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他声称案子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忘却,这个借口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十五年的时间显然不长,而那起案子的影响又十分恶劣,可迫于牵涉的人较多,他只能三缄其口,对陈威隐瞒案子的真相。虽然他知道陈威是上级指派来执行任务的,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陈威要是一意孤行,坚持与那股势力抗争,那最后肯定会碰得头破血流,搞不好小命也难保,他也不想牵涉其中。

穆彪东清楚地记得那起案子,当他赶到现场时,凶手已经四散逃窜,只留下满脸无辜的老板娘以及地上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听完米娅的讲述,感到怒不可遏,因为后者居然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的样子,声称双方之间因为住宿费用产生了口角,她因难以容忍外地人在她的地盘撒野,于是喊来一众帮手,想胁迫陈威父母,没想到对方寸步不让,双方争执不下,产生了肢体接触,她的人失手将夫妇俩打死,可她对穆彪东宣称一切都是意外。

穆彪东自然明白其中的隐情,外地人在蓝郡遭受欺负的事司空见惯,作为警方的他们已经熟视无睹,加之蓝人排外思想本就严重,一般这种事发生后警方都不会介入,否则会受到当地人的唾弃。可这次不一样,旅馆闹出了人命,一死就是俩,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肇事者众多,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怎能视而不见?

穆彪东下令当即捉拿凶手,并把米娅拘留了起来。这个女人是帮凶,是惨案的导火索,如果她能容忍一点,那惨案是绝不会发生的。真正令穆彪东气愤的是这个女人不知悔改的态度,她甚至为自己的行径沾沾自喜。他决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很快,他便捉拿了全部五名肇事者,他们都参与了殴打,可以说这五人就是凶手。五名肇事者,后来都成为了蓝葵,他们也配得上这个称谓。

然而,令穆彪东意外的是,他刚准备调查这起案子,便突然接到上级的命令,让他调离工作岗位一个月,原因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案子交由副刑警队长伦巴桑全权负责。他感到云里雾里,有点不甘心,但上级有令,他不得不接受。

一个月后,当他重返工作岗位时,他发现该案竟然以失踪案结案了!肇事者不仅没有被判刑,连最基本的处罚都没有得到,旅馆老板娘米娅亦安然无恙,这一结果令他瞠目结舌,震惊之余,他也十分愤怒。

他想着翻案,可是冷静下来后他意识到这起案子背后一定潜藏着一股势力,如果贸然与之抗争,那自己的乌纱帽不仅会不保,家属亦可能受到牵连。

他通过暗访发现,在他调离工作岗位的这段时间,伦巴桑收取了一笔费用,费用金额不菲,在那以后,警方便息事宁人了。

考虑到伦巴桑职务有限,不可能做出调离穆彪东工作岗位的决定,这背后一定是有当权者指使,目的是把耿直的穆彪东支开,以他们想要的方式结案。

疑惑的穆彪东找到了修道院院长普特,后者在蓝郡拥有一定的影响力,他的修道院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一些龌龊的交易屡屡在这里上演。普特害怕穆彪东端他的窝,他答应向穆彪东透露关于那起惨案的一些细节,前提是穆彪东向他保证这件事只有他俩知道。穆彪东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普特告诉穆彪东他曾经的一位学生被警方抓获了,之后,那人把自己的姐姐引荐给了郡主,郡主对其行为大加赞赏,得知他被关进了警府,塔吕松下令立即调离穆彪东,换伦巴桑负责该案,那位学生也和其他四名肇事者一同得到了赦免。毫无疑问,普特曾经的这位学生便是巴钦克珠,他是打死陈威父母的五名凶手之一,也正是从那时起,这个恶贯满盈的名字开始进入穆彪东的视野。

普特劝告穆彪东不要跟他们对着干,当时的巴钦克珠虽说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可普特预测他将来会有大作为,原因是巴钦克珠脑子灵活,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更重要的是,他是神职人员,手握一些权力和一套用来洗脑的说辞,凭借他的巧舌如簧和狡诈多端,蓝郡以后恐怕会是他的天下。

普特的预料没有错。巴钦克珠在这十五年间建立了自己的威信,他讨好塔吕松,打着宗教的旗号进行肮脏的交易,蓝郡遍布了他的产业,为此,他很快俘获了众多拥趸,“蓝葵”也由此而来。在这期间,穆彪东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虽然刑警队长每次都手握巴钦克珠违法的证据,可他始终难耐他何,原因不言自明。渐渐的,他放弃了与之对抗的念头,因为他也想安度晚年。

他这个人虽然正直,可也深谙世事,知道哪些人能得罪,那些人只能敬而远之。退休后,他如愿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这是他的处世原则给他带来的好处。

然而,这一切却随着陈威四人的到来而被打破,第一次他没有伸出援手,可到了第二次,当他听说曾救过他家人一命的董强需要帮助时,他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打算为他们尽一点绵薄之力。

他明白董强四人的用意,那就是通过他接近巴钦克珠,扳倒这个魔头。诚然,他深知其中的难度,在蓝郡没有一个人敢口出此言,但一辈子都在与罪恶抗争的他决定与四人共赴患难,因为铲除蓝葵也是他平生的一大夙愿。

下午他在修道院为董强和普特二人相互引见之后,他把普特叫出了厢房,称只要让董强在三个月之内卖出一百张熊皮,那到了冬天,他将把进口熊皮的事全权委托给自己。普特一听觉得机会来了,以自己的人脉,在秋季到来时实现这个目标岂不是易如反掌?届时董强不在蓝郡,穆彪东又是蓝人,他俩的关系虽说不是特别铁,但毕竟是利益共同体,到时自己分得的蛋糕肯定会比现在的还要大。

见普特蠢蠢欲动,穆彪东趁机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声称董强近期听说了关于镜像人的流言蜚语,其中还涉及到了名噪一时的双鱼玉佩,穆彪东声称如果普特能答应董强带他一窥玉佩的真容,那他会把更多的利润拱手相让,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探险爱好者。

普特笑问莫非这才是董强来蓝郡的真实目的,而走私熊皮只是一个幌子?穆彪东早有准备,他谎称董强是北芬人,这块玉佩是一千年前塔吕德从北芬郡交换人质得来的,现在它应该物归原主了。普特听了捧腹大笑,他说自己要是有那么大的能耐,把玉佩搞到手,那他现在就不会屈身在修道院了。

穆彪东没有笑,他面无表情地问对方,巴钦克珠是否与这事有联系。普特听后一凛,随即意识到此刻跟他对话的是一名前刑警队长,而不是走私贩,他神色一紧,摇摇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穆彪东正欲追问,董强已经从厢房里出来了,两人赶紧中止了谈话。普特看出了浮在董强脸上的不满,后者要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那这笔买卖估计要泡汤了,于是,普特低声告诉穆彪东今晚再作商议,便笑容满面地向董强迎去。

穆彪东和普特见面的地方是一家拉面馆,这里的口味比较正宗,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熏人的羊膻味。

今晚的气温不知为何下降得厉害,街上的风呼呼作响,从面馆严丝合缝的玻璃门中灌进来,可见风势之大——兴许是它们吹跑了地面上的热气。

“那个人头次作案的地点就在一家拉面馆里。”穆彪东啜着德尔帕茶,俯视着埋头吃面的普特,说。

“我知道,”普特抬起头,嘴里咂吧咂吧的。他的胃口很好,完全不像一个七十岁的老者,与之相反,穆彪东桌前的拉面却一动未动。“它一口气杀了十七个人。”

穆彪东感觉脊背一凉,尽管他戎马一生,可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杀人犯,不禁问道:“我听说了……人还没抓到,是么?”

普特点点头,冲他挤挤眼,“那也叫‘人’?人会这么残忍吗?”

穆彪东没有回答他,而是说:“它今天又杀了四十个人。”

普特一怔,下巴险些掉到桌上,恐惧与惊诧让他合不拢嘴。穆彪东见他欲言又止,于是把自己通过同事了解到的有关镜像人在养老院杀戮一事告诉对方。

普特听完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着,他喘着粗气说道:“真是无法无天……这何时才是个头……”

“伦巴桑为什么要抓巴钦克珠?”穆彪东盯着他的眼睛问。

普特机敏地扫了他一眼,擦了擦汗,“你都知道了?”

穆彪东往后一靠,“我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蓝郡一有风吹草动我都知道。伦巴桑是到你的院子抓的人,那里是宗教圣地,发生这种事影响可不好。”

普特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讥讽,只好如实招待:“警方怀疑他把枪卖给了镜像人——这不是很荒唐么?”

“这么说他确实跟镜像人有联系?”

“怎么,你想找他?”普特已经完全放下了筷子,眯缝着眼打量着穆彪东。

穆彪东双手抱胸,打了个哈欠,装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我只想知道他是怎么联系上它的。”

普特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良久,说:“我也想知道。”

穆彪东把视线移开,环顾着餐馆,这里生意冷清,不知是否是因为夜深的缘故,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他从容地拉开皮包,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普特,“我的朋友确实想见见那玩意儿,这是他托我带来的。”

普特含笑摆摆手,说:“我一把年纪了,不会用这玩意儿!”

“啥会用不会用的,往机子上一放就行了!”穆彪东把卡丢到普特的碗旁边,“他知道你有办法,所以托我来求你,算是开开眼界。”

“你可是郡警,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对你说,何况我啥都不知道。”普特再次拒绝。

穆彪东皱了皱眉,凭他敏锐的洞察力,普特确实不像是在说谎。对方与巴钦克珠交好是真,可在如此机密的事情上,巴钦克珠想必也不会走露半点风声。穆彪东正欲追问,普特把自己上次向巴钦克珠打听此事无果的事告诉对方。

穆彪东听后感到一丝失望,这不是说明此路不通吗?

然而,普特却补了一句:“待会他们要开碰头会,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过来。”

“在哪?”穆彪东问。

“还有哪?”

“你就不怕我去抓人?”

普特狡黠一笑,把信用卡从桌面划下,放进手心,道:“料你也不敢。”

穆彪东回了一趟家,取来两副监听耳机,一副给普特,一副自己戴上。之后,他们一同来到了修道院,并在门口分别,普特回里边等候巴钦克珠,穆彪东则猫在外头,监听他们的对话。

他有点怀疑普特,这家伙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莫非是其中有诈?抑或是金钱动摇了他,使他倒向了穆彪东这边?穆彪东留了个心眼,他出门前揣上了手枪,以防遭遇不测。

今晚的风确实很大,他的身材本来就瘦小,这使他有些招架不住。普特进去了半个小时,穆彪东仍不见有人来修道院,于是通过耳机问对方:“怎么还没来?”

“马上到了。”普特充满倦意地回道。

话音未落,两辆轿车便穿过黑色的夜幕朝他驶来,他连忙背过身,不让那束刺眼的车灯打在脸上。随后,车拐了个弯,泊在了修道院门口,紧接着,沉重的铁门被人拉开了,轿车先后驶了进去,铁门又被人合上。

穆彪东担心在门口容易暴露目标,于是他沿着围墙拐进了一条小巷,此处令他感到满意,一来可以避风,二来比较隐蔽。

很快,耳机有了反应,都是普特在与别人寒暄的话语。穆彪东很快搜索到了巴钦克珠的声音,这个声音低沉、冰冷,令人不寒而栗,即便是通过耳机传进他的鼓膜,他仍能感到声音近在咫尺。

随着谈话的进行,穆彪东大致了解了他们会面的内容,那就是处理一个叫艾德的人。

穆彪东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直到巴钦克珠提到伦娜的名字时,他才记起艾德就是伦巴桑的侄子。惊骇之下,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原来巴钦克珠质问艾德为什么要救陈威,是不是他叔父指使他这么做的。艾德吓得语无伦次,穆彪东能听见他在向巴钦克珠求饶。

这时,普特悄声对巴钦克珠说:“先放他一马吧,毕竟他是伦巴桑的人,你要是把他干掉了,那影响可就不好了。”

“你以为我怕伦巴桑?”巴钦克珠语带挑衅。

“当然不是!关键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个堂堂警府府长,在蓝郡也是一号人物,你要是把他侄子灭了,那以后就别想让他帮咱了!”

一阵沉默。巴钦克珠似乎陷入了思索。

半晌,巴钦克珠说:“行,依你一次,但我要给这小子一点好看。”

“行,只要不打死他,那怎样来都行。”普特以大局为重,说。

“罗里,整点儿玻璃渣来!”

话音未落,一声惊惧的尖号便传来,那是艾德发出的,穆彪东知道巴钦克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了,后者是想让艾德跪在玻璃碎渣上,用膝盖走完一段路。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折磨方式,被折磨者的膝盖最后一定鲜血淋漓。

他感到怒不可遏,艾德再怎么说也是伦巴桑的侄子,他不忍看到部下的亲属遭受折磨。他刚拔出枪,耳机又响了,这次里头没有那么聒噪了,普特貌似换了一个地方,只听他说道:“今天那家伙杀了四十个人,你知道不?”

声音带着回响,穆彪东推测是在地下室里,这一插曲令他暂时把枪放回枪套,只听巴钦克珠阴沉沉地问道:“然后呢?”

“不会是你指使的吧?”这句话力度有些微弱,可还是艰难地从普特的嘴里钻了出来。穆彪东知道普特已经进入了正题,于是打消了原先的想法,凝神谛听。

“我和它没有交集。”

一阵沉默,普特想必是在揣摩如何提出下一个问题。

“老师,你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呢?”巴钦克珠语露嘲讽。

普特干咳了一声,答道:“我是担心你卷入这些不必要的事情,现在就咱俩,你有什么都可以对我说,我不想到最后你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普特提高了音量。

巴钦克珠吸了吸鼻子,沉吟片刻,问:“谁指使你问我的?”

穆彪东心里一惊。普特心平气和地答道:“没有人。你要相信我。难道你还指望外面那些畜生能帮你实现梦想?一个毛头小子都能出卖你,更何况其他——”

“我要杀了他!”巴钦克珠突然咆哮一声,穆彪东只觉鼓膜震得生疼。

随后,一阵急促的脚步从耳机里传来,巴钦克珠若隐若现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现在谁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问他玉佩在哪。”穆彪东知道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很难会有答案,便低声对普特说。

普特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一阵静默,巴钦克珠问:“什么?”他显得余怒未消。

“那就是跟狄狄巴图一样,有个复制品。”

巴钦克珠有点始料未及,问:“为什么?你觉得那样的感觉好受?”

“最起码干坏事有不在场证明,咯咯,你说是不是?”

“那倒不是。”

“我听说玉佩还没找到。”普特终于进入了正题。

穆彪东屏息凝神。

“玉佩?我也想知道它在哪。”巴钦克珠仍然守口如瓶。

“郡主现在一定很急吧?”

“急?对,他确实很急,可这有什么用?”巴钦克珠抑扬顿挫地说道,“我之前跟你提到的那几个大西人,他们表面上是来配合郡警查案的,可实际上就是来盗取玉佩的,他们也知道那是蓝郡的宝物,所以千方百计想得到它。我现在祈祷,千万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否则就遭殃了,蓝神一定不会饶过他的子子孙孙的!”

“大西人……”普特轻声嗫嚅着。

“怎么了?”巴钦克珠问。

“是不是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头?”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