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瓦格夫认为董强简直是不可理喻,后者要他把巨蜥统统消灭,这可能办到吗?在解剖室与董强相处的经历已经让瓦格夫忍无可忍,要不是看在伦府长的面子上,他早就拂袖而去了,管它玉佩啥的,他才懒得管。他只是郡警,不是考古人员。
他向伦巴桑转述了董强的要求,伦巴桑根本没工夫理这事,眼下令他心烦的是蓝葵,他们竟然胆敢与镜像人做买卖,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蓝葵在蓝郡很有影响力,警方也是对他们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乃艾德是伦巴桑的侄子,要是没有伦巴桑,艾德也不可能考取警校。这就给警府府长出了一个难题,自己的侄子姑且参与这种行径,他如何去干涉这个组织呢?
实际上,伦巴桑也很头疼,每次他想训诫侄子,但碍于哥哥伦巴拉的面子,他只好作罢。他眼睁睁地看着艾德警校毕业回来后一步步走上了斜路,这无疑令他痛心疾首,而对此,伦巴拉却毫无表示。
伦巴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蓝人,蓝教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对儿子的行为视而不见,这间接导致艾德对叔父颇有微词,但他又不得不依赖伦巴桑,没有后者的权势,他如何能在蓝郡畅通无阻!
把瓦格夫打发走后,伦巴桑沏了一杯茶,边抿着,边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他觉得是时候找侄子谈谈了,镜像人的存在让他感到惶惶不安。
他拨通了艾德的电话,里头传来嘈杂的声音,那家伙想必又在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伦巴桑让他来一趟警府,艾德很不耐烦地推脱了,称自己抽不开身,伦巴桑对着电话就是一顿咆哮,厉声警告他马上过来,否则就给他好看。
一刻钟后,艾德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伦巴桑的办公室,一屁股栽进沙发里,满脸潮红,显然还处于宿醉当中。
“什么事?”他头枕沙发,撩开前额的刘海,用蓝语问伦巴桑。
伦巴桑起身走到他跟前,问:“镜像人的事你知道不?”
艾德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立刻清醒了,他从沙发上直起身,问:“怎么了?”
“这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儿!”伦巴桑双手叉腰,愠怒道。
艾德从未见过叔父如此生气,打了一个激灵,说:“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伦巴桑克制住怒火,问:“巴钦克珠你认识不?”
艾德能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明察秋毫的意味,他知道瞒不住,便阴沉沉地答道:“认识。”
“他是你什么人?”伦巴桑双手抱胸,问。
“一个朋友——”
“再说一遍?”伦巴桑高声打断他,显然是认为他在撒谎。
这一刻,艾德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警府,站在他面前的是警府府长,而不是一向温和的叔父,瞬间,一股无形的威严将他笼罩。“我们的头儿。”他有些懊丧地说道。
伦巴桑动了动眼皮,面不改色地问他:“他把枪卖给了镜像人,这你知道不?”
艾德一听骇然失色,连连摇头,“我真不知道!咋会有这种事儿呢?镜……镜像人咋会跟他联系上呢?叔,你一定是搞错了吧!”
伦巴桑看出他没有撒谎,双手垂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是离开蓝葵吧,当一个真正的蓝教徒。贩卖枪支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艾德怔了怔,随即释然一笑,说:“叔,你今天是怎么了?咋突然跟我提这事儿啊?我在里面也没干坏事呀!”
伦巴桑隐约感觉到艾德没有参与这件事情,换做平时,他会置之不理,可这次不一样,一旦董强四人决定与蓝葵开战,那蓝葵很有可能被打成筛子,陈威那小子的枪法令身经百战的他都感到胆寒。
诚然,他不会对艾德透露这项绝密行动,只能以镜像人来恫吓他:“我们已经查到镜像人跟你们有联系了,上级给我下令,一定要把那个杀人机器干掉,否则我也会受到连累。我是你叔叔,为了你着想,我劝你尽早退出!”
艾德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巴钦克珠从来没有跟他讲过他把枪支贩卖给镜像人一事,他揩了一把冷汗,低声道:“我不去参与就是了。”
伦巴桑心一软,虽然知道艾德是在搪塞他,但也没再逼对方。
“诶,叔——”艾德忽然抬起头,问:“最近是不是有一批大西人来咱这儿了?”
伦巴桑眉毛一拧,佯装不知情,“大西人?每天都有大西人来,也有大西人离开,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谁?”
艾德翘起二郎腿,说:“我今天在天龙大酒店外看到了他们!”他的眼神恢复了犀利。
提到天龙大酒店,伦巴桑知道艾德盯上的正是陈威四人,他迎上他的目光,厉声道:“你管好你自己!大西人又怎样?我不准你去挑衅滋事!”
艾德一领呵斥,立刻放平双腿,愠怒地说道:“我只是问问,又没说要滋事!况且,大西人不都是——”他忽然打住,意识到自己的婶婶就是大西人,只好作罢。他摊了摊手,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没啥事儿我就先走了!”说罢垂着头,也不经伦巴桑同意便径自离开了。
瓦格夫见伦巴桑没去理会董强的要求,他一下子卸下了包袱,干脆也不去管它了。他安排了一下今晚宵禁值班的郡警,便准备下班了。
他走过空****的走廊,来到门口,忽然想起狄狄巴图还关着,便掉头折回拘留室,开门进去,只见狄狄巴图正对着白花花的墙壁发呆,瓦格夫冲他一笑,用蓝语问他:“想老婆呢?”
狄狄巴图转过脸,瞅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地重新将脸面向墙壁。瓦格夫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上去径直给了他一记耳光,后者捂着脸颊,恼怒地盯着他,低声咒骂着。瓦格夫哈哈大笑,扬起左手,又扇了他一记耳光,骂道:“让你的孪生兄弟来杀我啊?废物一个!”
狄狄巴图一怒而起,却发现四肢都被铐住了,像一头困兽,发出愤怒的咆哮,奋力挣脱着镣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瓦格夫的内心涌起一股施虐的快感,情不自禁地退后两步,掏出手机,给狄狄巴图录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枪响,他怔了怔,以为是放鞭炮,可随着走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立即意识到出事了。他连忙揣好手机,跑出去一看,只见一名郡警慌里慌张地跑向他,说:“有人中枪了!”
瓦格夫一惊,问:“谁?保安呢?”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枪响,这次声音更大,震得整条走廊都在抖动,紧接着,一名身穿保安制服的人从外面腾空撞向玻璃门,玻璃门骤然一裂,“咔”的一声碎了,保安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随后,一个矮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他俯视着地上的尸体,确认没有生命迹象以后,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狭长的走廊,直直地射在瓦格夫的脸上,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微笑,缓缓地抬起手臂,用乌黑的枪口对准瓦格夫,整套动作犹如一台执行指令的机器。
是镜像人!
刹那,瓦格夫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将他包围,犹如一个人被当场宣布死刑。
“趴下!”蓦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瓦格夫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扑倒了,紧接着枪声响起,一道黑影在他面前倒下——郡警中了枪。
“快跑!”伦巴桑喊道,起身朝楼梯口冲去,瓦格夫跟着站起身,这时,枪声再次响起,他只觉一道疾风划过他的耳尖,心里骤然一惊,摸摸脑袋,见还在,连忙跟着伦巴桑冲向楼梯口,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两人上到二楼,下意识地找了一间最近的房间,躲进去,关上门,伦巴桑连忙掏出电话,拨通了董强的号码。
“喂?府长,你们把巨蜥收拾妥当了吗?”对方张口就问。
“别管那些畜生了!我们被镜像人袭击了,快来援助我们!”
“镜像人?我的天哪!你们没警力吗?”
“都出去执勤了!”
“它现在在哪呢?”
“就在局里!”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片刻,响起沙哑的回答:“我先让陈威过去,他刚好在外面——前提是你们得顶住……”
陈威趁司机在开车,悄悄地把伯莱塔手枪从枪套里取出来,放在倒后镜的视线盲区,卸下弹夹,把子弹一颗一颗地取出来,换上加长弹夹,再把子弹一颗一颗地填进去,数了数,还差十二颗才能填满,于是毫不犹豫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摞用白纸包起来的子弹,抖了抖,把子弹统统倒出来,再一颗一颗地装进弹夹里。
他刚接到董强的电话,后者让他迅速赶到警府,营救伦巴桑,此时他已经快到仓库,准备向艾德报仇,但任务突然降临,他决定暂时抛开私事,转而去解救伦巴桑。
所幸蓝郡不大,不到五分钟,车便抵达警府门口,他直接扔下二十块钱,告诉司机不用找零,便揣上手枪,奔进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警府与他初来时无异,只不过相比白昼徒增了一份静谧,外观像是抹了一层黑漆,浓得无法化开。偌大的保安亭亮着白惨惨的灯,他走近一看,门敞开着,里头空无一人。他抬头凝视着矗立着两座石狮子的正门,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登上台阶,脚底突然一滑,险些摔下台阶,他定了定,低头凝视着地面,这才发现一摊黑糊糊的**从台阶上流了下来。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于是掏出手枪,拉上枪击,随时准备击发。
他把枪举在胸前,小心翼翼地登上台阶,进了门,忽然发现一名保安卧倒在地,身下是一大摊血,旁边的玻璃门穿了一个窟窿,玻璃碎了一地。他定定地凝视了几秒,估摸保安是中弹身亡的,瞬间,他全身的血液开始快速流淌。他连忙掏出药瓶,猛倒了一口,药丸立刻塞满了他的口腔——药量估计是平时的五倍,他费力地把药丸咽下,深吸一口气,一股凉意从胸腔扩散开。他知道冬眠灵发挥了作用,慢慢拾级而上,拐进正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明晃晃的、狭长的走廊,一个男人倒在走廊尽头,他的头皮一麻,双手握枪,缓缓地踱过去。
不到三十米的走廊显得前所未有的长,每经过一个房间,他都担心镜像人从暗中偷袭他,朝他开枪。所幸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不久,他来到男人跟前,定睛一看,竟然是瓦格夫!
他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俯身去探他的鼻息,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感到不妙,预感到这里的人可能都遭到了不测,不然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伦巴桑呢?他是不是也已倒在了镜像人的枪口之下?
他望着楼梯,恐惧使他却步,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并逐渐远去。他鼓起勇气,奔了上去,刚到二楼,只见一个矮小的男人站在走廊中央,背对着他,朝走廊深处迈去。
陈威认出了这个背影,不禁屏住呼吸,缓缓地抬起手臂……
突然,男人转过身,陈威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子弹穿膛而出,“梆”的一声,子弹精准地击中镜像人的肩膀,由于子弹的冲击力巨大,镜像人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去,并径直摔下了那侧的楼梯。陈威跑过去,一个人突然从右侧的房间冲了出来,拦住他,说:“别追它,快跑!”伦巴桑让陈威往反方向跑。
陈威哪里甘心,他一把推开伦巴桑,朝楼梯跑去,这时镜像人已经爬了起来,飞快地冲下楼梯,陈威拔枪扫射,连开三枪,可三枪都没能打中镜像人,反而把楼梯扶手打得稀烂。“操!”他破口大骂,脑子一热,直接翻过围栏跳了下去。
这一高度好说歹说都有三米,他的脚刚落到地面,一阵剧痛便从膝盖传来,他猛然想起秦依凝曾阻止他从五楼往下跳,这才一层楼的高度,就使他痛得难以自持,看来秦依凝言之有理,今天要是她在,就有人阻止他这种举动了。
他忍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追过去,突然,只见一道门开了,两个男人从里面闯了出来,他立刻举枪大喊:“站住!”
其中一个停下了,另一个则奋不顾身地往大门跑去,陈威二话不说扣动扳机,“梆”的一声,逃跑的人应声而倒。他浑身一振,迅速跑过去,只见男人倒在了血泊中。他把他翻过来,正是与狄狄巴图长得一模一样的镜像人,只不过他的手上还戴着手铐。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情,回头一看,只见狄狄巴图正举着枪对准他,他连忙冲他嚷道:“你干啥?快放下!”
对方不为所动,双瞳射出冷漠而残酷的目光,这目光有点熟悉,令他不寒而栗,莫非……
陈威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看对方就要扣动扳机,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传来,狄狄巴图被射中了脖子,不过诡异的是,他并没有倒下,只是捂着脖子,僵直地转过身,去看是谁开的枪,陈威顺势望去,只见伦巴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狄狄巴图的身后,双手持枪,目光流露出惶恐与无奈。
蓦地,一股不安从陈威的心底升起:难道他也有不死之身?抑或,这不是狄狄巴图?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狄狄巴图闪身冲进敞开的房间,伦巴桑犹豫了半秒,战战兢兢地追进去,陈威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随即,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传来,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陈威茫茫然地走进房间,只见伦巴桑愣在原地,望着空洞洞的窗户,见陈威进来了,转身对他说:“他跑了……”脸上挂着歉意与无奈。
“狄狄巴图吗?”陈威问。
“不对,”狄狄巴图摇摇头,“那是镜像人。”
刹那,陈威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绳子拴住了,绳子系着一块大石头,直往下坠,他预感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镜……镜……镜像人?”他重复道,望着狄狄巴图发白的嘴唇,多么希望能从里头蹦出一个“不”字。
“对,”伦巴桑的双唇微微翕动,仍是一脸歉意,似乎为自己追赶不及时而懊丧,懊丧之中透着几分怯懦,但在陈威看来,他的神情更像是一个透着嘲弄的玩偶。“他破窗逃走了。”
“那……那我杀死的人是谁?”陈威艰难地抬起手臂,胡乱地指了一个方向,颤声问。
“狄狄巴图,”伦巴桑沉重地眨了眨眼睛,“镜像人把狄狄巴图救了出来,然后他们一起逃走。你开枪打错人了。你杀死的人是狄狄巴图,不是镜像人。镜像人是杀不死的……”
当董强三人赶到警府,陈威正在走廊里大呼小叫,围着狄狄巴图的尸体手舞足蹈。
秦依凝知道他的狂躁症犯了,对徐小萱说明情况,后者连忙取来镇定剂,众人联合把陈威摁住,哪知他力大无穷,一下子便挣脱开了,并顺手给了秦依凝一拳,把她打得晕头转向。董强大怒,一把夺过徐小萱手里的针筒,径直往陈威的后颈一戳,陈威立刻惨叫一声,浑身一颤,像被人点中穴位一般,停止了动弹。众人连忙把他扶进房间里。
见状,董强赶紧过去查看秦依凝的伤势,他把她的纤手从脸上扒开,抚着她发红的脸颊,柔声道:“没事吧,依凝?”
秦依凝哭丧着脸,委屈地噘着嘴,被他这么一问,不禁头一撇,兀自走到墙角,蹲下,埋头大哭。
董强连忙过去安慰。
徐小萱则和一干郡警把陈威扶进了室内,听到秦依凝的哭声,她竟然感到一丝幸灾乐祸。
打完郡静剂,陈威脸上的血色开始褪去,他环顾四周,目光在郡警之间来回穿梭。忽然,他注意到了伦巴桑,眸光一闪,问:“伦府长,狄狄巴图还好吗?”
伦巴桑眸光一暗,摇摇头,说:“狄狄巴图已经死了。”
陈威脸色一紧,嘴角**了一下,随即垂下头,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
“你不要自责,在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杀错人。”伦巴桑为他开脱道。
“是我的错……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陈威依旧自言自语。
“想开点——”
“是我的错!”陈威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他,然后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揪住伦巴桑的衣领使劲地摇晃,并嚷道:“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不阻止我?你这个畜生!你害我杀了人!你害我杀了人!”
郡警们大惊失色,生怕他干出傻事来,连忙上前将两人扒开,然后摁住陈威的头,把他双手反背在身后,直接给他上了手铐。
“不要——”徐小萱吓得花容失色,想上前阻止,怎奈自己身材娇小,根本挤不开一群大男人,这时董强走了进来,见状,他一下子明白了情况,对伦巴桑说:“对,先把他铐起来,让他冷静冷静。小萱,我不是已经给他打了郡静剂了吗?”
徐小萱对他怒目而视,忿忿道:“你那叫扎人,不叫打针,你没把他戳死已经不错啦!”
董强一愣,一时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只见陈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双眼通红,眼角噙着泪珠,嘴里念叨着:“我是杀人犯……我杀了人……我要坐牢了……我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