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魂归北斗

如杨金城所说,我姓孙,原名本叫孙哲,是开棺阎罗家第十六代传人。不过我更习惯别人叫我孙铁柱,要说我为什么有个这么土的名字,那还要从我儿时的一件事儿说起。

话说三十多年前,我出生在云南省曲靖的一个叫月牙湾的小山村。这里是开棺阎罗家退出倒斗界之后,在云南隐居的地方。

那时候恰逢全国改革开放,到处都在恢复生产建设,全国的农村都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这政策的出台,我们村子的土地使用率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挨家挨户都围着自家院子农耕,生怕少用上一亩地,那时候我的爷爷还没有过世,见邻里邻外的忙碌,也丝毫不觉得眼红,硬是留着家中非常贫瘠的一块土地不挖不垦。

爷爷说这地正好连着家里老破屋间灶台和案头,说什么风水西边是三煞位、北边则是太岁,留着可以用来挡煞,若是动了土或挪了气场,恐怕会影响到后代子孙的性命。

隔壁土院子家的地说来也巧,正好是沿着我们家这块地延伸出来一直到土墙边,爷爷劝他们不要去弄拿土墙四周的几亩地,土院子家哪里肯听这些,索性连着土墙都推倒了,像是和我们家划起了鸿沟,独自围着编制的竹席在那几亩地上种起了菜园子。

据说,在我三岁时候的一天晚上,整个村子下了很大的雨,隔壁土院子家的菜园子被倾盆的暴雨淋成了一摊水洼。

土院子家赶忙急着出来搭棚子,土院子家的娃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跟着站在了菜园子边上张望,突然间,棚子边上挂着瓜藤的竹竿哗啦啦被全倒了下来,纤细的竹竿如尖刺一般正正地扎在了那娃子的脑袋上。

土院子家的娃死给了爷爷很大的震撼,爷爷认为因果报只是迟早的事情,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倒斗这行当极损阴德,难保什么时候不会有事儿应在我头上,加上我年幼时身体一直不太好,爷爷总是说我命里五行缺水,而五行之中,金生水,要给我起个命硬一点的名字,最后索性将我名字改成了如今的孙铁柱。那时候的农村没有那么多讲究,久而久之,我倒还变得挺喜欢这个名字了。

要说杨金城找上我,打心底讲,我反倒有一种愿望即将实现的兴奋和激动,这很大程度取决于我的生活环境。

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农村度过的,在那段日子里,我经常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听爷爷给我讲述曾经开棺阎罗家发生过的各种传奇故事,这算是我儿时最珍贵的回忆,虽说家族传到我这一代,早已经没再干这倒斗这营生。可是家传的风水秘术,爷爷可是从小就给我灌输,加上听那些先祖们的故事,不断地耳濡目染熏陶下,我还是从爷爷身上学到了许多风水上的学问。

一眨眼到现在过了三十多年,我一直过得很平安祥和,平淡而乏味的生活每天周而复始,几乎在我三十多年生命里,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波澜不惊。

遇到杨金城,我认定我的生活伴随着开棺阎罗家,将再一次卷入倒斗的漩涡之中,或许我的内心一直都向往先祖们的传奇经历,也或许是我目前的生活太过简单无趣。不知道爷爷在天之灵会如何看待我这次的选择,希望爷爷会原谅我。因为我不太认同选择了倒斗就选择了灾难这种说法,能够重拾旧业反倒让我觉得自己可以真正肩负家族的使命,况且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需要因为顾忌什么再去刻意逃避了。

上路之前,我给杨金城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希望可以给自个捎上了一个哥们儿同行,杨金城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下来,他唯一的要求只是分钱定下的规矩,必须按原定计划分账,我如果找人入伙,入伙人的报酬全在我自己的那份钱里扣。从答应这次行动开始,报酬方面,我觉得我不会去因为这些计较。

不过对于杨金城这个人,我确是充满了疑问和好奇,他对我的四大倒斗世家居然如此能了解,甚至还说出了我开棺阎罗家最为隐晦的孔明问天术,想必此番行动,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从不担心因果报应,因为如果有,怎么逃也逃不掉,我何不轰轰烈烈大干一场,这次出门真正让我担心的是若此次真找到宝贝,指不定杨金城葫芦里卖什么玩意。

万一突然来个倒戈相向,谋财害命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心难测,一切都必须小心提防,这也是我要找个同伴随行的重要原因。

我带的这哥们叫李逸华,他是我到省城认识的第一个童年玩伴,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爷爷不幸去世。

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我跟随父亲离开了农村搬到了省城,那时候,逸华这厮一直是个娃娃头,从来都不服家里管教。后来逸华被家里逼着考武警,找了多少路子,好不容易把他送了进去,谁知,警校那优良传统愣是没把这纨绔子弟给**出来,才读了不到一年,这小子就在警校打架,被勒令退学遣送了回来。

要说到这哥们有什么本事?这小子倒是扎扎实实练过几年工夫,万一出门有个突发状况,这厮解决几个流氓歹徒那可不在话下。如今这兄弟已是长得牛高马大,和我也算是相处了十来年的换命交情,我将我内心的担忧和想法告诉了逸华,我们两个都一致认定,杨金城这家伙绝不是善茬……

次日当晚,我们跟着杨金城便顺利到达了浙江绍兴的项里村,进了村子后,我和逸华遇到了两个杨金城的同伙,他们早早等候在了那里,按照我和逸华一路推测,并没有对眼前杨金城有同伴出现感到过多的意外和吃惊。

我一直料想过这次出发的可行性,杨金城定然不会只找我一个人行动,若然楚国镇国金锣的传说是真,只有我和他本身就不可能完成如此的行动。

在绍兴项里村的村口,我们和杨金城带来的同伴相互大致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杨金城一共带了两个人,只见其中一人脸上沾满了皱纹,看上去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极为古朴的长衫,左边脸上还留着一道两寸长的刀疤,大伙都称他崔老鬼。

另外一人则是位年轻女子,名叫洛雨曦,和崔老鬼确是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一副二十多岁出头的样子。那脸蛋儿长得如同画中人一样,清秀脱俗,亭亭玉立,上穿高领对襟外褂,里穿旗袍,头发梳成垂辫,整个一副晚清时期的打扮,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当听到那女子姓洛,虽然介绍的时候只是草草带过,但是我已经可以大致认定,这钻地骷髅洛家的传人也参与到这次寻找楚国金锣的行动之中了。

在项里村杨金城买通了一个山里放羊的孩子狗娃,在他家里逗留了一夜,天蒙蒙亮,我们跟着一群群羊队,朝着草湾山的石顶怪字进发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上山的一路上,我给逸华说了盗墓世家洛家和盗墓世家陈家因为东陵盗墓案决裂的事情,无端将我无辜的开棺阎罗孙家牵扯了进来。

说句实话,这东陵里面的一些误会不知道眼前这个洛雨曦到底了解多少,杨金城又对他的同伴解释过多少,这一切,我都是不得而知的。因此,大伙虽说是同伴,可心里确是有无数千丝万缕的芥蒂。

闹得这上山的一路上,我几乎没有和另外两人说过一句话,逸华这个自恋狂竟抱怨说是我拉他下水,害他不能和新逮到的美女说话,着实把我气得七窍生烟。

沿着陡峭的山路曲折而上,大概快到正午,我们来到了草湾山的山顶石刻怪字的地方。

“到了,就是这里了。”狗娃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杂草,举着鞭子将羊群赶到了一边。

顺着那狗娃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山顶上的岩石像是常年风化沉积压在一起的硬土,微带倾斜的石缝间长满了杂草。

崔老鬼拣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扫开了杂草间的碎土,那怪字慢慢地呈现了出来,若说是文字,更像是藏宝图的路线图。

那字符只有由横,竖两种笔画结构组成,这字的雕刻深度大概有10厘米,形状方正,看得出是明显的人工雕琢,像是利器砍到石头上,一划一划刻上去的。应该说是分开的文字,上面刻的是一个朝左的“口”字,“口”字的右下角分出了一条线,而下面是划朝左下脚的突出的另外一个“口”字,整体看来表面十分粗糙。

“孙爷,你怎么看?”杨金城殷切地对着我问道。

我瞄了杨金城一眼,靠在怪字处慢慢蹲了下来,顺着石刻线条的走势,我将整个脑海中的易卦做了一次完整的排列组合,愣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较为合适,突然,身旁的崔老鬼一把抓起了怪字边的杂草,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嗨,奇了,老鬼头,你还会学神农氏尝百草啊?”逸华一见这情形撇撇嘴,差点笑出声来。

“傻大个,原来你是个门外汉,连老头子我威名远播的识土辩金定山术都不知道,就这见识,打从哪来快回哪去吧,别在这里瞎搅和。”崔老鬼不停地嚼动着嘴里的杂草,眼睛却是狠狠地瞪了逸华一眼。

一路上大伙虽说成了同伴,但由于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逸华见老头一开口便是这般无理,暴脾气登时冒了上来,气势汹汹地抡起了拳手。

我见状不妙,我连忙站了起来,迎着逸华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唉,逸华都是自家兄弟,老爷子一把年纪,你这是,来来来,快住手,自家人快别伤了和气。”杨金城满脸堆笑地看着逸华,给崔老鬼摆了摆手,示意他也就此打住。

“杨老板,我这兄弟就这脾气,你别介意。”我掐了一下逸华的胳膊,只得赔了一个笑脸。

“算啦,这事儿我不跟这傻大个计较,但理还是这个理儿,你们两小子,倒斗可不是玩的,如果两位没那金刚钻,还真别来揽这瓷器活,这可完全是为两位的小命着想,老头子实话实说,千万别见怪。”

崔老鬼这话把我的心无端刺了一下,我曾暗自许诺,若真是涉足了摸金倒斗,可绝对不能辱没了家族的名声,此刻,虽说我也没能看懂崔老鬼吃草的举动,可也不能一棒打死认定老子是无能之辈。

我忍不住嚷道:“说句实话,老头你可别不爱听,要我说这怪字一斜一口,中间又被反方向的两道平行线划开,恰似天地开合,山峰之巅,正迎卦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我觉得这怪字或许本身只是一种标识,并没有实际的用途。”

“也可能是在对这附近风水的暗示呢?”洛雨曦一直默默地观望着四周,没有说话,见我道出了看法,似乎有些想反驳的意思。

“小子,没那么简单,这里的杂草叫夜尾兰,是一种特殊的豆科植物。这种植物长的一片新绿,叶子的味道微微泛苦,闻起来略带湿气。说明这种植物的吸收的水分充足以及土壤的营养充分,加上石顶下的缝隙间的土质松软而并不干燥,植物根须上带起来的土质完全没有呈现颗粒状,而是典型的赤红土,说明这里的自然环境哪怕在石头缝隙间都保持了良好的气脉通畅。从自然变化来说,这里环境非常利于万物生长,附近应该有显著的龙脉来体现出周边自然的特征。”

崔老鬼这话才说完,着实令我心里有些惊讶,不出门不知道,尽管那人傲慢无理,但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刀疤老头竟然靠植物泥土的共生关系以及植物的生活环境变化来分析整个山体的自然情况。

“这里刻开的怪字足足有十来厘米,凿开的石层断层处分布有山体错位的偏移,按照板块的周期运动和石头风化的程度来算,这怪字的确有千年历史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机关,我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这里有任何的机关留下。”洛雨曦也不遑多让,只是看了看石头的断层,便立刻在石头上做出了结论。

“若是各位肯定了这怪字的价值和年代,这里怕是真有藏宝贝的地方,孙爷你觉得呢?”杨金城轻轻地敲击起了怪字四周的石面,对着我说道。

逸华一直都是急性子,见大伙分析了半天,还没等我开口,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带路的狗娃肩上,那声音略带些恐吓的味道:“哎呀,有宝贝咱们就快在附近找呗,就这么一座山,还真长脚跑了。你们别这个那个的,我说,狗娃,你们这山附近有什么洞穴或者是,哎呀,反正就是山里可以钻进去的地方,有没有?”。

“大哥,这这这……山里就这么一处怪字,真是……是没别的了。”狗娃被逸华的野蛮样子着实吓了一跳,说话也跟着哆嗦了起来,那表情诚恳极了,好似一副生怕逸华不相信的样子。

“我说你别吓着孩子,狗娃,这四周有没有别的什么险峻或者是带着瀑布的山?”我瞪了逸华一眼,将狗娃拉到了我的跟前。

“山洞倒是没有,不过瀑布?有瀑布的声音,哎,不对不对。”狗娃忙着摆了摆手。

“狗娃,仔细想想,到底怎么回事?”杨金城也跟着围了上来。

“说来也奇怪哩,从这山隘的石顶爬下去沿着峡谷走,前面不远处,有座山叫龙肚山,老人家都说那山肚子里有龙,山上的泉眼里喷出的泉水都是热乎乎的,有的时候人站在山峡下面还能听见山肚子里龙打嗝的声音,就是像瀑布一样哩,哗啦哗啦的。”狗娃嘟着嘴巴,双手画圈,形容着龙肚山的样子。

“这里若是有温泉倒不奇怪,生气由水而聚,随风而散,这山脉的走势延绵不断,若龙肚山呈拱环之势,极有可能是个藏风聚气的宝地,去看看能有发现也说不定。”我微微思索,目光扫了一眼大伙。

“好,我也是正有此意,就去龙肚山。”杨金城一拍即合,吆喝了一声,大伙沿着草湾山的山隘一脚深一脚浅的直奔龙肚山的峡谷。

来到峡谷的山头,山势相比草湾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周围的奇峰高耸,壁峭崖陡,一缕缕雾岚在起伏的山头上空飘绕,如浓浓的水墨画一般,呈现出一片苍茫辽阔。

顺着地势观望,只有一条幽深的山涧蜿蜒向前,顺着两边潺岩陡峭,杂树丛生,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

我掏出了罗盘,看着上面的地盘正针,感慨道:“这里的峭壁顺着山势在峡谷九曲回环。谷道如真龙穿帐而出,倘若龙肚山内轰鸣不断声是因为山腹中的地下水川流不息,那就可以肯定这龙都山完全形成了吐纳开合,君临天下的气脉,确实应该有万年宝穴,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便是下去寻找这里的泉眼来确认水脉走向了。”

“你们说这镇国金锣里的墓主人是谁呢?该不会是项羽吧?”逸华看着四周的险峻的地势充满了疑惑。

“吃不准,反正该是个王侯宰相吧,狗娃,从哪里可以下去?”杨金城有些激动。

“沿着树藤爬下去……不过很陡的,咱还是别下去了,惊动了龙王爷,发起脾气来,整个山肚子都会轰隆隆地冒声儿,吓死人了。”狗娃战战兢兢地说道。

“狗娃,快带路,不然一会抓你给老龙王打牙祭。”

话才说完,狗娃一下就急地哇哇大哭起来,逸华想这山里孩子胆子都大,怎料狗娃真哭了起来,连忙一个劲地哄起了起来,可这狗娃说什么也不愿跟大伙进峡谷了,我和杨金城安慰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勉强说服狗娃在谷口等着我们出来。

逸华自知这次犯了大错,偷瞄了大伙几眼,不敢再多说废话,我们沿着峡口走进了深谷,头顶的天空便被黑压压的峭壁挡住了一大片,只觉得天空被硬生生划开,沿着走了一段,给人顿生一种“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的感觉。

走进深谷的腹地深处,我们沿着峭壁的两端将队伍分成了两组,开始寻找起了峡谷与山腹间的泉眼,崔老鬼的识土辩金定山术确实让我和逸华大开眼界。这老头子顺着峭壁边单单是看着远近高低阔叶植物和一些灌木的生长情况,一个人便找到了三处泉眼。

逸华为了将功补过,表现得特别积极,他抓着灌藤爬到了峭壁上,发现了二处泉眼。

邻近傍晚,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最后,加上洛雨曦发现的一处泉眼,我在八卦图上根据着六处泉眼上的走势开始画起了草图。

“啊,魂归北斗,天人合一。”画着画着,我忍不住尖叫了出来。

“怎么说?”杨金城看着我紧张的表情,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指着画出的草图:“这里的谷道竟然是天然形成的北斗,顺着勺头引路,一直到第六个泉眼,自然排开,我们只要找到第七个泉眼,就可以靠着摸金校尉留下的天星风水术找到龙穴所在,走,去找第七个泉眼。”此刻我已断定这里必有宝穴,第一次出来,这狗屎运居然能落到了我头上。一想到极有可能是镇国金锣,真的跟做梦一样。

大伙一听这话,看了看临近漆黑的夜空,跟着我脚步朝着谷道边的峭壁悬崖下奔跑起来,沿着对应在天空的北极星落定最后正对的位置。

我们爬上了山腹一处长满了灌藤的地方,找到了正对第七颗星的位置,只见四周粘满在了峭壁上冲刷下来的碎石,哪有什么泉眼。

所有人都大失所望地将目光投向了我,我彻底愣住了,思索乱成了一团,不会啊,到底是哪里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