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二天下午在体育馆碰面的时候,布丁一见到周赧然就委屈得直哼唧,指着自己下巴尖上一处指甲盖大小的红印子说:“小师傅你看,我跟人打架了。”

周赧然不明所以,凑近过去仔细看她下巴上的伤口:“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秦汐约了咱们部门几个人给她庆生,我到餐厅之后发现你没在,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她根本就没通知你,当时我就有点不高兴了,亏你平时在公司还一口一个汐姐喊她,把她当前辈,吃饭喝奶茶什么时候都没忘过她。我本来想着坐一下就走,”布丁气愤地说,“结果她招呼完大家就开始有意无意把话题往你身上引,说你平时总喜欢在领导面前出风头,这次可真是大型翻车现场,还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劝我赶紧换个师傅,要不然早晚要被你卖掉,说你这次差点把公司给坑了。”

周赧然无奈地看着她:“然后你就替我抱不平,跟她大打出手了?”

“是啊,这我肯定不能忍的!”布丁鼓着腮帮子,“我就学电视剧里那些小姐姐手撕绿茶婊的必杀技,抄起红酒泼了她一脸。”

周赧然慢慢瞪大眼睛。

“然后她可能是被我震住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布丁瘪瘪嘴,“她一边骂我神经病一边疯子一样冲上来抓我头发。那我肯定不能傻站着被她打,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妈就教给过我的,别人打我一下我就要打她两下,要不然回家了我还得挨打。她抓我头发我就挖她的脸,她挖我的脸我就咬她胳膊,反正大家把我们拉开的时候她看上去比我惨多了。”

周赧然差点被气笑了:“我居然还有点想夸你是怎么回事?最后怎么收的场?”

“我本来都掉头走了,想了想又觉得不解气,”布丁说到这里得意地一挑眉,“我又跑回去把送给她的礼物给抱走了,花我半个月工资买的呢,我扔了也不给她!”

周赧然这下是真的笑了:“现在后悔没?不管你后悔没后悔,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也不能这么冲动了。我问你,她背后跟其他同事讲我话坏,大家都什么反应?”

布丁想了一下:“好像都有点尴尬,也没什么人搭她的腔,就敷衍了几句吧。”

周赧然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这不就对了,如果大家都觉得我有问题,那我一定是在某些地方做得不够好,但是如果只有一个人说我有问题,那具体谁有问题谁心里有数。道理大家都懂,心知肚明没人点破罢了。像汐姐这种人不管在哪个公司哪个行业你都会遇到那么一两个,倚老卖老,自己做不出亮眼的成绩还喜欢眼红新人,隔三差五拉帮结伙背后碎碎念你一点有的没的,恨不能全公司的人都跟着她一起孤立你。那她念就念呗,大家也都不是傻的,最多跟着揶揄几句卖她个面子,然后茶喝完了继续回归工作,忙起来谁还记得她每句话说的什么。”

布丁悻悻地说:“好像也是这么回事,毕竟大家平时忙都忙飞了。小师傅你明明才比我早进公司没几个月,为什么你能知道这么多啊?都是我小姑教你的吗?”

“当然不是,你小姑哪有时间教我这些。”周赧然圈着她肩膀走媒体通道进到馆内,“因为我从大二就开始实习了,这些事情已经经历过好几轮,所以我现在就比较佛系,做好自己最重要,反正她们说再多也不影响我领工资。”

布丁听到最后忍不住咯咯地乐了:“小师傅我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崇拜你啦!”

“可别崇拜我,”周赧然叹了口气,“咱俩还是一起崇拜你小姑吧。”

稍微有点道行的人都能一眼看透,她的佛系只是表面功夫,女魔头苏弥的处世不惊才真的硬核。

两个人进入篮球馆的时候看台上的席位几乎已经爆满,一眼望去全是密集的人头,但好在今天是野火队主场,所以来得大部分都是友军。

今天的两位当值裁判和记录台工作人员全部都是新面孔,周赧然不确定这场比赛会不会出现像猎豹队主场一样被人为操控的情况,但是纪斯昱对上江流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是毫无悬念的。

周赧然能想到的问题厉岑自然也不会忽略,纪斯昱第一节比赛几乎都是在替补席上度过的,只有江流下场休息的时候厉岑才把他放去场上,用这种直接粗暴的方式刻意避开他们的正面交锋。于是,两人同时上场的时间在第一节比赛里加起来都没能超过三分钟,往往是刚有了冲撞苗头就被替补球员及时截断。

第一节比赛打完,两队比分暂停在28:25。纪斯昱作为野火队首发前锋基本处于半下线状态,鹿鸣膝盖受伤刚复原不久,近期都避开了高强度的对抗训练,上场时间也需要严格控制。野火队的主场优势因此被大大削弱,好在池漾他们几人的发挥非常稳定,拉开的比分虽然有限,但对于野火队的球员和所有支持者来说都是莫大的动力源头。

上半场比赛结束的时候,两队分差来到五分,根据江湖队以往的战术策略来分析,他们习惯将火力集中在下半场,第三节基本追平比分,最后一节全面爆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绝杀对手。

所以站在客观角度来说,野火队下半场的处境会变得很危险,打起来一定非常吃力。

厉岑选择把鹿鸣放到最后一节,纪斯昱不得不在第三节正式上场,力求守住微弱的分差。

大概是厉岑提前跟纪斯昱做过深入沟通,或者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纪斯昱第三节上场后有意避开与江流的直接对位,按部就班配合队友跑战术。而相反的,江流却像牛皮糖一样紧黏着纪斯昱不放,周赧然越看越窝火,江流摆明了是在故意招惹纪斯昱,唯恐天下不乱。

八分二十三秒,纪斯昱持球突破,江流防守,并且在防守过程中出现频繁的肢体接触,两人到了这时才算发生第一次正面冲撞,裁判非常公正地吹了江流一个拉手犯规,而纪斯昱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把手里的篮球往旁边重重砸开,抬手揪住江流的衣领毫不含糊地朝他脸上挥中一拳。

江流非但没有还手,他甚至还歪过头满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嘴角很快裂开一道渗着血的口子,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周赧然抚了抚胳膊,觉得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好在这场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纪斯昱被周执他们拉开后沉默地回到替补席,没有把事态拖到下不来台的局面上。其实纪斯昱的过激举动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理解,是人之常情,而周赧然最困惑的是江流。

江流今天如此不顾大局,不停地跑去招惹纪斯昱的意义又在哪里?就为了让纪斯昱跟他动手然后被裁判吹违体驱逐出场吗?完全没有必要,或者可以说是得不偿失,因为野火队的得分王牌是闻野,纪斯昱在球队里所扮演的角色是最吃力不讨好的那个。

这不是江流一贯的作风。

本该火花四溅的最后一节比赛不知怎的反倒呈现出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当然,棉花指的是江湖队。野火队聚齐五位首发,士气瞬间高涨。

江流整个人的状态都是异常的,纪斯昱一上场,他就完全乱了分寸,仿佛受到某种磁场干扰,既没有先前比赛里让人望而生畏的亢奋,也找不到势在必得要拿下这个客场的坚决。他魔怔了一样地在黏着纪斯昱,不顾自己的个人得分和已经被拉开到两位数的分差,不顾犯规次数,只是一昧地去找纪斯昱的麻烦。

像个追着断线风筝拼命奔跑,不甘心又很茫然的小孩。

这个想法突然跳出来的时候周赧然自己都愣了一下,江流的种种异常她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纪斯湛的受伤。

这两者之间又该怎么串到一起呢?周赧然忽然非常后悔自己上学的时候只顾着实习,没有深入研究体育心理学,否则现在也不至于抓瞎,搞不懂江流到底是怎么了。

布丁这时在耳机里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这人是不是有病哦,这也算爱屋及乌的一种吗?哥哥受伤了就来找弟弟麻烦,那要是弟弟不打篮球他难道要去找人家爸爸的麻烦吗?哥哥明明还是因为他才受伤的呢。”

周赧然不知道是被布丁的哪个字眼点醒,思路瞬间通透:“江流一直以来都把纪斯湛当做他的终极对手,现在纪斯湛突然受伤退赛,他迫切地需要找到另外一个目标来填补空缺,否则他会失去动力,找不到方向。眼下刚好有个现成的,就是纪斯湛的弟弟。”

“好可怕的一个人。”布丁唏嘘道,“那他现在也不像要跟弟弟认真打球呢,我看他就跟闹着玩似的,故意找茬。”

“他也许……”周赧然脑海一闪而过半个小时前江流嘴角流血歪头一笑的画面,“也许对于纪斯湛的受伤他心里是有内疚的。”

顿了下,周赧然又补充:“只不过他表达内疚的方式跟我们不一样,或者说,这种内疚是无意识的,他现在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他很矛盾,很迷茫。我再做一个大胆推测吧,纪斯湛的临时退出会带给他短暂的喜悦和放松,而事实上,他用不光彩的手段赢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奉为最强对手的纪斯湛,但是他输给了自己。纪斯湛如果没办法回到之前的巅峰状态,也就代表他接下来再也不可能真正地去打败这个对手,纪斯湛是他的梦魇,所以这会是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并且是他亲手造就。”

“他的内疚就是故意招惹弟弟让弟弟揍他吗?我可真是太害怕这类人了,”布丁倒吸一口冷气,“跟走火入魔了一样,不对不对,应该说是丧心病狂,就让他遗憾好了,自作自受的坏家伙。”

“纪斯湛一下子对他构不成威胁了,他现在还没完全消化这件事,所以有点无所适从。”周赧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什么,“嘿,你个小丫头片子,给谁喊弟弟呢,叫昱哥!”

彼时的场上,闻野一个神准的超远三分再次将两队比分拉开至十八分,而计时器上的数字也来到最后一分半钟,野火队拿下这场比赛已成定局,江流凭一己之力间接葬送了这个客场。江湖队积极地蹦跶了大半场的球迷终于偃旗息鼓不再造次,全都灰溜溜地进入消音模式,恨不得原地隐身。野火队球迷和猎豹队赶来撑场子的球迷气势依旧,整齐划一开始喊:“小白鲨,小白鲨,小白鲨……”

周赧然环顾一圈看台,这幅场景莫名带给她一种温热的触动,甚至让她有些骄傲,因为大家口中呼唤的是纪斯昱,是她的好好邻居纪斯昱。

池漾他们几个碰上视线,迅速形成某种默契,鹿鸣把原本要传给闻野的球给到纪斯昱。

除去受伤的鹿鸣,这场比赛里纪斯昱的上场时间最短,故他的个人得分也是最低的,所以最后仅剩不多的时间他的队友选择把球让给他,尽可能地把得分机会通通留给他。传说中的四保一可能都不如这一刻来得更让人感动。

纪斯昱利落地带球冲进对面后场,上篮收两分入账,个人得分顺利上双,而后球权交换,来到江湖队这边。

周赧然注意到纪斯昱这时抬头看了一下计时器方向,是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周赧然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心头猛地一跳。

像是纪斯湛受伤一幕的复制黏贴,纪斯昱在江流带球冲到篮下奋力跳至最高点时残忍地封盖了他,模仿他对纪斯湛的犯规动作,用手肘给了他头部致命一击。江流手里的球被扇飞,人也直挺挺摔了下去,用一种毫无防备的姿势重重砸上地板。

周赧然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她看到纪斯昱毫不犹豫,立刻把江流从地上捞起来狠狠一拳又抡到他头上。江流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意识看上去都已经有些不清醒,但他脸上仍旧带着那种乖张的笑。

江湖队的其他球员被纪斯昱的明目张胆激怒了,一股脑围了上来。池漾他们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两伙人把裁判的哨声全都当了耳旁风,不管不顾,说干就干。就连一贯冷静自持的队长周执这次都没能克制住,是为教练厉岑的被驱逐出场,为鹿鸣的受伤,又或许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只是单纯地在维护他们的兄弟不在自家地盘上被外人欺负。

至于这场架是怎么打起来的,打完又有什么后果,好像放在这样一个场景中真的没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