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小花园,没有开出一朵花
我也曾经以为自己内心荒芜,
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在我为了朋友付出真心的那一刻,我的花园已经那样繁茂葱茏。
也许,自诩晦暗的你,恰是他
人的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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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老人在地铁口卖花,程意萝一眼看见了姜花,特意买了一大把。走到家门口,心里有些忐忑,老妈又要批评她乱花钱。
进了门,她特意献宝似的把花递到妈妈面前,谄媚道:“鲜花送美人。”
程爸爸在一边笑起来,帮女儿说了几句溢美之词。
程妈妈难得没发脾气,只瞄了那花一眼,随口说了一句:“香得能熏死人。”
程爸爸把程意萝扯到一边,问道:“意萝,你那个同学最近都没到游泳馆来,你有他的联络方式吗?”
程意萝警觉地问:“你找他干什么?”
“马上放暑假了,让他来我们队训练啊!那么好的苗子,培养培养,说不定可以进省队。他学习怎么样?或者,他可以考虑一下考体大啊!”
程爸爸的游泳队最近颇有些青黄不接的窘境。
程意萝没说话,心里却有个小心思动了动。考体大,对文化课的成绩要求不是太高,对姜湛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何况,他游泳水平确实不错。
程妈妈突然插言:“你们说的是哪个同学?男生女生?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程意萝看了爸爸一眼。
爸爸哈哈一笑:“啊……意萝有个同学经常去我们馆游泳,我想动员他参加游泳队,不过……意萝好像和他不太熟。”
程意萝干巴巴地接了一句:“关系的确不太好。” 她可没说谎。
儿之后,转头问程意萝:“你见没见过一张发票,我上次给骆珞买裙子的发票?”
程意萝摇摇头:“那条裙子都过了退换期了,发票也没什么用了。”
程妈妈脸色有点儿低沉:“快回房间学习去,马上就期末考了,吃饭时间再出来。”
程意萝吐吐舌头,乖乖地抓起书包回了房间。
“意萝2号”不开心地发着牢骚:未成年人太没有家庭地位了,简直像皮球一样被父母踢来踢去。
门外传来父母的低语,程意萝努力地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都怪我,这么早就把礼物买好了,想退都退不了。可是当时正赶上商场店庆,确实便宜很多呢。”
老程的声音响起来:“你这个人也是,买都买了,还退什么?” “老骆的公司摊上事了!现在外面都传开了,和他们家有业务往来的都堵着老骆要钱呢!就这种情况,你说他们还能有心情办生日会?”
老程有些恼怒:“办不办生日会,那一天也是孩子的生日,礼物是送给孩子的,又不是拿来装点生日会的。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过于势利。”
“姓程的,你说我势利?我势利还会跟着你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吵,别影响意萝学习。”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吵?我是太委屈!我这么多年心里苦啊!”
“怕了你了,我去炒菜。”
像每一次平平常常的聊天一样,最后都以争吵和对峙告终。
程意萝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她很想出去问问妈妈,问问她在给骆珞准备的每一份礼物里,可曾赋予过真心。又何止是骆珞呢?自己每一年生日收到的礼物,哪一份不是虚荣心的附属品呢?
程妈妈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低低地讲了两句话,转头喊程意萝出去接电话。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也只有骆珞敢把电话打到程妈妈的手机上。
“喂。”程意萝刚一出声,就听见电话那端传来抑制不住的笑声。
“意萝意萝,你猜我和我妈刚刚去订了什么蛋糕?” “意萝2号”难得没腹诽。
程意萝耐着性子说道:“冰淇淋的,你最想吃的哈根达斯的冰淇淋蛋糕。”
“嘻嘻,我们果然有默契呢。我妈订了一份超大的冰淇淋蛋糕。”骆珞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两分,“你说,我们可不可以邀请几个同学来呢,比如……”
“裴子柚?”程意萝冷着脸说出这个名字。程妈妈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你和他是不是比较熟一些?”骆珞问得小心翼翼。
程意萝看看妈妈,笑了两声:“不熟不熟,我们只是竞争对手关系。”
她听见骆珞的声音清亮了几分,骆珞说:“反正你要帮我,我们明天商量一下,都请谁来参加生日会比较好呢?十六岁,我妈说要把仪式感做足,因为这是一生只此一次的花季。”
形,生日会是不会取消的。骆珞妈妈才是真的会表达爱的人,她从来不忘给骆珞生活赋予仪式感,哪怕家里变得窘迫。
“裴子柚是和你一起参加英语竞赛的男生吧?”程妈妈淡淡地问。
“嗯。”程意萝没多说什么。 “那男孩子看起来不错,很聪明,这名字也很耳熟。” “当然,每次考试都在我前面。” “哦……”程妈妈若有所思,“那你要和他搞好关系,看看人家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不要把对手当敌人一样横眉冷对。”
程意萝把手机递过去,愣怔了几秒钟,忽然缓缓地问道: “妈,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十六岁重要吗?”
程妈妈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说道:“十六岁离高考只有两年了,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你说重要不重要?重中之重!”
“意萝2号”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难过。
她好像一直是个有点儿迟钝的小孩,在关于成长这件事上。 骆珞妈妈说十岁生日需要更多的仪式感,十岁,是人生第一个完整的数字。程妈妈说,当然了,十岁,是小学的分水岭,从低年级过渡到高年级,谁强谁弱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骆珞妈妈说十二岁的生日也需要郑重一些,生命里的第一个轮回。程妈妈说,当然了,十二岁,小升初的关键期。
骆珞妈妈说每一个生日都值得被珍视,它就像人生旅程中的车站,一站又一站,停歇一会儿,捡拾身后的美好,补给新鲜的热情和勇气,然后继续精神抖擞地出发。
程妈妈说,当然了,每一个生日都提醒你们,时间在消逝,人生在变短,必须惜时如金。
现在,骆珞妈妈说,十六岁,花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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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意萝看看自己的心,“意萝2号”对她耸耸肩说,这里只有荒草,没有繁花。
她的小花园,没有开出一朵花。
高中生的时间似乎比常人的要流转得更快一些。程意萝还没做完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卷子,期末考就来了。
考试前一天分了考场。午休的时候,骆珞兴奋地跑回教室,她看了程意萝几眼,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走过去悄声说道:“意萝意萝,你是第几考场?你猜裴子柚在第几考场?”
程意萝只漫不经心地看了旁边的姜湛一眼,展开手里的数字条,上面赫然写着十九考场的字样。
骆珞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第十九考场,和我一个考场啊!”然后,她压低声音说道,“裴子柚也在十九考场。”
尽管她语气平淡,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的激动。可以借着同考场的机会,邀请他参加生日会,也许他会答应呢。
陈柘大咧咧地走过来,非常自来熟地参与进来:“骆珞,你运气真不错啊,和两个大神同一个考场,肯定能沾到好运气。”说着,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姜湛的肩膀上,“姜湛,你也是在十九考场吧?”
姜湛的数字条就放在桌子上,骆珞之前显然没有注意到。骆珞的神色冷了几分,陈柘得意地冲她挑挑眉毛,展开手里的数字牌: “真是千年修得同船渡啊,亲爱的同学们,我也是第十九考场!”说着,陈柘又凑近程意萝,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老同桌,你觉得你这次打败裴子柚的把握有多大?”程意萝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骆珞说道:“要你管,一定比你考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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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柘瞥瞥她,不屑地说道:“听说你们把校门口便利店里的考试幸运便笺都买光了。”
教导处张主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前,陈柘和骆珞同时迅速地蹲下身去。
程意萝忍着笑,跺跺脚:“行了,警报解除,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去看看书吧。”
两人横眉冷对地看了彼此一眼,各自迅速蹿回座位。
姜湛伸了个懒腰,然后扬扬手,起身走出了教室。在他起身的瞬间,有个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程意萝的桌子上。程意萝捡起来看了看,脸色顿时变了。那是一张粉色的心形卡片,一面写着“逢考必过”,另一面写着“金榜题名”,上面还点缀着樱花的图案。
这就是传说中的考试幸运便笺!之前,程意萝陪骆珞去买过。只是,她是等在便利店门口的,要是让人知道她程意萝还需要买这种东西,未免有点儿太没面子。
可是,姜湛是什么意思?这是送给她的?
程意萝貌似不经意地向周围看看,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悄悄掏出桌洞里的日记本,把幸运便笺夹了进去。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姜湛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大脑仍然有些空白。他甚至有几分懊恼,猜不出她会有什么反应。
昨天放学的时候,姜湛看见程意萝在便利店门外站了很久,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女生们三三两两地从便利店里出来,有人还特意看她一眼,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程意萝也是来买幸运便笺的吧?”有人笑着从姜湛身边走过去。
“当然了,她不是每次考试都年级组第二吗?我猜她对考试也有心理阴影吧。”
“连程意萝都需要幸运便笺,我们也快点儿去买一张吧。” 幸运便笺的“传说”也不知道是哪一届的学姐流传下来的,反正每逢考试,这家小店的生意就会格外好。
然后,骆珞从小店里走出来,她伸手递给程意萝一张幸运便笺,程意萝摇着头,态度很坚决,骆珞笑着把幸运便笺收了回去。学霸就是这样自信,骆珞甚至觉得惭愧,给程意萝幸运便笺简直是侮辱程意萝。
姜湛隔着一条街,看着程意萝的表情,有些想笑。那个表里不一的女孩子呀,她的眼神明明写满了向往,却偏偏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姜湛蹲在街边,一直等到天色都暗了,等到人群都散了,等到便利店快要打烊了,他这才慢吞吞地穿过街道,走过去,伸手指了指收银台后面的货架。老板热情地抓了一把小卡片放在他面前,他挑了一会儿,抬头问道:“有绿色的吗?”
程意萝应该喜欢绿色,她的日记本是浅草绿,笔袋是豆绿,书包是墨绿,就连她的游泳衣也是绿色系的。
老板摇摇头:“都在这儿了,快没货了,你再晚一天来就买不到了。”
姜湛看着那一堆卡片犹豫着。
老板甩了一张粉色和一张蓝色的出来,说道:“男生选蓝色, 女生选粉色,这两种卖得最好。”
门外有脚步声,又有顾客了。姜湛急忙抓了一张粉色卡片。 结果,他觉得自己买了一个定时炸弹。一整晚,他都睡得不太4
安生。把护身符送给程意萝,这件事远比走进便利店买一张幸运便笺要难得多。第二天他背着“定时炸弹”上学了,他一上午都没有睡觉,他只是想找个机会把那张粉色幸运便笺掏出来。
太阳像个大火球。
还好,他终于把幸运便笺送出去了。姜湛如释重负地站在阳光底下,觉得脸热辣辣的。
操场上几乎没什么人,考试前一天,大多数人还是想要临阵磨枪的。姜湛向着光荣榜的方向走,那里有两排香樟树,可以在树荫下避避暑。程意萝的新照片前几天就被贴了上去了,是教务处的老师新给她拍的。镜头里的程意萝眉头微蹙,一条麻花辫松松散散地斜搭在肩上,她大约是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看上去有些呆。姜湛嘴角微翘,这女孩到底是有多喜欢绿色?梳头发的发绳都是绿的。
裴子柚拍着篮球迎面过来,两个人刚好走了个照面。
这么热的天气还去打球,明显是在耍帅。姜湛斜睨了他一眼。裴子柚嘻嘻笑着,正想开口说什么,有人从身后追过来,是一起打球的队友,他扔了个牛皮纸信封过来:“大柚子,你又丢三落四的,你的信掉在球场的凳子上了。”
姜湛见裴子柚的脸色变得凝重了几分。
熟悉的牛皮纸信封,仍旧只写了班级和姓名。裴子柚打开信封,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神色庄重。
姜湛见他脸色不对,想要问一问,迟疑之间,裴子柚已经走远了。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明天下午一点三十分,到斑布来。
歪歪斜斜的一行字,明显是故意写成这样的,不想暴露身份。
裴子柚把之前收到的那封信拿出来和这一封对比,信封、信纸、字迹,都是一模一样的。他揣测不出对方的用意,是真的不怀好意,还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
整个下午,裴子柚的神色都有些庄重。六班同学奔走相告,一向不把考试当回事的裴子柚终于露出了畏难情绪,看来这场仗的难度升高了,难道程意萝的胜算添了几分?
放了学,骆珞扯着程意萝小心翼翼地追上来。
骆珞主动去搭讪:“裴子柚,我们这次在一个考场呢!你、我,还有意萝。”
“哦。”裴子柚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扭头看看程意萝。他的视线刚和程意萝的视线对上,程意萝立刻转过头去,一张脸紧绷着。
矫揉造作的小姑娘。裴子柚觉得好可爱,他好像生了一种病, 只要看见她就想笑。
他刻意敛住神色,随口问骆珞:“骆珞同学,你听过斑布吗?”
程意萝有些诧异地看了裴子柚一眼,裴子柚装作没看见。骆珞倒是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我知道呀!”
裴子柚从来没听过斑布的名字,骆珞倒是斑布的常客。
在斑布没有停业之前,它算得上是一个网红奶茶店。午休的时候,常有人从学校后面的消防通道偷溜出去,斑布就在一路之隔的商业城里。骆珞也常去,买一杯奶茶,再给程意萝带一杯柠檬水回来。程意萝那种学霸是不会浪费时间去干这种事的,因此,大多时候都是骆珞独自去那里打发时间。
春节之后,那个商业城出了事故被查封了,因为楼体建筑有安全隐患,所有商家撤了出来。
骆珞详细地解释了一通之后,鼓起勇气说道:“虽然斑布已经停业了,但是我知道另一家好喝的奶茶店,离我们学校也不远。等考完试,我请你喝啊?”
裴子柚允诺下来,笑得一脸灿烂。
骆珞拍拍手,又添了几分勇气:“裴子柚,我们可以交换电话号码吗?暑假的时候,我和意萝会办个生日会,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意萝也非常期待你能来。意萝,是吧?”
程意萝轻咳了两声。
裴子柚笑眯眯地和骆珞交换了电话号码,然后转头看看程意萝。骆珞抢着说道:“意萝不用手机,意萝是老年人。”
程意萝看着裴子柚笑了两声,笑容很慈祥,像个老年人。
分别的时候,裴子柚扬扬手:“程意萝,打起精神,你和我只是0.5分的距离,加油!”
校门口有认得他们两个人的同学,顿时响起一片起哄的嘘声。真是张扬的少年啊,程意萝眯眯眼睛。
骆珞笑得像个花痴:“意萝,我真的很喜欢裴子柚的性格。” 那么明亮的男生,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想起山川湖海,让人心情舒朗。有谁会不喜欢呢?
程意萝扁扁嘴:“我不喜欢。”
“意萝2号”在心里思忖了好一会儿,慎重地点点头,对,她不喜欢。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呢?一点儿缺点都没有?一点儿软肋都找不到?相比来说,她觉得姜湛才更真实。这世间有人活在璀璨的阳光里,也有人活在阳光背后的黑暗里。阳光透彻,而黑暗厚重,藏满了故事。
骆珞见程意萝的神色很平淡,一颗心缓缓落地,心里的天平可以平稳了,一边是最好的朋友,一边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她不5
需要再做选择题了,真好。
期末考试这天,是个大雨天。
程意萝的位置在教室的最后面,陈柘与她并排。姜湛在教室第一排,位置和裴子柚挨着。骆珞坐在教室中间,一抬头就能看见裴子柚的侧脸。
上午考了两科,姜湛总是在开考半个小时后就交卷。程意萝微微皱起眉,他一定连试卷都没好好看过,那么敷衍,是直接放弃了吧。但是看见裴子柚的背影,程意萝立刻收敛起涣散的精神。战士在战场上,是不能分神的。
这两科的题都不算难,程意萝对自己还是很有把握的。她也听到过骆珞和裴子柚的对话,看样子,裴子柚发挥也挺正常。
下午的考试两点三十分才开始。骆珞妈妈直接在学校附近的宾馆开了房间,让骆珞和程意萝去午休。程妈妈客气地拒绝了,早早地就请了假,特意等在学校门口。
一接到程意萝,程妈妈就把车开到另一间宾馆。 “妈,我们回家午休也来得及啊!”程意萝有些意外,老妈可是向来不舍得浪费钱的人。 “来回时间太赶了,天气又不好,在宾馆方便一点。”程妈妈解释。
“可是,你以前都不会拒绝骆珞妈妈的好意。”程意萝说。 程妈妈掏出自己带的便当盒:“快点吃吧,吃完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看看书。” “妈,我觉得你们不是真朋友。”程意萝又说。
程妈妈怔了怔,欲言又止,只催促道:“小孩子懂什么?你抓紧时间,下午容易困,要休息好。”
这次考试学校挺重视的,高二的时候要按这次考试成绩分实验班。虽然以程意萝的成绩稳进实验班,但是程妈妈的目标可是让女儿考第一名。
大雨下个不停,房间里静寂无声。
程意萝看了一会儿下午那科的知识点,困意袭上来,她靠着床头睡着了。
骆珞可睡不着,她给裴子柚发了条微信,匆匆地对了一下答案,心里“咯噔、咯噔”的,错了好几道大题啊!她扭头看看另一张**的妈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妈妈的脸似乎憔悴了几分。
时间尚早,骆珞有些坐不住,心里懊恼,进实验班恐怕没戏了。要是能进实验班,就可以和程意萝在一个班了,就可以和裴子柚在一个班了……裴子柚,你在休息吗?骆珞小心翼翼地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隔了好一会儿,裴子柚回过来:在路上。真正的大神都是不用休息的。
骆珞跳下床,拎起书包:“妈,我得早点儿去学校,我有道题不会解,我得问问意萝。”
“才一点多,去得太早了吧?”骆妈妈看看手表。
“哎呀,你不知道意萝有多谨慎,每次考试她都早早地去考场,因为一路上要排除各种意外时间。”
骆珞已经跑出了房间,又想起什么,折回来,从骆妈妈的手包里翻出一条细细的小皇冠手链。
“星座运势说,我下午的幸运物是小皇冠的配饰。”骆珞笑眯眯地说着,然后突然凑到妈妈面前,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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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满十六岁的女生,仍旧有着满满的小孩子的天真。
骆妈妈倚着窗,看着骆珞撑着透明雨伞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揉着太阳穴,轻轻叹口气,多想永远为这个女儿撑起一片天空,永远守护着她的天真。
骆珞在路口等了一小会儿,就看见裴子柚撑着伞从对街走过来。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想要制造一场偶遇。却见裴子柚走过马路之后转了个弯,他没有向着学校正门的方向走。骆珞犹豫了一下, 扯了扯书包的带子,悄悄地跟了过去。
裴子柚走的那条路通向学校的后面。
红灯闪烁了几下,绿灯亮起来。裴子柚站在斑马线上,似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他径直向着对面走去。
那是……骆珞有些疑惑,那是去那座废弃的商业城的方向。“是要去斑布吗?”她莫名地想起他问起过的奶茶店。
商业城原本生意挺好的,但是三楼着了一次火,接着被整顿了一番,然后就被查出了诸多建筑安全问题,被划为危险建筑,听说最近这栋楼将要被爆破了。热热闹闹的一条街,这栋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大楼就显得萧条极了。
裴子柚伸手撩起黄白相间的警戒线,弓身钻了进去。商业城的大门上了锁,他推了两下,扭头看看旁边的几个门面,果然有半开着门的废弃店铺,他走了进去。
骆珞咬着手指头,一颗心被好奇占据了,但是心里又有些胆怯,要进去吗?裴子柚进去干什么呢?
远天猛地响起了一声惊雷。骆珞看看腕表,一点二十五分。她咬咬牙,跟了进去。
入口的地方有商城的布局图,斑布的位置很醒目,在一楼电梯的左侧。裴子柚扫了一眼布局图,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他的方向感一向不错。只是,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饶是这样的白天,大厅深处也宛如灰暗的夜晚。斑布的位置,恰是一楼大厅的中心。
裴子柚怕黑。小时候那一场火灾,不仅仅给姜湛留下了心理疾患,也给裴子柚留下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怕黑,怕封闭的空间, 他会紧张得喘不上气来。
医生说,这是幽闭恐惧症。
裴子柚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他握着斑布的门把手,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就咳嗽了起来。手机的光线扫过室内的陈设,这里的空间并不大,除了空****的操作台,只有两把高脚椅。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似乎还有一个沙发,因为是直接嵌在墙里的,所以没被带走。
沙发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裴子柚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光线在沙发上也随之跳跃了一下。是橙色的沙发,裴子柚判断着。被雪亮的光照过,一小抹幽暗的橙色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像小小的火光。
裴子柚顿时觉得手心沁满了汗。他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幻觉了。沙发上的不明物体似乎又动了一下,伴随着一个声音:“是谁?”
听起来像没睡醒一样,又似乎有几分熟悉。
在摇晃的光亮里,裴子柚仿佛看见了姜湛的脸,模模糊糊的, 像十六岁的姜湛,又像是七八岁的姜湛。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周围像是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木头和苇草在燃烧,他不能判断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裴子柚下意识地想离开这里。他强撑着回头去推那扇门,竟然7
怎样都推不动。 “裴子柚?”有个黑色的影子移动到他面前。
“阿……”裴子柚想喊阿湛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样,他大口喘着气,发不出声音。是姜湛的脸,在十六岁和七八岁的面孔间变换着。
那封信,是姜湛写的吗?裴子柚努力地睁着眼,尽量看清走到面前的人,心里忽然有些荒凉,这一切是姜湛的报复吗?
姜湛握住他的手腕,从身后抱住他:“裴子柚!裴子柚!小柚!”
姜湛有些着急,不知不觉就喊出了裴子柚的乳名。那声呼唤落在裴子柚的耳朵里,遥远又缥缈,像已逝的奶奶在轻轻唤他。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仔细听,似乎还有女孩子的呼喊。 姜湛一手抱着裴子柚,另一只手去推门,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骆珞有些慌,甚至觉得腿软脚软。整个空间漆黑又静寂,太恐怖了。
裴子柚在钻进商业城的那一刻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跟着感觉走到了斑布的位置,却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门前。
骆珞吓得摔了一跤,手机被摔了出去。
那人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还不等骆珞看清他的模样,他忽然拔腿就跑。
骆珞捡起手机,屏幕碎掉了,在模糊的光里,她依稀看见了那人的背影。
“陈柘?”骆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陈柘——”
她大喝一声。陈柘这小子搞什么鬼?不及细想,骆珞勇敢地追了过去。她只是觉得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可怕了,她只是想要有个小伙伴。可是,她越是呼喊,陈柘越是跑得飞快。
“陈柘,我跑不动了。”骆珞气喘吁吁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娇气。她心里想着,要是追上陈柘,一定要狠狠地暴打他一顿。
有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地在空间里响起。骆珞放慢了速度,向四周张望,什么也看不见。
漆黑的空间深处似乎又传来几声惊恐的叫声,带着颤抖的尾音,仿佛在求饶。
骆珞的心颤抖了一下。不远处陈柘也停住了脚。他一定也听见了,他甚至在慢慢地向后退。骆珞紧走几步,一拳捶在陈柘的肩膀上,道:“果然是你!你在这里……”
骆珞话音未落,陈柘突然一把抓住骆珞的胳膊,一脸惊慌。 “不对劲,别出声,我们赶快走。”他低低地说着,眼里有些惶恐。
因为跑得太急,他不由得按住胸腔,那里隐隐有些疼痛。 “你别吓人,装神弄鬼的。”骆珞也低声说。但是,一切声响又突然消失了,四周一片静寂。是幻听吧?
“快说,你在这里干什么?”骆珞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陈柘身上。
陈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也放松下来,但是神色很不自然,眼神闪躲着,只挠挠头,说道:“我来……来……来避雨啊!”
“我信你才怪,你来这里肯定有什么猫腻。”骆珞打量着他, 又随口问道,“你有没有看见裴子柚?我看见他也进来了。”
“没有啊?”陈柘立刻答道。说着,他慌张地扯着骆珞往出口走,“我们快回去吧,考试时间要到了。”
骆珞看看腕表,惊叫一声,两点三十分考试,两点就该进考场了。可是,她又有点儿迟疑,也不知道裴子柚离开没有。而这栋楼到底有什么秘密,他们一个两个都往这里跑?
“再不走真迟到了。”陈柘说了一声。
骆珞回头望望,那片黑暗的空间里像有只怪兽的眼睛一样,骆珞打了个冷战,赶快抬脚跟上了陈柘。
她方向感一直不太好,只是觉得陈柘带他绕来绕去的,像迷路了一样。
“陈柘,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她鄙夷地问。
陈柘越急越慌,窘迫地看看她:“肯定能出去,我来过好几次呢。”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没什么。” “你是不是找不到出口了?”
“怎么可能?这有个安全门,应该能出去。”
陈柘推开了安全门,“咯吱”一声,里面是楼梯间,却并没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我还是用手机导航一下吧。”骆珞嘲笑他。
她打开手机,小小的屏幕光亮在黑暗中格外醒目,照着骆珞有些婴儿肥的笑脸。突然,一股力量不知从哪里过来,骆珞只觉得手腕猛地疼了一下,手机被人掀翻在地,随后,一个粗壮的胳膊扼住了她的脖子,伴随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沉重的呼吸声。她还来不及呼喊,身边的陈柘也已经被人束起手脚。
骆珞的大脑清醒了瞬间,那人的手上似乎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然后,她就觉得身体绵软得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巨大的恐惧从心底8
突然生出来,像庞大的怪兽,完全吞噬了她。
突然,身后不远的地方又有声响传过来,像是有人在砸东西。对面捆绑陈柘的男人狠狠地啐了一口,不耐烦地说道:“今天麻烦可真多。”他带着一点儿外地口音。
骆珞忽然就想到了裴子柚,声响传来的方向一定是裴子柚的位置。像溺水的人抓到稻草,她趁身后男人换手的瞬间,大喊了一声。
“裴子柚快来救我呀!”颤抖的呼喊声,像落在湖面的雨滴, **起层层涟漪。整个空间都回**着最后那三个字。
救我呀……
姜湛把裴子柚在地上放好。四周太黑了,他看不清裴子柚的脸色。但裴子柚的状态应该不会太好,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要喘不上气来一样。
姜湛摸到裴子柚的手机,匆匆地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借着微弱的光亮抄起地上的一把高脚椅,猛地砸向斑布的玻璃门。钢化玻璃带着强劲的阻力,姜湛又砸了好几下,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久久回**。
门终于被砸开了,两扇门的把手之间不知被谁放了一根棒球棍。姜湛愣了愣,眼里寒光四起。有人故意把他们关在这里,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裴子柚?他也来不及细想,一把将棍子抽出来。他回身将裴子柚背在身上,推开门向外走。
裴子柚的名字忽然在耳侧响起。这声音像是骆珞,那个略略有些胖又有些娇滴滴的小姑娘。
声音是从和出口相反的方向传来的,姜湛没时间去理会,他只9
想着快点儿把裴子柚送出去,再晚一步,他怕这家伙就挺不住了。脑海里忽然有个细细的声音也响起来,柔软尖细又带着恐惧的声音,是姜沁啊!在小小的燃着火的仓房里,姜沁被吓得哭起来, 伸着手寻找哥哥的怀抱。
姜湛心里多了几分焦急。 “阿湛……”裴子柚断断续续地喊出他的名字,“阿湛……姜沁啊……”
他应该也听到了骆珞的叫声,他也回到了旧时的回忆里吗? “不是姜沁,那不是姜沁。”姜湛冷静地说,“我们得赶快出去,你坚持住。”
依稀能听得见外面救护车的鸣叫声了,姜湛向着那声音加快了脚步。突然,有人影挡在他身前。
大家都听见了外面的警笛声。慌乱之中,那一伙人根本没有仔细去分辨,那是救护车还是警车的鸣叫声。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谁也不能放过了。
午后两点钟,教学楼里响起了第一遍铃声,是进考场的预备铃。程意萝有些诧异,骆珞竟然还没来。然后,她很快发现,教室里一共缺席了四个人,姜湛、裴子柚、陈柘和骆珞。理论上来说, 他们四个人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同时缺席应该是巧合而已。姜湛和陈柘迟到还容易被接受,但是裴子柚和骆珞,这两位是轻易不会迟到的人。
程意萝又等了两分钟,眼见着取卷子的监考老师就要回来了, 缺席的这四位还是没有人出现。程意萝硬着头皮向老师借了手机, 骆珞和姜湛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裴子柚的电话号码她根本不知道,陈柘她还算了解,知道他这个“乖孩子”在考试这天是绝对不会带手机的。不是巧合。学霸的大脑里闪过这四个字。
程意萝向老师汇报了一下情况,监考老师是知道裴子柚的大名的,年级组第一名容易引起重视。当下,有人去查了裴子柚的联系方式,结果裴子柚的家长表示他早早地就离开家去学校了。按规定,考试开始后十五分钟才不允许进考场,所以老师也没太着急, 大家都觉得姜湛那种学生可能会故意缺考,但是裴子柚是无论如何不会缺考的。
程意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不安,她看看姜湛的座位,又看看裴子柚的座位。
“意萝2号”在她心里走来走去,有些暴躁,粗鲁地咆哮着: 你管他们干什么?和你又没有关系,要专心考试。
隔了几秒钟,“意萝2号”又有些傲娇地自我斗争:可是没有对手的战争,胜了也没意思。
程意萝内心矛盾极了,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监考老师吓了一跳。
“程意萝,你有什么问题吗?”老师看向她。
程意萝捂着肚子说:“老师,我肚子疼,我想去洗手间。” 监考老师看看墙上的时钟,犹豫了一下,摆摆手:“快去快回,别耽误考试。”
程意萝捂着肚子弯着腰,经过洗手间,一溜烟似的向着外面跑了出去。她径直从教学楼的旁门出去,遇到老师拦阻,只说要去门口找家长拿笔袋。有老师认得她,何况还没到正式的考试时间,因此她一路被放行,竟溜出了学校大门。
“后街好像出了事儿,救护车响了好一会儿了。” “听说商业城那边有人跳楼了。” “那座废弃的商业城啊?哟,吓死个人。”
大雨哗啦啦地没有一点点要停的意思。 “开救护车的人说,打电话的是个男孩子,学生。” “男学生跳楼了?” “哎呀,不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警察还没来呢。” 程意萝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眼前浮现出来的是姜湛的脸,清瘦、淡漠,又带着淡淡的忧郁。那一天,当她紧张自己日记本的时候,姜湛带着一抹痞气十足的笑容,从她眼前跳下去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程意萝握紧手里的伞,拔腿向着商业城跑去。地上的积水“吧嗒吧嗒”地甩在她白色的裙摆上,落下一块块深灰色的水印。
“意萝2号”在这一刻和程意萝终于重叠成了一个人。她忘了考试,忘了实验班,忘了胜负,她心里想的,只是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