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淡是你，风轻是你
1
宋意从公交车上下来，一手撑伞，一手拎着超大的购物袋。已经进入十一月了，这周气温骤然下降了七度，她先前从家里带来的毛衣外套已经不足以御寒了。
经历了连续两场感冒之后，昨天她又开始流鼻涕。睡前跟柯伊发了几条语音，被听出鼻音，便逼她今天一定要去买新外套。
早上就开始下雨，宋意打了退堂鼓。柯伊的微信消息平均每五分钟一条，甚至连外套的牌子货号都帮她从网店选好了。
你就把货号告诉导购，五分钟就能搞定！放学就去，别磨叽！
宋意无可奈何，也知道柯伊是关心自己，便应了下来。
因为想事情心不在焉，她一脚踏进了水洼里，看了看被染脏的白色运动鞋，她微微叹了口气。
落完这场雨，大概就要正式进入冬天了吧？
时间在繁重的学业中全速推进，清理干净心中的执念，把精力全部放在学习上之后，宋意觉得那种捆绑在身上的烦闷感消散了许多。
在艺术班里，她是个孤僻的异类。
所有文化课都用功地听，每次练琴都显得如饥似渴，视唱练耳从未出错……她的优秀让她很少再受到嘲弄，但也没有人愿意靠近她。
她是人海之外的一个，独自上下课，独自在校园里徘徊，与秋日的落叶为伴，自在闲逸。
宋意是真的不难过。在决定离开家，离开柯伊之前，她就做好了孤单的准备。
高中时代，孤单一点儿没什么不好。即便书上总说“这是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如果不能拥有最美好，能做到最充实也不错。
宋意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如果不是周密闯进来。
她的确为他伤过神，但自上次在操场上，他们同时转开目光之后， 她的心便落定了，不再起伏。
第换言之，她把他推出了心门，并为此感到满意。
恍神间，宋意已经走进了宿舍楼，她站在门前收伞，抖落伞面上的雨水，回过头，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照面的周密，他拎着工具箱，走到了她身前。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相遇，宋意垂下眼睛，打算无视。但与他擦肩时，听到他小声道：“你成绩下降了。” 宋意停住脚步。
周密说得没错，相较于入学后的那次考试，最新张贴在公告栏里的成绩榜单上，她的名次的确落后了许多。宋意不想把罪责归结在周密身上，但他的确影响了她的心绪，那段时间，她连静下来背一篇文言文都做不到。
“下次不会了。”宋意淡淡地回应。
周密转身，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别过头，意有所指地说：“高中很重要，别……因为什么人耽误了正事。”
宋意不自觉地蹙紧眉头，她觉得周密话里有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是来帮同学修电脑的，你别误会。”周密指指手里的工具箱，自顾自地解释，“学校有修电脑需求的人很多，所以我现在利用闲余时间帮帮忙。”
宋意移开目光，轻轻地指责：“你答非所问。” “我是想告诉你……”周密看着她冷淡的眼睛，末了，摇摇头，“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他提着工具箱向外走，宋意也没有停留，往相反的方向迈步。他们的背影那么决绝，但脸上分明写着不甘。
雨似乎更大了，阴冷潮湿的宿舍冻得人浑身僵硬。宋意倒了一杯热水，捧着坐到床边，暖了很久，手依然冰凉。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就快要敲响，她从窗外的雨中收回视线，这才惊觉自己忘记吃晚饭了。
从商场打包来的那份蛋炒饭已经变得口感冷硬，她胡乱吃了几口， 套上新买的外套跑下楼。
晚自习课上，宋意塞着耳塞全神贯注地默写英语单词，艺术班的学习氛围并不浓厚，倘若没有老师在场，通常自习课都会很吵。
即便如此，当周围的几个女生频频提及“周密”的名字时，她的耳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思绪被打断，宋意悄悄拿掉了耳塞。
女孩们谈论的周密是她所不熟悉的样子。
她们形容他因为笨拙古板的性格而尤显可爱，说他拿着工具箱拆装电脑机箱时，认真的样子特别帅。
“还有还有……”有女孩激动得不自觉提高了音调，“你们没有人注意过吗？只要问及他电脑相关的问题，甭管你能不能听懂，他一定会详细解释。那种感觉特别好，就好像自己正被一个人特别郑重地对待着……”
“噫……”大家小声哄笑起来，“又犯花痴了！” “犯花痴怎么啦？”女生红着脸反驳，“我不否认，我是真的挺欣赏周密的。”
“那你去告白呀！” “肤浅！谁说欣赏就要告白？我偷偷一个人欣赏不行吗？”
宋意重新塞上耳塞，这次她用力往耳朵里推了推，想要把女孩们的娇笑声隔绝在外。
平静许久的心湖突然莫名其妙起了涟漪，宋意有点儿烦躁。周密悄悄在学校里做起了网管的事，她也并非全然不知。男孩子喜欢捣鼓电脑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更何况，第一次在班里做自我介绍时，他就说过了，他曾经在网吧做过兼职。只是没想到，他这个网管真是当得春风得意，名利双收啊！
第周密才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好。他古板懦弱，习惯逃避，并且小气！
宋意回顾起周密自海边之后的疏远，以及后来他面对她和陈述同行时发出的眼神质问……不自觉地在单词本上狠狠打了个叉号，纾解心中的怨气。
2
十一月中旬，这个城市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当时宋意正在上视唱练耳课，从教室后排传来小范围的惊呼：“下雪了！”而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雪不大，小巧的雪花轻轻慢慢地悠闲降落，室外的光线呈现出那种介于白天和黑夜之间的浅灰色。
注意到大家的动静，讲台上正在板书的老师回过头，笑问：“干什么？没见过雪啊！”
“没见过！”全班异口同声地唱反调。
已过中年的男老师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表情温和地点头：“行， 那就给你们五分钟时间看个够。”
说完他便走向琴凳，径自演奏起了那首旋律耳熟能详的《卡农》。班里的男生吹响口哨，大声称赞老师够酷，女生们则沉浸于初雪浪漫迷人的氛围里，小声跟着烂熟于心的旋律哼唱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宋意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与大家的关系变近了。 尽管她不活泼、不合群，外表平常，又毫无与人社交的能力，几乎可以称之为艺术生中的异类。但是，音乐是有魔力的，喜欢音乐的人， 对曲调的感知能力与常人完全不同，这一刻，宋意看到了他们的不同， 或者说，看到了他们与自己的相同之处。
那是陶醉于音乐所带来的感动，这唤醒了她沉睡的情感小怪兽。这种涌动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下课之后，因此，宋意课间破天荒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初雪，已收获美好。
周密是在晚自习结束后才刷到这条朋友圈消息的，白天忙着上课， 下午放学后又接了男生宿舍的一个电脑维修单，搞了两个多小时才弄完， 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他看了下那条消息的发布时间，意识到约莫是下午第二节课的课间。周密脑海中一下子闪现出那个男生的面孔。
第他是个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气质特别的男生，怎么说呢？有点像周密心中艺术家的形象，白皙的，清秀的，带着几分阴柔。
所以，那样的男生如果在初雪当天，逃课赶来为欣赏的女孩子做什么浪漫的事，好像也理所应当。
更何况，那跟自己毫无关系。
周密跟着人流走出教室，脸色分外难看。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意， 但根本无法自控。
他拼命地想要知道，那个男生到底送了宋意什么，让从未发过朋友圈的她发了感慨。
她还把那形容为“美好”。“嘁！”
周密突如其来的不屑表达，引得身旁的韩烨和夏欢一齐转过了头。“你在干吗？”韩烨一脸无语，“还没睡就开始梦游了？” “你才梦游。”周密一边大步向前，一边没好气地回应。
雪还在下着，尽管不大，但飘飘洒洒的雪花还是染白了光秃秃的树枝，街道上倒是没什么积雪，因为行人踩踏，都融化了。
韩烨一路都在摆弄手机，不时还会忘我地笑出声来，大概是在跟柯伊聊天。走出校门，趁他落在后面打电话的时候，夏欢忍不住靠近周密， 小声问：“哥哥，你怎么了？不开心？”
“怎么可能！”周密表现过激地反驳，“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夏欢吓了一跳，眼圈骤然变红：“没有就没有，你干吗这么大声？
吓我一跳。”
周密心里烦闷，也没什么耐心安慰夏欢，此时此刻，他其实只想一个人待着。这么想着，他转身对夏欢说：“你和韩烨先回去吧，我想起有东西落在教室了。”
“什么东西？”夏欢紧张地问，“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拿吗？”
“我等会儿就回家。”虽然没有正面拒绝，但周密抬脚返回了学校， 似是想要将他们甩得远远的。
韩烨望了望一溜烟儿从身边消失的身影，拿掉手机，捂住话筒，问夏欢：“他干吗去了？”
夏欢的眉头紧蹙着，雪花落在她罩在头顶的贝雷帽上：“他说有东西忘在教室了。”她转头望向韩烨，“你先回去吧，我等周密。”
“我跟你一起等吧。”韩烨笑容满面地指了指手机，“省得回家就没办法打电话了。”
夏欢勉强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走到学校门口的公告栏下方，那里有顶棚，不会被淋到。只不过范围有限，夏欢不得不离他很近。
手机有些许漏音，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里，夏欢甚至能听清韩烨和女孩的通话内容。
很无聊的一问一答，类似于“你晚上吃了什么？”“你明天做什么？”这类没有任何意义的闲聊。但他们之间愉悦的氛围，在初雪的夜晚显得那么令人羡慕。
而自己呢？夏欢追随着周密消失的背影望向教学楼的方向，灯已经全部熄灭，她突然对周密的说辞产生了质疑。
周密没回教室，想也知道，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落下东西？ 他只是有件事急着要去弄明白。
此刻，他正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的路灯下徘徊。雪变大了些，雪花在灯下尤显得细密。再有一会儿就该门禁了，他很犹豫要不要叫宋意下来。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过问她的私事，但他忍不住想过问。十几年来， 他都是个格外循规蹈矩的人，今天就当他破例一次。
坚定内心之后，周密拿起手机打给宋意。很快被接通了。“周密？”
第依然是那个清冷、毫无波澜的女声。周密担心自己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会消失，于是只撂下一句：“我在宿舍楼下，有话跟你说。”就挂断了。
宋意下来得很快。她穿着厚实的外套，紧身牛仔裤，显得上半身很宽，腿也更细了。
大概是刚刚洗漱完，她的头发全都拢起来扎在脑后，掩去了头皮， 额前都是新长出来的碎发，毛茸茸地贴着她的脸颊，让她的脸看起来十分清瘦。
“怎么了？”她来到他身前，表情关切地问，“该不是柯伊出什么事了吧？”
周密直视着她的眼睛，没头没脑地反问：“你是不是都不好好吃饭的？”
“呃……”宋意一愣，眉毛轻扬，“所以，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个的？” “不是。”周密垂下眼睛。
宋意这才发现，他的头顶和肩膀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她忍不住向他确定：“你来很久了？”
周密点点头，终于把那个盘旋在自己脑海中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今天……收获了什么美好？”
宋意被他跳跃的思维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应了一会儿， 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下午发的那条朋友圈。虽然不知道周密怎么会为了问这种事特意跑到女生宿舍来，但她还是一五一十地认真答道：“下午老师弹了一首曲子，因为那一刻我被触动了，所以发了个感慨。怎么了？”
周密登时说不出话了，他之前只想着来问答案，完全没有考虑当宋意反问自己原因时，他应该给出什么样的理由。
说他误会了？
可是，他凭什么呢？他甚至连宋意的朋友都算不上。
想到这儿，倍感泄气的周密耷拉下了脑袋：“没事了，我可能脑子不清醒。走了。”
他转身，踏着来时留在雪地里的脚印返回，像是希望自己从没来过似的。
宋意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对于这样别扭的周密，她突然十分疲倦。他犹如永远游走在正常表达感情方式的边缘，她没有一次能够猜中他的下一步。这让一向没有安全感的宋意更加渺茫了。在周密心里，自己究竟处在怎样的位置？
3
第一场雪过后，冬日的寒冷越发逼人，学校里没有集中供暖，宋意买了一个暖手宝，每天弹琴时放在腿上，弹一会儿便要暖一暖。即便如此， 她还是生了冻疮。
小指指骨肿得老高，热时痒，冷时疼。刚开始她没在意，后来因为总是忍不住挠，冻疮溃破，有了流脓的趋势，她不得已只好去医务室拿消炎的膏药涂抹。
好巧不巧地，在那里遇到了夏欢。
她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宋意，捂着腹部，满脸苍白地跟校医说：“老师，我肚子疼。”
女老师一下子明白了，给了她两片暖宝贴，又交代她别吃生冷食品， 末了又说：“止疼片我也先开给你，但是如果待会儿你觉得减轻了就别吃了，怕吃多了有依赖。”
夏欢点头，表情失去了以往的嚣张，倒显得可爱多了。
她拿了东西起身，抬眼瞥到了宋意。刚刚的脆弱忽地敛起，嘴角也抿紧了。
宋意其实很不解，夏欢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她和周密拥有着十几年的过去可以追溯，自己对她又能构成什么威胁呢？
宋意转开目光，走到校医面前，说明了情况，老师仔细查看了她手上的冻疮，低声惊呼：“你这也太严重了，怎么不早来？”
校医手法轻柔地帮她涂了药膏。宋意的手细长白皙，因此让那块红肿化脓的区域更为凸显。“你住校？”校医问。
宋意点头。
“这几天不要洗衣服。”校医耐心地叮嘱道，“或者你可以去超市买双橡胶手套，在橡胶手套里再戴一副柔软的棉手套，这样伤口就不会受到刺激了，不要以为是小伤就不在意，没听过因为乱揪倒刺失去手指的新闻吗？一定要好好保护！”
宋意忍着疼点头，校医又开了一盒消炎药给她，她道完谢离开。出了门才发现，夏欢还没走。
她回转身，望过来的眼神依然非常不友好。天气冷，她本就处于生理期，这么僵持着怕是肚子会更疼。宋意微微叹了口气：“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夏欢显然误解了宋意的用意，她不耐烦地招手：“到这边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宋意无奈地跟着她，走到离医务室稍有些距离的竹林边。
这里几乎已经是冬日唯剩的绿意，两个人相对而立，宋意那双澄澈冷清的眼睛，总是让夏欢不敢长时间直视。
她想起初雪那晚，自己绕着教学楼追找周密，最后鬼使神差地越过操场来到通往女生宿舍的那条路，她并没有走出太远，就看到了路灯下的两道身影。
唯美的雪夜里，高高的男生俯视着扎着马尾的纤瘦女孩。夏欢知道， 那个时刻，周密面对的就是面前的这双眼睛。
“你是不是对周密有好感？”这句话冲出口，连夏欢本人也愣了几秒钟。
她本不想问得这么直白，因为但凡这么问了，就证明她已经把宋意当敌人了。
学校里买电脑的学生越来越多，懂电脑的人却不多，周密凭着这项技能笼络了不少粉丝，有许多女孩子或多或少地对他表达过崇拜和欣赏， 夏欢全都了然于胸。
但是她从没有把那些女孩当回事，唯独宋意。她不仅没办法忽视她，甚至越来越在意了。
宋意的嘴角轻轻抿起，笑容在傍晚微弱的光线里透出几分温柔，她说：“夏欢，你是不是从没有把周密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第“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明白，他不是你的附属品，他是一个人。” 夏欢的眉头紧紧蹙起：“所以呢？”
“所以……”宋意微微侧头，望着她，“谁对他有好感，他对谁有好感，都和你没关系啊。”
宋意没有否认……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夏欢心中警铃大作，她的理智一下子溃堤了：“不行。”她摇头道，“不行。宋意，我警告你， 别跟我打马虎眼，如果你对他没有别的用意，就离他远一点儿，如果你有，就离他更远一点儿。”
低温使宋意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青紫，她收紧嘴角，问：“如果我不呢？”
“你根本不懂！”夏欢无法自控地提高了音调，“周密没有机会重来，他没时间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你不要耽误他的锦绣前程！”
见宋意又想张口，她下意识地伸手阻拦：“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你说。你记住我的话。”说完，夏欢将手伸进书包，乱翻了一通，而后拉起宋意的左手，把一个小铁罐拍进她手里，“你好自为之。”
直到她怒气冲冲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宋意才展开掌心。昏暗的光线中，铁罐上的名字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竟是一管冻疮膏。
宋意眨了眨眼，感到难以置信。
4
随着圣诞节的临近，女生们自发买了许多漂亮的小装饰点缀宿舍， 处在这样浪漫的氛围中，宋意竟也不自觉地开始对平安夜盲目期待起来。
但是，这种盲目持续了没几天，她就从微博上看到了一则好消息—— 平安夜当晚，她很崇拜的一位钢琴家要在市里举办分享会，只不过席位有限，需要参与嘉宾提交钢琴曲演奏视频，由钢琴家亲自试听挑选与她有缘的观众。
与偶像面对面的机会实在难得，所以宋意便趁着周六的钢琴课，让陈老师帮她录演奏视频。
“你调整好了就冲我点点头。”陈老师举着手机，温柔地说。 “我好紧张。”宋意使劲甩了甩手。 “紧张什么？”陈老师笑她，“不就像平常上课一样吗？你正常发挥就完全没问题。”
宋意深呼一口气，而后冲陈老师略一点头，就开始了演奏。
大概是因为太想获得偶像的垂青了，宋意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然而，越是这样，她越是状况百出。
漏拍、抢拍、强弱不均、感情不投入……七分钟的演奏曲目她反复录了将近三个小时。最后一遍总算勉强合格。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周末宿舍门禁早，陈老师担心她赶不及回去， 便将笔记本电脑借给她，让她回宿舍后连上校网，发送给钢琴分享会的主办方。
宋意一心想着回去发视频，但回到宿舍已经差不多要熄灯了，她手忙脚乱地插上数据线，把视频导入电脑听了一遍。总觉得有个地方的旋律好像没弹清楚，还没等她返回仔细听，电就停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关掉笔记本电脑，插上耳机听手机里的原视频。反复听了几次，确认只是音质问题之后，宋意总算放下心来，她迷第迷糊糊抱着手机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把关机的手机重新充电之后，宋意发现昨晚录好的视频却不见了。她耐着性子把手机检查了好几遍，还是没找到。
怎么可能呢？
宋意努力回顾着昨晚睡前发生的一切……最后的印象里，是她关掉视频的画面。难道是她迷迷糊糊地删掉了？
幸好她昨晚回宿舍就先往电脑里传了备份。宋意快速起床，边刷牙边等笔记本电脑开机，收拾妥当后，她连上校网，往主办方公布的电子邮箱里传输视频。
不知道是不是网速慢的缘故，她上传了几次附件都失败了。
宋意家没有装电脑，对它仅有的认知也不过是学校电脑课上学到的一些基本操作知识，她摆弄了半天，无果，实在没办法，她只好向室友求助。
大概是宋意极少开口找人帮忙，所以室友们竟也超乎寻常的热情， 在场的每个人都发表了看法，只是重启也重启过了，Wi-Fi 也重新连接了，网页也关闭重新登录了，依然没能解决问题。
最后，有个女生说：“看样子你只能找周密帮忙了。”
宋意不自觉地抬眼朝她望过去。女孩以为她还不知道周密已经在做网管的事，主动解释道：“周密给好多同学都修过电脑，还是可靠的。最重要的是，他收费很合理，不会瞎要价。”
宋意点点头，微笑着表达谢意，然后背着笔记本电脑出了门。
去食堂草草吃过早餐，宋意在校园里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跟柯伊视频通话。柯伊家老早就买了电脑，比自己用得溜多了，或许能知道其中缘由。
“网是连着的。”宋意一边演示，一边对着屏幕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上传不了附件。”
为了能够看清笔记本上显示的弹出提示，柯伊的脸凑得很近，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嘀咕：“难不成是格式问题吗？你要不然转换一下格式再试试？”
宋意两手一摊：“怎么转换？我一窍不通。” “你为什么不问问周密？”柯伊后撤身子，眯着眼睛斜瞅她，“宋小意，你老实招来，你和周密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自从上次一起海边游玩之后，你就一直在躲着他呢？”
宋意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用嘴巴对着冻僵的那只手哈了哈气： “大小姐，我现在可没工夫跟你闲聊啊，我都快变成冰棍了。”
“说到这里，你的手好点儿了吗？”
宋意伸开手指凑近摄像头：“好多了，夏欢给的冻疮膏还蛮有效的。”
“夏欢是谁？”柯伊伸出一根手指，“宋小意，你是不是交到了什么好朋友？我告诉你，你不要怕我吃醋所以故意瞒着我哦，我才不会那么小气呢，我可巴不得你在那里交一堆好朋友，这样就……”
“有一堆人帮我修电脑了是吗？”宋意笑着接过她的话，“不管我交了多少个好朋友，她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你柯大小姐的地位。我可不像你那么见色忘友，有了韩烨，就把好闺蜜抛之脑后。”
“对不起啦！”虽然知道宋意是在开玩笑，柯伊还是很真诚地道了歉，但下一秒钟，她突然面带羞涩地说，“宋小意，说真的，我好想让你也感受下我的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呢？”宋意歪着头，认真地看着她发光一般的眼睛。“就是那种，起起伏伏，一会儿飘在天上，一会又跌落谷底的心情。”柯伊眨了眨眼睛，脸颊绯红，“在遇见韩烨之前，我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甘心把情绪的钥匙交到别人手中，由他控制我的喜怒哀乐……总之，那种感觉很奇妙。”
宋意摇头，她有些悲哀地表示：“柯伊，我没有你勇敢，我大概永远都不会交出自己的情绪钥匙。”
第“不。”柯伊像个有经验的过来人那样，非常坚定地反驳，“你只是还没遇到那个人。”
宋意愣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我要去练琴了，下次聊。”
5
大半天，宋意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那个人”这几个字。其实柯伊说得没错，她的确可以去找周密求助，只要给够应有的报酬，这样的来往并不需要刻意忌惮。但是宋意不知道，她为什么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选项。
她坐在琴凳上，望着已经快要痊愈的手指，想到夏欢在黄昏的光线里，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庞。
她说：周密没有机会重来，他不能因为任何人而荒废前程。
宋意仔细思考了这句话，大概明白了夏欢极力排挤掉周密身边的所有异性的原因。不得不说，她的初衷非常伟大。这让宋意更坚定了疏远周密的想法。
因为……依照夏欢的判断，她的确心怀不轨。具体是从哪个节点开始的呢？宋意也不知道。
她深呼一口气，抛开所有纷杂的思绪，开始集中注意力练习。原本分配的周末练琴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但下一个同学没来，宋意一口气弹了三个小时，直到手指在冰冷的温度里僵硬得无法打弯，她才停下来， 收拾乐谱离开。
吃过饭，离晚自习上课还有段时间，宋意去校外的电脑维修店转了一圈。但最终，门口张贴的收费标准吓退了她。
宋意的生活费是根据每月基本开支核算的固定数额，即便有些剩余也不过寥寥。她不可能拿出吃饭的钱去修笔记本电脑。
该怎么办？宋意苦恼地拎着笔记本电脑往回走。冬天天黑得很早。明明进校时天边还有晚霞，走到主教学楼，夜色已经降临。宋意低着头， 突然有人自面前的台阶上站起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高大的影子隐在夜幕中，吓了宋意一大跳。“听说你电脑坏了？”
是周密。
第“柯伊说的？”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憋得住。宋意心虚地解释，“也不是坏了，就是想发一条视频，总是提示不成功。”
周密往前走了一步，灯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刘海下的眼睛覆在阴影之下：“宋意，全学校的人都知道电脑坏了就来找我帮忙，如果你故意躲开这条规则，是不是就说明……”周密盯着她，“你心里有鬼。”
宋意提高音调反驳：“我没有。” “拿给我。”
面对周密伸出的手，宋意知道再拒绝下去会显得过于刻意，她硬着头皮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递过去，客气地说：“那，拜托了。”
周密举着笔记本电脑，一板一眼地承诺：“放心，我给你友情价。” 不知道是不是宋意的错觉，她觉得周密把“友情”两个字咬得特别狠，像是在刻意澄清着什么。
她原想问他，是不是在这里等了很久，她注意到他的手指冻得通红。但张了张口，又闭上了。问太多不好，她告诫自己。
可是，周密把笔记本电脑拿走后的三天里就一直没再联络过她，眼看距视频发送截止日期越来越近，宋意实在坐不住了，便在当天晚自习放学后给他发了条微信。
她编辑了几种措辞，最后选了一条最委婉的：很棘手吗？
周密回得很快：有点儿。
宋意对着对话框无语凝噎，她忘了周密是那种问什么答什么的人，他永远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于是，她只得更直白地问：大概什么时候能修好？
这一次，等了很久周密都没回消息。
他不可能聊到这个节骨眼儿睡过去，所以……宋意大概已经感知到了几分不同寻常，于是，她追问了一句：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是的。周密几乎秒回，像是一直在等她这么问。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明天中午放学之后，我们去学校图书馆自习室见一面吧。
宋意想了想，回他：早自习之后吧。
即便宋意事先做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周密告诉她的结果是电脑中毒，因此系统遭到了损坏，视频也丢失了。
“你的原文件呢？”周密坐在楼梯台阶上问她，“你把原文件传给我，先用我的电脑把视频发过去。”
因为担心在自习室交谈会吵到别人，他们特意跑到了通向顶楼的楼梯转角坐着。宋意无奈地摇头：“原文件被我不小心删掉了，电脑里是唯一的备份。”
“呃……”周密不好意思地看了宋意一眼，随即垂下头道，“对不起，是我能力有限。”
“别这样说。”宋意有点无措地安慰他，“这又不能怨你，要怪只能怪病毒。”
周密知道宋意是在故意开玩笑消除他的自责，但因为她的善解人意， 他反而更沮丧了：“你放心，我肯定会想办法修复的，你再给我点儿时间。”说着他站起身，像是穿了盔甲的战士般握了握拳。
“不用勉强自己。”宋意被他的架势吓到了，口是心非道，“真的没事儿。”
“你没事我有事！”周密狠狠回道。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冷硬了， 他又缓和音调解释，“总之，我会想办法的，你等我的消息吧。”
宋意看着他大步离去，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自己都没生气，他至于这么激动吗？
对周密来说，当然至于。
宋意不会知道，周密真正决定做网管的原因。
海边的那次交心，让他欣喜的同时突然感到害怕。
他回顾宋意拿到的市钢琴比赛一等奖，她坐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 突然觉得自己与她相比，显得太渺小了。
第这是周密生平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当然不是因为他自大，他其实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更有自知之明，善于分析自我的优劣势，这在入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中就显现出来了。他懂得接纳自己，因为只有接纳自己， 才能立住脚跟，全心全意成长，不被嫉妒艳羡扰乱心境。
但是从那天起，他突然变得不满足了。
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做出点什么显而易见的成绩，在宋意面前展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实力，才有资格争取她的好感。
不然凭什么呢？
他必须要成为别人口中不错的人，这样，当他和宋意走在一起时， 才能为她带来骄傲，而不是诋毁。
眼看着，他一直在达成目标的路上前进，但是这次……偏偏还是帮助宋意修电脑的这次，他败了。
这让他怎么不懊恼？
周密知道，宋意不会生气，虽然表面总是看起来冷冷的，但她比许多人都理智，也宽容。可如果错失了这次钢琴分享会，她一定会遗憾。
他不能拖她的后腿，周密暗暗为自己鼓劲：绝对不能。
6
既然周密再三保证会想办法帮她恢复视频，宋意便选择相信他，再没追问过什么。
其实这期间，宋意也可以重新录一份视频发给主办方，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就是想表现出自己对这次分享会并没有特别渴望。她想尽可能显得云淡风轻，免得给周密压力。
只不过，宋意没想到，哪怕她已经考虑得如此周到，周密还是出事了。
钢琴分享会的前一天傍晚，夏欢怒气冲冲地跑到音乐班来找她。刚刚响起放学铃声，喧嚷的教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呼喊：“宋意，你给我出来！”
所有人都朝着靠窗的座位望过去，宋意抬起头，看到胸口剧烈起伏的夏欢，她满脸怒气，眼神似能喷出火来。
宋意起身，在教室的议论纷纷中走出去。 “怎么了？”自从上次接了夏欢的那一管冻疮膏，宋意就没办法再对她冷眼相向了。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夏欢扬起音调，厉声反问。
这一嗓子引来了更多人的注目，宋意语气温和地安抚她：“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喊。”
“喊怎么了？”夏欢的眼圈突然红了起来，“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怕别人知道不成？”
宋意盯着她，半晌后，低声道：“等你平静了再来找我。”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夏欢一把拽住了。
她握得很紧，宋意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她回过头，看到女孩眼中渗出泪水，语气愤恨地说：“周密晕倒了，为了给你修那个破笔记本电脑，连续在网吧熬了三个通宵。”
宋意愣了几秒钟，才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第“跟你没关系！”夏欢斥道，“要不是你斤斤计较，周密肯定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觉都不睡，夜夜偷跑出去，周密妈妈都快气疯了，你知不知道？”
宋意的脑海中一下子涌入了那个女人的形象，她指着周密威胁警告的样子令她印象深刻。
“宋意，我最后跟你说一次。离周密远一点儿，他的未来你赔不起！” 夏欢离开时，使劲撞了一下宋意的肩膀，她倒退几步，脊背抵住墙壁，身体是稳住了，心却如坍塌一般，传来细微的闷痛。傻瓜。
明明一开始去医院的想法很强烈，但是真的走进医院大厅时，宋意突然胆怯了。她想到陪护在周密身边的人——或许是夏欢，或许是他妈妈。
总之，都不会是欢迎她到来的人。
宋意在大厅里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离开。
她并不怕周密的妈妈，更不怕夏欢，但她不能让周密为难。
深冬的夕阳柔和地罩在身上，带着几分脆弱的气息。宋意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打电话给韩烨。
“他怎么样？ “吃晚饭了吗？ “精神状态呢？ “打完点滴出院？ “那明天就能返校了？”
万幸，宋意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好的答案。
“宋意，你没别的事我先挂了啊，我急着找我们班长抄数学作业呢！”韩烨在电话那端急吼吼地说。
见他毫不担忧，想必周密也没什么大碍了。宋意舒一口气，又叫住他：“韩烨，拜托你帮我转告周密，就算没有视频，我也有别的办法去分享会，你让他不用太当回事。”
是的，宋意改变了主意。
晚自习课后，她打车赶到陈老师家里，说明事情的原委，重录了视频。又借着陈老师在钢琴界的关系，擦着截止时间的边儿把视频直接发到了主办方负责人的微信里，获得了最后一张电子邀请函。
一切搞定后，她道了谢打算离开，陈老师在门边忍不住感慨：“小意，你刚刚那遍舞曲演奏得非常好，你最近是不是加强了练习？还是有什么好事刺激了状态？”
宋意笑笑，没有作答。
算不上什么好事，只是她窥见了周密纠结在内心的症结，并且给出了一个完美的解答，心中倍感轻松。
深夜，宋意截图了那张邀请函，微信发给周密。随后附字：放心吧。
周密收到消息的时候吃了一惊。
宋意肯定不知道，在她发来微信之前，他已经对着她的微信对话框犹豫很久了。
他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应该怎么道歉，怕说得太轻了不够真诚，说得太重了又害她自责。
认识宋意之后，周密发现自己性格中的缺陷越来越多。
那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层出不穷，害他不得不一次次重新学习应对方法。
但是现在，他收到了宋意发来的钢琴分享会邀请函的截图，纵使周密再笨，也懂得，这等同于宋意对他无声的理解和包容。
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不用道歉，我没有因为你受到任何损失。这家伙……第周密躺在卧室的单人**，用十几年如一日的视角仰望窗外的夜空，人生中的那么多个夜晚，他从未觉得，月亮竟如此美丽。
期末考试前夜，宿舍里挑灯夜战，熄灯之后，还有室友握着手机背英语单词。一直到凌晨，大家才相继睡去。
整栋楼陷入夜晚的安宁，直到枕边突兀地响起刺耳的手机铃声。宋意被惊醒，在室友们强烈的不满声中，她迅速挂断了电话。
来电显示是柯伊。凌晨两点半，她打电话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宋意爬下床，披上羽绒服外套，轻轻开门，蹑手蹑脚地来到楼道里。
她回拨过去，电话一接通，柯伊就啜泣起来。任凭宋意怎么问，她都不作答。
耐心地等她平静下来，宋意柔声安抚她：“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宋小意，”柯伊用她从未有过的悲伤语调，颤抖着道，“我和韩烨绝交了。”
宋意愣住了。
这份惊诧一直延续到了她第二天上午坐进考场。第一科考语文，是宋意的擅长科目，她很快做完试卷，而后边检查答案，边发起了呆。
感情这种东西到底有多虚幻？明明前一秒还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下一秒钟竟闹起了绝交。宋意成长到现在，除了柯伊，几乎没有过关系要好的朋友。所以，她对“绝交”的认知为零，她没有任何经验可以提供给柯伊，甚至无法对她的悲恸欲绝感同身受。
她甚至会诧异地想：柯伊和韩烨才认识多久，何至于呢？
当然了，虽然疑惑，她也不敢说出口。宋意答应柯伊，结束今天的考试就去找韩烨。
不过，找他说什么，她也没想好。宋意只是觉得，自己作为柯伊的闺蜜，不能旁观她的悲伤。
“反正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他了！”昨晚，柯伊哭着撂下狠话，便结束了通话。
第唉，真正的绝交怎么会用眼泪作别？这个口是心非的傻瓜。
下午的考试，为了不错过韩烨，宋意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交卷。 考试期间，老师不允许学生在考场外面徘徊，宋意只能在教学楼大厅里等着。
天气不好，整个视线里都灰蒙蒙的。宋意百无聊赖地站在玻璃门后面看冬日寒风中摇动的树枝。今天柯伊所在的学校也有考试，但愿她不会因为心情影响发挥。
交卷铃声终于敲响。奇怪的是，宋意等了很久，都没看到韩烨的影子。这不可能啊，这栋教学楼的出口只有这一个。
又过了一会儿，夏欢和周密并肩走了过来。宋意原想躲开，但周密率先叫出了她的名字。
“找我吗？”他语调自然地问她。
上次钢琴分享会结束后，周密便把笔记本电脑还给了宋意。他没有道歉，她也没有道谢。两个人默契地以微笑为这件不怎么愉快的事画上了句号。
自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进入了另一种阶段。看似比从前亲密了些，但总还是像隔着薄薄的纱雾，有距离感。
宋意看了看夏欢，随即摇头：“没什么，我先走了。”她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倾诉闺蜜的私事，这不礼貌。
回宿舍之前，宋意给柯伊打了个电话，实话实说：“我没有等到韩烨，他身体不舒服提前交了卷子。”
“身体不舒服？”柯伊激动地反问，“哪里不舒服？”
宋意忍不住抿起嘴角：“既然这么担心，你自己打电话问他啊。”
“我才不要！”
“我昨晚被你大半夜吵起来，听你哭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宋意捏了捏酸痛的颈椎，往操场走去，“现在说说看吧。”
看昨晚柯伊哭得那么夸张，宋意还以为她和韩烨之间发生了什么严重的矛盾，听完当事人的讲述之后，倒有点儿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你是说……”她倍感不可思议地重复，“你因为韩烨错把发给他们班长的微信消息发给了你，而大闹了一场？”
“暧昧消息。”柯伊严肃地纠正宋意。“多暧昧？”
“就是一些‘好班长，你最美啦’‘只要你让我抄这一次作业，我请你吃一星期冰激凌’‘你那么温柔，不可能见死不救吧’‘之前男生 们给班里的女生评分时，我可给了你 100 分呢’之类的，肉麻得要死！”
宋意哭笑不得：“这些话明明很公式化，一听就没走心，干吗那么生气？”
“宋小意，我警告你，不准为那个渣男说话！”柯伊斩钉截铁地表示，“总之，他这次要不做出点悔改的样子来，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劝慰无果，宋意只好陪着她义愤填膺了一会儿。
为了表达昨晚吵醒舍友的歉意，宋意去校外的超市买了一袋红红的苹果，回去后往每个人书桌上放了一个。
“明天考完就放假了。”她站在宿舍中央，有点拘谨地说，“希望大家回家路上平安顺利。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女孩们互相对视着，几秒钟后一起笑了出来。但这次的笑不带任何讽刺意味，而是多了一份其他的说不清的情绪。
其中一个女孩指着宋意道：“你刚刚简直真人示范了一下网上的段子。”
“什么段子？”
第“就那个‘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祝你新年快乐吧’的段子呀！”
说完大家又一起哄笑起来。宋意的脸颊少见地红了，她别过身子， 没好气地说：“吃苹果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巴。”
但说完，她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似乎，从入高中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友情”的味道。还不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宋意捂着听筒下床，走到宿舍外面。“柯伊，你能不能换个时间……”
“宋意。”
嗯？是个男声。宋意拿下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周密的名字。“怎么……怎么是你？”
他叹了口气，语气格外疲惫：“韩烨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