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是一个小偷

乔绒躺在**,开心地刷着短视频软件。虽然表意外丢了,没有当场“搜出赃物”,但是对现在的效果她也十分满意。这件事会持续发酵一段时间,然后慢慢淡化,可是在小哑的心里则会越来越深刻,最后形成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忽然,乔绒刷到一条视频:一家非常杂乱的小吃店,人满为患,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走进快餐店,左右看看,然后在后面排队。男人抬起左手挠了挠自己的右胳膊,右手在左臂的掩护下,伸进了前面人的口袋里,纤长的手指夹出来一只黑色的钱包,然后迅速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几乎是同时,男人转身离开。就在男人离开的时候,旁边椅子上的小女孩向后一靠,背部紧贴着椅子,一伸手便把男人偷的钱包又偷了回来。紧接着,小女孩把钱包扔在了失主的脚下。失主听到脚下有动静,下意识低头看,发现是自己的钱包,收了起来。这一切发生在仅仅几秒钟之内。

这个视频很火,下面的评论都快刷爆了,高手在民间、侠女、真酷、硬核盗贼等等字眼排了很多楼。

吸引乔绒的不是这个女孩有多厉害,而是这她怎么看怎么像小哑。

乔绒兴奋地坐起来,把视频分享到三人群里:“你们看,这个人像不像小哑?”

群里的成野回复:“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很像啊,这就是咱们学校的校服。”

李诗:“确实很像,不会这么巧吧,小哑真的是小偷?小哑这么厉害的吗?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野:“越看越不确定啊。”

乔绒连发几个小恶魔的表情:“绝对是她!祝大家今晚好梦,明天好戏升级。”

她盯着视频中“桂花快餐店”这五个字,嘴角逐渐上扬。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明天到来,奔赴“战场”,让小哑遍体鳞伤,慢慢地低下倔强的头颅,向自己求饶。

“明天,将是美好的一天。”乔绒带着仿佛已然胜利的微笑说道。

第二天一早,乔绒打车来到棚户区,她知道小哑住在那里,如果那个人是小哑的话,那么那家店也一定在棚户区。

棚户区的人总是起得很早。乔绒拦住一个从菜市场买菜回来的阿姨,问道:“阿姨您好,请问桂花快餐店怎么走?”

阿姨的一口方言乔绒没有太懂,但是阿姨指的方向乔绒看清楚了。她沿着东边找过去,顺着路七拐八拐,终于看到一家快餐店,此时还没有开门,门上的牌子满是油污,与灰尘粘在一起,已经看不太清“桂花快餐店”这五个字了。

没错,就是这里了。她拍了几张照片,发到群里,留作证据。

小哑怎么也想不到她出门会遇见乔绒,她远远看着,不敢相信她这种高傲的千金小姐会出现在棚户区。

“怎么?不认识我了?”乔绒笑着与小哑打招呼,“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小哑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是乔绒,昨天还栽赃自己的乔绒。

她为什么在这里?小哑很想知道,但是终究没有问出来。

“你打算一直不说话吗?”乔绒道,“手表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丢了就丢了,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小哑终于开口了。

“我相信不是你拿的。”乔绒笑着说。

她的笑,令小哑生寒。

“小哑。”忽然有人喊道,乔绒顺着声音看过去,余晨阳站在巷口。早晨的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似乎整个人都发着光。

余晨阳走近了才发现乔绒:“你怎么在这儿?”

乔绒道:“只许班长照顾同学,我就不可以吗?昨天的事情我觉得太鲁莽,不应该在上课的时候报告老师,我今天特意过来跟小哑道歉,我始终相信手表不是她拿的。”

“可是,小哑她不理我。”乔绒又说道,“正好我们三个一起去学校,进校门的时候大家看到我跟小哑在一起,自然也就不怀疑她了。”

余晨阳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问一旁的小哑:“小哑你觉得呢?”

“你们两个去吧,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小哑匆匆离开。

乔绒冲着小哑的背影说道:“谢谢你把班长让给我。”

余晨阳要追上去,被乔绒拦住:“她心情明显不好,你就不要再去烦她了,这样她会更不开心的。”

“是吗?”余晨阳问道。

“女孩的心思都是这样的。”乔绒道:“我们走吧,你可是没有迟到的习惯。”

“今天你能来安慰小哑,站在小哑的角度,我替小哑谢谢你。”

“你是她什么人,替她谢我?”

余晨阳一时语塞,愣了几秒后说道:“……同班同学。”

“我也是你同班同学。你同学还饿着呢,你要不要请同学吃份早餐?”

“包子吃吗?”

“吃。”

“我知道一个地方。”余晨阳带乔绒去了之前小哑带他去的那家包子店。

吃早餐的时候乔绒的手机响了,是群里李诗发来的语音信息,乔绒转换成文字:视频和照片已经发布到学校的论坛和各种群,大戏帷幕已经拉开了。

乔绒看完,锁上手机。

小哑在家里躲了很久,她只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该来的人和不该来的人却全来了。

刚起床的阿琛出了房间,看到小哑在门口背着书包来回踱步,又看看墙上的表,问道:“你锻炼身体呢?”

“我正准备去上学。”小哑说道,“对了,小雨怎么样?”

阿琛道:“别担心她,现在睡得跟猪一样。我保证,她醒了准忘。”

小哑心里宽慰:“我去上学了。”

阿琛摆摆手:“去吧。”

小哑推开门,余晨阳和乔绒已经走了。她看了一眼时间,还不是很晚,她想拖到最后一刻踏进学校,于是在棚户区里四处走走。

或者叫作游**更为贴切。

有一家的房子已经成了废墟了,屋顶塌陷,墙壁也倒了一半,这家人应该早就搬离这里了吧。有多久呢,小哑想,或许久到自己当时都还没有出生。

小哑轻盈地跳上残缺的墙壁,张开双臂,就像走独木桥一样,向着太阳缓缓走去。

有时候真想就这么融化在太阳里啊。

可是她有阿琛,有小雨,而且昨晚还把小雨给弄哭了。

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哭声,小哑顺着声音找过去,一个小女孩正蹲在角落里,埋着头哭泣,肩膀微微抖动,伤心极了。

“你怎么了?”小哑的声音很轻。

小女孩缓缓抬起头,看起来比小雨还要小。

“姐姐,我没事。”

“没事为什么哭呢?”小哑温柔地问道。

“我……”小女孩一句话没说完,又哭了起来,且比刚才还要伤心。

“那姐姐陪你待一会吧。”小哑直接坐到小女孩旁边,安静地守着她。这其实是昨晚小哑想对小雨做的。

小女孩哭了一会儿,努力擦干了眼泪:“姐姐,我没事了。”

她的小模样可怜巴巴的,眼泪根本就没擦干,却还一直想要自己坚强地不哭。

小哑道:“你猜猜,姐姐是做什么的?”

小女孩摇摇头。

“那你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好吗?”

小女孩天真地说道:“我叫昕昕。”

小哑用神秘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魔法师。”

“魔法师?”昕昕被转移了注意力,看起来不那么伤心了,“你骗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魔法师的。”

小哑微笑着继续说道:“当然有啊,我就是,我就在你面前,货真价实。”

“那你会变什么魔法?”昕昕问。

“我这个魔法超厉害的。”小哑拿出自己的怀表,“这是我的魔法道具。”

“就像哈利·波特的魔杖?”

“差不多。”小哑笑着打开怀表的盖子,然后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

昕昕听话地抬起头,注视着小哑的眼睛,小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和自己的倒影。

怀表上的指针开始逆时针旋转,直至回到今天清晨六点钟。昕昕的眼睛将会带领小哑感受她这一天的开始。

阵阵抱怨声在耳边回**,从模糊到逐渐清晰起来,是昕昕妈妈的声音,她在厨房边剥蒜头边说道:“我上辈子真是欠你们俩的,都不让人省心。”

妈妈转过身来,冲着昕昕埋怨道:“你说你怎么老是生病?小毛病不断,时不时还生场大病,为什么别人家孩子就不生病?还有你爸,又打了一宿牌,肯定又输钱。就知道亏钱,不知道赚钱,气死我了!你们俩都是讨债鬼。”妈妈把剥好的蒜瓣一把扔在地上,“我在这跟老黄牛似的,给你们打扫屋子洗衣服做饭……”

最后妈妈都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默默地又把蒜瓣一枚一枚捡起来。

昕昕躲在卧室的门口不敢出来,她还小,听不懂妈妈说的是什么,也不明白爸爸打牌一夜不回家为什么会输钱,更不清楚输钱意味着什么,但是妈妈语气里的情绪她是清楚的。

过了很久,妈妈在厨房里又开始忙碌起来,昕昕才出来。

昕昕来到客厅门口,仰起头看了看挂在门上面的钟,还差三分钟就到六点,按照爸爸平时的习惯,六点应该就到家了。

客厅的鞋柜旁边有一个大纸箱子,是用来搬东西的,现在空放在那里很久了。昕昕打开纸箱子,藏了进去,像一只乖巧又好奇的猫咪,透过箱子的缝隙观察着门口。

昕昕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她在脑海里演练了很多遍:爸爸开门进来,自己突然蹿出去,大叫一声“爸爸”,然后跳进爸爸的怀里,爸爸把自己举过头顶,让自己骑在他的脖子上。

最好再原地转几个圈。

已经是六点一刻了,昕昕还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这么早起床,她都犯困了。

“咳咳……”忽然,外面传来两声咳嗽声。昕昕认得这个声音,是爸爸的咳嗽声。她准备像一个礼物一样跳出盒子。

接着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昕昕已经跃跃欲试了。

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进来。昕昕腾地从箱子里站了起来,大喊了一声:“爸爸。”

接着,却是盘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悦耳。

“要死啦,一惊一乍的。”是妈妈的声音。

与此同时,准备跳进爸爸怀里的昕昕看到爸爸铁青着一张脸,怒目圆睁。“吓老子一跳!”语气里充满着被激怒的情绪。

昕昕吓得又重新藏进箱子里,只不过这次是躲藏了。

“一看脸色就知道,又输了不少。”是妈妈的声音。

“少提那个字,我只是暂时没赢。”爸爸说道。

“你什么时候赢过?”

“上个月不是赢了吗?”

“上个月你一共打了十六天牌,只赢了一次!”

“那也算赢啊,也不能抹去我赢过的事实!”

“十赌九输!十赌九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不去赌啊!”

“我明天就会翻本的。”

“明天还要去?我看这个家过不下去了。”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昕昕用手捂住耳朵。

“我也是想这个家能过下去才去打牌的啊。明天一定可以的,我找人算过了……”

妈妈没有继续说话,接着是阵阵的抽泣声。

啪嚓……

又是盘子掉落的声音。

然后箱子盖被掀开了,爸爸把昕昕拎了出来,顺手拿起一旁的墩布就开始打:“让你躲在箱子里吓唬人,我看你是不知道疼……”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藏箱子了,爸爸,我真的知道错了……”昕昕喊着,眼泪淌进嘴里,是咸的。

昕昕也不记得被打了多少下,很疼,疼得她大哭,哭着哭着嗓子都哑了。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满心欢喜地想给爸爸一个惊喜,却被打骂了一顿。

小哑感同身受地经历昕昕今天早上的事情,心里像昕昕一样哭着。

她曾经也渴望过有父亲能骂骂自己,甚至是自己太调皮被揍一顿,然后在自己受到委屈的时候父亲可以站出来保护自己。小哑不知道她幻想出来的是否符合绝大多数家庭的情形,但是她知道昕昕的父亲绝不会在她受委屈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她,因为昕昕最大的委屈就是他给的。

小哑收起怀表,把她这一段伤心的时间偷走了。至少这样,昕昕能少一点伤心。虽然对整个人生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此时此刻的昕昕来说,却重要无比。

“我好像做了个梦。”昕昕说。

“你梦见了什么?”小哑问。

“什么都不记得了,总之感觉很奇妙。”昕昕努力回忆着。

“赶紧回家吧,在外面贪玩,爸爸妈妈会担心的。”小哑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

“再见,姐姐。”此刻的昕昕完全看不出来就在几分钟前还委屈得泣不成声。

乔绒踏进校门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学校炸了,被乔绒投放的这颗重磅炸弹的威力全方位无死角覆盖了。

叮!

是余晨阳的手机提示音。

他刚拿出手机,紧接着又响起一连串提示音,至少有五六个人同时给他发了信息。

“这么多人找你啊。”乔绒在一旁说,她心知肚明余晨阳收到的信息内容是什么。

“奇怪,怎么都赶在一起了?”余晨阳说着打开了微信,只是瞬间,脸色就变了。

“是什么?”乔绒问。

“……没什么。”余晨阳说道,又打开平时静音的班级的群,全是对同一内容的讨论。

余晨阳始终不肯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视频是真的——小哑在一家快餐店里偷了一个男人的钱包。

没错,李诗发布的视频是经过剪辑的,把一场“侠盗”的见义勇为断章取义,变成了一个小偷单纯地偷了一个男人的钱包。

群里的那些文字讨论仿佛有了声音一般,在余晨阳耳边轰炸:

“果然是个小偷。”

“没想到啊没想到,昨天他们班的乔绒就丢了一块名表,一定是小哑偷的没错了。”

“小小年纪,没想到是个狠人。”

“这长大以后不得了的呀。”

“以后一定要注意好自己的东西。”

“就这技术,你注意有用吗?分分钟偷光你。”

“这倒是不怕,别偷我的心就行,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喷……”

余晨阳划掉微信,调出小哑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响了很久都没有接。小哑用的不是智能机,余晨阳想她一定还没看到,他一定要在小哑知道之前尽可能地保护她。

可是他要怎么保护呢?

电话再打过去,仍旧不通。

这时,乔绒把自己的手机拿到余晨阳面前,装作非常吃惊的样子说道:“晨阳,你看到了吗?我刚看手机发现大家已经全知道了,原来小哑……”

“住口!”乔绒还没说完,就被余晨阳制止,“我不相信。”

乔绒没料到余晨阳仍然这么相信小哑,脸色变了变,说道:“这可是铁证啊,监控视频拍到的,还能有假?还有这家快餐店,你没见过吗?难道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余晨阳道:“我宁愿我是瞎的。”

“小哑有什么好,你这么袒护她?”乔绒的醋意正浓。

“……”

“你说你宁愿自己瞎,其实是你已经相信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你是在欺骗自己。”她试图动摇余晨阳。

但是,余晨阳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我看到的小哑跟你们看到的不一样。”

“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

“我……”余晨阳有些说不出话来,如同有一大团棉花堵在他的喉咙里,面对“铁证”,他感到了雪崩般的压迫感。

余晨阳的手机响了,他看到来电显示是小哑,立马接了起来:“小哑你在哪儿?”

“昨晚上手机静音,醒来忘记开声音了。”电话那边的小哑说道,听语气,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处于怎样的境地。

“我问你现在在哪儿?”

余晨阳的语气非常急切,小哑有点不适应:“我马上到学校后门了。”

“你在学校后门等我,不要进学校。”余晨阳挂了电话,就往学校后门跑。

乔绒气得在原地跺脚:“余晨阳,你这个大傻瓜,哪有主动往火坑里跳的?里面有宝藏啊!”

余晨阳到学校后门的时候,小哑正在校门外一棵树下乖乖等着。她看到余晨阳神情紧张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有事。”余晨阳靠近小哑,几乎是脸贴着脸,用气声说道。

小哑的脸瞬间红了,后退一步:“我有什么事?”

“学校炸了。”余晨阳道。

“我哪有那本事?”小哑笑着说。

“你有这本事。”余晨阳无比认真的表情绝不像骗人,小哑这才意识到他所说的“炸了”是形容、是比喻,学校一定发生了大事,而且跟自己有关。

小哑吞了一下口水,缓缓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余晨阳看着小哑的眼睛说道:“当着我的面,你从我的背包里偷出一本书来。”

小哑躲闪开他的眼神:“你有病啊。”

“从我背包里偷出一本书来。”余晨阳重复道。

小哑瞬间失控了,冲余晨阳喊道:“不要跟我提那个字。”

好像刚才极度压抑的空气被急速冷冻,余晨阳也沉默了。良久,他拿出手机,调出那条此时正在学校疯狂流传的视频,递给小哑。

小哑接过手机,点击了视频的播放按钮。

这个场景小哑再熟悉不过了,竟然流传出来了。

小哑紧紧咬住嘴唇,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我就是小偷。

小哑把手机还给余晨阳,迈步就要往学校里去。余晨阳拦住她:“你今天请假吧,视频已经在学校传开了,论坛、各个班级的群里,哪哪都是。”

“既然已经传开了,老师早晚会知道,我躲得了今天上午,也躲不了今天下午。”小哑推开余晨阳,往校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小哑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余晨阳,余晨阳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小哑苦笑了一下,把手里拎着的东西用力扔向了余晨阳,然后转身进到学校里。

余晨阳下意识地接住,是一本书,上面写着“余晨阳”三个字。正是刚才小哑用力推开余晨阳手臂的时候,从他书包里偷出来的。她就差站在余晨阳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没错,我就是小偷!

小哑走进学校,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就像她来自其他星球一样,就像她是《异形》中的怪物一样。那些明目张胆的议论,如潮水般一浪一浪淹没小哑,哪怕那些不易觉察的指指点点都会被小哑放大。小哑觉得自己的脚下就是择人而噬的沼泽,每一步都走得很难。

她在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这些都不存在,都不存在。

有用吗?

她又在心底嘲笑自己。

小哑想起年少无知的那一年的夏天,阿琛兴冲冲地跑到自己和小雨面前,神秘兮兮地说道:“前不久我认了个师父,学了门手艺。”

“哥,你认了个什么师傅?”小雨问。

“这个保密,我不能破坏人家的规矩,总之他教了我,就是我师父。”阿琛道。

“哥,是什么本事?”小哑问。

“一个字,偷。你们也要学。”阿琛道。

“偷东西是不是不太好?小雨天真的问道。

“没什么好坏之分,我们的生活注定是要比别人难的,所以多一些本事也是好的,以后别说鸡腿了,整鸡管够。”阿琛说得底气十足,“给小哑买新衣服,给小雨买娃娃,给方奶奶买最好的保健品。”

“对了哥,我看广告上说记忆棉的枕头能让人拥有好睡眠,给奶奶买一个。”小雨提议道。

“这个想法好。”阿琛道。

“哥,我还想去北极。”小雨的思绪已经开始没有边际的乱飞了。

阿琛用力拍了拍他的小胸脯,保证道:“去,南极、东极、西极通通去一遍。”

“哥,东极和西极在哪?”小雨天真的问道。

阿琛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定存在这些地方。”

突然,小哑打断两人的畅想,“哥,你教我吧。”她不想所有的重任都扛在阿琛身上,他没有这个义务。

“对对对,哥,我也想学,一定很有趣。”小雨积极响应。

……

忽然,一个男同学故意撞了一下小哑,把小哑的回忆撞散,小哑没站稳,跌倒在地上。小哑知道这个男生,是校篮球队的,跟余晨阳一起打过球。男同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不好意思啊,撞到你了。”然后笑着跑开了。

笑声有会传染的特性,同样,嘲笑声也有。

小哑顶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嘲笑,走进教室。大家看到小哑之后,先是安静,安静极了,大概持续了七八秒钟,突然,就像有无数的蜂蜜飞过,大家开始嗡嗡地交头接耳。

小哑回到座位上,周围的同学像是见了瘟神似的,离得她远远的。

接着,余晨阳跑进教室,站到讲台上:“大家安静,马上上课了,安静!”

无效。

小哑站了起来,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全都看着她。小哑起身,向着教室门口走去,余晨阳作势要跟上去,小哑伸出手制止了他:“别跟着我。”小哑的声音很小。

走廊里,小哑正好遇见乔绒。

“你满意了?”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哑问道。

乔绒停下脚步,冲着小哑的背影说道:“差不多吧。”

小哑来到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门便开了。老师看了小哑好一会才说道:“视频我看了,我都知道了。”

“老师,乔绒的表不是我偷的。”小哑说。

“我正要去开临时会,讨论你的事情。”班主任道。

“手表不是我偷的。”小哑继续说。

“老师知道了,现在不是手表的事情了。”

“不是我偷的。”小哑又说。

“小哑,现在我相信你,学校相信你,没有用,得所有人相信你才行。”

“我没有偷……”

“我现在去开会,你先回班里,好不好?”老师闪身离开了。小哑一个人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累了,她蹲下继续等。

她想给阿琛打电话,告诉阿琛她在学校受委屈了,受欺负了,然后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又能怎样呢?阿琛能救她吗?最多就是阿琛找找乔绒的麻烦,或者干脆揍她一顿,可是又能怎样呢?没人可以救她,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尤其是在这件人尽皆知人人喊打的事情上。

“我,是一个小偷。”小哑对自己说道。

“可是,我有的选吗?”小哑又问自己。

如果有的选,她还是会选认识阿琛,喊他一声哥,跟着他学“吃饭的手艺”,因为无论如何得活下去,那是本能。

很快结果便出来了,学校考虑到小哑的实际情况以及优异的学习成绩,取消她的奖学金,给予记大过一次,并要求她当着全校师生做检讨。

这个结果乔绒很满意,她要的不是小哑被开除,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检讨、撕开自己的伤疤,这会让乔绒更痛快,留在学校被所有人孤立让乔绒觉得更有趣。

学校宣布了这个结果,检讨就安排在下午上课之前。

一整个上午,小哑都觉得天旋地转的,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写检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发烧了,只好趴在桌子上休息。

余晨阳也不敢跟小哑说话,但是一直在观察小哑的状态,见她在桌子上趴了好久,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哑没有反应,余晨阳抬起她的头,手掌感觉到很烫,这才知道她发烧了。

余晨阳赶紧背她去了医务室,吊了点滴。

小哑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是身穿铠甲的女将军,正在沙场上拼杀。刀光剑影,狂风不止,周围全是战死的士兵,前面大军压境,后面无路可退。小哑将军大致估算了一下,自己手下的人不足一百。

“我们输定了。”其中一个士兵说。

“准确地说,是我们死定了。”另一个士兵说。

小哑将军环顾着大家,说道:“这是必然的结局,但是身为战士,这是我们的荣幸。”

没有人回应。

“有想当逃兵的,我给他这个机会,想走的走吧,来得及,远处的第二波敌军还没有杀到眼前。”小哑将军说道。

大家互相看了看,犹豫不决。

“干脆一点,要么杀,要么走。”小哑将军又说道。

哐啷。第一个士兵把手中的刀扔到了地上,接着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都扔在了地上。

他们走了,只留下了三个人。

小哑将军问:“你们怎么不走?”

其中一个士兵说:“我家就我一个人了。”

后面有个声音说道:“我从小在兵营长大,战场就是我最后的家。”

最后一个士兵说道:“我娘从小告诉我,我要是没个出息,就让我别回家了。”

“你娘呢?”小哑将军问。

“家里呢。”士兵道。

“回去吧。”小哑抬起手中剑,“咱俩的武器换换,你把我的剑带回家,给你娘看,让她知道你有出息,她会以你为豪。”

“我不走,我刚才数着呢,我杀了二十六个敌军,我再杀四个。”

“你没想过再杀四个,也许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吗?”

“想那干啥。”

小哑再次举起手中的剑:“拿着,这是命令,回家。”

士兵想了很久,颤抖着跟小哑将军交换了剑。

小哑带着最后两个人,向着敌军走去。他们知道这一去唯一的结局是什么,但仍奋不顾身。

小哑醒了,眼泪流了一脸。她很喜欢梦里的自己,坚强且无畏,那是现实中怯懦的自己所不具备的精神,她需要反抗,即使是无谓的反抗,即使是两败俱伤的反抗。

定了定神,她发现自己在医务室,余晨阳正坐在一旁看书。

“我睡了多久?”小哑问道。

余晨阳放下书:“已经午休了,这是第二瓶点滴,没吊完呢。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小哑揉着头说道。

“别什么事儿都自己硬撑着,你可以跟我讲的。”余晨阳心疼地说道。

“你救不了我。”小哑的眼神空洞,盯着墙角的垃圾筒。

“我……”余晨阳知道小哑说的是事实。

小哑叹了口气问道:“铁证如山,现在你还相信我吗?”

“相信。”余晨脱口而出。

“你看着我的眼睛。”小哑看向余晨阳。

余晨阳看着小哑的眼睛又说了一次:“我相信你。”

他的眼睛很好看,深邃、温柔,像一颗黑宝石。小哑道:“下次我让你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你一定不要看。”因为,她会忍不住偷走他的时间,她多么想切身地感受他的时间,感受他的生命。

“为什么?”余晨阳问。

“没有为什么。”小哑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跳下了床。

“点滴还没吊完,你去做什么?”

“有很重要的事情。”

“那我陪你一起。”

“站住,别再对我好了。”

余晨阳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去,小哑又看了余晨阳一眼,转身出了医务室。

小哑找到乔绒,把她约到了操场上。

“怎么?”乔绒问。

小哑注视着乔绒的眼睛:“我就要去当着全校师生做检讨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滋味好受吗?”乔绒笑着问。

“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小哑道。

“问。”

“我哪里招惹你了?”

“没有啊,只是你太令人讨厌了。”

“呵,我这个问题真的很蠢。”

“你当然很蠢。”

“我承认,我确实偷过东西,但你也不能否定我没有偷你手表的事实。”

“想套我话?你在录音?”乔绒警觉地问。

“放心吧,没有,我的手机没这个功能。”小哑拿出自己的手机,并非能录音的智能手机。

“无论你想怎样,现在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你是小偷了,偷没偷我的手表已经不重要了。”

小哑不得不承认,乔绒说的很对。

“所以,你究竟找我来做什么?”乔绒又问道。

小哑冷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并不是我先招惹的你,是你先招惹的我。”

“我就招惹你了。”乔绒靠近她,“你吃了我呀。”

“请你让路,我要去做检讨了。”小哑说。

乔绒侧身闪开,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一定不缺席。”

小哑用力推开她的手臂,大步流星地离开。

下午上课前的半小时,全校同学都聚集到操场上,大家都显得很兴奋,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盛况”了。

大家按照平时开大会的时候那样排好方阵,乔绒站在最右边方队第一排的中间位置。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清楚地看到讲话台上小哑的一举一动,包括她脸上的表情。

她迫切地想看到小哑一边做检讨,眼泪一边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嗯,很高兴。

李诗站在乔绒的左边,小声问道:“我要不要偷偷录下来?”

“多拍点特写。”乔绒说完,两人掩嘴偷笑。

余晨阳的个子很高,在方队的最后一排。

小哑缓缓走上台,站在话筒跟前,环顾底下所有的同学,那些脸庞好陌生啊,这个学习生活了三年的学校也忽然变得很陌生了。当一个人在一个环境里感到陌生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但是小哑不可以离开这里,不可以主动退学。在这所学校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不管承受多大的委屈,她也决不允许自己放弃读书的机会,放弃人生的希望。

“可以开始了。”旁边的教导主任提醒。

小哑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叫小哑。好多人都以为我是哑巴,因为我不爱说话,也不愿与人交流,在这件事之前,学校里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知道我的存在。不过现在不同了,所有人,甚至是学校里的流浪猫狗,都知道我了,知道我叫小哑,知道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有父母。是,我是这样的。”

教导主任站起来,想要提醒小哑进入正题,被小哑的班主任拦住了:“让她说吧。”

小哑继续说道:“我没你们家世好,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是一个孤儿,我没吃过那么多美食,更没你们见过的世面多。也许你们身上的一件羽绒服或者脚下的一双球鞋就够我一年的生活费。在你们的眼里,我可有可无,所以就成了你们攻击的对象吗?所以就活该被嘲笑?你们只会欺负弱者吗?真优秀。”

小哑的话成功点炸了底下相当一部分同学。

“嘿,这个小偷还有脸指责别人了?”

“不得了了,这是检讨吗?”

“我看她是受刺激太大,疯掉了。”

“小偷,你就是小偷,说些什么屁话?”

“就是小偷还有理了?还跟这儿玩道德?”

小哑才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她只管说自己的:“在福利院的时候,我也经常受欺负。后来福利院没了,在外面更受欺负。我以为学校很安全,只要学习,别的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也不会有什么坏事情砸到我头上。可是,事实证明,我以为的都错了。被欺负惯了会怕的,我怕了,我怕很多事情,怕受委屈,怕挨打,怕饿肚子,怕好多人看我的眼神,哪怕是一个比我还小的孩童的眼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一只老鼠。”

李诗偷偷拿手机录着,乔绒嘴角微微上扬,听着小哑一点一点毫无保留地揭开自己的伤疤,有一种莫名的胜利感。

“再后来,怕着怕着就习惯了,习惯了就不怕了,变成了冷漠。不怕疼,不怕没有尊严,不怕挨饿,不怕没有朋友。今天我才知道,冷漠其实更可怕,因为不是老鼠了,变成了行尸走肉。今天我还知道,你们,你们下面的所有人,比我冷漠。”

教导主任终于忍不住了,咳嗽了两声,厉声说道:“小哑,进入检讨正题!”

小哑握紧麦克风,顿了顿说道:“我是检讨人小哑,原因大家都知道,或许其他学校也知道了吧。首先我感到万分抱歉,我的检讨内容是:我!小哑!从来没有!偷!乔绒同学的手表!我!不是小偷!我抱歉的是我不需要做检讨!”

全场彻底炸了,老师们也被小哑的“猖狂”震惊了。

全体同学议论纷纷:

“真是不知死活。”

“脸皮果然厚,死不承认。”

“是承受不住,疯了吧。”

“还真是个疯子,这下看她怎么收场……”

乔绒对李诗说道:“瞧吧,好戏升级。”

又有人说:“学校没开除她,她还不满意了?这是主动要求开除啊,厉害,厉害。”

“真的,咱学校我现在谁都不服,就服小哑。”那个故意撞了小哑的校篮球队队员说道。

班主任终于站了起来:“小哑,到此为止。”

小哑却对着话筒说道:“老师,我有证据,推翻一切的证据。”

教导主任脸都绿了:“我不管你什么证据不证据,赶紧给我下去,胡闹得还不够吗?简直翻天了,你要把学校拆了吗?”

小哑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台手机,是智能机,显然不是小哑自己的。

她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找到一个叫作“安排小哑”的群。

下面的乔绒瞬间傻了,自己的手机为什么会在小哑手里?

如果我们可以像小哑一样偷取时间,那么我们把时间倒回去就会看到,小哑约乔绒到操场上之后,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我就要去当着全校师生做检讨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与此同时,小哑的手背在身后,偷偷拨动机械怀表的指针,偷取乔绒事发当天的时间,也就是乔绒报告老师她丢了手表的那天。

那天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乔绒打开了微信,发了一条消息出去:我睡不着。

小哑只需要这一个开端,便足够了,因为她一百万个肯定这是乔绒做的。这样,她只偷走乔绒几分钟的时间,乔绒也不会损失多少记忆,根本不会察觉。小哑可不愿意把这项“天赋异禀”浪费在乔绒的身上。

李诗也慌了,因为她从喇叭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正是小哑点开了群里的语音:乔大小姐,我想到一个主意,绝对给小哑好看。这个主意太棒了,我就是一个小天才。

接着是乔绒的声音:你想到了什么主意?

李诗的声音:你上个月不是买了一块手表吗?

乔绒的声音:是啊,我特别喜欢那块手表,可惜逛街的时候丢了,我伤心了好久。

李诗的声音:明天我陪你再去买一块。

李诗的声音:那正好明天提前买来送我,哈哈哈。

开始大家有点不明所以,渐渐地有人听出来这些都是谁的声音。这些内容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是跟表有关而已——但是表在这起事件中充当着重要的“角色”。

小哑敲敲话筒,说道:“接下来是文字,我可以截图群发给大家,就像你们收到关于我的视频那样。”

接着,小哑指明道姓地说:“丢表之前,也就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乔绒同学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下课后成野你负责拖住小哑。’群里面成野问‘我怎么拖’,乔绒说 ‘你是猪脑子啊,自己想办法’。然后是李诗,她说‘后面的交给我’。乔绒接着说:‘我梳妆打扮沐浴更衣就为了这场戏的开场。’然后乔绒同学打完这句话还在后面跟了几个小魔鬼的表情,表情很可爱,大家看到截图的时候就知道有多可爱了。”

乔绒想要冲上台去,被李诗拦住,上面有老师,而且是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阻拦小哑?

小哑根本不给大家反应的时间,继续播放群里的语音:

“小公主小公主,搞定,小哑是最后一个在班里的,小哑是最后一个在班里的。”这是成野的语音。

小哑又点开乔绒的语音:“漂亮,你赶紧过来吧,我们在食堂三楼。”

小哑补充道:“接下来是李诗同学再次出场。”说完,她点开李诗的语音:“乔绒,手表不见了,两块都不见了。”

乔绒:“其他东西呢?”

李诗:“其他东西都还在,一样不少,唯独表不见了,表不见了就法法栽赃小哑了。”

乔绒:“表丢了就栽赃不了了吗?表照样是她偷的,只要一口咬定,有人证,没有物证又如何?就算闹到最后没有证据,她也永远抬不起头来,到时候她还能在学校待下去吗?就算她厚着脸皮待下去,大家一直在背后议论她,时间长了,她也会受不了的。还是按照你的计划进行。”

李诗:“明白。”

这下,大家也彻底明白了。

“可你就是一个小偷啊,这是事实,铁打的事实。”忽然,台下响起一个声音。

小哑想,或许是哪个暗恋乔绒的男生吧。比较漂亮家境又好的女生总是男生的焦点。

小哑又点开了一条语音,对着话筒播放了出来:“视频和照片已经发布到学校的论坛和各种群,大戏帷幕已经拉开了。”

“可是视频里偷钱包的人就是你啊,难道视频是作假的吗?难道有人嫁祸你你就没有偷钱包吗?偷了,就是小偷。”台下又有人喊道。

小哑说道:“正好群里有完整的视频,我和截图一并给大家群发过去。”

余晨阳看到了完整的视频,是那个男人先偷了别人的钱包,然后被小哑偷了回来,还给了失主。老师们也看到了视频,凑到一起商量应该怎么办。

乔绒此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永远不出来。相比处分,她更在意的是面子,小哑彻底折了她的面子。

这个“仇”,她能记一辈子。

小哑做完这场“检讨”,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现在还站着完全是靠意志强撑,她的烧还没有退,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

余晨阳微笑着看着小哑。周围嘈杂无比,而他却觉得鸦雀无声,那一刻他觉得小哑身上是发着光的,是那种刚刚日出时的光,有希冀,有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是与生俱来的。遭遗弃、挨饿、挨冻、全都挺了过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或许在小哑眼里,学校里发生的这一切都太微不足道了。

这就是小哑身上特有的魅力,这就是吸引余晨阳的地方。他多想冲上台去庆祝小哑的胜利。然而下一秒,他必须冲上台了,因为,小哑昏倒了。当她的身体砸在地板上的那一刻,沉闷的响声冲击到了余晨阳的心。

“小哑……”他喊着冲上台去,抱起了小哑,冲老师说道,“老师,她还在发着烧,我得带她去医务室。”

“先去。”班主任说道。

余晨阳抱着小哑一路小跑离开。教导主任来到话筒前,用力咳嗽了一声,用低沉严肃的声音说道:“散会。乔绒、李诗、成野,到教导处。”

话音刚落,话筒发出了刺耳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