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因为我的小朋友在害怕,实在放心不下就来了。”

(1)

阳光像炽烈的火焰在空气中燃烧着,灼融了奶茶杯里所有幸存的冰块。八月刚到,高三便开学了。

应如是成功转入市一中文科火箭班,为了能够兼顾艺术生集训,一直都走读的她选择了住校。

告别了原本理科班里熟悉的小伙伴们,告别了永远有暖饭热汤的家,她几乎是孤注一掷般踏上了文科艺术生这条路。

对应如是来说,遇到的最大挑战并非上述各种新变化,而是住校之后完全无法适应的群居生活。

八人间寝室,每个人的作息都不一样,有人会在熄灯后躲进卫生间继续背政治大题,还有人会一熄灯就睡得连牙都磨起来。

这可苦了一向怕黑而且睡眠浅的应如是了,往往要躲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到下半夜,累得虚脱才能睡着,而早上不到六点又得起床背单词。睡眠严重不足,上课就容易打瞌睡,连学习效率都会大大下降。

应如是就这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来,在早操的时候遇到拿着一盒牛奶路过的詹昱廷,他讶异得双目圆睁:“你是转文科班了,还是去养大熊猫了?这眼圈黑得像是有血光之灾啊。”

不说还好,一说应如是就委屈得不行,哭丧着脸说出了缘由。

詹昱廷听得眉头紧皱,想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只得把手里的牛奶塞给她,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说:“你先回去上课,今晚第一节自习下课时,我去找你。”

虽然不知道他找自己要做什么,但一想到晚上就能见到詹昱廷,应如是还是觉得非常雀跃,白天漫长的学习也有了盼头。

高三年级每天都有两节晚自习,而文科火箭班和理科火箭班之间隔了一个巨大的足球场,要是光靠走,抵达的那一刻第二节自习上课铃就已经响了。

但应如是根本不想管那么多,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就扔下笔跑到教室门口等詹昱廷,几分钟之后就见到夜幕里一路小跑过来的他。

他穿着一身市一中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衬得他整个人格外挺拔好看,给人一股朝气蓬勃之感。

他微微喘息着停在应如是跟前,高挑的个子很快吸引了周围女生的目光,有人认出这是理科班的学霸詹昱廷,又惊又喜地议论起来。

应如是朝他笑,看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饼干大小的盒子和叠成方块的白纸,递过来说:“给。”

应如是接过来一看,是一副透明的硅胶防噪耳塞,看设计和材质就知道价格不菲。

她正要打开那张纸,却被詹昱廷制止:“睡觉之前再看。你位置在哪里?我坐会儿。”

应如是指了指第三组后排自己的座位,詹昱廷立马闪身进教室,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坐下。

应如是寻思着詹昱廷不像体力这么差的人,跑会儿足球场就要马上找椅子歇息了?这身子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啊。

想罢也跟着走过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直到上课铃响后他才离开。

应如是看着他离开教室才收回目光,刚坐下就发现抽屉里多出来的几支棒棒糖,应该是詹昱廷刚才悄悄塞进去的。意识到这点,她的一颗心登时像陷进温软的云层里。

手里还攥着他给的小字条,应如是憋了小半节课,在脑海里把后半生和他一起度过的连续剧仿佛播了好几遍,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打开了字条。

詹昱廷的字很好看,是如其人般眉清目秀的正楷,散落在纸上,像盛了一面星辰。

第一句话便是“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偷偷打开看”,看得应如是伴着心虚偷笑起来。

再往下看,他写道:“我去请教了一下我母亲,她说睡前故事是心灵抚慰的一种方式,能够让小朋友紧张的情绪得以缓和,从而达到催眠的作用。所以我想,给你讲个睡前故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虽然我并不擅长)。”

他给这个故事起了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叫《树桠上的小白兔》。寥寥写了几段,字迹也越来越急,最后留了一句:“下课了,还要去见你呢,今天就写到这里。晚安。”

后来,几乎每一天晚上的自习课间他都会来,跑过一整个足球场来到她的教学楼看她,听她抱怨、和她讲理科班毒舌的化学老师、往她抽屉里塞各种奇怪的小零食,甚至养成了每天给她写一小段“连载睡前故事”的习惯。

那个时候应如是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自习的课间,一下课就往教室门口跑,抻长了脖子像望夫石一样等着詹昱廷。

理科学霸和铁肺小天后很快成为文科火箭班的著名景点,两个人一旦会晤就会受到同学们堪比X射线的眼神扫射,这个时候应如是就会亮出大魔王本性,瞪眼或是挥拳将他们吓跑。

两个人相视而笑,原本枯燥无味的日子,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而变得闪闪发亮。

(2)

盛夏与深秋都很快过去,刚上高三时那股踌躇满志的劲头已经消磨掉一大半,高三年级在第一学期最后一次月考后集体进入了瓶颈时期。冬季悄无声息地临近,换季带来的天气剧变和心理压力很快击倒了一片学生,市一中为了提高学生的身体素质,将原定于下学期的早晚跑操提前到第一学期期末。

早上六点半就得集合跑操,这逼得已经放弃早起的应如是只得连早餐时间都舍弃掉,每天赖到最后一刻才肯起床洗漱,直接奔去跑操。

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某一天她在跑早操的时候直接低血糖昏倒。

文理火箭班跑操列队相邻,应如是倒下去的那一刻引起文科班女生们的一阵尖叫。

慌乱之中詹昱廷拨开人群奔向她,二话不说将奄奄一息的应如是背了起来,向医务室跑去。

应如是在医务室醒来,第一眼就看到脸黑得贴个月亮都能演包拯的詹昱廷,吓得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别装了。”他毫不留情地拆穿。

她只得又睁开,讨好地亮起一双小动物般的眼睛,望着他笑问:“嘻嘻,是你送我来的吗?”

“不然呢?”

“你怎么知道我晕倒了呀?”

他好像没什么心情和她闲聊,气呼呼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被她的笑弄得没了脾气,开口道:“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

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粉红色的蘑菇云,医务室里原本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都染上了糖浆的气息。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逃过学霸一顿义正词严的训斥,损得应如是那叫一个身心俱创。

第二天早上,身坚志残的应如是依旧卡着时间直接奔去跑操,却在操场入口处被黑脸詹青天拦下,塞给她一个三明治和一盒牛奶。

他死死地盯着她,大有她不听话就休想过这道门的意思,皱眉道:“吃完了才能去跑步。”

应如是本来就饿着肚子,哪有拒绝的道理,自然是乖乖在学霸的注视下把早餐吃完,原地复活一般活力满满地归队了。

跑操进行到一半时,她特意回头去看詹昱廷,发现他果然在望着自己。她忙不迭咧开嘴朝他笑,张开手臂拢在脑袋上,笑眯眯地朝他比了个心。

这一个动作可让理科班炸开了锅,詹昱廷在一片起哄声中红透了脸,一路都被周围的男生们揶揄着又推又搡,整支队伍因此而变得热闹起来。

学霸费了好大的劲才堵住他们的嘴,一低下头想起她笑意吟吟地朝自己发射爱心的模样,心跳又猛地加快了一个倍速,怎么都克制不住。

(3)

高三第一学期打马而过,第一场雪到来时,高三年级也终于盼来为期数天的“寒假”。

应如是冒雪从学校搬了小半箱试卷回家,立志不写完试卷绝不出门,大义凛然的模样被别人瞧在眼里还以为她是要去英勇就义呢。

只可惜目标还没完成到三分之一,她的志气就全被客厅里传来的综艺节目声响磨了个干净。越听越入神,她甚至坐在书桌前跟着节目傻笑起来,实在没有心情继续写卷子了。纠结再三,她一狠心扔开作业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

既然是放假,看综艺时怎么能没有好吃的?当下决意要去采购,她换好衣服塞着耳机跑到商场,哼着小曲推着购物车到处乱窜。

蹦起来想去够货架顶端的薯片时,她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轻易地帮她取了下来。

一回头就看到詹昱廷的脸,她心跳马上“嘭”的一声乱成一团,扬起笑容望进他温柔的眼睛里。

那是詹昱廷平时面对他人时绝对不会有的神情,那一眼她准确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柔,那是从灵魂里弥漫出来的喜爱,毫无保留,不加掩饰。

两个人便一起逛起超市来,应如是摘下一只耳机递给他,想和他分享自己喜欢的歌。还没听到副歌部分,他忽然将耳机摘下,应如是以为他不喜欢这首,正准备切换,他却忽然伸手过来将她的耳机也摘掉了,说:“别听歌了,我想听你说话。”

应如是心头满是柔软的情愫,旋即听话地收起一切干扰物品,和他一起推着一辆购物车穿梭于各个货架之间。

瞅一眼新鲜蔬果上滚动的水珠,嗅一嗅新出炉小蛋糕的浓浓奶香,路人多时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她圈进自己的安全区内,恍惚之间好像真的一起拥有了共同的生活。

果然是人间烟火气最能抚慰凡人心。排队结账时应如是忽然想起忘记买妈妈喜欢吃的麻糬,一拍脑袋就转身飞奔着去买。

售卖麻糬的货架离收银台有些远,她在回程时抽空看了一眼手机,忽然收到他的短信:“你去哪儿了?快回来,我还在呢。”

我知道你在呀。正是因为知道你在等我,所以不管是暂时走开还是归途,我都是全力奔跑着过去的呀。

(4)

春节期间阮牧抽空回来了一趟,却因为阮伯伯交代给他的一些商务事情忙得头昏脑涨,仅仅在年初一时和应如是见了一面,按例给她塞了个红包就又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年初八开学当天,正在收拾东西的应如是忽然接到阮牧的电话,才知道他已经和非墨见过面了。

两人虽然仍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阮牧说好歹非墨现在愿意理他了。

他话都还没说完,应如是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又要叫她当僚机的意思,便道:“说吧,要我干吗?”

“我走得匆忙,给她写了封信放在我房间来着,你帮我拿给她。”

哪敢不答应?她上赶着就去取了回来,将信夹在英语书里准备抽空拿去给非墨。

开学那晚简直兵荒马乱,光是在座位上收拾东西就收拾得头昏脑涨,课间时詹昱廷来借英语书,她忙乱着塞给了他。

直到第二天晚上詹昱廷来还书,她才恍然记起阮牧的信,一翻那本英语书——没了!

应如是霎时间就蒙了,抬头问詹昱廷:“夹在英语书里的那封信呢?你见到没有?”

詹昱廷盯着她:“那封信对你来说很重要?”

应如是隐隐感觉不对,强烈的求生欲开始作祟,立马否认道:“不重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学霸闻言这才放缓了脸色,把藏在身后的信纸拿出来:“我不是有意偷看的,是一翻开就……”

阮牧的信就大剌剌写在一张巴掌大的纸上,连叠都没叠,她又没有认真夹好,肯定一翻书就会掉出来。应如是倒也不介意他看到,正反都只是阮牧写给非墨的一些骚话,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刚准备把信收起来,詹昱廷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正色道:“这个人,首先字就写得不好看,歪歪扭扭,人肯定不靠谱;其次,字里行间全是甜言蜜语,什么爱不爱想不想的,我认为有些感觉就是要放在心里才显得珍贵……就比如,其实我每天都会想你,但我一直都没说……”

应如是听着听着就笑了:“那你想我要告诉我呀。”

学霸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的话就会很开心。”

他沉默了一阵,最后应承下来:“告诉你可以,但你不许答应他!”

“答应什么?这是他写给非墨的……”

“总之不管是谁,都不许答应!”

她知道这家伙是在吃飞醋,但心里感觉甜丝丝的,笑得软了眉目:“好。”

(5)

新学期开始,艺考的日子也逐渐逼近,应如是每天的学习任务变得更加繁重起来。

但每天仍然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比如一直在连载的睡前故事,比如早上跑操前詹昱廷换着花样的早餐,又比如大课间时一起集合做早操。跑着打完水之后奔下楼,最后排的詹昱廷身旁肯定还有空位,应如是就马上跑到他旁边站着。

就算她比詹昱廷整整矮一个脑袋也没关系,就算他做操总做错也没关系,只要一直到最后看到他转回头对她笑,和她说一两句话,就已经足够成为她一整天的学习动力了,就已经够她咬着牙度过接下来一天昏暗枯燥的学习生活了。

在高三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是他给了她继续努力的力量。

不知不觉便又靠近了三月,春风开始有了温度,校园里望过去满目都是粉色的桃花。如果说高三注定是一场艰苦持久的战役,那么三月伊始,便是一些振奋人心的战报终于开始传回来的时候。

今年市一中最使人振作奋发的消息,莫过于京大保送名单下来时,首行第一位的“詹昱廷”三个大字。

这个消息几乎轰动了整个城市,虽然市一中火箭班也一直号称“京大学生输出基地”,但像詹昱廷这样奖项全优、免试录取还能拿到全额奖学金的保送,实属难得一见。这可把校领导们高兴坏了,横幅、大字报、LED大屏幕统统上阵,将詹昱廷的证件照和各种头衔尽数放上去,不管校内外统统贴个满当,不知道的还以为市一中请了哪位小鲜肉来当代言人呢。

相较于学校的张扬,詹昱廷本人就低调得多。拒绝了所有采访,无视了所有赞誉,他继续过着一个高三学生该过的生活——尽管他已经不需要参加高考了,但他还得陪着他的大魔王女孩儿备战高考啊。

(6)

京大的艺术校考定在3月9号,恰巧和应氏夫妇出差的日子撞上了,应如是故作轻松地对父母说,自己已经快成年了,能够应对这样的场景。于是她独自赶赴考场。

幸而京大离家不算远,两个小时的高铁加半个小时地铁便直达校门口,她在京大附近预订了酒店,提早一天赶了过去。

这是应如是第一次一个人入住酒店,天色稍微暗下来时就开始觉得心慌,从前看过的各种酒店恐怖案例在脑海里轮番播放,大有不把自己吓死不愿罢休之感。

人在独自面对恐惧的时候,往往会有比平时更深的不知所措之感。她塞着耳机开始听手机里各种备考歌曲,躺在**昏昏欲睡之际,一连串的电话铃声猛地将她惊醒。

应如是从**弹起来,一看时间,竟然才晚上九点不到!她诚惶诚恐地接起电话,一阵刺耳的杂音从听筒里传来,脑海里瞬间映出“午夜凶铃”四个大字,她“啪”地将电话挂了。

房间霎时安静下来,她飞速钻回被窝里,颤颤巍巍地发了一条带有定位的朋友圈:这酒店有奇怪的电话打进来,我现在脑海里倍速播放《鬼来电》。

末了,还加上一个流泪的表情。

这条动态一经发出就获得多方好友点赞评论,甚至有小伙伴不顾晚自习巡查,顶风作案玩手机,直接拉了一个群给她陪聊。

群里自然是少不了詹昱廷的,大家纷纷在群里列队式召唤万年不露脸的学霸,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应如是点开他的对话框,发了好几个“大哭”的表情。

望着对话框里娇气的自己,应如是忽然想起从前在某本书里看到的一段话——“如果我有枪,可以保护你,也能杀了你。可最后我还是会偷偷扔了它,踉踉跄跄地跑向你说:‘我好害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在他面前示弱,丢掉那些强装出来的自信和勇敢,软软地去向他索求安慰。

两分钟之后,收到他的回复:“乖,不怕。等我一会儿。”

光是这样一句话就让她觉得很满足,应如是以为他正忙着其他事,便没有再烦他。

殊不知,那时的学霸直接订了机票,在她还在和小伙伴们侃大山时到达了她所在的酒店,一个电话打给她:“下来,我在酒店楼下。”

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的应如是蒙了,一骨碌坐起来盯着屏幕上詹昱廷的名字愣了三秒,然后跳下床,连外套都顾不上披就往外冲。焦急地等电梯,在落到一楼时,她隐约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对面的树下等她。

惊喜和期盼尽数涌上心头,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助跑,穿过昏暗的夜色冲到他跟前。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粉色衬衣,詹昱廷连忙脱下大衣披到她身上,低头时嗅到她发上好闻的甜橘香时,因为旅程而甚觉疲倦的情绪都在瞬间得以抚平。

她把半张脸埋进詹昱廷的大衣里,感受到衣服上残余的温度,暖得她双眼微眯起来。她连声音都变得软软糯糯的,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詹昱廷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轻笑道:“因为某个小朋友在害怕,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来了。”

轻描淡写但充满宠溺的一句话,让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他们被老徐差遣去旧教学楼取材料的事。

好像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她的情绪不但会被他理解,更会得到他无条件地包容和保护。

她原本真的不指望有人能够理解自己独自在外的惧怕,他却一声不吭地为她放下一切,来到了她的身边。

人人都说强势的女孩儿难以掌控,他却从来没想过要改变她,而是用他的方式无微不至地将她保护起来。

应如是想着,鼻尖嗅到衣领上专属詹昱廷的木质琥珀香,心跳快得像有只短耳兔在怀里蹦蹦跳跳,一起一落之间带起漫天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