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恨,也别辜负了相识

外表看似坦然接受一切真相的沈晚栀,其实并没有给予江川真正意义上的原谅,很多人不懂,不指责、不谩骂根本不能等于原谅。

只能等于不在乎。

1

学校要统一查修教学楼一直存在的电路老化问题,临时取消了晚自习。班主任宣布完消息一走出教室,班里立刻炸开了锅,大家都兴奋得忘乎所以,纷纷拉帮结派,商讨着该如何挥霍这意料之外的两小时自由时光。

与其他人不同,叶橙歌很快就有了打算。“晚栀!”她冲她招招手,“别去食堂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是什么节日吗?干吗突然要请我吃饭?”沈晚栀面露不解。

叶橙歌几步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推着她一起向前走:“什么节日也不是,只是为了感谢你和我同甘共苦写检讨。”

沈晚栀失笑:“我还是祷告上天,以后少收到你这种谢礼比较好。”

“所以你是答应喽?”在沈晚栀没有察觉之时,叶橙歌回头看了江川一眼。

“请问我有选择权吗?”沈晚栀扭头,笑着问她。

叶橙歌掐掐她的脸蛋,十分开心地说:“笑得这么好看当然有选择权啦!嗯,是选择吃烧烤或者烧烤的权利。”

“嘁!”沈晚栀撇撇嘴,“走啦!先回宿舍洗把脸。”她不满地指指自己的脸颊,“爱出油的皮肤真的好烦。”

“这你就不懂了吧。出油才显得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叶橙歌一边打马虎眼,一边在身后对着江川比了个“V”的手势。

所以,沈晚栀不会知道,今晚这顿饭,除了她,江川还会到场。

唉!说起来,她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沈晚栀了。她向来不喜欢欠人情。打个比方,如果别人帮她做了什么,她宁可不知道。因为那样就不用一直考虑怎么偿还了。

很自私是不是?可是并不能归类为“错误”吧。想到这里,叶橙歌再次认证了自己“我行我素”的性格构成。

她知道,外表看似坦然接受一切真相的沈晚栀,其实并没有给予江川真正意义上的原谅,很多人不懂,不指责、不谩骂根本不能等于原谅。

只能等于不在乎。

但沈晚栀真的能够做到完全不在乎江川吗?叶橙歌望着夕阳下她柔和的侧脸,突然说道:“晚栀,江川一直都在想办法弥补你。”

她的脚步明显一顿,刚刚还十分安适的脸庞上,立刻爬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她咬咬嘴唇,手指轻颤,缓了很久,才用极力伪装的平静语调说,“我早就不在乎了,他什么也不用做。”

真正不在乎的人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情绪转变?叶橙歌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了,她只要负责帮沈晚栀和江川多多制造独处的机会,至于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心结,是否能够解开心结,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烧烤店离学校有点儿距离,叶橙歌用打车软件叫了出租车,到达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排队等位的人很多,但走在前面的叶橙歌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说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订了位置。

沈晚栀跟着她走上二楼的一间包厢,心里顿时涌起一阵疑惑:“我们两个人吃饭,订这么大的包厢干吗?”

叶橙歌吸吸鼻子,随即将桌上的一片哈密瓜塞进她嘴里,漫不经心道:“我可没说只有我们两个人。”

“啊?你还叫了谁?”

敲门声传来,叶橙歌朝着门口努努嘴:“自己去看。”

沈晚栀狐疑地走过去,拉开门,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是江川。

原本有叶橙歌不时地讲笑话、带话题,沈晚栀觉得还勉强能够待得下去。但菜一上齐,叶橙歌就声称自己要去洗手间,而拼命挣脱她在桌子底下死死拽住她手腕的手,飞一般地离开了包厢。

气氛从这一刻开始,自动跌到了冰点。

包厢里的时钟“嘀嗒嘀嗒”,一下一下敲着脑海里理智的弦。沈晚栀如坐针毡地低着头,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在那场几乎贯穿初一一整年的闹剧里,如果把江川比作导演和编剧,那叶橙歌也算是帮忙搭建舞台的舞美了吧。在江川误认为她是害他父亲惨死的罪魁祸首时,叶橙歌也参与进来给了她很多次惨重的教训。

受过的所有委屈,她一件也没有忘。但她却对叶橙歌讨厌不起来。

“她是为了帮助朋友。”“她就是那种冲动的性格。”“她太容易被煽动了。”“她的爸爸也因为误判付出了代价。”……

沈晚栀在心里无数次为叶橙歌开脱,但面对同样心有苦衷才做出这一切的江川,这个方法完全不奏效。

她也不想再因为之前的事搞得之后的生活也愁闷不堪,但是怎么办呢?她就是做不到。对江川,虽然称不上厌恶,但她就是不愿意和他独处,不想看到他,也懒得开口和他讲话。

是她太小气了吧。

所以呢?小气又怎样?

看了看时钟,叶橙歌已经离开足足半个小时了。沈晚栀暗暗苦笑,她这才明白,叶橙歌不会回来了。让她就这样一秒一秒挨过和江川吃饭的漫长时光,她想一想就要崩溃。

“对不起。”她打断他的没话找话,并且,她也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沈晚栀起身,飘忽的目光掠过江川的脸落到门口。

“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她落荒而逃。

2

“啊?你说你骗了别人?”白澈拽住背着双手优哉游哉走在前面的叶橙歌,“你也太不厚道了吧!”

“你不懂。”叶橙歌打掉白澈的手,“江川和沈晚栀之间的事我跟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反正他们恩怨挺深的,需要化解的机会,但是江川是做错事的一方,没脸提化解矛盾的要求,沈晚栀呢,又是个闷葫芦。我不出马,他俩不久之后可能都会得抑郁症。”

“可是这也都是你的揣测啊,万一沈晚栀根本没有做好面对江川的准备,你这样岂不是让她很为难?”

望着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一本正经反驳自己的白澈,叶橙歌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了过去:“我叫你出来是听你数落的吗?”

白澈弯腰掸掉帆布鞋上的灰尘,丝毫不显气恼,“行,你厉害好了吧。”他用手肘碰了碰她:“没吃晚饭不饿吗?我们去吃串串香怎么样?也不枉费我逃掉篮球训练跑出来。万一回去挨训,至少酒足饭饱。”

叶橙歌跳起来拧他的耳朵:“你什么意思?拐着弯地告诉我不该叫你出来陪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哎呀!”白澈被迫弯腰,捂着自己的耳朵痛呼,“掉了,再扭就掉了!”

叶橙歌收手,给了他一个超级大白眼,自顾自向前走去。在白澈看不到的地方,她偷偷露出了笑容。她有一千万种欺负他的办法,而她也肯定,他一千万次不会对自己还手。

拎着一大袋打包好的蔬菜串和肉串爬到山顶,白澈气喘吁吁地坐到一块石头上,猛灌了几口雪碧,才开口道:“串串都凉了,你胃不好,就别吃了!”

叶橙歌一把打掉他的手,狠狠瞪着他,厉声道:“抢我食者,死!”

白澈忍不住耸动肩膀笑起来,他拨开上面一层凉掉的肉串,从中间抽出最热乎的几串递给她。叶橙歌接过来,“啊呜”一大口,撸了满满一嘴巴,腮帮鼓得像正在吐泡泡的鱼。

这座山不是旅游景点,大晚上的,山顶没什么人,茂盛的树木枝叶交错,山下一片明亮的七彩灯火,四处静悄悄的,黑暗中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蛙叫。

这世界这么美,伤心的人都不好意思流眼泪。

“想什么呢?”白澈推推难得安静下来的叶橙歌,“眼睛都直了。”

叶橙歌指了指头顶璀璨的星空,说:“假如人死了真的能变成星星,我妈一定是变成了没有眼睛的那种,不然她怎么看不到我有多想她,居然一次都不到我梦里来。”

只要谈及叶妈妈,叶橙歌就像瞬间沉入冰湖,面孔上都是冷意,失去至亲的痛楚,没有安慰可以弥补,更何况,从不轻易表露脆弱的她并不希望别人识破她的无助,所以白澈咽下一肚子的温言软语,跟她打哈哈:“你妈生前就近视眼嘛不是,赶明儿咱们买副眼镜孝敬她。”

“贫的你!”叶橙歌白他一眼,生动的笑容重回她的脸庞,“说起来,好久没去看林姨了,明天放学我买点儿她最喜欢的糕点去看她吧!”

“别!可别!”白澈伸手制止,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那个,我妈她更年期,最近脾气特别差,总是无缘无故地教训人,你去了肯定要受牵连。”

“得了吧你!”叶橙歌不服气,“我妈去世之后,林姨一直很疼我好不好,她怎么可能舍得训我。唉,其实我一直挺想去看她的,只不过一想到害你没考上高中那事儿,就觉得没脸见她。”

“都过去了,提这个干吗?”白澈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草地上,“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所以你千万不要自责。”他的声音干净得像竖琴,“能帮到你,我开心还来不及。”

“要不说你傻!”叶橙歌斥道,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白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叶橙歌没有及时收回眼神,所以不经意地瞟到了屏幕上的“妈妈”两个字,一接通,她就听到了白妈妈的咆哮声:“你逃掉训练跑哪儿去了?为了一个叶橙歌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跑去上了个不怎么样的十二中也就罢了……”

“妈……妈……”白澈尴尬地望了叶橙歌一眼,一骨碌坐起来,走到一边接电话,可是白妈妈愤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仍旧清晰无比——

“拍着胸脯保证要打好篮球考体校的人是你!结果呢?你现在又跑去和叶橙歌玩了吧?你把电话给她,我倒是要问问,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你?这女生怎么这么不知羞……”

在白妈妈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白澈强行结束了通话。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缓缓走回笑眯眯的叶橙歌身前,“那个……”他试图转移话题,“今天的月亮挺好看的。”

“你演偶像剧呢!”叶橙歌佯装不屑地推了他一把,“原来这就是你不让我去见林姨的真正原因。唉,说真的,白澈,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认识我吧?你后悔吗?”

白澈歪着头,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笑着说:“后悔有什么用?”他挑挑眉,“这世上又没有后悔药卖。”

叶橙歌满意地点头:“那你就受着吧!”她边往山下走边说:“受一辈子。哦不,受八辈子。”

“过分了啊!”白澈在后面不满地叫嚷,嘴角却慢慢扬了起来。

3

“回来了?”邹葵雨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望着刚刚进门的沈晚栀。

她点点头,像是有意躲着她似的,把包包放在书桌上,垂下头,解开马尾,让长发掩住了脸。邹葵雨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她走过去,弯腰拍拍她的肩膀,问:“你不是和叶橙歌一起去吃饭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她人呢?她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没事。”面对邹葵雨一连串关心的询问,沈晚栀反而觉得更加委屈了,对于叶橙歌不问她意见就擅自拉她和江川单独吃饭的事儿,她真的很生气。她明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怎么能就那样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面对江川?她认为他们之间还不够尴尬吗?

但,不论她有多少不满都不便告诉邹葵雨。沈晚栀很不喜欢背后说别人坏话。愤怒的时候她宁可沉默。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被眼泪浸湿的眼角,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洗澡”为由逃去了洗手间。

所以,沈晚栀怎么也没想到,她的隐忍居然引来了邹葵雨和叶橙歌的再一次激战。

叶橙歌一进宿舍,就发现气氛不对劲,邹葵雨表情严肃地坐在书桌前,抱着双臂一副打算兴师问罪的模样,这家伙又犯什么邪?浴室里亮着灯,看来沈晚栀已经回来了,一心想知道她和江川有没有化解矛盾的叶橙歌,下意识地无视了邹葵雨,颠颠地跑到洗手间门口去敲门。

“晚栀!”她贴着门叫她,可是水流开得很大,再加上排气扇的声音,估计她什么也听不到。叶橙歌正准备清清嗓子再喊两声,手腕突然被人扭转,脸被死死摁在了洗手间门的磨砂玻璃上。

她愣了几秒钟,火气先理智一步回来,叶橙歌吃力地转头,望着一脸愤恨的邹葵雨吼道:“你这个疯子,又发什么疯!”

“你说过你脾气不好是吧?”邹葵雨的表情因为那个冷笑而显得分外狰狞,“我告诉你,我也不是沈晚栀,我不会像她一样任你欺负,也不允许你再用之前那种龌龊的手段欺负她。”

“邹葵雨你没毛病吧?”无端端被人用降服犯人的姿势压制,暴脾气的叶橙歌脸都气绿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再说了,你有什么能力跟我斗?”

邹葵雨按住她的肩膀使劲往后掰她的手臂,看来这丫头是要来真的了,叶橙歌抬手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扯,带着她转了个圈后将她扑倒在地,邹葵雨口袋里的手机飞了出去,刚好砸在铁床腿上,屏幕摔得粉碎。

她叶橙歌可是有十年打架史的人,揪头发、掐脖子、头撞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怕她一个小小的邹葵雨?她骑坐在邹葵雨身上,两手死死摁住她的双臂,露出扬扬得意的笑容:“怎么样?服不服?”

邹葵雨看了看地上摔坏的手机,气得眼泪打转,可是真的完全使不上力气反抗了,刚刚猛地摔倒,后脑勺碰到了桌角,特别疼。她咬紧牙关,恐怕一张嘴就忍不住惨叫。

听到动静的沈晚栀一出洗手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令人咋舌的景象,她头发都来不及擦,赶紧跑过去拉叶橙歌,却被她一手甩到了墙角。

两个人明明都没有力气再打了,却还互不相让,展开了口舌之争。

邹葵雨恨恨地说:“叶橙歌,你的没教养、不分青红皂白、蛮横暴力真的跟你爸一模一样!我真不懂他这样的人渣怎么能坐上法官的职位!”

叶橙歌一把揪住邹葵雨的头发:“我警告你,再胡说八道你的头发就不保了!”

邹葵雨丝毫不为所动:“我借你一个胆子,看你敢不敢!”

“哈!我叶橙歌还需要朝你借胆子?”叶橙歌弯曲胳膊压制住邹葵雨,腾出一只手死死薅住她的头发,歪嘴一笑,“和你的秀发说再见吧!”

“够了!”沈晚栀气得浑身发抖,地上的两个人因为这声突如其来的嘶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转头望过来。

自相识以来,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沈晚栀发这么大的脾气,她的眉头皱成了深深的沟壑,眼睛通红,面色铁青,垂在身侧的双拳攥得紧紧的,有一瞬间,叶橙歌和邹葵雨似乎看到了她头顶冒气的红色火光,从来不发怒的人发起怒来也太可怕了吧!

两个人自动分开,起身弱弱地站到了旁边。

沈晚栀望着一片狼藉的宿舍以及面前头发被对方抓成鸟窝、衣冠不整的两位室友,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求你们给我一份安宁的生活好吗?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不如现在当面说出来,一次解决掉!我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你们打架了,也永远不想熬夜写检讨了!”

惹得沈晚栀这么难过,叶橙歌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上前挽住沈晚栀的胳膊,劝慰道:“别生气,闹着玩呢!”她回头假笑:“是吧,葵雨?”

邹葵雨丝毫不给她留面子,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她指着叶橙歌,一字一顿地说:“你记住,我会让参与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说完她就留下面面相觑的叶橙歌和沈晚栀,跑出了宿舍。

“晚栀,”叶橙歌深深叹了口气,苦笑起来,“邹葵雨刚刚看我的眼神,真的藏着恨是吧?”她颓丧地用双手捂住脸,退到墙角,“其实,我也好想要安宁的生活。”

4

那场空前绝后的“战争”打完之后,宿舍里陷入了几天不正常的安静。叶橙歌每天都很憋闷,但沈晚栀和邹葵雨总是摆着一副冷面阎王的脸,搞得她也不想拉下面子先开口。

不就是冷战吗?嘁!

体育课上,好几天没能畅所欲言的叶橙歌在慢跑的项目中放慢步速,混入男生队列中,挤走江川身边的同学,主动凑上去和他闲聊:“今天天气不错啊!”

这句话出口,江川和叶橙歌相视着愣住了,叶橙歌扭头龇了龇牙,说话少了脑子都变笨了,这算什么开场白。“咳咳!”她清清嗓子,沉着面对着江川“看白痴”一样的目光,打算用绝招扳回一局:“一直忘了问你,那天你和沈晚栀吃饭吃得怎么样?我看她到宿舍之后好像不太高兴。”

江川的表情登时严肃起来,表现出了对这个话题的极大热情:“她说什么了没有?”

叶橙歌硬着头皮说谎:“倒也没说什么,反正就是看起来……”她试探地望了望江川,“看起来眼泪汪汪的。”

“她哭了?”江川无奈地叹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成功挑起了话头,叶橙歌催促他:“快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江川将沈晚栀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叶橙歌听后恍然大悟,原来白澈说得对,她这样硬给他们制造机会,非但不能帮助两个人和好,反而会引起沈晚栀的反感,让她为难。

所以,那天她才会发那么大的火吧?所以,她才生了她这么久的气。

“或许,我们应该改变一下策略。”叶橙歌向江川提议,“想一想,去年一整年,沈晚栀失去的最珍贵的大概就是那场她准备了很久的芭蕾舞比赛吧?我们一起想办法帮她实现这个未完成的心愿吧!”

江川摇头:“没用的,之前我特意为她准备过报名表,但是被她撕了。她不打算原谅我了。”说着,他失神地望了望前方扎着马尾辫的纤瘦背影,“确实是我的错,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萧瑟的秋风裹挟着落叶轻轻吹拂,叶橙歌暗暗叹了口气,她觉得江川挺勇敢的,起码他敢作敢当,拥有坦诚面对残忍真相的勇气,可是她……她只会伪装、逞强,以及密谋逃跑。

所有人都不知道,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她其实才是真正的懦夫。

放学后,叶橙歌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向食堂,她从没想过,周围总是围绕着许多人的自己,有一天也会尝到被孤立的滋味。

孤单,真的一点儿都不酷。

她有点儿难过,所以掉转方向,打算去十二中找白澈一起吃饭,强行把自己的孤单分他一半。刚走到操场边,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她。

叶橙歌回头,看到了一脸正义的杨木易。稀罕!她撇撇嘴,高傲的大班长怎么会主动找她?

“这个……”杨木易将一部手机递到叶橙歌眼前,扬着下巴兴师问罪,“你打算怎么办?”

叶橙歌凑近看了看,原来是邹葵雨的手机,上次的激烈搏斗中,邹葵雨的手机屏幕壮烈“牺牲”了。这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难道杨木易打算让她一个人承担所有过错啊?叶橙歌有些不爽,她用舌头顶了顶脸颊,露出小太妹般痞痞的笑容:“什么怎么办?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难道跟别人有关系?你知不知道邹葵雨是要用手机写稿子赚稿费养家的?你弄坏她的手机,谁来保障她家的温饱?”杨木易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从叶橙歌欺负沈晚栀那会儿开始,他就特别看不惯她。只是他实在搞不懂女生的心思,这才过了多久,沈晚栀就和叶橙歌讲和,成了朋友?所以,选择成为邹葵雨的盟军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关系亲近,还包含着过去积淀在心中的不满。江川和叶橙歌,包括那个叫白澈的,他都不喜欢。

叶橙歌这个人呢,向来是不怕事的,别人敬她三分,她敬别人七分,如果别人犯她一分,她会全副武装,奉上十分的攻击力。“你故意找碴是吧?”她上前一步,伸出食指戳了戳杨木易的肩膀,“就算要我赔手机,也轮不到你开口,你算什么东西?”

“叶橙歌你说话客气点儿!”说着杨木易伸手推了她一把。

就算表现得再有气势,毕竟只是女生,敌不过男生的力气,毫无防备的叶橙歌踉跄几步跌坐在地。手心触到尖锐的石块,特别疼,她正要发脾气,有人飞速冲过来,一拳将杨木易打倒在地。

白澈弯腰揪住杨木易的衣领,声音冷厉地斥责:“居然打女生,你还算不算男的!我警告你,不管你是谁,别找叶橙歌的麻烦。”

杨木易还没反应过来,白澈就扶起叶橙歌离开了。他狠狠朝地上捶了几拳,来发泄未能释放的一腔愤怒。

5

白澈冷着脸走向学校门口,叶橙歌望着他紧皱的眉头,居然有一点儿害怕。这个小时候还需要她来保护的小小少年,刚刚所呈现出的气势令她震惊。她当然知道他长大了,但是……她心中的长大只界定于他外貌的变化,完全没有想过,他们的关系会发生对调。

她居然成了被他保护的对象。

有点儿尴尬,有点儿奇妙,有点儿害羞,还有点儿开心是怎么回事?

叶橙歌胡思乱想着,连走在前面的白澈已经停下了脚步也没察觉,直到“砰”的一声,她撞到了他身上。

捂住撞疼的额头,叶橙歌龇牙咧嘴地抬起脸,夕阳里,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却突然呈现出一种令她感到陌生的角度。

特别……特别好看的角度。生平第一次,叶橙歌脸红了。并且因为白澈逐渐展露出笑意的目光而有越来越红的趋势。完了完了!她的一世英名断送了。

“我有点儿生气。”白澈笑了,他本来的确有点儿生气的,可是叶橙歌染了红霞的脸颊让他的心头浮起阵阵暖意。“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竟然有事情瞒着我。要不是我刚好来你们学校找江川打球,你打算怎么应付那个浑蛋杨木易?”他交叉双臂端在胸前,“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坦白,还能给你一个从宽发落的机会。”

叶橙歌踮起脚尖狠狠打了他的头:“老虎不发威,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了?”

白澈的肩膀耷拉了下来,语气里充满沮丧:“所以你打算继续瞒着我?那我回去找你们班长问清楚好了,大不了再打一架!”说着他撸起袖子往回走。

叶橙歌伸长手臂,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将他扯了回来,她突然不想说出实情了,毕竟,和别人打架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真的没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白澈盯了她半晌,再度转身大步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喂!”叶橙歌投降了,“你回来,我告诉你。”

在街边的长椅上,她一五一十地将跟邹葵雨打架的事讲给了白澈,那家伙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容,让叶橙歌越发觉得不自在起来,她为什么突然觉得跟他说这些很丢脸?她怎么忽然那么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橙橙。”白澈伸开长长的手臂扶住椅背,亲昵地叫她的小名,“下次你再跟别人打架一定要用手机录下来,我给你保存着,等以后你结婚的时候,当场放给新郎官听,保证以后他事事听你指挥。”

结婚?新郎官?这家伙疯了吧?叶橙歌两手使劲朝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在你们学校交了什么坏朋友?越来越没正形了!要不要我替林姨教训教训你?”

“行了,不闹了。”白澈起身,“既然手机是因为你摔坏的,咱们当然要赔,你没钱的话我给你。”

叶橙歌按住白澈从口袋里向外掏钱的手,她不是没钱,她只是有一笔钱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挪用,但她也不想欠白澈的人情,她已经欠他够多了。

“不用了。”叶橙歌扬扬眉,“你去打球吧!离上课还有点儿时间,我去找肖亮。”

肖亮是继母带过来的儿子,是叶橙歌名义上的哥哥,可是这个哥哥一点儿也没有电视剧中演的那种“嚣张跋扈、心机叵测”,反而一直对她挺好的。叶橙歌吸吸鼻子,好吧,倒也不是对她多好,只是不欺负她,也不关心她,即便她做一些过分的事,他也默默忍了。

这样就已经算很好了吧!

叶橙歌走进肖亮所在的重点高中,一路杀到篮球场,肖亮虽然不爱学习,但脑子很灵,所以成绩一直很好。她曾不止一次地看到爸爸在书房盛赞肖亮智力惊人。

呵!叶橙歌暗暗嘲讽,他头脑再好,也没能帮你夺回法官职位啊爸爸!墙倒众人推,她就不信,肖亮和继母还能跟着穷困潦倒,失业失心的爸爸过很久。

绚烂的夕阳下,男生高大的背影像是镀了金边,她扬起假笑,将两手拢到嘴边,大喊:“哥!”

所有人都扭过了头,当然也包括肖亮,离得那么远,叶橙歌都仿佛看到了他拧紧的眉头。嗯,他的确应该不欢迎她。

“你来干什么?”肖亮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叶橙歌,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这个软硬通通不吃,脾气暴躁又十分倔强的妹妹是天底下最让他头痛的人。

“来看你啊!”叶橙歌露出甜美的笑容,伸出手指卷了卷耳边的头发,装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少来这套,有事快说!”肖亮跟着妈妈嫁进叶家已经好几年了,这几年里,他彻底认清了面前的女生。最近继父因为卸任法官的事一直郁郁寡欢,家里的氛围无比沉重,叶橙歌却旁若无人地搞了一场派对大张旗鼓地庆祝生日。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她不知道这回又要找什么麻烦给他。

“好吧!”叶橙歌耸耸肩,“借我点儿钱。”

啊,还好,只是钱的问题。肖亮暗暗松口气,二话不说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将内层的几张大额钞票都拿出来递给了叶橙歌,“我这个月剩下的全部零花钱,拿去,别烦我。”

叶橙歌表面平静地接过了钱,心里却有点儿感动:“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要钱干吗?”

肖亮白她一眼,嘴里咕哝着:“一家人,有什么好问的。”

他被叫回了球场。叶橙歌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很久很久没有移动脚步。

一家人?不对吧?她和他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爸爸现在一无所有,他们家已经彻底落败了,为什么肖亮和继母还对她那么好?按照电视剧里一贯的剧情,他们不是该唾骂爸爸无用,然后拎着行李一走了之吗?

叶橙歌的眼睛热热的,怎么办?她忽然觉得好想哭。这时,肖亮突然猛地回身,吓得她立刻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唯恐一眨眼睛眼泪就会落下来。

“你下了晚自习就老老实实待在宿舍,别在街上乱晃!”他的语气依旧不客气,可是听起来却有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外面不安全。”

他转过头,叶橙歌眼睛一眨,那颗等待多时的眼泪“啪嗒”落到了地上。她这是怎么了?叶橙歌惊慌地伸出手擦掉眼泪,大步离开了。

也好,有了继母和肖亮的陪伴,这样她抛下父亲离开就放心多了。

6

周日一早,叶橙歌就约了白澈一起出门去给邹葵雨修手机,虽然和杨木易争执时,她放了狠话,但,她也不希望邹葵雨因为自己而没办法继续写小说。

天知道,邹葵雨每天晚上都抱着手机写到半夜,那里面藏着令她灰暗的生活变得灿烂的梦想,打架归打架,她不能切断别人的希望。

宿舍里依旧没有人开口讲话,手机是叶橙歌趁邹葵雨去洗手间时留了字条带出来的。她看了看头顶阴沉沉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白澈转头关心地询问,“走累了?”

叶橙歌摇头,这世上在乎她任何一点儿小情绪的人大概只有白澈了。不想让他担心,她故作轻松道,“别把我当成娇滴滴的小女生好不好?就算现在和你赛跑都能赢你信不信?”

白澈抿嘴淡笑:“好啊,舍命奉陪。”说完他伸手朝前推了叶橙歌一把,“让你两步!”

两个人迎着深秋的风跑向街道尽头,叶橙歌仰起脸,天上的云和眼角的绿树一闪而过,如果她奋力奔跑,能不能跑赢人生赐予的风暴?

“哐当”!下一秒钟,她因为踩到一只从垃圾箱滚落的易拉罐而趴倒在地。

现实在嘲笑她的妄想。叶橙歌忍痛大笑,眼睛里却不可控制地聚起浓雾。她突然很伤心,她不舍得白澈,不舍得父亲,不舍得安葬着妈妈的故乡,不舍得这座城市的花草树木,甚至不舍得沈晚栀、邹葵雨……但是,她却只剩一条离开的路可以走。

根本没剩多久了,那两个家伙竟然还狠心孤立她。

“你没事吧?”白澈赶过来扶她。

叶橙歌指着自己控制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笑得令人心酸:“泪腺摔坏了。”

白澈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带着她往手机维修店的方向走。他知道,自从叶橙歌的爸爸被免去了法官职务,她藏在完好外表下的内心已经崩塌,他准备了很多很多安慰的话,但是看到她逞强的笑容和伪装的不屑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不忍心戳穿她。

思考了很久,他回头拉过叶橙歌的手,让她抓住自己的衣摆,扬起嘴角,说:“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就跟紧我。”

这一次,叶橙歌没有斥责他说矫情的“电视剧台词”,而是在片刻愣怔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白澈觉得由衷地高兴,在两个人的“友情棋盘”里,他又走对了一步。

手机没有想象中损毁的严重,只是屏幕碎了,内部零件没事。所需要的修理费比想象中低,肖亮给的钱还有结余。不过烦人的是,邹葵雨用的手机型号实在太过老旧,店家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另一个分店调来了新屏幕,给她安装。耗时很长,云层压得越来越低,渐渐地下起了雨。

深秋的雨大概是冬天派来人间的信使,温度骤然降了下来,风卷起落叶,光线瞬间被调低了几个度,视线里的世界变得湿润幽深。

叶橙歌百无聊赖地坐在门边的长凳上,为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伤春悲秋”而郁闷至极,都怪邹葵雨和沈晚栀孤立她,害她不能畅所欲言,肚子里积话太多变成了神经病。

所以,她们到底打算和她冷战多久啊?

叶橙歌恨恨地踢了踢墙角的塑料袋,全神贯注看着柜台小哥修手机的白澈闻声转头:“就快修好了,你过来看看。”

换了新屏幕的手机看起来比之前要新很多,叶橙歌想,就算她不开口道歉,这份诚意也足以弥补一切了吧!把钱给了白澈,让他去结账,她鬼使神差地按了开机键。

排在邹葵雨主屏幕上的第一个应用居然就是微博,这出乎叶橙歌的预料。思想那么滞后的家伙居然还玩微博?她点开,自动登录成功后随意浏览了一下首页的内容,怎么只刷出一个微博用户?叶橙歌好奇地点进邹葵雨的微博主页,她只关注了一个人,而她发表的所有微博都只对互关好友可见,所以这说明,这些微博都是邹葵雨发给这个人看的?

为什么?叶橙歌仔细阅读邹葵雨发表的微博内容,都是一些心情感慨,十分伤感文艺。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邹葵雨这一点了,什么事情都搞得神神秘秘的,总让人觉得难以看透。

叶橙歌返回主屏幕,想帮她检查一下存在记事本里的小说是不是都还在,哪知道点开之后的第一条备忘录里,竟然就写着她和江川以及一个从没见过的名字——程柚苏。叶橙歌忍不住挑眉,这又是什么?她失笑,生死簿啊!这丫头真把自己当阎王了吗?

还想再翻看一下别的应用查查线索,白澈就结完账走了出来,怕被他骂不尊重别人隐私,叶橙歌收起手机,佯装无事地和他一起走进雨里。

可是那个白底的备忘录上用红色字体写出的大大“叶橙歌”,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寒意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