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年少的光阴不可轻

好朋友就是能给你的心输送养

料,能在你心里种下一朵花的人。而你也能给对方输送养料,在对方的心里种下一朵花。你们,是彼此的小小花园。

多幸运啊,我们拥抱了彼此的

芬芳年华。

1

夜晚七点钟的江滩,已经热闹起来,暑热退去了几分,江上吹来的风带着些许清凉。

程意萝特意挑了一处清静的位置,然后开始忙着铺餐垫、摆餐盒,学霸的生活能力其实不太强,程意萝做起事来笨手笨脚的。骆珞没怎么说话,只望着江面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她实在忍受不了程意萝的大呼小叫,接过程意萝手里的饭盒,把淋在餐垫上的汤汁处理好,又把餐垫重新整理一番,看上去赏心悦目多了。

偶尔,有路人从旁经过,会有小孩子羡慕地看过来。

骆珞看着自己摆好的餐垫,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有些自嘲地说:“意萝,我仔细想过了,公主变成灰姑娘也没什么。我还有一双手,可以自己去创造。爸妈的天塌了,我就去给他们撑起。”

她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坚定。

程意萝诧异地看了一眼骆珞,这可一点儿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娇气十足的骆珞。

“骆珞,事情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程意萝安慰她。 “其实我都知道。我偷听过爸妈的聊天,我知道他们遇到了很大的难处。”骆珞说,“我配合着妈妈的表演,也努力地让自己相信我爸会解决所有问题,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程意萝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骆珞也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很认真地说:“我这个人,大概一直比较喜欢自欺欺人吧。我知道,我穿洋装并不像公主;我也知道,你说那些赞美的话只是为了不伤害我,但是,我故意让自己相信,相信自己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知道家里出事了,可是我故意装作一无所知,我每天热情地准备着生日会,就好像只要生日会如常举办,一切坏消息就都不会到来一样。我知道,裴子柚心里的朋友是……”

骆珞顿了顿,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我今天最后一次扮公主吧。”她摸了摸漂亮的裙摆,“我一直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公主,今天,我要和她说再见了。” 程意萝握住她的手。

骆珞突然笑道:“意萝,你不讨厌我了吗?” 女生啊,她们是矫情又敏感的生物。

骆珞一直都知道的啊,知道程意萝对这份友情的忍耐与包容, 知道自己在她身边是怎样黯淡无光。可是,她就是很想和意萝做朋友啊!她从小就生活在孤单的星球,意萝是这个星球最初的访客。

没人知道,越骄傲的人,她心里越有可能盛满了自卑。气氛有些尴尬,程意萝不敢看骆珞。

骆珞嬉笑着说:“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吧?做妹妹的,总是矫情又难缠;做姐姐的,虽然脸上是嫌弃的表情,可心里其实爱极了这个可爱的妹妹。”

令程意萝熟悉的撒娇的语气又回来了。

程意萝撇撇嘴:“谁承认你是妹妹了?你只比我小几个小时而已。”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酸酸的。 “我妈说的啊!我们是双生花,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哦,对了,我妈今年的礼物又很俗气。”

骆珞在背包里翻了一会儿,掏出两条项链,黑色的一指宽的丝带,料子极好,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镶着小兔子形状的金饰,旁边有细细的链子坠下来,连接着一个金色的圆形品牌标志,像一轮明月。其中一个上面写着骆珞名字的缩写,LL,另一个上面自然是程意萝的缩写,YL。

骆珞妈妈很细心,每年为她们准备的礼物都会刻上同样的字母和年份。

月亮挂在江上,是细细的上弦。不远处有弹唱的人,歌声带着忧伤。

男生们迟迟没现身。

程意萝摸了摸脖子上的小兔子,忍住想哭的冲动,拿着老年机左顾右盼,说道:“这些家伙,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守时?”

夜色渐浓,天空是程意萝最喜欢的暗蓝色。

突然,有人自江边走来,手里擎着一把燃着的烟花棒。橘黄色明亮的花火在夜风里闪烁,美极了。

花火暗处,露出陈柘像花一样的笑脸。“女神们,生日快乐。”

说着,陈柘从身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两把花来,一把是粉色的桔梗,一把是粉色的玫瑰。陈柘把桔梗递到骆珞面前,又把玫瑰递到程意萝面前。

骆珞收起情绪,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大声地对陈柘抗议道:“为什么你送意萝的是玫瑰?”

“什么玫瑰?这是月季!”陈柘大声分辩着。两个人热热闹闹地吵了起来。

裴子柚和姜湛散漫地从远处走了过来。

裴子柚递过去一个棕色的包装盒,趁着程意萝伸手去接的时候,他把玫瑰花拿了过来,不屑地说道:“小孩子家家,送什么花?还不如送点儿文具。程意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陈柘抗议地看了裴子柚一眼。裴子柚也笑着看他。

2

在裴子柚讳莫如深的笑容里,陈柘的眼神闪躲起来。

夜越深,江边的人越多,大家都为了流星雨而来。

男生们一一送了礼物,姜湛仍旧没说什么话,连“生日快乐” 那四个字都轻得仿佛能被风一下子吹散。

大家一起唱了生日歌,陈柘的声音最洪亮,引得三五个路人也凑过来,一起唱歌为他们增添气氛。大家开心地吹了蜡烛,切了蛋糕,骆珞邀请唱生日歌的路人一起吃蛋糕,对方客气地推让着,却架不住骆珞的热情。程意萝深深地看了骆珞一眼,她有些动容,热情的骆珞,其实对人最是真诚,只是那份真诚往往被误解成虚荣。裴子柚把陈柘拉到一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柘耷拉着脑袋,像被老师训斥的学生。程意萝摇摇头,这个裴子柚,总是自大狂妄。

姜湛安静地坐着,很认真地吃着盘子里的蛋糕,他吃了一大口,然后停顿了一下,似乎噎住了。程意萝递了果汁过去,他接过来,默默喝了一大口。他手背上的疤痕**在月光下。程意萝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抿嘴笑起来。

真好,那只黑色的手套被他摘掉了,像乌云散去,从此月霁风清。

“谢谢你的礼物,我非常喜欢。”程意萝说。

她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地拆开了姜湛的礼物,是一个带密码锁的日记本。“意萝2号”因此在她心里跳起了舞。这是她最喜欢的礼物,像是他们之间最默契的秘密一样。

姜湛觉得有些别扭,最后还是说:“那天,你为什么会去救我们?不害怕吗?”

“怎么不害怕啊?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程意萝夸张地瞪大眼睛,“但是,我猜测骆珞在里面,所以我得去救我的朋友。”她的语气忽然温柔下来:“我一直以为,我对人不够真心,其实我并不知道,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什么是好朋友呢?我以前并不太明白,一起玩?一起上下学?一起做某些事? 互相帮助?不,这些概念并不准确,好朋友就是能给你的心输送养料,能在你心里种下一朵花的人。反过来说,你也能给对方输送养料,也能在对方的心里种下一朵花。你们是彼此的花园。”

姜湛没说话。

程意萝看看他,不满地挑剔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不该给点儿回应吗?”

“哦,原来你是去救骆珞的,不是去救我们的。”他生硬地回答着。

确实啊,程意萝并不知道那座大楼里除了骆珞还有别人。

程意萝愤愤地说道:“但是,你也是在我心里种了花的人啊!”

夜色浓郁,程意萝因此不能看到姜湛的脸色,男生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那一天,校长把他们几个喊到办公室,脸色低沉,担惊受怕之余,不免又怒气冲冲。何况,心肝宝贝一样的两个学霸竟然缺考了,简直让他心痛。他一把火撒在程意萝身上,问她为什么已经进考场了还要跑出去。

那一刻的程意萝像个英雄,坦坦****地告诉校长:“我的朋友们出事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何况,我也是量力而行,没有莽撞而为,我跟着警察叔叔心里很踏实。”

她把他们一一介绍给校长,说到姜湛的时候,她居然说:“他3

是我同桌,我们可是出生入死的朋友。” “出生入死”这个词都被她甩出来了,姜湛完全相信她当时一定被吓得昏了头,但是,无论如何,仿佛全世界都听见了她在说, 姜湛是我朋友。

姜湛搓了搓脸,想笑又极力忍着,随口说:“我在你心里种了什么花?”

“姜花。”她笑着说。

月光底下,他扭头看着她的脸,她眼里有光影流动,像江面皎洁的月光。

姜沁啊,你听,这是姜花在月夜里吐露的芬芳。姜湛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模样,落在那女孩眼里,也恰似覆着一层浅白月光,光彩熠熠,好看极了。

程意萝也在笑,他在她的目光里又红了脸。“你笑什么?”他讷讷地问。

程意萝没回答,对他做了个鬼脸。精灵古怪的,像个小仙子。他忽然就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想起裙摆上闪烁着光芒的她。原来,命运对他,也并不是一味的残酷,在给予他痛苦的时候,也悄悄地为他准备了一颗糖。

姜湛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程意萝的头。

“那个……裴子柚,他们都快把蛋糕吃没了,你不着急啊?” 陈柘频频回头。

裴子柚转头看他,看得他心里毛毛的。“为什么要写那些信?”裴子柚说。

“什么……什么信?”陈柘皱起眉头,又回头望望,“啊,姜湛吃了两块蛋糕。”

“第一封信,你说,程意萝让姜湛打听我的学习情报。第二封信,你约我在考试前去斑布。”

远处有女生尖叫起来,有大朵大朵的烟花在江面上盛开,好像有人在求婚。

陈柘又循声望过去,嘴里说着:“大人们的花样真多。”

他手里沁着凉凉的汗,转头对裴子柚笑笑,笑得挺无奈的: “好像,长大也挺没意思的,我可能长不大了。”

陈柘打岔,没理会裴子柚说什么。 “那天中午,我先进了斑布。然后,你跟在我身后,用棒球棍挡住了斑布的门。只是,你没想到,除了你和我,姜湛和骆珞也会出现在那座楼里。更让你慌乱的是,我们会在那里遇见犯罪事件。我想,你心里的恶意还不至于太大,你没想过要害我,你只是想让我缺考,好输给程意萝,对吗?”

“不是的。”陈柘立刻否认道,“我完全没有恶意啊!我真没想让你缺考,我只是想让你迟到一会儿而已。”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怔住了。裴子柚轻嗤一声,果然是他。“对不起。”陈柘低下了头。

远处,烟花熄了。

江面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想把你关在里面一会儿,然后我就把门打开,你不至于缺考,但是情绪应该会受到影响,成绩可能会差一些。”陈柘坦白。“你想帮程意萝考到我前面?”裴子柚问道。

陈柘点点头。 “为什么?程意萝肯定不会喜欢用这种手段战胜我。”

“因为……如果程意萝考不过你,她就……”陈柘说不出口。她就要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姜湛是她朋友。

“那第一封信呢?第一封信又是什么意思?”裴子柚也不催促他。

“我不想让姜湛拿到你的情报。”

裴子柚思忖了一会儿:“所以,你的最终目的,只是不想让姜湛和程意萝建立融洽的朋友关系?如果程意萝输给我,她就必须当众承认姜湛是她的朋友。这是我和程意萝私下的约定,我不知道你因何而知,但是,你确实不想看到这件事发生。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对程……”

“裴子柚。”陈柘立刻打断了裴子柚,在他开口说出一个名字之前。

那是他心里的秘密,即便被裴子柚察觉了,他也不希望这个秘密被曝光。

裴子柚看看他,眼里带着鄙视,他嘲讽道:“你不配。” “我知道啊!”陈柘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得那么谦卑,但又有些释然,仿佛终于能有一个人分担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尽管他们说得那样隐晦。

“我只是想为她做点儿什么。”他回头,眼里有璀璨的光亮, 又瞬间熄灭。

灯光明亮处,程意萝借了路人的一把尤克里里,正在轻轻弹唱。姜湛坐在她旁边,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骆珞紧紧挨着程意萝,格外安静。

她唱:我会记住16岁遇到过的/每一张美丽的笑脸/每一颗真心的微笑/都印在记忆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茂盛的木棉树……她把《十八岁的最后一天》改成了《十六岁的最后一天》。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穿公主裙的程意萝,尽管她的头发被江风吹得乱蓬蓬的,却还是比往日里套着肥大校服的样子更好看。她的发间有几颗小珍珠应和着月光,闪耀着皎洁的光芒。

“穿公主裙的程小萝居然涂了口红?太浮夸了!”裴子柚露出嫌弃的表情,“绿色的裙子倒是适合她,人如其名,像一棵绿萝。”

裴子柚揶揄着,眼睛里的光却那么温柔。是啊!像植物一样的程小萝,永远能让人感受到生机。

陈柘没敢反驳,偷偷地看一眼程意萝,然后抿着嘴默默笑笑。她真好看呢! “陈柘,以后别做傻事了。喜欢一个人,就如同喜欢一棵树、喜欢一朵花、喜欢一个下雨天一样,是坦**而明亮的事。不要用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侮辱了这份‘喜欢’。还不如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明亮的人,让自己有一天可以坦**地送出这份‘喜欢’呢。”裴子柚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听程小萝唱歌去。”

陈柘敛了敛眼帘,一大颗眼泪掉下来。

裴子柚吓了一大跳,鄙视地说:“你这个人也太脆弱了。” 陈柘伸手抹抹眼角,看着裴子柚:“裴子柚,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把那两封信的事告诉任何人。” “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助纣为虐。”裴子柚拂了拂头发,有些苦恼,“希望你悬崖勒马,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

不远处,女孩子的声音清清浅浅的,被江风吹得更加悠扬婉转。

“快过去吧,姜湛居然在吃第三块蛋糕,也许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女生聊天,所以只好不停地吃……”裴子柚紧盯着姜湛。

“裴子柚,我可能没有机会成为明亮的人了。”陈柘的声4

音很轻。

裴子柚回头看看他,有些不解。 “我这里……”陈柘捂着自己的前胸,“生病了。”

终于说出来了,沉积在心里很久的秘密。陈柘竟然觉得格外轻松。他吃了很久的药,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维生素,其实是治疗肝脏的。只有老杨知道,为什么整个学期他都没有上过体育课。其实, 他这个学期都可以不来上学的,但是,他太向往教室里的那抹星光了,她让他觉得灰暗的人生还会有希望。

“过几天,我要去北京做手术了,终于等到了合适的配型。其实,我心里怕得很。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遇见下一个夏天。”

一曲终了。

三三两两的路人在热情地鼓掌,女孩子的面孔在夜光里熠熠生辉。

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能安然过完夏天,在秋天来临之前,有一些树早早地就开始落叶。

陈柘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深深地望了程意萝一眼。

夜色深沉,掩住了他的脸,他终于可以大胆地望向她了。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即使以后不再见面也没有关系了吧!

烟花都已经放完了,人群也等得不耐烦,有人领着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往家走,有人成群结队奔向下一个夜场的阵地。

夜空依然平静,几颗星闪烁,弦月已至中天。

程意萝打了个呵欠:“流星到底会不会出现啊?”

陈柘吃掉了保鲜盒里的最后一块西瓜,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安抚道:“再等等,流星会来的。”

骆珞看他一眼,懒懒地开口:“你好像没玩够似的。”

陈柘感慨:“对啊,我恨不得这长夜永无尽头,明天永远不会来,韶华不会因此飞逝,我们永远不会分离。来,朋友们,让我们举杯欢庆……”

陈柘对着月亮举起矿泉水瓶,像个诗人,酸溜溜的。姜湛轻踹了他一脚。

骆珞难得没有揶揄他,她讷讷地应和了一句:“如果明天依然不是晴天,那么,我也不盼着它到来。”

程意萝拍拍手:“唉,生日会的气氛怎么如此低沉呢?来!我们振作起来,继续吃。”

姜湛闷闷地笑了一声。 “程小萝,再唱首歌吧。”裴子柚躺在姜湛的大腿上,晃动着自己的二郎腿,又随手扔了粒葡萄过去,“唱得好的话,大爷有赏哦。”语气嚣张得很。

程意萝怒气冲冲地伸手去打他,身体一趔趄,下巴磕在了姜湛的肩膀上,立时疼得要哭出来。

“哎呀,流星!”骆珞突然大喊出声,第一个跳起来,指着天上一闪而过的光辉。

人群立时振奋起来。 “啊,我竟然没来得及许愿!”骆珞懊恼不已。

陈柘也已经站直身体,仰望着天,双手做好了许愿的姿势,等待着下一颗流星。

江滩上的多数人好像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程意萝也不例外。只有裴子柚没有动,依然懒洋洋地躺着,却又觉得周围这些人下身体,裴子柚险些跌到地上。在那一刹那,却有一小抹光芒落在他眼里,他眼里稍露疑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坐起身, 凑近程意萝,向着那光芒的来处,仔细地看了一眼。

“YL?这是什么意思?”裴子柚拿起程意萝项链上的小圆牌。

指甲大小的圆牌,不细看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

他离得太近了,呼吸都喷到她的颈间。程意萝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又羞又恼地向后退了一步。

姜湛诧异地看了看裴子柚,只有他看得出,裴子柚在那一瞬间,眼里的情绪冰冷吓人。那样的眼神,他见过一次,在外婆出事的那一天。

“是意萝名字的缩写,我也有呢!”骆珞不动声色地挡在意萝前面,亮了亮自己的项链。

裴子柚的神色已恢复正常,他低头看了一眼,骆珞的圆牌上刻着“LL”。

“真用心,看来是定制的。”他说了一句。 “是啊,每年生日,我妈都会在礼物上刻上我们名字的缩写和年份。”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姜湛皱着眉努力回忆着, 好像……他见过这样的字迹。

“那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礼物啊!”裴子柚感慨着,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小骆珞,你能记住每一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什么吗?”夜色中,男生的声音是那样温柔。骆珞又有些想哭,好想告诉他,自己从此不再是公主了,好想告诉他自己内心的恐惧。

她扯扯嘴角,还是尽量笑起来:“当然记得啊,每一份礼物都是妈妈用心准备的。我总是嘲笑她太庸俗,现在却知道这心意有5

多珍贵。十岁之前我妈都是送我们芭比娃娃,十岁开始,她会送我们饰品,她说毛毛虫要开始变蝴蝶了。十岁那年,她送的是珍珠手链;十一岁的礼物是蝴蝶发夹;十二岁的礼物是小皇冠项链……”她如数家珍地说着。人群再次爆发出尖叫,又一颗流星闪过。

骆珞再次错过了许愿的机会。

裴子柚却已经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只有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在他的耳边回响着——十一岁的礼物是蝴蝶发夹。

他们十一岁那年,姜湛的外婆,也就是裴子柚的奶奶,去世了。老人的忌日,刚好是女孩子们的生日。看起来,只是个巧合而已。

十一岁的裴子柚还不太理解死亡的意义。那一天,他和妈妈从围棋班出来,妈妈就接到电话,然后扯着他在楼梯上跑起来,他摔了一跤,膝盖破了皮。

等他们赶到离家不远的一条街道时,救护车已经到了,医护人员却只站在车边。小小的姜湛正跪在老人身边痛哭。在他身后,残阳如血。裴子柚觉得大脑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慢慢挪到姜湛身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很快,殡仪馆的车开了过来,大人们推搡着他们,让他们别挡路。

奶奶被抬上了殡仪馆的车。姜湛仍旧跪在原地,不声不响,像块石头。裴子柚摸了摸奶奶躺过的路面,粗粝的水泥路,没有任何温度。奶奶买菜的篮子倒在路边,西红柿滚落一地,有一颗被踩碎了,红色的汁水把地面洇成湿漉漉的深灰色。一把新鲜的菜心还开着黄色的花,花还没凋零,人生却结束了。

他们说,奶奶是在买菜回家的路上突发心脏病去世的。

老人心脏不好,这是大家都熟知的事儿,所以,这样的事故虽是意外,大家也不算太意外。

妈妈终于想起了他们,她先扶起了姜湛,然后又来扶他。在起身的刹那,他看见那把菜心底下有一条蛇,他吓了一跳。姜湛用脚挑了一下,是条玩具蛇。

“你奶奶是不是被这玩具蛇吓的?”妈妈随口嘟囔了一句。 这条路离码头很近,却很偏僻,只有邻近的居民才会走。路边常有些来不及收走的垃圾,所以有小孩丢弃的玩具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没有人会去把它当成一个线索。奶奶偶尔会在码头坐船去对面的农贸市场买菜,她总是说那边的菜又新鲜又便宜。其实他知道,奶奶只是喜欢坐船过江的感觉而已。

路的一侧是别墅区,另一侧是普通的居民区。因为这里是监控的死角,所以奶奶心脏病发作时的具体情况也无从得知。但是,老人的钱财无损,身体也没有其他伤痕,所以很容易就可以排除其他原因。裴子柚动了动,玩具蛇被他狠狠地踢到路边的草丛里。紧挨着草丛的围栏上爬满了藤蔓,在夕阳下开着大朵小朵奶油色的蔷薇花,看上去温柔极了。

裴子柚却是从那一天开始讨厌蔷薇的。

他起身,拾起奶奶的菜篮子,他想把它珍藏起来。可是,菜篮子里却有一个粉色的缎子面的发夹,发夹上镶嵌着闪亮的粉蓝色晶石,一边坠着金色的小圆牌,上面刻了YL两个字母,连同这一天的日期。

“这是奶奶的吗?”裴子柚好奇地问。姜湛只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又是你奶奶捡来的杂货吧。”裴妈妈叹口气。

6

人年纪大了总会有奇奇怪怪的爱好,裴子柚奶奶也不例外,阁楼上的杂物间里堆满了她捡来的瓶瓶罐罐。但是,这个发夹显然不像是普通的杂货,它看上去很精美,又没有任何破损。

裴子柚慎重地把它留了下来。曾经有无数个夜晚,他都盯着那个小圆牌发呆,仿佛那是一个密码,如果解开了那个密码,或许他就能知道,奶奶去世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后来,他渐渐长大,那个发夹始终都放在他的房间里,那个想要解开密码的心愿却渐渐淡了。世上哪有那么多诡异的事呢?他仍旧会非常想念奶奶,却已经不再耿耿于怀她的不告而别。

他怎么都不曾料到,多年之后,在同样的日子里,那一串密码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YL。意萝。

周围一片惊叫声,流星雨终于来了。小伙伴们也欢叫着,忙着许下各自的心愿。裴子柚抬起头,深深地望了程意萝一眼。

“程意萝,你们的十一岁生日是怎样过的?”他平静地问出口。程意萝循声看向他,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就僵在了脸上。

十一岁,是她心里一个敏感的数字。

骆珞许完了心愿,见程意萝没有回答,快言快语地说道:“我们每年的生日其实都没什么新意。我妈会选一个漂亮的场地,请一群亲朋好友,还有主持人和乐队的那种,反正就是特别俗气啦! 十一岁……嗯,我想想啊,好像是在我爸朋友的别墅里,有大花园和游泳池的那种,专门承接商业派对用的。”

骆珞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了一下。

时间过去太久,她鲜少回忆那些乏善可陈的往事,有些小意外就此被尘封了。而现在,她顺着他给的线索去回忆,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黄昏。无聊的生日会,满是大人们的夸赞和祝福。她上台表演了一段钢琴曲,程意萝弹了一小段吉他。大人们各自送上了最华丽的赞美之词,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她们一眼。

大人们做事总是有强大的目的性,小孩子的生日派对是大人们联络感情的最好场合,父母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交际着,每一年都会因此谈成新的生意。她和意萝切完蛋糕,就雀跃地跑出去玩,才不会有人理会她们。

游泳池边有一条翠绿色的玩具蛇,做得惟妙惟肖的,不知道是哪个小孩落下的。程意萝胆子小,吓得嗷嗷叫,骆珞就故意拿着那条蛇追着程意萝跑。程意萝率先跑进了花园里,躲在灌木丛后面, 骆珞一抬手,把那条玩具蛇向着程意萝的方向抛了过去。膀大腰圆的公主,力气也大得惊人,那条蛇飞过了花园的栏杆。

栏杆外似乎有低低的惊叫声。

她们蹲在栏杆旁边,透过藤蔓的枝丫缝隙向外张望,只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人躺在路上。

大人是不会怕蛇的。骆珞小心翼翼地捂着胸口,生怕程意萝听见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怎么可能有人会被玩具蛇吓晕呢?她嘴里安抚着程意萝,也是在安抚自己。不久之后,急救车就来了。程意萝被她妈妈紧紧地拉在身边,她自己就悄悄地跑出去看热闹,隔着爬了满墙的蔷薇藤蔓,她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 另一个小男孩把那条玩具蛇踢进了草丛里。旁观者的闲谈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他们说,那位老人心脏病发去世了。

骆珞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去世的人,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对生死的恐惧陡然从内心升腾。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拔腿就跑,她找到程意萝,想了想,却没有告诉程意萝外面发生了什么。意萝一定也会害怕的,那可是死去的人啊!

程意萝似乎刚哭过,呼吸还没平复下来。“意萝,你怎么了?”她小声问。 “裙子破了。”程意萝扯扯裙摆。

骆珞看看程意萝,突然惊讶地说:“你跑得太着急了吧?你的发夹也不见了。”

程意萝摸摸头发,她弄丢了刚收到的生日礼物,“哇”地再次哭了出来。

十一岁的生日,过得可真是凌乱。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原本已经淡得不见踪影了,骆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在流星之下想起这些。甚至,有个念头一点点在心里升腾起来,当年心脏病发去世的老人,也许是被那条突然出现的玩具蛇吓到了。

骆珞的表情严峻起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裴子柚耸耸肩:“反正,挺无聊的,每个生日都差不多。”但是,那样的生日会也许再也不会有了。她心里想着,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裴子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程意萝。一只手突然落在他肩上:“该回家了。”姜湛拍拍他。

裴子柚看看姜湛,他不知道姜湛是否还记得那天的事情,是否还记得那个刻着“YL”的蝴蝶发夹。

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十一岁那年的事呢?程意萝嘴唇动了动, 想说什么,却见爸爸从不远处走过来,喊道:“孩子们,今夜的节目该落幕了。”

程意萝抿抿唇,向裴子柚他们几个笑了一下,说道:“谢谢你们。”骆珞亦轻轻感慨:“十六岁的生日有你们,真好。”

7

陈柘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他抹了一把鼻涕,说道:“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里,不再向前。”

骆珞撇撇嘴:“你一个大男生,怎么这么多愁善感?我也不想长大,但是我们总要长大的。”

程意萝也有些讶异,她看看裴子柚,却见裴子柚躲开了自己的目光。流星过后,星河黯淡。但不管日月怎样流转,万物总在生长,人不能停在时间的长河里。

程意萝拍拍陈柘的肩:“加油吧,少年,未来可期。”

陈柘忽然一把抱住了程意萝,哭得更凶猛了。另一边老程转过头来,立刻怒目而视,大声吼道:“喂,那小子,你放开我女儿!”

江风拂过,夏夜尽显温柔。

这一场流星雨的肉眼可见度并不是太好。只不过,因为每个人心境不同,每个人的感受也不同罢了。

因为是在暑假,过完生日之后,大家又是很久没联系。

不过,高二的开学时间要早一些,夏天还没过完,少年们又唉声叹气地回到了学校。

裴子柚和程意萝没进实验班,这件事在老师之间的争议很大, 后来校长力排众议给他们开了“绿灯”,两个人成了实验班的“空降兵”。

这样,程意萝和裴子柚成了同班同学。程意萝立时觉得身上的压力更大了,毕竟做了“空降兵”,就更要用实力来证明自己。只是,升入高二的裴子柚似乎突然变了个样,不再随随便便地和人开玩笑,脸上也少见笑容,倒是更像从前的姜湛了。

姜湛反而比从前柔和了几分,大家都说自从他们表兄弟的关系对外公布之后,兄弟俩的性格明显互换了似的。

姜湛和程意萝的同桌时代结束了。不过,姜湛接受了程爸爸的建议,成了游泳队的一员,高考也准备走体育特长生的方向。程意萝得意极了,总是在人前趾高气扬地喊他“小师弟”,姜湛也不恼,反倒会配合着接过程意萝的书包,低眉顺眼地跟在程意萝身侧,像极了乖巧的“小师弟”。

骆珞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公司破产了,她家换了一套小房子。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在学习上反而开始用功了。公主变成了灰姑娘,必须学会怎样在灰尘里开出花来。

陈柘开学之后不见踪影,也没有人在意他没来上学的缘由。后来,程意萝听说他转学了,心里倒是有些遗憾,毕竟大家那么熟识了,他却这样不辞而别。

人生总是时刻都在变化的。程意萝能感知到朋友们的不同,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她鲜少会在日记里再见到“意萝2号”了。她每天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再违背心意,她甚至敢违逆妈妈的安排。

“妈妈,不要总生气,你快要更年期了,生气对身体不好。” “妈妈,我不想考第一名,考第一名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想通过努力,将来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妈妈,你不要总是把精力放在我身上,我的人生是我的,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养育孩子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小段旅程而已。” “反了反了,老程,你难道不觉得你女儿翅膀硬了吗?”程妈妈常常捂着胸口抱怨。 “可能就是更年期遇见了青春期,你们俩都互相体谅一下。”

汤有点儿多吗?一下子喝太多,你妈会不容易消化吸收的。”

程意萝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自己最近的言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她暑期从图书馆借了好几本心灵鸡汤。

2015年9月3日 星期四 晴

不,我开始相信,我并不是真的虚伪。

胆怯的小孩儿会佯装勇敢,一次又一次的伪装慢慢累积成厚厚的茧壳。我曾经因为这个壳既羞愧又迷茫。但是,现在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茧壳也是一种成长的方式。小小的毛毛虫藏在茧壳里打量这个世界、试探这个世界,总有一天,她会蓄积出勇气与力量, 学会与这个世界相处,最后,化茧成蝶。

程意萝,永远都不要畏惧明天,加油吧。

开学之后,因为骆珞搬了家,程意萝和骆珞就不再同路了。 高二增设了晚自习,为了坐地铁方便,程爸爸鼓动程妈妈给女儿换了智能手机。每天晚上放学,意萝会骑着共享单车去地铁站, 倒也方便快捷。

大多时候,她会和姜湛“偶遇”。姜湛那个家伙依然不太爱讲话,只默默地跟在她旁边,等她到了地铁站,他再绕一段路回家。他一定是故意的。程意萝心里猜测着。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也不去问他,只默默地接受这份好意。有时候,她也会唠唠叨叨地讲一讲班里的趣事,讲一讲自己的欢喜与哀愁。他也不嫌弃,甚至眼底还会有笑意。慢慢地,他们形成了默契,不管谁先出校门,都会等在校门外的第二棵大梧桐树下。

这个周三,恰好是姜湛去训练的日子。程意萝找到一辆单车之后就向着地铁站骑。到了第一个路口,红绿灯坏掉了,交通有些拥堵。她犹豫了一下,拐进旁边的小巷子里。小巷子是到地铁站的捷径,姜湛带她走过。但是巷子里没灯,她一个人的时候通常是不敢走的。因为堵车,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走了这条路。因此,程意萝也大着胆子拐了过去。有一家已经打烊的杂货店门前拴了条狗,有人经过,那只狗就会叫几声。程意萝怕狗,经过杂货店的时候,特意骑快了几步。有个老人突然在她面前出现,她及时停了车,单脚拄在地上,老人却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程意萝愣了几秒钟,老人躺在地上没有动。

她不是个书呆子,她听过各种关于“老人摔倒要不要扶”的争议。她咬咬牙,想要从老人身边骑过去。可是记忆裂开了缝隙, 有血色的夕阳从缝隙里照进来。她想起十一岁的那天,想起倒在地上的老人,想起妈妈慌张狼狈的神色,想起自己被栏杆划破的公主裙,想起那朵奶油色的蔷薇花,想起——她深埋于心五年的内疚。程意萝下了车。身后有灯光照过来,是一辆电动车。程意萝挥挥手,那辆车的司机看看她,瞬间开了过去。

程意萝蹲下身去,这是一个拾荒的老人,他手里的袋子散在地上,滚出几个塑料瓶。

“爷爷,您怎么样?您能起来吗?”程意萝轻轻推了推老人。老人眨了眨眼,却说不出话。

程意萝迅速检查了一下,老人身上并没有外伤。她去摸他的口袋,也没有发现随身携带的药品和联络方式。程意萝毫不犹豫,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想了想,她又把电话打给了老程。没多久,急救车来了,她跟着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老人立刻被送进了抢救室,急性脑出血,医生说多亏送来得及时,没有错过最佳急救期。

程意萝也说不清为什么,在那一刻,她忽然好想哭。

于是,在人来人往的抢救室门口,人们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哭得那样难过。没有人知道,这眼泪在她心里蓄积了多少年。如果当年没有匆匆离开那个晕倒在路上的人,如果当年也像这样第一时间去打急救电话,是不是,那个老奶奶就不会死呢?

程爸爸带着姜湛从游泳馆赶了过来,他忙着报警,忙着联络老人的家属。

姜湛拿了纸巾,认真地擦掉程意萝的眼泪。 “乖,不哭了。”他下意识地说着,说完,自己愣了愣神。小小的姜沁,曾经是个爱哭鬼,他总是耐心地帮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这样说一句。

姜湛又扯了一张纸放到程意萝的手心,带着程意萝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终于说了出来。日光灯雪亮,照得人眼前白晃晃的。

姜湛微微向后仰起的头抵在墙上,他看了一眼那盏灯,立时又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女孩子们生日结束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裴子柚的情绪出奇地低沉。和姜湛分开的时候,他只闷闷地说了一声:“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在现场捡到的那个发夹是程意萝的。”

之后,裴子柚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姜湛没有向程意萝追问真相。这一刻,程意萝却主动说了出来。他看得出,那件事应该深埋在她心里很久。姜湛缓缓地开口:“你小时候又不是仙女,未必能救活她。但是今天,你真的长成仙女了,你救了人。”

8

他那么古板的人,难得会讲这样温柔的话。程意萝抽泣着看看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老人手术后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暂时没有清醒过来。警方联络到了老人的儿子,但是儿子一家在外地,最快也要在第二天才能赶来。因此,程爸爸热情地担起了照顾老人的担子。

有做自媒体的人闻讯赶来,把程意萝救助老人的视频第一时间发到了网络上。一夜之间,网络点击率高涨,程意萝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网络红人,热搜关键词“最美女孩”。

第二天,程意萝到学校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火”了。

裴子柚在教室门口和程意萝走了个对面,裴子柚淡淡地说了一句:“程小萝,你挺有勇气啊!出乎我的意料。”

程意萝怎么都觉得他的话有些阴阳怪气的。程意萝刚想回应他,他已经走了过去,仿佛再不想多说一句话。

程意萝回到座位上,却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她前后问了一圈,也没人看见是谁把盒子放在她桌上的。她打开盒子,赫然看见里面放了一只粉色的蝴蝶发夹。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那是她十一岁生日那天丢失的发夹。

整个上午,程意萝神思恍惚。最后连老师都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因为她上课破天荒地溜号了。

午休的时候,班主任慎重地把程意萝叫到办公室,有昨天见过的民警在办公室等着她。

民警看看程意萝,看着女孩子稚嫩的脸庞,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说道:“程意萝同学,家属已经赶到医院了,家属指认你撞倒了老人。老人虽然清醒了,但是神志还未恢复。所以,你还得配合我们做一下调查。”

程意萝的大脑一片空白,同样的事总在反反复复发生。

人心永远难以揣测吗?网络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是人性最复杂的试金石。一时之间,两种声音对峙着,有人力挺程意萝是见义勇为的最美女孩,有人认为程意萝是抹黑事实的肇事者。

路那么黑,即使不小心撞到人也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就连妈妈都这样质疑她,她心里一片冰凉。

网络上的声音僵持了很久,老人神志没有恢复,双方都没有证据为自己辩论。但是有好事者把程意萝的资料放到网上,连同她的照片。甚至有人特意去她的学校门口围观。做自媒体的人最擅长追踪热度,一个事件的黑白两面反复被人拿来做文章。

虽然程意萝一再地向问询的人声明——不是我。可是,她越来越惶恐的神色又让她的话失去了些许可信度。

没有人知道她在惶恐什么。没有人知道一枚五年前丢失的发夹凭空出现,这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情。

程意萝晚上睡不着,她握着那枚发夹,像握着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弹。会是谁呢?是谁把这枚消失的发夹又送到她面前?这个人必定是当年那件事的知情者。他以这样的方式,提醒她——往事追过来了。

果然,隔两日,网络上出现了一个声音:见义勇为?五年前,这个女生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心脏病患者在面前发病,没有给予任何援助。五年后,她会那么好心地见义勇为吗?

下晚自习的时候,骆珞第一时间看见了这条被推上热点的评论。她拔腿就往程意萝的教室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握住程意萝的手。两个女孩子的手都是冰凉冰凉的,掌心沁满了冷汗。 会是谁呢?是谁目击了当年的那件事,却时隔这么久才声张?

骆珞想问问程意萝,却见程意萝对自己摇了摇头。

她们走到校门外,程意萝立时被一群人围住,有人大声追问她:“那条评论是不是真的?”

程意萝反倒平静了一些,只轻声说:“是真的。”

她没有反驳。人群的气氛有些激**,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程意萝,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能详细说说吗?” “程意萝,这次的老人也是被你撞的吧?”

年轻气盛又不明真相的学子们也跟着起哄,有人把一杯饮料扔了过来,要不是骆珞拉了程意萝一下,那杯饮料就直接洒在程意萝身上了。骆珞气愤极了,举起手机:“你们再欺负程意萝,我就报警。”

不知是谁接着她的话喊了一句:“程意萝,你看见有心脏病的老人摔倒,为什么不报警呢?”

骆珞气得直跺脚:“五年前,我们才十一岁啊!” 学校的保安向他们走过来,开始驱赶好事的人。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程意萝的手腕。程意萝下意识地闪躲,一抬头,却看见姜湛的脸。姜湛似乎对她微微笑了笑,他只说:“不要怕,我送你回家。”

像哥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