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为我也想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一样。”
(1)
初冬,铺天盖地的枫叶仿若一张巨大的金色羊毛毯,盖住将发而未发的一切,水波在宁静中闭上眼,清淮大地开始浅眠。
将要用的物品都准备好,待客的茶水也一应摆齐,陆濛濛坐在茶几右边,深呼吸一口气,轻抚上手腕处已经清晰浮现的符咒,闭眼细细回想萧先生的脸。
明眸似月,挺鼻如峰,风姿翩翩,世无其二。
不出一秒,甚至不用睁眼,陆濛濛就知道他来了。暗香缠绕的微风从身后弥漫开来,由鼻尖轻轻擦过,微微的痒,直落心底。她回头,望进萧先生含笑的眼睛里,心一下就软了,一直纠结着的小情绪全都抛到了脑后,很没出息地也跟着他弯起嘴角,说:“坐吧。”
萧先生依言坐到她对面,陆濛濛一板一眼地沏起茶来,为了活跃气氛随意问一句:“刚才在忙什么?”
他很老实:“想你。”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被召唤到这里来。
陆濛濛脸颊微红,明知这不是一句带有特殊意味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心悸。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下去:“还有呢?”
萧先生略一思索:“活着。”
除了想你,就是活着。先是想你,再是活着。
陆濛濛心脏快要受不住了,这真是杀人于无形,区区四个字就完全击溃她建设了这么多天的心理防线,毫不讲道理。清茶沏好,陆濛濛坐回位置上,两人面面相觑一同沉默了一阵,又一同开口:“那个……”
四目相对,再次异口同声:“你先说。”
陆濛濛有些紧张,想起自己上次还给他甩脸色的事,忙摆手想谦让他一回,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很要紧的话,你先说吧。”
萧先生看着她,心想这样推让下去,怕是很久都不能好好说话了,便率先开口,明知故问道:“我送你的羊脂玉雁,还在吗?”
陆濛濛忙不迭点头,摸出挂在脖子上的玉,有些无措地问:“要还给你了吗?”
萧先生摇头,似笑非笑道:“我要去的地方很远,什么都带不走。既然我把它给了你,便是属于你的了。这块玉我养了一千余年,是不可多得的神物,你若是一直戴着,便可保你健康平安;你若是拮据,也可以把它卖掉,我不会生气的。卖它的钱应该足够你还清你爸爸留下的债,也够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陆濛濛听得发愣,莫名的不安感瞬间将她吞没。她呆呆问道:“可是,这不是你皇祖母给你的吗……”
萧先生不容置疑地点头,道:“这般珍宝,自然要给值得的人。”他浅笑着转动手边的茶杯,“再说,我已经没什么可留给你的了。我所拥有的,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你了。”
他的话犹如细针戳进心里,陆濛濛忽然觉得鼻腔阵阵发酸。明明说服了自己,要开开心心地跟他道别,可怎么到了眼前,就变得这么悲情了呢?他摆脱诅咒,飞升神界,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萧先生看不得她眼里的悲伤,抿抿唇,笑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陆濛濛哀哀地垂下眸,不知道这样的时候还应不应该说那些话。静默片刻,他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忧,点明道:“想说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濛濛甚是沮丧地撇嘴,看向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铺满难过。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我原本就跟你说过了,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不仅是解咒,还有说好了要给你买一个更值钱的信物那件事……这些我都不会食言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婚约在解咒之后还算不算数,而且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东西在你眼里才算是值钱,所以……”
陆濛濛说着,起身绕到茶几背后,摸出一个透明存钱罐放到萧先生面前。普通的储物罐大小,里面是零零碎碎的硬币和纸币,面额有大有小,每一张纸币都被仔细叠成了心形,看得出是主人用心存了很久的。
萧先生心中动容,端详了一阵,抬眼示意站在他身前的陆濛濛说下去。陆濛濛显然底气不足,但还是强撑着把原本的想法说了出来,道:“这是我从我们缔结婚约那天起开始攒的钱,虽然不多,但都是我勒紧了裤腰带一点点省出来的。实习第一个月的工资大多拿来治丧了,剩下的我也都放了进来。原本想着等攒得够多了再拿出来给你买礼物的,还能给你一个惊喜,但是现在看来,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越说越觉得沮丧,陆濛濛不想显得太难过,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所以我就想,干脆把这个存钱罐送给你吧,就当是把这些日子里对你的心意都攒在这里,让你带走,就算是去新的地方,也能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
但他刚才说,他要去的地方很远,什么都带不走。所以这个存钱罐大概也……
还没想完,手腕忽然一紧,整个人被他拉进怀里。他将脑袋埋在陆濛濛的肩颈处,温热的呼吸染红了**的肌肤,陆濛濛惊得大脑一片空白,重启了半天都没能有半点想法。
这是什么情况?她和他的身高差本就大,现在被他紧紧抱住,简直有种整个人被揉进他怀里的感觉,那是一种天与地都是她的心上人的安全感。但……他不是不喜欢她吗?那为什么突然……要拥抱呢?
想了半天,她领悟过来,大概是朋友告别之际最后一个拥抱吧,一时怅然。良久,他终于放开她,一双月光般清亮的眼睛看着她,波光微漾,像是有话要说,却卡在嗓子里总也不能说出来。
最终,他也确实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陆濛濛叹了一口气,不说也好,说了她反而更难过。想罢,她撸起袖子露出符咒,一副将赴战场的英勇模样:“来吧。”
萧先生一惊,忙退了一步:“干什么?”
“解咒啊。”
“现在?这里?”
“不然呢?还要选什么黄道吉日的吗?”
萧先生哑口无言,连连退到两米开外,有谁会忍心在听她说完刚才那些那么戳人心肝的话之后,立马壮烈赴死啊?!他本能地拒绝着,完全意识不到这是他等了千年的赴死机会,无措地躲着向他走来的陆濛濛:“你别,你那么急干什么……”
陆濛濛摊摊手:“迟早的事嘛,长痛不如短痛啊。”
萧先生无奈,这种时候她倒是坦然得很!
“你先等等,你确定符咒完全浮现了?解咒的咒语你都记清楚了?”
陆濛濛点点头,那句咒语老早前就在微信上请教过欧副官要怎么念了,至于符咒……她扫了一眼手腕上的符咒,和从前一整团的、只能模糊看出是飞鸟轮廓的形状不同,如今的符咒已经清晰浮现,完整得连羽毛都纤毫毕现,精致如由最具匠心的匠师雕刻而成。虽说和萧先生的朱雀神符相比,她这只飞鸟体态明显小些,但仍是神姿仙态,俊美非常。
她把手腕往萧先生的方向一转,说:“4K分辨率都没这么高清好吗?”
萧先生远远瞟了符咒一眼,忽觉不对,开明神印哪里是长这个样子?这千年来他看了无数次那张画有开明神印的书页,几乎已经把开明神印上那只脚踏祥云的幽昌神鸟刻进了脑子里,但她手腕上这个符咒……
他急忙走近一瞧,果不其然,这不仅不是幽昌神鸟,更不是五方神鸟中的任何一只,换言之—“这根本不是神族符咒。”
陆濛濛闻言一怔,脱口而出道:“当然啊,我又不是神。”
萧先生未语,剑眉紧皱,深觉事情不妙。顾不上移换阵的危险了,他勾出符阵要回神庙找欧副官,陆濛濛以为出什么事了,正想跟过去,萧先生回头厉色警告她:“太危险了,不许跟过来。”
移换阵有什么危险的啊?她又不是没用过。陆濛濛腹诽一句,再说了,要是真的有危险,她哪能眼睁睁看着他跳进去?想罢在萧先生半个身子穿过符阵之际,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轻轻一蹦就跳进了符阵里。眼前神光一闪,两人已置身熟悉的神庙客厅之中。
陆濛濛环顾四周,发觉除了阳光没往日灿烂、门外的盆栽景致尽数凋黄之外,一切如故。且就在她四处乱看的间隙里,阳光穿过冬云照入,阵阵冷风染上温热的气息,整座府邸再次恢复了如春景色。原本在中庭打理景观树的欧副官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见到陆濛濛的那一刻差点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陆濛濛眨眨眼睛,问:“知道什么啊?”
欧副官激动得涨红了脸,比画着说道:“大人给了你两个神符,你自胎儿起便受神符的力量庇佑,因此一出生就拥有可改变天气、倾听神族意念、共用大人神力的能力—这都是因为,陆小姐你本身就是大人的另一半力量啊!”
陆濛濛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不是很明白……”什么什么另一半的啊……
欧副官继续解释道:“只要陆小姐在大人身边,大人就等同于拥有三个神符—啊,也不一定,但起码比只剩一个神符的情况要好!”说着说着越发激昂,欧副官紧紧握住陆濛濛的手,她感觉到大叔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说,“陆小姐,请你,请你一定不要离开大人啊……”
陆濛濛哑然,萧先生不动声色地替她圆场,道:“副官,言重了。”
“哪里重?大人,若任由情况发展下去,结界很快连基本的幻境功能都无法维持了,人类很快会发现这处庙宇……但陆小姐一来,结界就自动修复了啊!”
萧先生沉默,无言以对。好像什么事只要把她牵扯上了,就都会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他神力渐弱、几乎无法支撑任何符阵已是事实,但为什么这次她拉住他,反而能顺利抵达目的地?为什么她一来,结界的漏洞就被填补上,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恐怕只有欧副官的话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短叹一声,他又将陆濛濛腕上符咒一事尽数告诉欧副官。欧副官进书房里翻出一大本厚厚的神符图典,对比着陆濛濛腕上的符咒一一翻阅,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与之相似的图案。
萧先生没猜错,这确实不是神族的符咒。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四海八荒内从未曾出现过的符咒。
陆濛濛一一消化完眼前的事实,蹙眉得出结论:“这么说,我不是萧先生的解咒人?”
欧副官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像是叹气,却没有听出遗憾的意思:“恐怕真的不是。”
老天,你可真是无常。想完这么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老天某种程度上就坐在自己旁边,她侧脸去瞧萧先生,发觉他神色如常,完全没有沮丧的样子。仔细一想,陆濛濛领会到其中含义,一把凑到萧先生跟前问:“那先生你是不是不用走了?”
萧先生抬眸看她,眼神深邃,并未给出回答。在意识到她刚才说的那一点时,他必须承认,自己确实如释重负。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再执意于即刻就寂灭,不过是眷恋留在这个小朋友身边的时光。但他也清楚,天命已然降临,即便她不是解咒人,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他的消逝不过是时间问题。
陆濛濛读出了他沉默里的意思,着急起来:“怎么了?你别不说话啊!”
欧副官愁眉苦脸地看向萧先生,大意是劝他无须再隐瞒。萧先生无言,看向陆濛濛,清澈的瞳仁里互相倒影着彼此的模样,他差点没忍住想抬手揉揉她躁动不安的小脑袋。
萧先生几乎是随便找了句话来搪塞她,以便转移话题,道:“你要留下来吗?”
“留在这里?”
“对。眼下结界仍然需要维持,但你的力量薄弱,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因此没有这个义务……”
“我愿意。”陆濛濛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只要能在他身边,待在哪里她都愿意。
萧先生怔忪,忽然就后悔问这个问题了:“你别急,先认真考虑一下。”
陆濛濛点头,做沉思状,三秒后抬头,一样的答案:“我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一样。”
(2)
和萧先生住在一起,确实是陆濛濛从没有料想过的一件事。她跟着副官大叔在府邸内巡视了一圈,最终选定了萧先生隔壁的那个房间,作为她日后的卧室。这原本是萧先生的一个小书房,清雅别致,采光通透。欧副官去征询萧先生的许可,他倒没说不同意,只锁着眉望向陆濛濛,问:“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啊。”这又不是多复杂的事。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陆濛濛耸耸肩:“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吧?”
萧先生气结,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张俊脸神色凝重:“你怎么总是只会考虑别人?就不懂得多为自己想想?”
“谁说我没为自己想啊?”
“你有吗?认识至今,你有什么事是为了你自己?”
陆濛濛理直气壮:“当然有啊,我想活着,我想赚很多钱,我想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啊!”
“那你待在这里,怎么能实现这些愿望?”
“为什么不能?你不是就在这里吗?”喜欢的人就在这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叫活着啊。
萧先生却没听出来这层意思,以为她是指他守护神的身份,哭笑不得道:“你明知道,对我许愿是没有用的。”
陆濛濛心脏猛跳,不自觉捏紧了拳头,紧张道:“但我的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实现。”
世上哪还有这种愿望?他疑惑地看过去,陆濛濛鼓足勇气抬头,感觉后脖子都在直线升温了。
她说:“我的愿望是,希望我喜欢的人也能喜欢我。”
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仿若坠入一个巨大的悬浮气泡里,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萧先生深深望着她,一动未动,良久,给出答案。
“做不到。”
陆濛濛心里一空,看着他收回目光,负手往房里走。在木门还剩一个微小的缝隙就被掩上时,她听到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于一个已经实现了的愿望,任何神都是无能为力的。”
这绝对是陆濛濛有生以来反应得最快的一次,她立刻冲到萧先生房门口,重重拍门:“等等,你说清楚点,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埋在枕头里,答:“字面意思。”
“你……你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
“你耍赖!你这样我可就真的赖在这儿不走了啊!”
萧先生这才想起自己刚和她聊的正事,怎么话题就突然跑偏成这样了?不得已起身,陆濛濛听见他的声音显然近了,就在门后,说:“我还是那句,你必须要拥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因为别人而做出这样完全改变生活轨迹的决定。”
“那你先开门,我解释给你听。”
房门应声而开,站在门后的萧先生俨然已经变成一只西红柿,却还力作淡定地维持自己的高冷设定。陆濛濛忽然有了莫大的勇气,抿了抿唇,说:“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有一个原因。但是在告诉你之前,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会这样说,完全不是希望你能马上回应我,也无关你究竟是萧祁润还是清淮的神明,无论你以后会留在人间还是去很远的地方,我都……”
“我也喜欢你。”一如既往镇定自若的口吻,却带起整个世界的涟漪。
“不是为了马上回应你,不是因为你能为我做什么,只是突然很想让你知道。”
在每一个你含笑望向我的时刻,我也同样为你心动着。
(3)
帮着副官大叔把萧先生的书房腾好,挪用府邸里有的各类物品,终于将房间布置成了适合居住的温馨模样。陆濛濛累得筋疲力尽,瘫在沙发上休息时萧先生来巡视,他伸手一指:“这张橡木桌桌面太低,久坐伤腰。”
欧副官醍醐灌顶,正要去挪开,他淡淡补充道:“把我房里的书桌换过来吧。”
欧副官自然知道他家大人有多钟爱那张书桌,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脸好事已成的笑容,单手拎起那张巨大的实木书桌,在陆濛濛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往房外走去。萧先生再次环顾她的房间,食指一挑,铺满柔软被子的大床自动往里挪了几寸,他说:“刚才那样摆,早晨阳光会晒到你眼睛上。”
他对深色的地毯也不满意:“这张波斯地毯存放时间很长了,太薄。玉枕不适合现代人的睡眠习惯,要买新的。”
他又指指窗台上的花花草草:“紫菀花花粉太重,让副官换成秋海棠。”
话没说完,回头发觉陆濛濛托腮望着他傻笑,他慌了一秒,问:“不喜欢?”
“喜欢!这是我住过最漂亮的房间啦。”
“那你傻笑什么?”
“就是觉得,原来萧先生谈起恋爱来,是妈妈系男友。”
“净、净胡说……”
陆濛濛哈哈笑起来,萧先生羞赧地转身回房,身影消失在转角的刹那又退回来一步,假装不着痕迹地问:“妈妈系男友……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陆濛濛摇摇头,嫣然笑道:“妈妈系男友不是,你才是。”
萧先生“啧”的一声,表面不为所动地催促她:“收拾一下,待会儿带你去买新枕头。”然后慢条斯理地回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嘴角浮出深深的笑痕。
一墙之隔,他听到她在房间里蹦蹦跳跳的声音。先是整个人扑到软乎乎的**,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最后险些掉到地上。瞅瞅这,摸摸那,认真而仔细地和房间里每一寸物品打过照面,享受起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来。萧先生坐在那张橡木书桌前,拧开台灯,淡黄色的光洒下来,铺满欧副官从原桌上挪过来的纸砚笔墨。
提笔,听见陆濛濛站起身时椅子后移的声音。松烟墨洇入宣纸,苍健的正楷,她打开门一蹦一跳地往前,别人不过是走路,她却像走在他心上。
春已到来。见伊人眸中,袅袅春幡。
房门被叩响,他放下笔,用镇纸压平各角。她仍是那样,瘦瘦小小的,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笑起来顷刻间融化他心中的坚冰。
这是他哪怕不知死生年月,都甘愿在喜欢她这件事上消磨余生的人。
他笑问:“可以走了?”
她兴奋地点头,萧先生将手中的皮夹放进外套口袋中:“走吧。”
陆濛濛跟在他身后,好奇问道:“你怎么会有皮夹呀?”
“副官给的。”
“副官大叔怎么会有钱呀?”
“因为,我什么都有。”
陆濛濛没听懂前后两句话有什么逻辑关系,萧先生却已画好了符阵,拉住她二话没说穿了过去。陆濛濛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又冰又宽,不禁捞起来一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微凸的青筋显示出男性特有的力量感,宛如纹路精细的冷玉。
她没忍住“哇哦”了一声:“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手啊,得多金贵啊……”
他睨陆濛濛一眼,牵着她前往家居卖场的方向走:“没什么金贵的,握在你手里,就是你的了。”
陆濛濛感觉心脏一软,好像落了满心柔软的粉色花瓣。
(4)
逛超市确实是现代人重要的解压方式之一,澄亮的灯光和琳琅满目的货架,各色精致的封面与包装,没有袅袅烟火却是满满的人间气息。最重要的是,走在自己身边的,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
萧先生负责推购物车,陆濛濛负责上蹿下跳地把各种喜欢的东西往小车里塞。直到购物车里的商品堆得像座小山,她终于刹住脚步,旋即回身,笑道:“好了,我们再逛一遍,把除了地毯和枕头之外的东西放回去吧。”
萧先生有些讶异:“为什么?”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放进车里了就等于买过啦,没必要花这么多冤枉钱。”
“你不是喜欢吗?”
“喜欢呀。可是喜欢也抵不过没钱啊。”说罢,她抓起其中一个颈枕要往回放,萧先生伸手拦住她:“我来付。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陆濛濛愣怔了一秒,随即眯着眼睛笑起来,道:“谢谢。但是,你已经给了我最喜欢的东……啊不对,你不是东西……”
萧先生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是东西?”
陆濛濛忽觉背脊有点发凉,赶紧凑到他身边去挽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打圆场:“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是我得到的,最最最最最珍贵的礼物了。”
萧先生受用无穷,弯起嘴角,任她挽着手,浅笑不语。
尽管天命曾对他不公,现在也已经用最好的方式偿还给他。置身喧闹的人世间,牵着她的手,用一千年的煎熬来换,也不可谓不值得。
他继续推车往前慢悠悠地走着,陆濛濛骨碌着眼睛在想要怎么劝他把这一车子她冲动消费的产物归还回去,余光瞥到玩偶屋处一只耷拉着脑袋的沙皮狗玩偶。她一溜烟儿地跑过去抱过来,指着它和购物车上的物品,激动道:“先生,我用这一车换这只小狗可以吗?”
萧先生瞅了一眼她怀里的毛绒狗,脸上皱皮堆积,穿着一件做旧了的浅蓝色条纹上衣,无论如何称不上新奇可爱。他没拒绝,只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喜欢它?”
陆濛濛喜笑颜开地挽起萧先生,另一只手抱着小沙皮不肯放:“我小时候可喜欢看有它的那部动画电影了,我爸爸还给我买过一个很小的玩偶周边呢,不过长大之后发觉它真的太小了,而且陪我的时间太长啦,已经又旧又瘪了。”
“现在它在哪儿?”
“在姥姥家呢。因为是爸爸买的,所以没舍得扔。”
提到她爸爸,萧先生不知为何有些失语。沉默地走了几步,陆濛濛最终还是没憋住,问:“我能问一个关于爸爸的问题吗?”
他像早已预料到一般,平静答:“问吧。”
“他还会回来吗?”
萧先生停住脚步,垂眸望着眼前双眸比星光还闪耀的女孩。
无论是她的命格还是星宫,他不必使用天眼的力量就已经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她的近亲存活着了。也许是离开之后在路上遭遇不测,也许是在努力工作筹钱还债时飞来横祸,她一直在等的那个男人,早已经以某种连身份都难以辨认的方式离开了。
但她需要一个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尤其是,在日后他也离开之后。
萧先生揉揉她的脑袋,含笑道:“当然。你不是说了,约定好了吗?”
如果将生命的结束视作全部的拥有,那些爱她的人其实从未离开过。
陆濛濛何其相信他,他的一句话,比世上任何金科玉律都值得信奉。她从未像此刻一样笃信爸爸会回来,她想,那她现在开始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工作、好好赚钱还债,还有,好好和她的萧先生走下去。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笑开,顺着来时的路,一件件地把多余的物品放回去。排队结账时,萧先生看着安静站在他身侧的陆濛濛,她满含笑意地抱着她的小沙皮狗,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像那只毛绒玩具真的有什么灵性,能陪她一起闹一样。
他没忍住笑。有一对同样推着购物车的情侣来排队,气氛好像有些尴尬,萧先生听到女方心里响亮的抱怨声:“谁第一次约会会来家居超市啊?!他能不能有点浪漫细胞啊?!”
男方显然不这么觉得:“她生气了?她生什么气?论坛里不是说约会来宜家代表着我愿意和她过细水长流的生活吗?”
约会?
还没来得及细想,轮到他结账了。陆濛濛看着萧先生皮夹里花花绿绿的大面额现金,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她想过萧先生可能是很有钱,但真没想到过—他会这么有钱。
捡到宝了,捡到宝了。
一起提着购物袋离开超市,陆濛濛步履轻盈地走在萧先生身边,若有所思地叹道:“我现在好想做个肤浅的人啊。”
“嗯?”
“不像电视剧里那些视金钱如粪土的女主角,我就是一心贪图你的财产,为了你的钱才和你在一起,决不被你的美色所**……最后来点生活上的小挫折,我们就大难临头各自飞……”
萧先生猛地停下来,眯起一双眼,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你飞一个试试?”
陆濛濛瞬间感觉冷汗下来了,气势大减,弱弱道:“飞了……会怎么样?”
他略一思索:“飞不了的。翅膀我折了。”
陆濛濛倒抽一口凉气,发出谴责:“你作为神也太没慈悲之心了吧?!”
“在你面前,要什么慈悲之心?”
“当然要啊!你对我好到别人都做不到,这样我才不会变心跟别人跑了呀!”
他又咬住一个诡异的词:“变心?”
陆濛濛赶紧装傻:“哈哈哈,打个比方嘛,打个比方……”
萧先生可不大满意这个比方,轻哼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在陆濛濛刚松一口气的时候冷不丁来了一句:“那我们明天去玩吧,让我对你好。”
陆濛濛:“哈?”
他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明天出去玩吧。和你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