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0这场漫长而执拗的叛逆期
纪柏明办好手续,把单子和病历本拿给周赧然:“不用跟他说这些,我们走了。”
周赧然为难地去看纪斯湛。
纪斯湛又无奈又想笑:“爸你干嘛呢?你怎么跟个老小孩一样?”
纪斯湛朝纪柏明使了个眼色:“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昱的邻居,是一位特别优秀的体育记者。”
“纪先生您好,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叫周赧然,是深蓝体育的篮球记者,两年前有幸采访过您,但您应该不记得我了。”周赧然小心地观察着纪柏明的脸色,“纪斯昱这次真的事出有因,我们去调查江湖俱乐部买通裁判一事了。”
纪柏明的表情出现细微的松动。
“我们已经拿到证据,现在应该提交给总公司了,我的手机没了,所以没能跟进即时进度。”周赧然继续加码,“这次多亏了纪斯昱,真的,如果只有我自己我肯定没办法顺利拿到这份音频。”
周赧然原本以为纪柏明会深究关于黑幕比赛的具体内容,不曾想纪柏明先问了一句:“谁打的?”
周赧然“啊”了一声才急急接话:“江流,还有他们球队其他人,一共六七个人,打纪斯昱一个,纪斯昱都被打破相了,特别过分!”
纪斯湛偷偷朝周赧然竖起大拇指。
纪柏明果然怒了,黑着脸说:“这帮混蛋玩意儿!”
周赧然看到纪斯湛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她一个人拿着病历本先搭电梯去楼上找纪斯昱,纪柏明说要给总公司那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纪斯湛原本想跟周赧然一起先走,纪柏明转身一看,把手机拿离耳边,别别扭扭地发脾气:“不是就受了点皮外伤,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等着跟我一起过去。”
电梯开始上行,周赧然在这份超重感中突然想起自己两年前跟着前辈在某场发布会上第一次见到纪柏明的情形——这个退役多年的男人站在台中央被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簇拥着,面色肃穆,不拘言笑,气场依旧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回答记者的提问言辞直白犀利,直揭当前男篮的弊端,没有丝毫花哨和婉转,所有人好像都很怕他的样子。
而他卸下这北衡市篮协主席的头衔,不过也是一个护短的父亲,看不得孩子承受来自外人的一丁点委屈。脾气暴躁又怎样,不善言辞只是这普天之下众多父亲身上一个共同的标签罢了。
没什么是不能被谅解的,没什么是无法回头的。
周赧然在楼上转了一圈,没找到纪斯昱的影子,问了护士才知道他被安排进休息室了。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纪斯昱正靠在床头拿着一面镜子认真地查看自己被贴了好几个补丁的脸,见她进来,第一句话就说:“你走吧。”
周赧然:“???”这逐客令下得未免也太没人性了。
“走了我就能忘掉我现在看到的景象吗?”周赧然果断选择比他更没人性,“偶像包袱这么重,你爸知道吗?”
“不知道。”纪斯昱终于舍得放下镜子。
“你爸和你哥在楼下,我刚在一楼挂号的时候碰到他们了。”周赧然把手里的病历本和缴费收据示意给他,“呐,你爸给你交的钱,单子我拿给护士了,起来去拍脑CT。”
纪斯昱抿了抿嘴:“他要上来吗?”
“废话,儿子被人打了,当爹的能不担心吗?现在已经给总公司打电话帮你报仇了。”周赧然故意夸大其词,“你爸听说你被江流打了,当时的眼神冷得能杀人。”
“你别说了。”纪斯昱叹了口气,突然有点头疼,“周赧然你走吧,我自己去拍脑CT。”
“好好好。”周赧然善解人意道,“我选择性失忆行吗?咱俩先把词碰上,明天再见你的时候我就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回答我说训练的时候不小心摔的,我保证不怀疑。”
纪斯昱:“…………”
周赧然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那我走了,你跟你爸好好聊一下,明天见。”
纪斯昱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听到外面走廊里有脚步声在朝这边靠近,没由来的开始有点无所适从。
纪柏明会怪他吗?要不要开口喊他一声爸?还是等他先问自己的情况?气氛如果很尴尬的话要怎么化解?
很快,病房外响起纪柏明低声询问护士的声音:“是在这间病房吗?”
纪斯昱的不知所措在门被推动的瞬间达到巅峰,所以他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顺从本能选择用最简单的逃避法则以不变应万变。
装睡也是一门学问。
纪柏明看到躺在**阖着眼的纪斯昱后,自觉地把关门的动作放得很轻。纪斯湛撑着手杖来到床边坐下,视线在他受伤的脸上来来回回梭巡了很多遍,扭头对远远立在床尾的纪柏明说:“这帮人下手真是没轻没重的。”
“我看这下手算……”纪柏明话说了一半才想给克制音量,“轻的。”
纪斯湛叹了口气:“爸你这次千万别再责怪小昱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们两个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冷战,闹完之后难受的也是你们,换种方式交流不行吗?”
纪柏明哼了声,还是别别扭扭的:“想让我给他认错?没门!”
纪斯湛忍着笑:“那我替小昱跟您说一声,他很多时候都太钻牛角尖了,你们两个之前的不愉快从现在开始一笔勾销。”
“你说算怎么回事?”纪柏明堵着气,险些又没收住音量,“他一个做儿子的,跟老子认个错有这么难吗?”
“那您一个做父亲的,每次都这么小心眼不也说不过去。”纪斯湛在中间耐心地转圜,“所以之前的事情在今天就算画上一个句号,你们两个各退一步,等比赛打完了我喊小昱回家吃顿饭,或者干脆让他搬回家住好了,免得您三天两头问我,他自己能不能好好吃饭,还总通过我给人家要照片,小昱心里指不定怎么烦我呢。”
纪斯昱应该尽职尽责一动不动的,但当他听到“搬家”二字后险些条件反射地起身否定这个提议,所以为了掩盖异样,他翻了个身面朝窗口那边去了。
随着他翻身的动作,整个房间都静了一瞬。纪柏明对纪斯湛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绕到另一边床头弯下腰仔细打量纪斯昱的脸,压着声音低低地说:“诶呦这脸上还真是挂彩了,这帮孙子是不是就照着脸打了?小湛你过来看看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吗?赶快再检查一下。”
“您在外面不是问过护士,说伤口都清理好了,待会儿再拍个脑CT就行了吗?”纪斯湛有意跟他反着来,“而且您在楼下也说了,就皮外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不看。”
“我再去找医生开个全身检查的单子,”纪柏明说着就提步往外走,“要是有个骨裂什么的……”
“爸你别去了。”纪斯湛拦住他,“小昱自己心里有数,会影响到职业生涯的伤他不会忽略的,您别担心了。”
纪柏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就是后怕,回头你必须跟他严肃谈谈这个问题,他现在年纪还小,冲动起来做事不经过慎重思考,以后想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排在首位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你看看你不就是一个反面教材。”
“我聊的不够深刻,”纪斯湛说,“您自己跟他聊吧,不管是站在父亲的身份上还是站在篮协主席的身份上,您作为长辈或者前辈怎么聊都更合适。”
纪柏明突然不说话了,拧着眉毛脸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已经跟总公司提交卸任申请了,这个篮协主席,我当不动了,早该把位置让给你们年轻人了。”
纪斯昱狠狠地愣住。
“什么时候的事情,”纪斯湛也没反应过来,“您怎么都没跟我们说?”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也拦不住。”纪柏明摆摆手,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沧桑了很多,“老了,折腾不动了。”
纪斯湛看了一眼仍旧闭着眼睛侧躺在**一动不动的纪斯昱:“是因为上次那件事吗?”
“上次什么事?我自己想退就退了,要是我不想退,天王老子来了都影响不到我。”纪柏明有点不耐烦了,“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吧,等这个赛季总决赛打完,公司那边会找时间宣布。我啊,以后就在家里浇浇花逗逗猫,研究研究菜谱,其他的一律不管了。”
纪斯湛陷入长久的沉默。
空气里的这份安静明明毫无攻击性,此刻却难捱得每一秒都像在受刑。纪斯昱眼睛一阵阵泛酸,胸口仿佛堵了一团沙,连呼吸都变得又涩又吃力,脑海里一遍遍地晃过那场媒体见面会上的情景——这个在他心里强势蛮横、站在国篮顶端从来说一不二的男人,面对媒体的狂轰滥炸开始有了明显的力不从心,深陷的眼窝夺走了他眼睛里的刚毅和明亮,头上仿佛一夜之间冒出很多白发。
纪斯昱心脏发紧,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场漫长而执拗的叛逆期,好像真的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