她是个聪明、伶俐、优秀的女孩，可她也是一个充 满压力的初中生。她出自高知家庭，她的父母便希望她和他们一样 优秀，从升入初中开始，艾馨一直是年级第一，她的“朋友圈” 也是光鲜亮丽的，帅气的单逸，多金的小八，以及最被人呵护的 余小野……艾馨必须一直站在顶端，不能摔下来，否则就会让她的父母失望。
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保持第一，终有一天，她会狠狠地跌下来，她开始近乎病态地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在这个残酷的家庭环境里，唯一对她好的人就是她的小姨，可小姨不能时刻待在她的身边，因为小姨是个热爱自由的人，她喜欢周游四海，常被家里的长辈教训不务正业，一大把年纪了没有固定的工作，也没有结婚。
艾馨却深爱着这样的小姨，她想要变成她那样的人，终有一天出走四方，不再被家庭束缚，可艾馨没有那样的勇气，只能默默地看着小姨的背影，憧憬着、向往着她。
直到有一天，艾馨听闻了小姨的死讯，她在一次海洋冒险中意外身亡。就在那次之后的重要测验中，艾馨考了全校第二，而全校第一是单逸。让她不能接受的是，父母竟然把这个失误归因到小姨身上，他们认为是小姨的死影响了她的学习！
她最爱的小姨死掉了，凭什么不许她难过？而且，明明就是冷血的、从始至终都只看到她的学习成绩的父母才是真正影响到她的人吧！他们爱的从来不是她，而是那个只能考年级第一的学习机器。
凭什么其他人可以幸福而快乐地活着，为父母所爱，为朋友所宠，而她必须拼尽全力才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凭什么她战战兢兢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别人随手丢弃？
凭什么单逸为了一个和别人的赌约就可以轻易地考第一，却从未考虑过她的想法？
凭什么余小野要在别人面前自以为是地给她绑上“永远是年级第一”的镣铐，还声称她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凭什么尹若晴仗着自己是富二代就可以为所欲为，用钱践踏别人的尊严？
凭什么沈一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对他的一切好，却不肯在她 难过的时候说哪怕一句安慰的话？
凭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从深渊里爬出来……或者……把谁拉下深渊来，陪着她……艾馨的朋友们在这个甜品店里，又一次回忆起了她，回忆着这 个优秀而不幸的女孩。他们不知道艾馨在最后的时刻是笑着还是哭 着的，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这个世界。
自始至终，单逸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不断地调着台，看着电视里的喜怒哀乐。
怎样的人生都是一种人生，被人讨论着的、遗忘着的、热爱着 的、厌弃着的、漫长的、短促的、精彩的或者阴暗的一生。
夏天还没有到，不是吃冰激凌的季节，走上很远的路，也不会 流汗。
时间真是个糟糕的东西，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好像没过多 久，可他们已经有些记不清艾馨的脸了，一切都显得为时尚早、不 合时宜。
最先从这个春夏交际的情景中跌落出来的是单逸。
他盯着电视机，一切声音都淡去了，无论是周围的人声还是电 视里观众们的沸腾。沈一肖和小八发现了单逸的异样，也看向了电 视屏幕。
最后发现的人是余小野，她从草莓圣代中抬起头，看到了电视 里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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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档很火的电视节目，所邀请的嘉宾是世界各地的顶级高校学生，他们或者拥有优异到惊人的学习成绩，或者有让人叹为观止的一技之长。镜头切换到一位高三学生，她和他们一样大，却在初中和高中时各跳一级，已经拿到了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
她优秀而漂亮，电视里的观众仰望着她，眼神里是羡慕和欣赏，她已经优秀到没办法让人嫉妒，因为他们都已经追不上她了。
她穿着一条水蓝色的镶钻连衣裙，面容姣好，眼神里总是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主持人正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的名字，优秀的艾馨，年少有为的艾馨，被人誉为最美学霸的艾馨，拥有超过常人的智商的艾馨。
风等待夏天，而她在等待他们发现她，无论是怀着欢喜的心情，还是仇恨的心情。
窗外，一只蝉落地，它来得太早了，没有同伴。
她，没有死！艾馨在这个世界上，比他们都惊艳地活着……——本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