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三人进了伦巴桑的房间,里面弥漫着一股烟雾经久不散的气味,双层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内窗蒙着一层水雾,外窗则覆满了雪,看样子蓝郡也已浸**在大雪之中。
伦巴桑命人给二人冲了一壶咖啡,神情歉然地说道:“抱歉,秦警官,刚刚发生的事我也没办法,不是我不配合你们的工作,而是老大发话了,我只能照做。虽然我知道情报所级别更高,但他是我直接上级,这里我只能听他的,别的没办法啊。”伦巴桑与两人相对而坐,十指交握,悻悻地说道。
“郡主是谁?跟那家伙有啥关系?”秦依凝冷冰冰地问道。
伦巴桑摸了摸脑门,说:“塔吕松,据说是塔吕德的第一百三十代传人。跟巴钦克珠啊……”伦巴桑面露犹疑,“你知道的,作为一个曾经的神父,郡主是不会亏待他的。”他拐弯抹角地说道。
“巴钦克珠以前是神父?”秦依凝颇感讶异,神情如是说:这样的人也配从事宗教活动?还是你们蓝教本身就是一个大染缸?
伦巴桑点点头,简要介绍了巴钦克珠的来历,只不过他瞒去了后者曾经杀过人以及正在从事的一些勾当,因为这些秘密只会说明蓝郡警方的无能。
“那蓝教在你们当地还是很有影响的嘛,一个曾经的神职人员就能为所欲为了,更何况是一些位高权重的人?”
听出了秦依凝语气里的嘲讽,伦巴桑悻悻一笑,他摸摸脑门,道:“没办法。自古以来,宗教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人们的思想,维护社会的稳定。我想除了你们大西郡,其他两个郡可能都有类似的情况呢。”
伦巴桑所言非虚,地处大西洲东部沿海的红郡和地处北部冰原的北芬郡都信奉各自的宗教,那里的神职人员的影响力甚至比政府官员还要高,至于他们的宗教是否像蓝教一样裹藏着罪恶,伦巴桑便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于那些信众,宗教从某种程度来说比法律还管用,越是贫困落后的地方,这种情况越明显。
蓝郡郡主叫塔吕松,是一个好逸恶劳的胖子。他从小娇生惯养,凭借塔吕德传人的头衔,他养成了飞扬跋扈的习性。父亲死后,他继承了郡主的宝座,从此蓝郡进入了他昏庸无能的管辖时期。他放任蓝葵的行动于不顾,反而大肆鼓吹排外思想,蓝葵也是在这一时期发展壮大。作为蓝葵的“首领”,巴钦克珠一早便发现了郡主的癖好,他曾四处为塔吕松搜罗美女,送至后者府邸,供其享乐,其中还不乏巴钦克珠的姐姐,这一举动令塔吕松大为感动,两人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大树底下好乘凉。正是由于塔吕松的庇护,巴钦克珠变得为所欲为,贩卖枪支、杀人越货、走私贩私,这些手段成为了他赖以生存的法宝,也正是凭借这些行为,他摆脱了一个蓝人与生俱来的贫困,成为了受人尊崇的帮派头目。
伦巴桑深谙巴钦克珠的雄厚背景,因而从抓他的第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给对方定罪,正如前文所提到,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做给情报所看,以表明自己尽力的同时,也说明在某些力量面前他一个警府府长是无能为力的。他没有把巴钦克珠的背景向秦依凝挑明,那样只会加深后者对蓝郡的不良印象。
听了伦巴桑的一席话,秦依凝不禁陷入了沉默,而陈威则表现得义愤填膺,他痛骂蓝葵利用宗教的影响为所欲为,声称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大西郡,那有关部门绝对会让他们受到法律的惩处。伦巴桑听了只是摇头苦笑。
突然,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对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女信步走进了房间,为首的女子似乎没有看见陈威和秦依凝,一头栽进伦巴桑的怀里,喊了一声:“爸!”然后撒娇道:“你从昨天一直忙到现在吗?”
“对啊!”伦巴桑感到有些别扭,轻轻地把女儿推开,女子一见房间有外人,立刻从伦巴桑怀里挣脱出来,羞得双颊绯红,伦巴桑站起身,笑着向陈、秦二人解释道:“两位,这位是小女伦娜,这位是侄子艾德。”
瞬间,陈威和秦依凝都怔住了,巨大的错愕让他们猝不及防,不明就里的伦巴桑转向艾德和伦娜,介绍道:“这两位是大西郡派来的,你们都是同龄人,可以相互认识一下。”
陈威和艾德四目相对,两人的眼里很快都冒出怒火,秦依凝则尴尬地低下头,不去看艾德的眼睛,伦娜秋波流转,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陈威的存在令她陡然变得紧张。
陈威的目光令艾德脊背发凉,后者转移了视线,瞟了眼秦依凝,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之前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看来他的前女友果真是来查案的,与他复合只是一个托词,她终究是没有回心转意,不够爱他,爱的而是对面这个男人——她移情别恋了!他感到灰心丧气,恹恹地说道:“没什么好认识的。”
伦巴桑一凛,不知侄子为何说出这番话,伦娜倒是不明就里,操着蓝语问她父亲:“他们也是警察吗?”
伦巴桑点点头,答道:“对。”
艾德的胃仿佛被戳了一刀,既然陈威和秦依凝都是警察,那他俩想必都住在天龙大酒店,看来秦依凝拒绝他去找她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了。想到此,他不禁气得双腿发抖。
伦娜羞涩地瞥了陈威一眼,陈威遇上她的目光,心里随之一热,立刻被她的美貌所折服:伦娜长得不像蓝人,肤如凝脂,细腻白嫩,五官倒是继承了蓝人的深邃,湛蓝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高鼻梁,刀锋一样的薄唇;她裹着蓝色头巾,一绺棕黄的发丝从头巾两侧垂下,外表清新脱俗,俏皮可爱;个子中等,但往跟前一站,整个人显得亭亭玉立,气质超凡脱俗。要论外表,秦依凝也得甘拜下风。
陈威看得双眼发直,他顾不得艾德在场,问伦巴桑:“府长,千金是混血儿吗?”
伦巴桑浅浅一笑,答道:“是的。之前也跟您介绍过,我的妻子是大西人。”
“嗯,久仰大名!”陈威冲伦娜一笑,伸出手,想与她握手,伦娜不禁莞尔,也娇羞地伸出雪白的小手,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掂了一下,刹那间,一股电流从两人接触处流开,传遍了他俩的全身,紧接着,伦娜迅速把手从陈威的掌心里抽出来,撇过头,羞得脸颊通红。
陈威这一举动引起了艾德的极大不满,但是当着伦巴桑的面不好发作,他灵机一动,对秦依凝说:“依凝,这是我妹妹,介绍你认识一下。”言外之意是让陈威意识到他认识这两个女人都比他要早。
善妒的秦依凝早就被伦娜的容貌搅得妒火中烧,她冲伦娜撇撇嘴,迅即转移了目光,伦巴桑一怔,忙问艾德:“你和秦警官认识?”
艾德的脸上终于绽开得意的笑容,他点点头,用暧昧的语气说道:“我们是大学同学。”
伦巴桑恍然大悟,刹那间仿佛也嗅到了弥漫在他俩之间的暧昧气息,他内心涌起一股失落,但很快又被愉悦取代,因为这意味着艾德有可能放弃追求伦娜,转而与秦依凝重修旧好,他笑道:“那挺好啊,艾德,能在这里遇到老同学,说明也是一种缘分,呵呵,你们可以聚聚!”
陈威感觉心脏被虫咬了一口,脸上浮满不悦,艾德斜睨着他,享受着报复的快感。“那当然,既然老同学来了,那我肯定要尽全力招待,不能让人瞧不起咱蓝人!”艾德说完似笑非笑地瞅着秦依凝。
秦依凝白了他一眼,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伦娜则崩紧了脸,她也嗅到了这个大西女人身上危险的气息,她以前曾听艾德讲过他的女友,如今见到了秦依凝,她估摸表哥的情人十有八九就是眼前这个美女了。秦依凝高挑漂亮,气质出众,很符合艾德之前对女友的描述,敏感的伦娜一下子便察觉到秦依凝出现在蓝郡并非偶然。不过,她没有过多地感到嫉妒,因为陈威的出现瓜分了她对表哥的感情,毫不夸张地说,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琢磨艾德与秦依凝之间的过往。
“可以哇!后天刚好是我的生日,秦警官,您能赏脸来参加吗?”伦娜上前搂住秦依凝的胳膊,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瞅着陈威。
此话一出,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有些为难,原因因人而异。秦依凝还算通情达理,佯装问道:“在哪举行呢,小姑娘?”
“在教堂,”伦娜双眼放光,脸僵硬地转向陈威,“这位……警官,您也来吗?”
陈威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
秦依凝一怔,这不就说明自己也得去吗?
艾德气得脸色发青,他埋怨伦娜道:“你怎么不经叔父同意就擅自请人?这两位警官都是要事缠身,哪有时间参加你的破生日啊?!”
伦娜怔住了,伦巴桑赶紧调和道:“没事的,我给两位警官放半天假,让他们莅临娜娜的婚礼。艾德,别人是客人,咱不能这么见外的!”
“怎么,他们不去抓镜像人吗?”艾德不甘示弱。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仅有的一点欢乐气氛瞬间一扫而光,伦巴桑沉下脸,说:“啥镜像人不镜像人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是来调研的,可不是来抓人的。”
艾德从鼻孔冒出一声冷气,诘问道:“那还有一男一女呢?男的是个老头,戴着眼镜儿,手里还提着一箱弹药,他也是来调研的吗?”艾德一向骄横跋扈惯了,即使面对叔父也是傲慢无礼。
伦巴桑心里一惊,料想艾德已经暗中打探清楚了董强四人的底细,可是为了维护秦依凝和陈威的面子,掩盖电狼行动的真实意图,他矢口否认道:“没亲眼所见可别瞎说!镜像人?根本就没这回儿事!”
艾德不依不饶,又问:“我刚刚怎么遇到巴钦克珠了?你们把他抓起来不正是为了这事儿吗?”
伦巴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轻声对艾德说:“你和你妹妹先回去吧。”
“巴钦克珠他——”
“滚!”伦巴桑勃然大怒,用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咆哮道:“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陈威和秦依凝回到酒店,两人立刻埋进自己的房间,倒头大睡。他们一直睡到傍晚六点,起来时发现窗外的街镇都已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绒毯。
陈威不敢相信这是六月,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他来此之前甚至没见过雪,而如今在这个地处德尔帕高原的蓝郡,他所经历的一切都颠覆了他已有的认知。
秦依凝倒不以为然,见多识广的她早已对身边的事情司空见惯,由于她从小就在北方长大,那里紧挨着冰原,长年累月都是冰期,因此大雪纷飞的场景她是见怪不怪的。
两人坐在会客室内,相对无言,此刻盘踞在他们心头的是艾德兄妹,原本三人之间并不复杂的感情藤蔓因为伦娜的出现陡然交织在一起,没有哪条是独立的。
就在这时,门开了,徐小萱神情疲惫地走了进来,见了二人,她张口就道:“博士救过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关心一下呢?”语气略带责备。
秦依凝经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这事,面不改色地安抚道:“辛苦你了,小萱,刚刚我们在警府,忙得焦头烂额。博士现在怎样了?”
“还行,神智比较稳定了。”徐小萱一屁股陷进沙发里,长吁一声,紧接着把沾满泥巴和草屑的作战靴蹬掉,露出两只穿着白袜子的小脚,秦依凝皱起了眉。“臭吗?”徐小萱笑着问她。
“臭。难闻。”秦依凝如实答道。
徐小萱格格格地笑了,视线投向陈威,后者赶紧把目光从她的脚丫上移开。“陈先生,博士让我感谢你,谢谢你救了他一命。”徐小萱说,眼神带着满足后的挑弄。
陈威由衷地笑了,“那家伙也是命大。不过说实话,当时我差点没有呕出来。”
两个女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秦依凝更是笑得忘乎所以,陈威有些恼怒地质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依凝捂住嘴,“当然不是呀!你看他当时都成啥样儿了,再不给他供氧,他就真要一命呜呼了!怎么,你嫌我推卸责任?”说着收敛了笑容。
“嗯。”
“哼,亏你想得出来!我就算一头撞死,也不去干那事儿,除非对方是个女的!”秦依凝板起脸,嗔怪道。
徐小萱心里暗乐,她拉拉秦依凝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太在意,并转移了话题:“姐,你们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没进展。巴钦克珠给放出来了……”陈威抢着答道。
徐小萱由喜转忧,秀眉一皱,问:“为啥呀?不是说是他把枪卖给镜像人的吗?”
“郡主把他保出来了,连伦巴桑也没办法。哼,真是沆瀣一气!”陈威啐了一口。
徐小萱的神情浮满忧愁,秦依凝看得出来,徐小萱一是担心任务完不成,没有钱给母亲治病,二是担心自己的生死。实际上,在座的谁不是贪生怕死的呢?董强为了多活几年,姑且接受了这个危险的任务,更何况其他三个健康的人?在死面前,人可以爆发出无限的欲望。
“博士现在身体不好,等于说就剩咱仨了。凝姐,你可要想办法呀,我们都指望您了!”徐小萱忧心忡忡地对秦依凝说。
秦依凝的内心涌起一丝快慰,她竭力压制住这种情感,面无表情地说道:“咱齐心协力,没有啥完不成的。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准方向——”她的目光与陈威相接,见后者专心致志地盯着她,有点忍俊不禁,捂了捂嘴,接着说:“玉佩是不能去找的,这只能浪费咱的时间,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它在哪儿。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镜像人,把它杀死,这样任务就完成了。这件事说起来简单,难度却很大。据我所知,狄狄巴图生前可以通过心灵感应看见镜像人,可是现在他死了,我们唯一与镜像人的联系也就断了——”
“没——”
“我知道,”秦依凝朝陈威抬抬下巴,“巴钦克珠,他是目前我们所知的唯一可能找到镜像人的线索——当然,这只是枪贩的一面之词。小萱,你要是在警府你就知道,连伦巴桑都奈巴钦克珠不何,更别提咱了。我们如果想撬开他的嘴,那必须把他背后那股势力搞垮,不过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这有点不切实际,因为会触及一些高层的利益——”
“那你的意见是?”徐小萱问。
秦依凝深吸一口气,说:“一方面,我们只能等镜像人再次出现;另一方面,也是比较可行的一面,就是让董强联系情报所,让上面派人,直接把蓝郡郡主抓起来!”说完,她自己都感觉此话从她嘴里讲出有些不可思议。
“情报所联系不上了,”徐小萱说,“博士在病房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打给情报所,可是发现是空号,之后他才想起来,我们已经过了三天的期限了,这个期限意味着如果我们无法在三天内完成任务,那情报所就会派人下来监视,也就是进入了他们的暗杀期;一旦暗杀者觉得失败无法挽回,那我们就会被秘密处决。这是博士刚刚告诉我的。”
秦依凝倒抽一口凉气,一股死亡的气息裹挟着寒冷悄悄渗入到了会客室内,令人绝望、胆寒。“他……真的这样说了吗?”秦依凝感到难以置信,问。
徐小萱使劲点点头。
外面起风了,窗玻璃被刮得嘎嘎作响,秦依凝的双腿不安地交叠在一起,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被人爆头的一幕,她年轻的生命,就要死在那乌黑的枪口之下,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却毫不知情,过一段时间,他们会收到情报所的密函,上面生硬的黑字会通告他们所获赔付的金额,然后勒令他们签字同意。从此,世界上就没有她这个人了,如同草芥一般,消逝得毫无意义。倏地,她想到一个问题,问:“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次任务有点巧合?”
陈威和徐小萱不约而同地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秦依凝伸直双腿,咽了口唾沫,说:“我们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接到了情报所的电话,可是,他们凭什么打给我们呢?我是这样想的:因为合同的签署全凭自愿,他们并没有强迫,这就说明他们事先知道了我们的想法,知道我们都会来,哪怕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因而圈定我们作为任务的执行者——这是愿者上钩啊!这就是这件事巧合的地方。”
陈、徐二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秦依凝接着说:“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想法的呢?除了董强是自愿的,咱仨都是被选中的,我感觉我们就像进了他们提前设好的圈套,现在想出去都不行。这么看来,情报所恐怕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情报所神通广大,他们有啥不知道?搞不好我们现在都被他们监听了!”陈威发表自己的观点。
顿时,会客室安静下来,犹如切换到了卓别林的无声电影,只有通过各人脸上的表情传递影片的内容。
半晌,秦依凝打破沉默,说:“让他们监听吧,搞不好从一开始就有人监听了。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从董强身上寻找突破口,撬出他嘴里的秘密,看他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的,否则我们就真的很被动了。万一真遭人暗杀,那到时候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了!”她情绪激动地说道。
徐小萱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让他们来吧,我正想会会他们,看情报所的杀手到底有多厉害!”陈威高声道,仿佛是在故意说给监控者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