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程梓星: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01

鹿呦的暑假是在反复改画稿和与鹿以鸣拌嘴中度过的。

那天程梓星送她回到家,一进门,她就瞧见她哥满脸怀疑地盯着她追问去哪里了。

鹿呦说和朋友去采风找灵感,鹿以鸣表示不信。

然后,他念了她一个多月,说她女大不中留,说她抛家弃哥,该当死罪。

鹿呦实在烦不过,抱起他的电脑,说是再多唠叨一句,立刻永久性删除他所有数据,包括学校课件资料和标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可疑文件夹。

鹿以鸣彻底闭嘴。

天气变凉一点的时候,鹿呦开学了,大二第一个学期。

爸妈出差了,鹿以鸣亲自把她送到机场,也没说什么想念的话,就拍了一下她的头,告诉她:“你要是谈恋爱了,就和你哥我说一声,哥替你把把关。”

鹿呦哭笑不得:“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个?”

“因为我们是亲兄妹,心有灵犀。”鹿以鸣开始扯淡,“我的傻妹妹,我妹夫要是太弱,我会忍不住想打人。”

鹿呦笑骂道:“歪理。”

等到鹿呦消失在登机口,鹿以鸣才淡淡地自言自语:“不过也不能太强,不然我怕自己保护不好你。”

盛夏的炎热渐渐褪去,泽大为了迎接新生,特意把校门口的路重新修了一下,又不知从哪里运来一个两米多高的“思考者”雕塑放在正中央。

鹿呦拖着行李到达时,首先是被非常高大显眼的雕塑震撼了好几秒,接着又被蜂拥而至的热情学长们认成新生,簇拥成一个圈,争着要帮忙拿行李。

直到她把学生证甩在他们面前,那群人才失望地离开。

只有新入“狼群”的懵懂学妹才是他们不可撼动的第一动力,同为大二学生且熟悉校园套路的鹿呦,于他们而言已没有任何吸引力。

鹿呦回到寝室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内务,就火急火燎跑去教学楼,将画稿交给教授。

他倒是蛮惊讶,赞叹道:“小呦这次画得挺快的,我还以为你得拖到时限前一天才交上去。”

她虽然勤奋,但不代表有效率,通常都会在某一阶段开始纠结到底是用冷色调还是暖色调,抑或是昨天看着特好看的画作,第二天起床再看,已经丑得自我怀疑,忍不住重新再来。

鹿呦满腔慷慨热血,此刻拍了拍胸膛向教授发誓:“从今天起,我所有的画稿作业全部按时按量上交,绝不出现漏交迟交现象。我要是有半点懈怠,教授你就把我逐出师门,无须留任何情面。”

她难得积极,教授也十分激动道:“哎呀,也没有这么严厉,你有这份心就好。艺术这种东西靠的就是你这种浇不灭的**。”

他将目光转向画稿:“取名字了吗?”

鹿呦点头:“写在背面,《Gnomeshgh》。”

教授重复一遍,说:“名字……挺有趣。”

“暑假看了一次很美的日落。”鹿呦说,“那时突然就想到了这个单词,是外教上课时偶然提的,译为‘某人愿在第一时间与你分享有趣的事’。”

依旧是她擅长的水彩,画中的女孩侧身站在窗口,手里捧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面前是一团火红的夕阳。

她并没有用厚重的色调去强调水彩的特质,笔触清淡,女孩清新优雅,纯白透亮,而夕阳景色蓬勃繁华,两者相撞融入一体却没有半点烦琐之意,相反这样一来,让人感觉耳目一新,光影效果处理得着实很棒。

教授知道,鹿呦的色感不错。

她的绘画水平在泽大学生中不算高,高考也属于超常发挥,但只有在练调色的时候,教授总会眼前一亮。

练写实色彩的过程相当于和固有的认知较劲,它违反感知,所以尤其不好掌握。例如阳光下的一盆绿植,因为早中晚的光线不同,所呈现的色彩也大不相同,普通人看来就只是绿色,而美术生执笔上色时,却必须判断出到底是绿色、黄色还是紫色。

有些人感觉系统不起作用,色彩科目只能靠死记硬背。

但鹿呦不同,她在这方面得心应手,几乎没有磨合期。

教授盯着画思考良久,久到鹿呦忐忑无比地扭开水杯,以为自己又画砸了。

对方抬眼,若有所思地问:“鹿呦,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鹿呦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教授见那副她窘样,哈哈大笑道:“我开个玩笑,怎么反应这么大?”

“我看起来很像谈了恋爱?”鹿呦咳嗽半天,心想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问。

教授眼中的笑意未减:“只是突然觉得你的画给我的感觉与以往不同,就瞎猜了一个理由。”

他仔细将画稿卷好放入画筒里,没说合格也没说不合格,就一句话打发她:“耐心等结果吧。”

02

刚出办公室,邹佟就给鹿呦发短信,让她不用回寝室了,直接去302教室上班会课。

一进门就瞅见萧影瘫在第一排唉声叹气。

“今天的我,体温正常,呼吸正常,血压正常,生命体征基本正常,就是没得灵魂。”

鹿呦敲了敲桌子:“你魂丢了?”

庄晨打趣道:“如果洛洛是他的魂,那他的魂的确是丢了。”

鹿呦疑惑地问:“洛洛没来?开学第一堂班会不上课,她以前都来得特勤快啊。”

邹佟放下书,非常淡定道:“周洛洛请假回家了。”

鹿呦惊了:“不是刚开学吗?”

邹佟说:“她比我们提前一天到学校,结果晚上做梦梦见小学一年级的她,脑袋被从五楼扔下的玻璃瓶砸伤,进医院缝了七针的事,所以她很想回家再看一眼。

“……”

“她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说的怎么就不是人话了,字字发自肺腑。”周洛洛从后面探出个头搭在鹿呦肩上,顶着黑眼圈满目幽怨道。

鹿呦吓了一跳:“你不是回家了吗?”

周洛洛轻描淡写道:“回不去了,我妈掐了我的资金链,说我是神经病。”

鹿呦附和:“你妈干得漂亮。”

萧影一瞬间活了过来,他凑到周洛洛身边问东问西,说自己这么久没见到她,差点就得了相思病什么的,烦得周洛洛翻了一个白眼,单方面和他怼了起来。

看着看着热闹,鹿呦才发觉,她和程梓星,也接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自上次一别,两人偶尔会在微信上聊一两句,聊的都还是非常没营养的画画技巧。

她有次和友人S闲聊:“程梓星这样的,也不知道以后会对怎样的女孩动心?”

友人S:“你觉得呢?”

小鹿有点甜:“漂亮,优秀,身材好。”

比如他那神秘的一米七大长腿的后宫团。

友人S:“你这么以为的?”

小鹿有点甜:“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吗?说句实话,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欢。”

友人S:“我不喜欢。”

友人S:“我喜欢可爱又有趣的。”

鹿呦懂了,这厮原来如此贪心,不仅想要好看的皮囊,还想要有趣的灵魂。

“小朋友,你看微博了吗?”周洛洛将手机抵在鹿呦鹿呦面前,“祝贺你,你老板被骂上热搜了。”

程梓星本人没有创建微博账号,他的爱好向中老年人看齐,活跃在国内外各大新闻APP上,不仅是黄金会员,看的内容还得是纯英文或法文版。

鹿呦打开微博。

各大博主纷纷转发一条:#实锤实力派画家程梓星冷嘲同行#

点开来看是程梓星很久之前的一段采访截图,内容东拼西凑的。

记者问,如何看待“新风尚艺术节”中人气仅次于他的周思邈,程梓星想了想,端着他那张冰坨子脸非常冷淡地说:“画得很烂。”

典型的程梓星式直白。

而后又是其他为数不多的采访,程梓星惜字如金,却偏偏一针见血。

鹿呦转身问周洛洛,周思邈是谁?

“也是画家,长得没有程梓星好看,但团队营销手段好,相比于程梓星爱搭不理的性子,他经常活跃在自己的各大粉丝群里,挺能吸粉的。”

鹿呦没由来地不太喜欢这人:“又不是明星,一个画家不以创作为重,这么抛头露面?”

周洛洛漫不经心道:“有人捧着多好,流量高,接的稿子和广告就多,躺着就把钱给赚了。

“而且,这两人据说不对盘好多年了,营销号转一转,水军一股脑骂一骂,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最喜欢见风使舵了。”

周洛洛好歹也是混在饭圈第一线的人,天天打榜、刷数据,对于这样的常规操作不要太熟悉。

底下的评论果然有人跟风,说程梓星人品不行还极度自负,作品质量也并没有对得起奖杯荣誉,要不是因为入行早、名气大,自己随便画画就是他这水平。

键盘侠说话跟不要钱一样。

鹿呦把手机一丢,不想看了。

这学期新开设了不少课,鹿呦又恢复了一周熬一次夜,一次熬五天的日常。

周六晚上,鹿呦念及不久才在教授面前夸下的海口,非常负责地打开画板,掏出炭笔。

然后,她硬生生地盯着白纸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她非常气愤地把笔狠狠地摔在地上,三秒钟后,又非常认命地俯身捡笔。

禤子轶不知从哪里要来了鹿呦的微信,在成功加上好友后十分痛心地告诉鹿呦,程梓星为了赶画稿已经一天一夜没挨过床了。

鹿呦十分理解外加十二分的感同身受:“黑夜给了我们发现美的眼睛,咱们画画的,熬夜是基本技能之一。”

“并、不、是。”禤子轶悠悠地道,“他之前好长时间的作息都规律得像个六旬老头,因为最近网上骂他的人多了,才突然开始重拾熬夜这一技能。”

“他不会是被骂得自闭了吧……”

禤子轶十分无辜道:“不知道,他电话也不接,啥也不跟我说,还天天和我玩失踪小游戏。”

对方越说越心酸:“我怀疑他再这样熬下去的话,没准什么时候一口气没上来——猝死在画架前了。”

鹿呦沉默了老半天。

“那什么,我这有急事走不开,你帮我去看一眼呗。”

“我?”鹿呦看了眼时间,现在并不算早。

“帮个忙,你不用对程梓星客气,只要能让他睡觉,用家用灭火器把他敲晕也不是不可以。”禤子轶在电话那头边拍大腿,边豪气地鼓舞,“尽管放手去做,出什么事哥给你兜着!”

她觉得禤子轶是在忽悠她。

然而结尾,禤子轶随口提了一句“梓星好像快要过生日了”。

“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后吧。”

那我是不是得买个礼物?鹿呦想,他给自己带来了灵感,教了很多绘画技巧,他俩还在小山坡上进行了一次愉快的交谈。

那我怎么说?说我看你挺顺眼的,买个礼物给你,咱们以后就做好朋友手拉手一起进步一起奔小康?

鹿呦挂了电话,一边思考,一边换好衣服挎上包准备出门。周洛洛瞧了她一眼,随口问:“去哪儿玩?”

“去看一眼程梓星有没有死透。”

周洛洛乐了:“难得,我以前看你去男神家,都是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

鹿呦一顿。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不可置信道:“我表现得很开心?”

周洛洛点头。

经由周洛洛这么一点破,鹿呦惊恐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去见程梓星这件事已经变得不让人讨厌了。

奇怪。

太奇怪了。

走之前鹿呦特意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报备,不过和预想的一样,铃声没响两下就传来冷冰冰的女声,欢迎她转到语音信箱。

手机对于程梓星来说,就是移动新闻阅读电子书,再不济添上一个“砸核桃”选项。

别墅的备用钥匙她一直随身带着,屋内好像没开灯,黑漆漆一片。

茶几上还摆了好几盏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烛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来的,正隐隐透着亮光。

天气不冷,鹿呦却打了个寒噤。

有点阴森。

也没见到程梓星的身影。

鹿呦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应。她从玄关走到客厅,冷不丁被个东西稍微绊了一下。

好像是个铁桶。

她摸出手机打开照明,定睛一看,不仅整个客厅乱得惨不忍睹,她面前的地板上还染了一大摊血红色**,自己的鞋底蹭了点,落下一排浅浅的红色脚印。

“……”

我去,这莫非是人血?

鹿呦慌了,手机都差点没拿稳,程梓星该不会真是出意外了吧。

这时,后院传出一点轻微的响动,她抄起客厅中散落的黑色画筒,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挪过去。后院皓月当空,隔壁还透着未熄灭的灯火。

鹿呦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只要察觉一丝不对,她便可以立刻全身而退,撒腿就跑。

“你拿着我的画筒是准备丢入泳池让它葬身池底吗?”

身后传来没有起伏的音调,鹿呦猛地回头,手机的照明灯晃过一张十分狰狞的鬼怪面具。

她没忍住,一声尖叫顿时划破天际。

对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她的唇。

鹿呦呆呆望着“鬼怪”。

“别叫,我还不想让保安来我家找麻烦。”

“鬼怪”从她身边走过,看上去非常淡然非常安详。

鹿呦哆哆嗦嗦地放下画筒,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句:“程梓星!”

程梓星点头。

“你在COS古堡惊魂?”鹿呦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

“显而易见,我是在找灵感。禤子轶之前在不问我意见的情况下,擅自给我接了一期万圣节主题的插图,让我挽回在我看来没有丝毫作用的人气。”

程梓星将鬼怪面具摘下放在一边,身子躺在柔软的真皮小沙发上,闭眸念叨:“科学验证,亲身体验比想象的效率要高接近一点二五倍,推荐给你。”

鹿呦没好气道:“我谢谢你啊。”

程梓星客客气气地回了句:“不谢。”

他穿着浴袍,露出大片漂亮精致的锁骨。鹿呦有些别扭地将目光移开:“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打翻了,我刚刚看到客厅地板上有一大摊血红色黏糊糊的东西。”

程梓星坦然道:“油漆。而且不是打翻的,是我特意泼上去的,研究一下色彩的流动性。”

鹿呦眼角微抽,好半天才问:“你是打算拿油漆当墨水研究《清明上河图》?再说你泼就泼,为什么泼在地板上,地板不可怜吗?你忘记几个月前家政人员才刚在你家抛头颅洒热血了?”

两人对视片刻。

程梓星真诚道:“为艺术献身,是它的荣幸。”

好一个感天动地的大无畏奉献精神。

鹿呦汗颜:“我拜托你做个人吧。禤助理现在还没把你半夜打昏丢下水道里,对你真是真爱无疑。”

程梓星冷哼:“这是他的工作,他乐在其中。”

鹿呦想,他乐在其中个鬼,他只不过是担心攒老婆本的摊子被程姓货品砸得血本无归。

不过,程梓星完全没有任何自知之明,于他而言“间歇性失踪”不过是因为有了非常要紧的事必须去处理。就好比唐僧西天取经,就算在半路上对漂亮有钱的女儿国国王动了心,也只得忍痛离开,挥挥手不留下一片云彩。

而且出版社的高层们看起来都非常好说话,人到中年脾气都磨合得温柔不少,无数催稿不得始终后和他的聊天交涉都必以“梓星说的全是对的”作为结尾。

当然这种皆大欢喜的局面往往是“禤·交际花·子轶”提前在高级餐厅大摆宴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边开瓶好酒,一边从昨日的我们如何悲凉谈到如今的我们容光焕发奔小康,才终于忽悠得一众人开开心心地等着程梓星从西天取经归来。

“对了,你怎么来了?”程梓星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今天是周末且她刚开学的事实,“我记得你说过,放假期间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接待。”

鹿呦心想自己还不是担心你看见那些评论不开心,一不开心就去做饭,一做饭就炸了厨房,一炸了厨房,最后还是得找自己过来灭火。

她边打量对方脸色边问:“你上网吗?”

程梓星点头。

“最近网上有一些关于你的……”鹿呦想着措辞,“不实言论。”

他继续点头:“所以?”

“怕你想不开。”

程梓星嗤笑一声,问:“小助理,听过阿基里斯悖论吗?”

他补充:“古希腊数学家提出的著名悖论。”

鹿呦摇头,非常坦诚道:“我高中数学成绩常年处于班级平均线水平。”

“真遗憾,那我们跳过原理来讲结论。”

程梓星执着于向别人科普稀奇古怪的知识点:“乌龟在阿基里斯前面1000米开始和其赛跑,设时间为T,阿基里斯的速度永远是乌龟的10倍。如若以此类推下去,阿基里斯永远只能继续逼近乌龟,但绝不可能追上它。”

鹿呦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一下,你这是形而上的诡辩论吧?你见过哪个手脚健全的人跑不过乌龟,除非它基因突变!”

程梓星说:“全凭数学思维计算,确实是这个结果。不过,我和你讲这个结论不是为了和你探讨那只乌龟的基因问题。”

“那你想证明什么?”

他继续淡定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因此受影响,那些在网络上自喻画技过人,甩了我几十条街的众‘阿基里斯’,一辈子都追不上他们口中慢吞吞的‘乌龟’,也就是我。”

鹿呦:“……”

不过他们搞艺术的,生平最大的优点就是坚定不移地跟上前者思绪,一股脑叫嚣着开创新世界。

于是,鹿呦反问:“你知道秃头悖论吗?”

程梓星难得愣住,他默然三秒,最后遗憾地耸了耸肩。

鹿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今天掉一根头发,没事;明天掉两根头发,也没事;但是日复一日长此以往,一根根头发持续掉下去,秃头就出现了。”

程梓星:“……”

鹿呦盯着对方眼底的青色,掏心掏肺道:“这个理论告诉我们,量变引起质变,和你以前给我讲的睡前故事相辅相成。你看天色已晚,你再不早点休息就真没几根头发见人。所以我们能不能别站在外面继续喂蚊子了,你乖乖回房间睡觉,我安心回寝室躺尸。”

程梓星瞥了她一眼,略微失望道:“你过来就为了这事?”

鹿呦心里挺想骂人,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过来,被满目狼藉的“凶案现场”差点吓出心脏病不说,现在这个罪魁祸首还一副“你看你来了也只是添乱”的丑恶嘴脸。

“我不管你了。”鹿呦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欲走,“你爱咋的咋的。”

可就在转头的一瞬间,她的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一个与她个头差不多高的白色不明物低着头与她面对着面,飘逸的黑色发丝几乎快扫在她的面颊上,在黑暗里显得越发诡异,甚至发出清浅而沙哑的嘶吼。

“……”

“我的妈呀,活见鬼啊啊啊啊啊……”

鹿呦瞬间往后倒退一步,她方向感不好,退的时候,脚下一个打滑,眼看就要跌入泳池。

程梓星见状,飞快地起身,长腿向前一步,手疾眼快地抓住鹿呦的一只胳膊。

惯性作用下,他并没有完全抓牢对方,反而被带着往前滑了一跤。

三秒钟后,两人双双跌入泳池,激起一大片的水花。

鹿呦不会游泳,扑腾了好几下才被一只手揽住腰。求生欲上线,她下意识地环住迎面而来的身躯,一瞬间被带出水面。

水珠顺着他的深邃五官滑入脖颈,程梓星掌心微微收紧,语气难得地透着惊恐:“好极了,我还没来得及叫人来清洗泳池,这水我猜是三天前的。”

全是细菌。

“这不是重点!”

鹿呦抱紧了他。

“噢?”程梓星感受到指尖的柔软,语气带笑道,“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我刚刚差点淹死了。”

鹿呦浑身湿透,刘海贴紧额头,扒在对方肩上大喘着气。

程梓星想了想,诚恳道:“那不存在,这水深还不到一米五。”说着他顿了一下,盯着怀里的某人,有些不确定,“你……有一米五吧。”

鹿呦怒了,一巴掌推开他:“老板你这话说的,我四舍五入也是一米六的人啊!”

03

程梓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鹿呦已经盘腿坐在沙发上。客厅灯火彻亮,她穿着他的新衬衫,正拿着毛巾擦干略微湿润的发尾。

中央空调将室内调到十分舒适的温度,程梓星手握着热牛奶,绕过那摊五颜六色的颜料,坐在她身边将杯子递过去,缓缓开口:“真的,我不是很理解,你平日里总爱用我家电视看一些恐怖片,怎么一个电池驱动假人就把你吓得一头栽进泳池里了。”

鹿呦愤愤道:“用你的话来说,亲身体验比想象的效率要高一点二五倍,恐惧感也是一样。你见过哪部影片的鬼怪会站在我面前朝我龇牙咧嘴的。”

程梓星唏嘘:“挺会学以致用的。”

鹿呦哼了句:“程老师谦虚,是你教得好。”

“对了,你平时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鹿呦撑着小脑袋问他。

送礼物,也得先打探本人的喜好。

程梓星此刻双腿交叠,闭目养神道:“达芬奇的真迹,《蒙娜丽莎的微笑》和Steven Hanka的亲笔签名。”

“……”

鹿呦不死心,循循善诱:“有没有现实一点的东西,简单、明了,最好是我们都能看得见的。”

程梓星十分上道地点头,伸手往落地窗外一指。

鹿呦抻着脖子,盯着窗外闪烁着的小星星,心情无比复杂。

这还不如《蒙娜丽莎的微笑》和Steven Hanka的亲笔签名呢。前者她尚且背负着盗窃的罪名放手一搏,星星她该如何搞到手?难不成等以后科技进步,给程梓星报个环太阳系一日游?”

她打开手机百度,查了《蒙娜丽莎的微笑》的售价。

复制品约为430万元,真迹远在卢浮宫,约为60亿人民币。

两者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她都买不起。

难搞。

她将牛奶一饮而尽,挑礼物果然和赶画稿一样让人费力。

正纠结着,鹿呦突然觉得右肩猛然一沉。

她缓缓低眸,浓密的黑色短发映入视线之内。

程梓星斜靠在她的肩膀上,灯光给他的面庞镶了层淡淡的光晕,像一块奶白色的羊脂玉。上帝是不公平的,即便一天一夜未睡,他的皮肤也依旧好得能掐出水似的。

他闭着眼,呼吸均匀,好像是睡着了。

毕竟没休息好。

鹿呦安静地注视了好一会儿。

他身上的家居服是浅浅的灰色,比起冷冰冰的纯黑,这样的他收敛了锋芒,显得柔和不少。

她手掌扶着对方的半边面颊,稍稍屏住呼吸,抽出自己的肩膀,将他慢慢地靠在沙发靠枕上。

做好一切,她捏了捏有点酸痛的肩膀,转而抬眸,撑着沙发慢慢把头探过去。

第一次坦****地盯着睡着的程梓星。

“我没告诉过你。”鹿呦轻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熟悉。你以前在白川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见过我啊?”

片刻之后,她又自我否认,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怎么可能,我在想什么。”

过去她是名不见经传的卑微美术生,而他却是踩着荆棘走向神坛的王。

永远骄傲,永远向前,永远不回头。

她伸手,恶作剧般顺着他的脖颈向上,轻轻挑了一下他的下巴。

“你对我好一点啊,别总是这么毒舌,容易没朋友的。”

“公然调戏自家老板”这件事,鹿呦也只敢趁着他熟睡之时进行。

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抽回去,程梓星眼未睁开,却在瞬间一把握住鹿呦的手牢牢抓住,引着她隔着薄薄的布料,贴服在自己胸口之上。

掌心温热,手下传来扑通有力的心跳。

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惊呼,俯身一下子栽到对方的身上,一手被他带到腰际,一手撑过他头顶,脸庞逼近到鼻尖相贴的距离。

“程梓星?”

程梓星依旧没睁眼,甚至呼吸平稳,连纤长睫毛都仿佛静止一般。

他松开她,随后自然而然地贴上她滚烫的脸庞。

而下一秒,她感到唇间落下一个冰冷湿润的吻,气息清冽而蓬勃,如蜻蜓点水般,甚至于结束之际,对方还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她嘴角的奶渍。

鹿呦整个人瞬间蒙了。

心像是被MP5冲锋枪扫射了一圈后,又拿C4炸弹炸了又炸,和放烟花似的热闹到不行。

程梓星没醒,尚且在梦乡。

他早已放开她,垂头安静地闭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鹿呦做的一场短暂的梦。

现在,梦醒了。

程梓星亲我?

鹿呦缓过神后慌忙起身后退,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差点就沾到红色颜料。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程梓星为什么亲我?睡觉时的应激反应?他他……他睡觉时还会有这种反应?

鹿呦满脑袋的问号,牙齿忍不住地打战。

我要不要叫醒他?

叫醒之后会不会很尴尬?

她满心纠结地捂着嘴唇,径直冲去卫生间,取了烘干的衣服迅速换上后又快步跑出来,看也不看沙发上的人,溜到大门口时还差点一头栽在大理石台阶上。

过了好半天,直到门口彻底没声儿了,那纤长的睫毛才微微颤了分毫,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鹿呦如果仔细盯着程梓星,就会明显看到那耳根边缘,逐渐蔓延而上的淡淡绯红。

“按照书上所说,我标记过了。”

《恋爱法则》第二十六条:亲吻,是男孩对女孩最大的杀伤武器。

程梓星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这一条,书里好像写反了。”

很久没睡,其实不仅只是为了赶稿。

他发现自己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大约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鹿呦似乎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喜欢上自己。

04

鹿呦搭车逃回寝室的样子,据周洛洛后来描述,双眼躲闪迷离,像极了刚刚目睹一场惨绝人寰的凶杀案全过程。

她大惊,连画笔都丢了:“男神真的出事了?”

鹿呦一头栽倒在**,吼了一句:“他好着呢,活蹦乱跳的,还会咬人!”

那晚她步入程梓星的后尘,愣是一宿没睡着。

一闭眼,她满脑子全是那张禁欲又薄凉的脸,还有唇间未曾消逝的冰凉触感,挥之不去。

鹿呦觉得自己疯了。

疯了的结果是,第二天的早课,鹿呦差一点没爬得起来。

她打着哈欠,翻了翻课程表,嗯,是教授的课。

抱着书包走进教室,鹿呦在看到某个身影后,顿时清醒了一半。

“师兄。”鹿呦眨了眨眼,“你又来蹭课?”

微生炀抬眼,语气冷淡道:“你又熬夜了。”

鹿呦垂头丧气地点头。

对方提醒:“熬夜伤肾。”

鹿呦非常豪迈道:“我不需要那玩意儿。”

微生炀:“……”

旁边有同学插了一句:“今天教授好像出差去了,要好几个星期才回来。”

“那这节课谁上啊?”

“不知道,听说好像是找了个代课的。”

鹿呦戳了戳微生炀:“你和教授挺熟的,知道这堂课谁带不?”

他手里转着笔,盯着鹿呦,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你不知道?”

鹿呦指了指自己:“我应该知道?”

话音刚落,教室门被人敲了两下。

“早上好,各位。”

鹿呦随意地往门外望了一眼,看清来者是谁后,惊得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

众人注视下程梓星夹着课本教案走上讲台,他一手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大名。

“我是不是眼花了?”

“活的程梓星!我一定是眼花了!”

“教授给大家的福利啊!”

班里瞬间沸腾了,鹿呦瞬间石化了。

程梓星抿唇,双眸简略地扫过底下的同学,在鹿呦那微微停了几秒。

直到看到微生炀,他的神色才逐渐冰冷,开口道:“非常遗憾地通知你们,我会替教授暂时带授你们的课程。”

他今天破天荒地戴上金丝边眼镜,黑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给禁欲外表平添一份儒雅。

“好帅啊!”有女生忍不住捂脸说。

鹿呦认为自己可能还在梦里,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瞬间疼得哀号一句。

“你早知道是程梓星来代课?”鹿呦举着课本挡住自己的脸,惊恐地问微生炀,“是他闲得慌,还是缺钱花,居然会答应来教课?”

微生炀挑了一下眉:“他来,你不高兴?”

“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有点难以置信而已。”鹿呦支支吾吾,昨晚刚和程梓星莫名其妙地亲了一下,隔了不到十个小时又见面了,总归是有些尴尬。

等一下,鹿呦开始头脑风暴,他亲我的时候还没醒,那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应该是不知道的。

程梓星神志清醒下怎么会亲自己,他的择偶标准应该大于等于乞力马扎罗小于等于珠穆朗玛,她一吐鲁番盆地连凑数的资格都没有。

听着后面此起彼伏的女生尖叫,鹿呦胡乱地想,这到底是她被占了便宜,还是她占了便宜。

虽然有些尴尬,但一节课下来她都听得认真。

不可否认,程梓星确实很擅长教学,语调轻柔,讲解艺术时表述精准到位。

就是看向她和微生炀的时候,他的眼里莫名像是藏了把冒血的刀子。

临近十月。

他们在接下去的几个星期相处得异常和谐,在学校程梓星是兢兢业业的清冷老师,在家时他是毁天灭地,偶尔触发一次火灾报警器的破坏大王。

他没有提过那次平白无故的接吻,她也开始渐渐淡忘那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之吻。程梓星于她,是老板,是老师,是曾指导过她作品的良友。

对了,还有没解决的生日礼物。

此刻她头脑尚且清醒,于是打开了支付宝余额。

半分钟之后,鹿以鸣接到了鹿呦的电话。

“哥,还在家待着呢。”

鹿以鸣“嗯”了声,他正敲着电脑在赶开学前要完成的调查报告,问她有什么事。

鹿呦立刻狗腿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啦,就觉得今天天气这么好,阳光这么灿烂,就想着给我亲爱的哥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有事就说。”鹿以鸣无情地拆穿她,“你太假了。”

“好吧。”鹿呦像是泄气的皮球,果然形象这种东西总归是没可能在短时间内修复的,“你手头宽裕吗?匀一点出来救济一下你亲爱的妹妹。”

“没钱了?”鹿以鸣语气含笑。

鹿呦“嗯”了一声。

给程梓星挑完了礼物,她这个月怕是只能靠凉水度日。

“我出国前给你留了一张卡,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用过?”

鹿呦愣了片刻,她哥确实塞过银行卡给她,不过她倒没太在意。鹿以鸣当时还是个在校大学生,手头肯定没多少闲钱。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查过余额。”

鹿以鸣听着那头的人沉默片刻,叹息道:“傻子,还能找得到吗?”

“当然,我一直放在钱包里的。”

鹿以鸣在电话那头笑:“没钱的卡你还留着干吗?”

“喂喂喂,你给我的东西我要是不收好,你没准又想着要回来,岂不是又得挨你骂。”鹿呦哼了一声,随口问,“里面有很多钱啊?”

鹿以鸣想了想:“也不是很多。”

鹿呦心里“咯噔”一下:“真有钱?”

他轻描淡写道:“我高中竞赛获得的奖金和大学期间的奖学金都在里面,加起来大概勉强支付你四年大学的学费吧。”

“不是,你就这么对待我送你的东西啊。”鹿以鸣又好气又好笑,“我建议你现在就去最近的银行试一试,没准连磁都消了。”

“好的好的,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以后再报,未来嫂子进门我一定当亲姐对待,不和你说了,我先挂了。”

她语气欢快起来。

鹿以鸣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妹妹的电话?”

鹿爸也在家,他放下报纸,轻声问道。

“是啊,找我借钱的。”鹿以鸣打了个哈欠,他瞄了眼神色不变的爸爸,故意在一旁感叹道,“其实你当年问我要这个银行卡号,也是为了每月准时给鹿呦汇钱吧。”

鹿爸没说话。

“唉,这个小妮子是真的倔,也不知道性格随了谁。”鹿以鸣继续添油加醋,“你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我们能不管她吃喝吗?画画学不好也就算了,还天天跑出去打工,多危险。”

鹿以鸣特认真地坐他爸身边,说:“她也没踏入过社会,要是在外面遇见坏人了,瘦瘦小小一个扛得住吗?”

鹿爸默默听着自家儿子各种可怕的假设,黑着脸,没忍住“啪嗒”一下把报纸拍在桌子上。

他起身,背对着鹿以鸣,冷着声抛下一句:“那就让她好好学自己非要选择的东西,我们现在不干涉,但不代表以后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干涉。”说完就进房间了,进房间前特别扭地说,“她下次没钱,记得和我说一声。”

鹿以鸣憋笑,说了句:“得嘞!”

想关心一下就打个电话呗,一个两个的都憋在心底不说,真不愧是亲父女。

05

鹿呦在纠结很久后,还是决定买一件衬衫。

虽然程梓星的衬衫多得能单独堆满一个房间,但她逛街时偶然路过一家私人定制店,一眼就看中了放在玻璃柜橱的一款。

程梓星钟爱的纯黑色衬衫,款式简约而又大气,领口处有一颗绣上去的星星。

她忍不住就走进去了。

“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鹿呦指着那件衬衫,对向她走来的导购说:“可以看一下这一款吗?”

“当然可以。”导购戴上手套,将衣服从模特身上取下递给鹿呦。

“您手上这件是法式纯棉衬衫,铜制领撑,也是我们品牌御用设计师的新款。”导购笑道,“我们店都是纯手工制作的,保证质量。”

鹿呦轻抚袖口,确实触感柔软细腻,很舒服。

她翻了下价格,1200块。

虽然有点肉痛,但尚且在预算之内。

鹿呦说:“我就要这一款。”

导购说:“我们需要您提供对方的三围信息,方便我们制作的时候更加精确。”

鹿呦愣了,完犊子,她压根儿不知道程梓星的三围。

她咽了咽口水,默默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转身给周洛洛打电话:“你说的那个程梓星的后宫粉丝会,是不是和你加入的粉丝会那种一样,能把偶像的三围都记录下来?”

周洛洛在那边咆哮:“说的什么话,我那是正经偶像团!”

“所以有没有?”

“有……”

鹿呦一看有戏:“帮我个忙,你不是和其中一个小姐姐认识嘛,帮我问一下程梓星的三围。”

“可以是可以。”周洛洛疑惑道,“但你要男神的三围做什么?”

“急事,江湖救急。”

十分钟后,鹿呦提交了非常精确的数据给导购。据周洛洛所说,是由那位非常牛的神秘会长目测后提供,上下偏差不超过几毫米。

鹿呦心想,这会长妹子估摸着也是个搞艺术的。

“是这样,我们现在做活动,可以免费帮小姐写一张精美卡片放在里面。”导购笑着说,“你这……是给男朋友的?”

鹿呦尴尬地解释:“不是不是,是给普通朋友的礼物。”

导购了然地点头:“好的,想写什么?”

她想了想:“那帮我写一句:祝程梓星,万事顺遂。”

“就一句?”

鹿呦迟疑片刻,说:“嗯,就这一句。”

别墅里。

禤子轶靠在桌边打游戏,顺便娴熟地和一众家政人员拉家常。

程梓星从二楼慢悠悠地晃下来。

“哟,少爷,您终于舍得移步了?”

禤子轶懒洋洋地凑上去:“刚刚他们和我闲扯了一下过来收拾残局的次数,说句实话,要不咱们买张年卡,稍微划算一点。”

程梓星说:“随你。”

禤子轶从口袋摸出一张信用卡,跑去很痛快地刷了。

直到看着对方把家政人员送走,他才悠悠地来一句:“对了,告诉你一声,我打算和鹿呦表白。”

禤子轶眨了一下眼,兴奋道:“你终于开窍了哇!”

“准备做什么?”

“在家吃饭。”

书上教的,在熟悉的地方表白的成功概率更大,吃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以可以,你这二层小别墅总得发挥点价值。晚上把家里收拾得温馨浪漫点,提前定好法式西餐外卖,点些小蜡烛,倒好红酒,再买个漂漂亮亮的小蛋糕。”

禤子轶兴致勃勃道:“有吃有喝有氛围,身边还有漂亮女孩相伴,是不是想想就很美好,是不是很适合?”

程梓星难得与禤子轶达成一致,满意地点头。

“打算什么时候表白?”禤子轶问。

“今天晚上。”

禤子轶打了个响指:“够迅速,不过你邀请女孩子时,记得稍微含蓄一点。”

程梓星认真道:“说具体一点。”

“说情话,说情话会不会啊?”禤子轶冲他挤眉弄眼,“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矫情的,花里胡哨的,尤其是像你这样帅的人说出来,杀伤力贼大。”

过了好久,对方没回。

程梓星叹气道:“她好像没看懂。”

禤子轶凑上前,盯着雪景图看了半天,迷茫地问:“你这发的啥啊?”

程梓星十分淡定道:“春赏百花冬观雪,醒亦念卿,梦亦念卿。意思是,我在想她。”

禤子轶:“……”

“对不起,我错了。”

禤子轶拍了拍程梓星的肩膀,痛心道:“兄弟,听哥的,你还是直接打电话邀请鹿呦过来吃饭吧,别扯什么莎士比亚式爱情论了。”

程梓星“哦”了声,拨通鹿呦的电话。

“喂。”鹿呦压着声儿,“我上课呢。”

“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图吗?”程梓星锲而不舍地问。

“看到了。”鹿呦疑惑道,“你是想去雪山度假?”

程梓星噎了一下。他咳嗽一声:“不说那个了。鹿呦,你今晚有空吗?”

“有啊,我下午就一节公开课。”

“我请你吃饭。”程梓星说,“在我家。”

鹿呦奇怪地问:“你干吗突然请我吃饭?”

他想了想,说:“我……今天心情好。”

鹿呦:“别骗我了,老板,你根本不适合说谎。”

程梓星的语气微微有些变化:“怎么说?”

“你说谎的时候,第一个字和第二个字之间会隔两秒钟。”鹿呦扬扬得意道,“我说得对不对?”

“你说得很对,不过我现在心情确实不错。”程梓星被揭穿也没有半点窘迫,“下课后,我去学校接你,回见。”

他挂断电话时,禤子轶正盯着他。

“听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程梓星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点:“刚刚我和鹿呦打电话,她从我的语气间,准确判断出我在说谎。”

“你撒个谎很自豪?”

程梓星摇头:“不是这个,是她平日神经粗得堪比麻绳,却能察觉出连我自己都不曾在意的习惯性动作。”

禤子轶虚心请教:“这又能证明什么?”

“显而易见,对她而言,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网上说得没错,程梓星的自负已经突破天际,直逼浩瀚宇宙与其并肩。

禤子轶揉了揉眉心:“差点忘了告诉你,这次的《VE》杂志,票选出的‘我最喜爱的画家排名’,你又是第一名。”

程梓星不太在乎这个,甚至兴致缺缺,人气不代表实力,这个排名虚得很。

“真心不容易,你最近在网上风评不太好,但粉丝挺团结的。果然粉你的不是颜控,就是心理素质极其强大的有勇之士。”

禤子轶感叹:“对了,你要不要猜猜,第二名是谁。”

程梓星说了句:“不关心。”

“是周思邈,记得不?就是那个总被你压在下面的万年老二。”

过去那人特喜欢往他身边凑,还称兄道弟,说要一起赚钱一起撑起现代艺术的天地。

程梓星好几次都不冷不热地回应,对方也识趣,再没找过他。

“我怀疑他最近看你不爽,找人黑你的事估摸也是他做的。”禤子轶提醒,“他的品行在圈子里算是尽人皆知,也就用些花言巧语骗骗那些个单纯小姑娘,没什么必要的时候,你别与他有正面冲突,省得惹麻烦。”

程梓星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不解道:“托你的福,我得赶一堆本该没有的画稿,托我老师的福,我该去代我本不该代的课。你是觉得我很闲,有空和他谈废话?”

禤子轶闻言一笑:“也是,你们八百年见不了一次。”

禤子轶走之前帮程梓星点好了高级料理和一堆布置环境的装饰,他是兢兢业业的老妈子。就如鹿呦所说,看程梓星像是在看快要娶到媳妇的不争气的儿子。

送货员在一个小时后准时送达,程梓星签下快递,裁开纸箱,从中取出一串长长的星星灯,默默地研究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门铃响了。

程梓星转身打开门,看见高密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脚边还站着一只吐着舌头,冲着自己傻乐的哈士奇。

他看了看高密,又看了看狗,大约已经知道来者何意,伸手就准备关门。

“江湖救急,真心江湖救急。”高密手疾眼快地临门一脚将门给抵住,“这不是得赶紧回去一趟处理急事吗,我‘儿子’带回去的话,办托运成本太高了!”

“你去找禤子轶。”

“禤子轶他不是在外花天酒地就是在医院表孝心,我‘儿子’这么小这么可怜,铁定会饿死的。”

程梓星默默瞧了眼那个快有半个自己那么大的动物:“距离这里直线五百米处有家宠物店可以寄存,物美价廉买十天送一天,建议你了解一下。”

高密二话不说,把牵引绳和狗粮往程梓星手里一塞,无赖道:“总归就待两天,你家不是有只刺猬吗?正好给它做个伴,给你解个闷。”说着他还往里面瞅了几眼,“欸,你一个人在家干什么呢。手里还拿着根绳,上吊找灵感?”

程梓星身子一斜靠在门边,挡住他的视线,冷冷说了句:“你可以走了。”

下一秒,他使劲关上了门。

他半蹲下,看了眼二哈脖间的项圈,上面就两个字:狗蛋。

程梓星念出声,狗蛋听到自己的大名,特兴奋地冲他“嗷呜”了一声。

高密给宠物取名字和鹿呦一样,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活得长就成。

程梓星直起身,顺手把爬来爬去的旺财捞起来放在它旁边,双手抱胸,低眸直视它们:“听好了,今晚我要在这儿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没工夫管你们是死是活还是残。”

“你们稍微乖一点,否则……”程梓星思考了一会儿,冷冷地说,“否则我就不给饭吃,循环播放狗肉汤的做法一整天。”

06

鹿呦在下课的时候收到程梓星的微信,很简洁的一句话:校门口等你。

走过熙熙攘攘的走廊,她抱着课本一路小跑冲过人群。天际渐渐暗淡,但仍余下落日光辉,落下满地的金黄。

她在校门口停下,看到靠在车边发呆的高大身影,一半侧脸隐在昏暗处。

余晖洒在他的肩头,他站在那儿像是老电影里的一道风景,树梢之下,满身明媚。

而她欣赏着那道风景,有一簇闪烁的微光,从内心深处缓缓蔓延开来。

鹿呦觉得,当初选择美术实在是太好了。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能有一群可以一起欢笑亦可以抱头哭泣的朋友。

还可以遇见程梓星。

“老板,你等很久了吗?”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冲他傻笑,“我上节课得收手机,回复不了你。”

程梓星摇头:“没有等很久。”

“给你。”

鹿呦这才发现,程梓星手上握着一根圆滚滚的棉花糖,做成粉嫩兔子模样,特别招人喜爱。

“什么时候买的?”鹿呦惊喜地接过。

“等你的时候。”卖棉花糖的人告诉他,女孩子喜欢这个。

别的女孩喜欢的东西,程梓星都想买来送给鹿呦。

程梓星帮她把副驾驶的门打开:“进去。”

鹿呦钻进车前,发现座位上有一包烟。

程梓星拾起随意地丢入后座,解释:“禤子轶上次丢我这儿的。

“你平时抽烟吗?”鹿呦坐上去,好奇道,“我好像没见过你抽过。”

程梓星只说:“以前抽过。”

“不会是为了在女孩子面前耍帅才学着抽的吧。”

他噎住,好半天才无语道:“想什么呢,香烟里含有尼古丁的成分,可以促进中枢神经里多巴胺的分泌,在短时间内让吸入者产生一种幸福感和欣快感。那段时间很苦,我需要借助这些撑过去。”

鹿呦有些不解:“那段时间?”

“禤子轶的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钱,我们想了很多的办法筹钱。我那时没有现在的名气,送去出版社的画稿,十张有九张是会被退回来的。”

“活见久,你居然也会被退稿。”鹿呦惊叹,“我以为天才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

“嗯,我是人不是神,遇到挫折很正常,不过都过去了。”他轻描淡写道,“当年还是太年轻,现在细想也不是很难挨的日子。”

鹿呦打断他:“稍等一下,以前你讲到这一步就该给我普及名人名言了。”

程梓星点头:“不想听?”

鹿呦笑着说:“不是,这次换我给你讲一个呗。”

“大仲马说过,在上帝揭开人类未来的图景前,人类的智慧就包含在两个词中,等待与希望。”

鹿呦缓缓说道:“老板,抛开其他不谈,我其实很佩服你一点。”

“哪一点?”

“无论别人对你的评价如何,你都一直没有半点动摇,这很难得,很了不起。”

梦想之所以被称之为梦想,正是因为它遥不可及,却又偏偏让人心生向往。

在追梦的这条路上,绝大多数人都会在半途陷入短暂的停滞不前。这种短暂的停滞可能是十分钟,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辈子。

使你动摇的原因,一是看不到希望,二是吃不下那些必须承受的苦楚。

但真正使其彻底破灭的是,当你跌入谷底却没有人愿意帮你。他们站在上面,不理解你付出的一切,反复告诉你就该放弃。在那如毒药般的蛊惑下,心底会渐渐生出一种无法言表的孤独。

比物质生理更折磨人的,是心理上的摧毁,它们在你的身体扎根生长,腐蚀所有。

而这种孤独,不仅会毁了你,还会毁了你最为之骄傲的初心。

程梓星说:“我敬畏时间,相信奇迹,我的成就对得起我的等待。不过对于你说的希望一词,我认为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适用。

“现在不需要了。”

天完全暗了下去,黑夜在此刻来临,街边的小店开始点亮门口的灯光,像一盏盏星火。

鹿呦看向他:“为什么?”

迎面驶来一辆轿车,明晃晃的亮光从车前大灯照射出来,瞬间照亮了狭小空间,程梓星转过头,冰冷的语气开始渐渐消融,露出一丝隐忍的情愫。

“因为我找到了比希望更让人向往沉迷的事。”

他看向她的瞬间,眉梢眼角都带着细腻的温润,熟悉而又亲切。就仿佛是在遥远的记忆银河,他也曾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相对无言,却又久久对视。

但鹿呦清醒地意识到,程梓星从来不曾参与过她的过去。

心跳,好像悄悄地漏了一拍。

“你要不要尝一口?”

鬼使神差地,鹿呦把棉花糖举在他面前,小声说:“很甜的。”

说完她才幡然清醒。

她懊恼地想,自己说的什么话,程梓星怎么可能会吃自己吃过的东西。

那句“我开玩笑”的解释刚要脱口而出,程梓星却在沉默片刻后侧过身,低头轻轻地咬了一口绵密的棉花糖。

他声音晦涩低哑,如星辰般的眸子**漾出浅浅温柔。

“好甜。”

鹿呦触电般收回手,感受到两侧脸颊逐渐蔓延的灼热,轻咳一声。

她抓着安全带,低下眸坐直,目视前方:“老板,该走了。”

“好。”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鹿呦看到了熟悉的别墅建筑。

程梓星悠悠地道:“庆祝。”

鹿呦不明所以:“你是又获得了什么国际上的奖项了?”

“显然不是。”程梓星从口袋摸出钥匙,“相信我,比那还让人愉悦。”

鹿呦的好奇心被勾起,刚想追问,随即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狗吠,伴随着轻微撕裂的声响。

“你家还有其他人?”

程梓星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眉:“不,除了你的小刺猬,只有一只狗。”

门“咔嚓”一声打开,狗吠声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纸屑和东倒西歪的家具。墙边星星灯被扯下发着微弱的光亮,漂亮的鲜花也被叼去了一半。

往前看,桌上的食物被啃得面目全非,酱汁混着红酒染遍了纯白色的桌布。

狗蛋啃沙发垫子啃得很欢,白色鹅毛满屋子乱飞,以行动力证其优良品种,吃不吃饭挨不挨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气氛搞起来。

画面在此刻倏尔静止。

“这狗哪里来的?”

“我的画展负责人暂时寄养在我家的。”

鹿呦十分佩服:“有勇气,敢放二哈独自在家。”

两人一狗一刺猬继续相对而望。

鹿呦没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板,你难道不知道哈士奇的传奇事迹吗?”

程梓星眼皮狂跳:“什么?”

“警察从来不敢接收哈士奇做训练警犬的原因,就是因为凭借哈士奇的智商,很容易和罪犯达成一致,成为共犯。”

嗯,论起拆家这一能力,和程梓星有异曲同工之妙。

程梓星对宠物狗不曾有过了解。

“我不知道。”他并不太想接受眼前的现实,有气无力地回答。

“它叫什么名字?”鹿呦问。

程梓星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狗蛋”二字。

事实上他正打算现在就下载几篇食谱,让这货体验一下什么叫社会主义爱的教育。

“狗蛋!”鹿呦高兴地喊它,甚至伸手招了招。

“这狗不怕生,我建议你最好别这么兴奋地……”程梓星话还未说完,就见那蠢狗从垫子里抬起头,尾巴跟螺旋桨似的,“嗷呜”一声,迈着豪迈的步子就冲他们这个方向奔来。

然后眼睁睁地看它,一脑袋撞翻了身边笑容逐渐凝固的鹿呦。

那一刻,程梓星回忆起自己这二十多年走过的路,大风大浪,风里雨里,满怀斗志和具有打不败的奥特曼精神的他从未在任何事上产生过挫败感。

可在原本能载入自己最春风得意TOP榜的今天,在这伟大而又神圣的一天,他因为一只蠢狗,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