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顾星河回到家,下午安然度过。晚上三婶叫了蒸有味的外卖,他随便吃了两口便回房了。

阁楼狭小,没有桌椅,顾星河平躺在单人**想事情。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唐谦在骗自己,可是转念一想,唐谦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专程花时间来逗他这种小孩子玩?唐谦看起来也不是这么无聊的大人。

但是这场考试,究竟是什么呢?

它没有考题,没有规则,就连时间都没有。

九点左右,三叔敲门进来了一次,好声好气地跟他做思想工作,让他认真考虑一下转学的事——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三婶使唤三叔来的。顾星河只说还在考虑,三叔悻悻地离开了。三叔刚出去两分钟,三婶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就从客厅传了过来。

顾星河根本不在意,满脑子都是考试的事。

很快他又想到了死徒,为什么它们会对自己的魔方感兴趣呢?

非要说的话,顾星河之前参加的那场市级魔方比赛上,确实发生了一件怪事。那天花式魔方比赛的项目是“六色同堂”,顾星河只花了48步就拧了出来,用的时间也最短。

“六色同堂”又叫“五彩十字”,玩家要让魔方的每一面中心的十字都由五种颜色组成,四角则是另一种颜色。它属于三阶魔方的五大难题之一,最早是一名德国妇女解了出来,仅需50步,她还因此获得“魔方皇后”的称号。后来中国的杨讯文先生又创造出一套新的数学公式,只要49步,那已经是三维世界里的极限。

可顾星河只用了48步就做到了,他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回家后他又闷头试了很多次,却再也没有成功过。

好像就是比赛的第二天,星城下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红雨——按蜥蜴女孩的说法,那不是什么化工污染,而是猩红蜉蝣的集体狂热表现。难道……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可是这个魔方四岁起就陪伴在顾星河的身边了,每一块零件他都再熟悉不过,它要是真的暗藏玄机,早就被他发现了。

千头万绪,他完全理不清楚。

顾星河走出阁楼,三叔和三婶已经回房了。他轻声穿过客厅,来到厨房的洗漱盆前,刚挤出牙膏,就看到窗外飞舞着什么东西。

起初他以为是萤火虫,但显然不是。萤火虫只在夏天出现,并且发绿光,这只虫子散发着黯淡的红光,身体也比萤火虫大上几号。

顾星河贴近纱窗,透过沾满油污的玻璃仔细打量那只红色昆虫。

它的身体和蜻蜓近似,翅膀高速振动,夜色下隐约可辨两团模糊的灰影。头部是饱满而平滑的晶体状,像一只眼睛,又像一个头盔,红光从晶状体内部发出,一闪一灭有如信号灯。它盘旋在窗外,似乎想飞进来。就在顾星河迟疑着要不要开窗的时候,门响了。

顾星河放下牙刷,回到客厅,敲门声再次响起,连续而急促。他隐约觉得不对,凑近猫眼一看,吃了一惊!

是蜥蜴女孩!

莫非考试跟她有关?还是说唐谦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她来杀自己灭口?顾星河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以她的本事,想悄无声息地杀死自己根本不需要敲门。

门刚被拉开,她就飞快地钻进来,动作敏捷,脚步却没有一点声音。她站在客厅中央,四下环顾,深夜不睡美容觉似乎对她没有造成丝毫影响,她清冷的眼睛炯炯有神,皮肤光洁白皙,衬得唇色分外鲜红。

“你来我家……”

女孩飞快堵住他的嘴,眉头一皱,目光扫向厨房。她果然也发现了那只可疑的红色昆虫,一进厨房就伸手去拉窗户。

“不行——”顾星河立刻制止,这扇铝合金的窗子生锈严重,每次三婶打开时,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可以把隔壁午睡的人都惊醒。

“嗯?”女孩狐疑地扫了他一眼,窗子顺利打开,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没事了。”顾星河松了口气,果然在这种实力派面前任何担心都是多余的。

失去玻璃的屏蔽,空气里传来“咝咝咝”的怪异声响,非常轻微,不像是昆虫的振翅声,倒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刃来回划动,让人牙根发酸。

顾星河本能地去捂耳朵。

昆虫立即察觉到顾星河的动作,同时也发现眼前的朦胧屏障消失了,它兴奋地拱起尾巴,弯曲成半圆的弧度,像一颗子弹飞向顾星河的脸。

女孩迅速抄起厨案上的平底锅,昆虫撞在平底锅上“砰”的一声燃烧起来,火光一闪而逝,整个厨房都被照亮了两秒。

顾星河惊慌后退,胳膊肘撞到身后的柜墙,一只调料瓶“啪”的一声打碎在地上。

女孩当机立断地抓住顾星河的手:“走!”

惊魂未定的顾星河跟着女孩冲出厨房,刚入梦的三叔被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只见两个黑影飞快地闪过去,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有小偷……抓贼啊!”

顾星河隐约听见三叔的呼喊声时,已经跟着女孩跑下两层楼。女孩动作太快,哪是在下楼,根本是在飞。

转眼的工夫,两人就到了一楼。

路旁停着一辆笨重的黑色赛摩——宝马K1600GT。性感狂野又充满现代感的流线型车身,让它看上去就像一头套着冰冷铠甲的野兽,女孩轻盈一跃,跨坐在了这头野兽宽阔的背上。

“上车。”她一拧车头把手,摩托车低沉地咆哮起来。

顾星河犹豫着:“我们要去哪儿?”

“快点!”女孩锋利的眼神扫过来。

顾星河闭嘴,一脚跨上去,还没坐稳,赛摩就像一匹暴烈的野马脱缰而出。

顾星河被强大的惯性拖着往后仰,慌忙间他伸手搂住了女孩的腰。女孩穿着修身黑色皮夹克,盈盈一握的细腰温热而柔软。

顾星河试着松手,下一秒却抱得更紧了。

女孩就是个疯子!小区里有一个急转弯的路口,她丝毫没有减速,车身与地面呈四十五度夹角漂移,疾风吹得顾星河睁不开眼,失重感让他无法呼吸,他只想狂吼。

眨眼摩托车就冲出小区,驶入一条相对平稳的旧马路,顾星河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女孩飞舞的长发胡乱地拍打在他脸上,他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松开了双手。

“那是什么东西?”

“爆裂蜻蜓,D级死徒。”夜风呼啸,女孩不得不提高声音。

“那种东西还杀不死我!”顾星河没有虚张声势,这种死徒用自爆的方式攻击目标确实凶狠,可冷静下来一想,其威力不过就是一小团燃烧的汽油,杀伤力还没一个爆炸的打火机强。

“回头看。”

顾星河回过头,路上很安静。

“抬头。”

顾星河一仰头,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头顶上是一大片暗红色的火星,密密麻麻得像一张遮天蔽日的火网——上千只爆裂蜻蜓正紧紧尾随他们。

如果一只爆裂蜻蜓是一小瓶盖的汽油,那上空的蜻蜓军队就是几吨的汽油,它们追击目标,一点就燃!别说区区两个血肉之躯,就算是一栋大楼也能被烧毁。

“抓稳。”又是一个心惊肉跳的高难度漂移,摩托车转进了清冷的高速公路。

“我们去哪儿?”顾星河担心地看了一眼油表,看起来赛摩跑不了多久了。

“先出城。”

“它们……是追我还是追你?”

“你觉得呢?”

这问题根本不需要问,如果它们追的是女孩,她没必要带个累赘在身边碍事。

“爆裂蜻蜓本身没有思想,行动只受一种叫爆裂皇后的C级死徒的支配,你可以理解为工蜂和蜂后的关系。爆裂皇后很少攻击人类,也不在城市出没,它们是为数不多的温和性死徒。”

“那为什么会盯上我?”狂风之中,顾星河声音沙哑。

“爆裂蜻蜓有归巢行为,它们平时在外面飞行,隔上几天会集体回一次爆裂皇后的体内。爆裂皇后的身体像一个巨大的蜂巢,爆裂蜻蜓在它体内栖息。”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星河更糊涂了。

“我推测出一种可能,爆裂皇后已经死了,它们把你当成了新皇后,在进行归巢行为。”

顾星河头皮一阵发麻!

“爆裂蜻蜓的嗅觉很敏锐,你身上可能有爆裂皇后的味道。”女孩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塞给身后的人。

“打开地图。”

顾星河接过手机,一边在狂风中保持身体平衡,一边打开了地图APP,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太荒谬了,我身上为什么会有爆裂皇后的味道?”

“我学到的内容是,如果有活体沾染了爆裂皇后的血液,就会被爆裂蜻蜓误认。”

仿佛一道闪电照亮夜空,顾星河睁大了眼睛!

红酒!一定是唐谦给他喝的那杯红酒里有爆裂皇后的血液!这果然是考试!既然是考试,就必须通过自己的能力解决,这样才有资格加入组织。

“停车!”顾星河大喊。

女孩眉头轻蹙,以为听错了。

“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你现在下车,活不过二十秒。”

“……”

“我并不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是诱饵,要集中清理它们就必须用到你。你一死,它们的行动就散了,很麻烦。”

顾星河被说服了,眼下他似乎别无选择。

“不想死,就跟我合作。”女孩再度加大油门,“看地图,附近有没有隧道?”

地图已经打开,顾星河眼睛一亮:“前方马上会经过山地,有一条……”顾星河估算着时间,“大约两分钟路程的隧道。”

“很好。”女孩有了计划。

“我该做什么?”这是顾星河的考试,他必须参与。

“隧道后面一般会有收费站,必须在那之前解决。听清楚,机会只有一次。隧道空间狭窄,可以把爆裂蜻蜓集中起来。它们的弱点是水,遇水即死,我们把它们引入隧道中央,再用消火栓的水龙头歼灭。待会儿我一停车,你就去我身后拦住通行的车辆,不要让它们靠近。”

顾星河陷入沉默——不是他做不到,相反,是太简单了。就像小时候刘奶奶在厨房做菜,他吵着要帮忙,刘奶奶便夹起锅里的肉让他尝了一口,他拍手说好吃,刘奶奶摸着他的头夸他真厉害。

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做了又有什么用,根本就是在作弊。

女孩略微偏头,余光冷冷地扫了他一下:“一定要拦住,不能牺牲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鹿央的笑容一闪而过,顾星河的心狠狠绞痛了一下,他不再讲话。

深夜一点,公路上没看到车辆。

女孩加强马力,宝马K1600GT的尾灯像一条橙色的光蛇钻进隧道口。

十秒后,铺天盖地的爆裂蜻蜓追赶上来,许多来不及更换飞行轨道的爆裂蜻蜓撞上隧道外的岩壁上,就像无数只煤油灯砸碎在冷硬的城墙上,一时间,整个隧道口都燃烧起熊熊烈火,仿佛地狱之门。

爆裂蜻蜓的数量锐减到一半,但依然很多,它们穿过火焰一批一批地涌入隧道。

摩托车刚驶入隧道,就开始减速。

“你在干什么?”顾星河不解地大喊。

“有车。”女孩神色沉重。

一辆长途旅行大巴应该是抛锚了,竟然停在隧道中央!

摩托车与大巴之间确实有一个消火栓,但是时间完全不够!停车,打开消火栓,注水,喷水,整个过程至少需要三十秒,而摩托车跟爆裂蜻蜓的距离太近。为了拉开到安全距离,他们还得加速一段路程,那样的话,身后的爆裂蜻蜓根本无法避开大巴,整辆车上的人都会葬身火海。可如果他们提前停车,那绝对来不及执行计划。

顾星河并没有像女孩那么精密地计算出结果,但也猜出了大概——停车救不了任何人,他们也会死;不停车的话,那辆大巴却能作为障碍物给他们争取到更多时间,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选择。

车还是停了。

“我解决它们,你开车走。”女孩跳下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消火栓,顾星河却跟了上来。

“走开。”女孩粗暴地拽开消防柜,“别碍事。”

顾星河不走,就那么平静地站在她身后,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是添乱。他真佩服自己还有心情问:“你不是只在乎任务,不管别人死活吗?”

“过度伤及无辜,任务也算失败。”女孩快速安装消防水管,时间还剩十五秒。

“是我连累了你。”

“闭嘴!”

十秒。

水管拧好,开始注水,只是管道太长,注水太慢……来不及了,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我叫顾星河。”

女孩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面目清秀却满脸疲倦的少年:“龙囿希。”

七秒。

“再见,龙囿希。帮我救她。”顾星河转身狂奔。

四秒。

顾星河张开双臂,只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燃烧久一点,多给叫龙囿希的女孩争取一点时间。

“接住!”女孩风一般的身影越过顾星河,将沉重的消防水管扔到了他怀里。

“你做什么?”顾星河一惊。

龙囿希没时间回答了,她站在顾星河身前,汹涌的火海呼啸而来,裹挟着灼人的热浪。女孩的长发狂舞,泛着绚丽的金光。她微微低头,漆黑的双瞳极速放大,眼白里的血丝疯狂蔓延,密密麻麻,几乎要到达爆炸的极限。

一秒。

“神侵!”

龙囿希的瞳孔瞬间变为了纯粹而妖冶的紫,如琉璃般夺目。

飞在最前头的一只爆裂蜻蜓,硬生生地停在龙囿希的眉心前面,相差不过两厘米。它的翅膀还在努力振动,身体却无法再前行一寸。以它为首,身后上千只爆裂蜻蜓集体停顿在半空,它们头部的红色晶体状上,无不映着龙囿希苍白的脸庞,和那双夺目的紫瞳。

一刹那,时间仿若凝固。

后来顾星河才知道,神侵属于一种瞳术能力,主要是通过眼睛对敌人的行动进行干扰和控制。一对一的战斗里这招并非多难,可是当施术者把自己的精神力分裂成上千份,同时控制无数个敌人——哪怕这些敌人非常弱小,施术者也无异于自取灭亡。

一秒、两秒、三秒……

龙囿希眼白里的血丝暴增,双眼迅速被染红。

四秒、五秒、六秒……

一股细小的鲜血蜿蜒着流出龙囿希的鼻孔。

七秒、八秒……

龙囿希几近崩溃,精神力被迫收回!

女孩阖上双眼,后仰着倒下。顾星河用身体接住她,双臂固定住后坐力十足的消防水管,爆裂蜻蜓解除行动的瞬间,高压的水柱适时喷射了出来!

在水柱的猛攻下,爆裂蜻蜓溃不成军,它们一沾水便发出尖锐而古怪的嘶鸣,身体像是燃烧的塑料那样迅速坍塌、融化,化为一团白色雾气,什么也不剩下。顾星河丝毫不敢松懈,呈“八”字形轨迹飞快地摆动水管,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中,混杂着硫黄味的白色雾气大面积弥漫开来。

爆裂蜻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中途也有过几只漏网之鱼撞向顾星河和龙囿希,但根本燃烧不起来,因为他们的衣服早已湿透。

短暂的三分钟却犹如一万年那么漫长。顾星河的体力达到极限,他扔掉水管,站在水泊中气喘吁吁。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是龙囿希,她醒了过来。

“会开车吗?”女孩虚弱地问。

“会。”住在二婶家时,他常常开电动车帮三婶去送盒饭。

“离开这儿,立刻。”

顾星河发动了摩托车,此刻的隧道里弥漫着浓郁的白色雾气,打开远光灯也仅够看清楚前方几米的距离。顾星河开得很慢,两只眼睛丝毫不敢分神,因此在经过前方那辆大巴车旁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车里面其实是空的,在车尾的座位上架着一台红外线录像机,透过后车玻璃,它已经默默地录下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一分钟后,摩托车冲出了隧道。

顾星河经过收费站,慢慢地把车开向环山公路。夜风微凉,脚下是墨绿色的群山,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空寂的山谷中,一片静谧。顾星河没空欣赏美景,叫龙囿希的女孩正倚在他的肩上昏睡,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耳边,导致他全程都僵直着身体。

手机铃声响起,龙囿希蓦地醒来,她的双瞳是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白里的血丝已逐渐消散。

顾星河慢慢拿出手机。

“谢天谢地,我真担心这个电话再也打不通了呢。”唐谦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丝毫听不出什么“担心”的情绪,“这么说,考试通过咯?”

“嗯。”

“爆裂蜻蜓解决了吗?”那边继续问。

“解决了。”

“你一个人解决的?”欣喜的声音里透着轻微的吃惊。

顾星河陷入沉默,如果唐谦知道真相,一定不会让他通过,但他必须加入组织。

龙囿希就在他身后,她的神志早已经清醒,只是她过度虚弱,才不得不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少年下意识地抬眼,不小心撞上了后视镜里女孩的视线,果然,她什么都听到了。两秒后,龙囿希闭上了双眼,像在无声地暗示。

“……对。”顾星河用力攥住手机,“我一个人。”

“恭喜你,考核通过。”

午夜一点,星城机场。

西装革履的男人放下了手机,此刻他正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正对着巨大的玻璃窗。洁白的候机厅衬着登机楼外的深蓝夜色,有一种奇异的静美。深夜的机场,是唐谦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他的双腿上平放着一台Surface Book,上面显示着复杂的三维数据图表,旁边附有一段停止播放的录像,这段录像来自星城郊区的一个隧道里,画面最后定格在顾星河把龙囿希扶上摩托车的那一幕。

从星城前往芝加哥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登机口处稀稀疏疏地站着七八个旅客。唐谦合上电脑,拨通了登机之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他的同事兼老朋友秦山。

“干什么?”对方嗓门粗犷,醉醺醺的。

“又在喝酒?”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看来大理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唐谦轻叹一口气,他一定是因为这事才酗酒的,不过就算是平时,他也好不了多少。

“要不是都上新闻了,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那边果然很生气。

“这不是为了让你专心工作吗?放心,学院已经派人前往大理调查,一定会有个交代。”唐谦安慰两句便转移了话题,“今年星城的招生情况如何?”

“十二个。”

“这么多?”

“本来是十三个,出了点意外,不过反正是个猪脑子,滚蛋了也好。”

“什么时候动身回本部?”

“明天。”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有事?”

唐谦微微犹豫,最终笑了笑:“没事,早点休息。”

深夜,查房的护士刚推开鹿央的病房门,就“哎呀”一声喊出了声。漆黑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他寂静无声地守候在病人床前,窗外昏暗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像一个忧郁的幽灵。

范姐赶忙开灯,总算舒了一口气,原来是那个每天放学后都会来陪病人的银发高中生。很奇怪,外面明明没有下雨,但他的头发和白衬衫都被淋湿了,他抬起略显苍白的脸,微微抱歉地朝护士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范姐说不出地心疼:“真是的,想过夜跟姐说啊,我可以帮你弄一张折叠床,这么坐一宿多难受啊。”

“不用了,我马上走。”顾星河的声音疲倦而轻柔,似乎怕吵醒昏睡的女孩,“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不能来看她了。”

范姐没问为什么,只是理解地点点头。

她走到病床前,检查了一下病人的药水情况,然后在工作本上登记了一下。累了一天,她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热情。

“范姐,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护士愣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范姐:“你先说,太麻烦了可不行啊,每天事情实在太多啦。”

顾星河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断掉小半截的檀木梳和一支YSL唇膏:“每天早晨帮她梳一次头发,抹一次唇膏。”

“行,这个没问题。”对于植物人的日常护理原本就很烦琐,光是翻身就要两小时一次,顺便梳个头发、抹个唇膏还是很简单的,范姐走上前,为鹿央拉了一下胸前的被单,“看不出嘛,你还挺细心的!放心,我会让她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谢谢。”顾星河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孩。

良久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像告别,又像是倔强地承诺:“我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