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乌江鬼船

月色下,河面上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倒映着两侧楼台的宁静安详,那一叶扁舟的灯火恰好点缀其间,若不是吴二娘埋伏下那么多人,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吗,或许整个夜仿佛都已经要睡下了。

我们三人奋力地游到了乌篷船跟前,朝着船篷里轻声呼喊,透着船篷下的窗纱,依稀能够开始看清那乌篷船上黑影。

整个船看起来是虽然不大,但依旧是格调高雅。只见那高高的灯笼挂在船头,船身上雕刻着鸟兽形状的花纹,上面覆盖了半圆形的船篷。船篷之间装有一扇半圆形的遮阳篷,看上去像是绍兴特有的明瓦,明瓦周围的木格子全是竹片编成,上面还涂了一层厚厚的黑漆。

我刚抓稳了船头的甲板,“沙沙”只听船篷内的如同薄纱般的窗帘轻轻地划开了,那个曾经带着我们来安昌古镇在卡车上的年轻人缓缓地走了出来,我抬头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身旁的逸华和雨曦也都着实吓了一跳。

“小哥,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人眼睛有些泛红,像是刚刚哭过,只见他望了望河道上的作坊,低声道:“你们快先进来。”

船篷的中央置放了一个圆形的木桌,四周铺垫着华丽的丝绣。三人湿漉漉的挤在船篷里,看上去一身的狼狈,突然遇到了那位年轻人,尽管个个都是一肚子的疑问,但此刻更多的是样子上的尴尬。那年轻人抽出了垫在船篷竹片上的一块毯子,递了过来。

我慢慢地铺开了毯子,三人拉扯着毛毯,擦了擦身上的水渍,然后拥在了一起,用毛毯紧紧地裹住了身子。

我沉默了半饷,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人微微一愣,回道:“其实……其实我……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你到底是敌是友?”逸华警惕地注视着那个年轻人。

“如果是敌人还会选择救你们吗?”年轻人一听这话,明显变了语气。

我拉扯了一下逸华的衣角,示意他不要打岔,尴尬地朝着年轻人比了一下手势,只见年轻人顿了顿,严肃道:“其实,早在最近几个月前,安昌古镇便已经陆陆续续涌入了一大批盗墓贼,他们行事诡秘,蜂拥而至,像是要展开什么蓄谋已久的事情。这等罕见的现象从来没有在安昌古镇出现过,我师傅当年和这倒斗掘坟一派的各家盗墓好手曾经也有过些许来往,经过一番打听这才得知,这陆续而来的大批盗墓贼是为了秦汉时期留下的十二面镇国金锣以及项羽人头鬼棺内融在项羽头颅上的血玉石而来。”

雨曦抢话道:“你师傅?你师傅是谁?越说越糊涂了,怎么你们都说到这项羽的人头鬼棺?”

年轻人带着哭腔,变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说那老锁匠曾经对我有嗯,其实……其实他是我的师傅。”

“慢着,小哥,你师傅???”我也算是听糊涂了。

年轻人撇嘴道:“你们都别再叫我小哥了,我叫张晓龙,我的师傅正是老锁匠,师傅今年一百多岁了,我是他老人家收的第二个徒弟,之前我不愿意透露身份,是因为一直在暗地打听那批盗墓贼的消息,沿路便在项里村发现了那批人和你们的踪迹。期初,我怀疑你们是另外一伙盗墓贼,相互发生了争斗,见到你们手里的秦汉古物,我推测你们想找师傅,我便决定顺藤摸瓜,说了一些镇国地宫的只字片语,料想看看你们下一步到底如何动作。”

雨曦捂住了嘴:“你是第二个徒弟,那么你师傅第一个徒弟就是吴茹素,吴二娘?”

“没错,师傅打造的锁具巧夺天工,师姐对于各种锁工艺的设计和模具的要求都能很快领会师傅的意思,不过师姐祖上世代为官,家世显赫,况且自古以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锁匠对于她们这些书香门第来说一直都不算是正业,说了好听点混上十来年能成个大匠师,大师傅,但是在师姐眼里这始终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师姐一直都不是真心来找师傅学手艺,没过几年,便离开了,师傅眼见这一门民间绝活算怕是真要绝了,瞧着我打小还算机灵,也就收了我当了个关门弟子。”说着说着,张晓龙的眼眶彻底湿润了,我们大伙注视着他,只见他顺着乌篷船的口袋内抽出了几把纸钱,“嗖”地一下,打着了打火机,拉开船纱顺着边点边撒了起来。

“晓龙,你……”看着这一切,我本想说点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我一直跟着师傅,师傅年纪太大了,一直不愿意提及那人头鬼棺的事情,可最后还是这样走的不明不白。你们什么也不用多说,我知道各位想说什么,刚才那一幕我都看到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暴露行踪出现,来救你们几位,师姐这畜生,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我靠在船内,静静地看着咬牙切齿地张晓龙,一想到这杨金城和吴二娘,虽说来到安昌古镇,没有真正跟那郭锁匠打上过一声儿招呼,却还是忍不住帮着张晓龙在一旁撒起了纸钱……

烧完了纸钱,张晓龙摇了摇头:“眼下无数的盗墓贼如今蜂拥而至,看样子,对那项羽的人头鬼棺已经是势在必得,沿着河道顺流到了码头的河岸,就直达绍兴,几位便可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晓龙,这人头鬼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到底和镇国地宫有什么关系?”雨曦在一边问道。

张晓龙擦拭了一下眼角:“我知道你们几位有一颗生死不离珠,那些盗墓贼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哎哟,磨磨叽叽的,我说张兄弟,你倒是快说啊,急死你华爷爷了。”逸华陪着烧了半天纸,早已按捺不住了。

“其实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据说汉高祖刘邦建立大汉后,用黄金匣子将项羽一直没有腐烂的头颅做成了人头鬼棺,朝野间的怪事频频出现,埋葬项羽剩下的四肢不翼而飞,闹得人心惶惶。刘邦眼看人心浮动,决定命人去挖楚地镇国传说中留下的十二面金锣,以此用来当成汉朝的镇国宝器。

后来,汉军在草湾山的琉璃水晶宫内,找到了镇国传说中的十二面金锣,就在汉军准备挖地三尺挪动金锣的一刻,两条一雌一雄的白蛇突然从金锣下面钻了出来,汉军吓得在地宫内四处逃窜,使得堆在四周的十二面镇国金锣全部倒了下来。

“汉军发现,金锣的背后死死地粘着一具具男女**相拥在一起的尸体,刘邦派去的巫师通过项羽怪字的形状分析,认定这些粘在金锣上的男女尸体是楚国先民用来祭祀地宫下面的怨女坑和痴心坑所准备的一具具夫妻合葬棺,使得这金锣上汇集了人世间的爱恨生死,悲欢离合。

“随即,巫师借助一具具男女相拥的尸体为掩护,引开了地宫内白蛇的视野,疯狂地开始搬动镇国金锣,那极具灵性的白蛇将汉军误认为成了“楚人”,静默地守护在地宫中。

“最后,巫师为了找到出口逃出去,在慌乱之中,不惜杀死了其中一条钻进山腹内的白蛇,带着十二面金锣逃了出来。”

“那条送我们出来的白蛇自杀,难道也是受到痴心怨侣的影响,一直等待真正的“楚人”来临,将生死珠交给了孙先生,完成使命后,自刎殉情?”雨曦瞪起了眼珠,诧异极了!

“哎,或许吧,晓龙,我们曾经进过镇国地宫,我们大家的确遇到了一条带爪的白蛇,可那里还留有一面金锣,这些千年前的事情你师傅是如何知晓的?”我心里疑惑,这口耳相传的东西大都会有些出入,不过这故事还算经得起推敲,张晓龙说道:“这金锣是否还在地宫我就不知道了,师傅知道这些,那完全是因为师傅的先祖正是汉宫中的金匠,参与了整个项羽人头鬼匣棺的铸造,所以……”

“什么???你师傅的祖先是……汉宫打造人头鬼棺的金匠??”我们大伙几乎是同时,全都惊奇地尖叫了出来。

张晓龙哀伤道:“正是因为如此,不然师傅也不会遭到毒手了,吴茹素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拜师的。”

“你师傅原来是汉宫金匠,怪不得你们居然知道这么多其中发生的事情,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逸华抢白道。

“后来,汉军拿走了十二面金锣后,江东父老一个个到乌江下游杀猪宰牛,血祭楚霸王项羽,整个乌江哀号遍野,哭声震天,怎奈那滚滚乌江血水竟顺着下游倒流了回去,迎着苍穹远远遥望,血水波涛,实在壮怀激烈。

“当时这群江东父老之中有一名勇士,此人名叫李远征,他曾经是项羽帐下留在楚地固守城池的策马将军。这位李将军难忍这悲天之痛,曾经在师傅的先祖打造人头鬼棺的时候,几次连番想来偷项羽的人头匣子,屡次失手,师傅的先祖佩服这位李将军一片热血,忠肝义胆,一次次都将其放了出去,谁料,那李将军告诉师傅的先祖,已经将虞姬的尸首挖了出来,悄悄地埋回在了久久空放的镇国地宫的琉璃棺之中,接着李将军仰天长啸,说什么虞姬祭阵,在项羽的人头棺前自刎而死。

“那时候,整个汉宫早已是怪事频频,先祖也没有在意,据说从镇国地宫抢来的宝贝,最后刘邦什么也没敢拿,全部葬到了人头鬼棺的地宫之中,接着刘邦草草颁下了一道神秘的高祖遗诏,便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雨曦在一旁听得有些黯然神伤:“汉朝已兴,虽说虞姬的尸首已然在镇国地宫之内,但是早已不能再当成是祭阵而亡了,对了,晓龙,那神秘的高祖遗诏说的是什么?而人头鬼棺到底埋在那里?”

“我不知道,师傅好像说高祖遗诏是一块石,就没再说什么了,不过项羽留下的两颗生死不离珠,一颗在虞姬手中,按照李将军的诉说,最后随虞姬尸身辗转放在镇国地宫之中,另外一颗项羽自刎后就下落不明了。

“按照师傅所说,人头鬼棺的设计当年汉宫金匠还参照了生死不离珠,冥冥中,巫师应该是完全可以拿到这两颗生死宝珠的,可是却偏偏留了下来,师傅猜测这里面蕴含项羽人头棺最深奥的玄机,始终无人明白其真正的用意。”张晓龙微微摇了摇。

“哎,这算哪门子的哑谜啊,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得了。”逸华叹了一口气,朝着大伙摆了摆手。

大概已经接近凌晨四点,纱窗外的天空,月明星稀,雾蒙蒙的泛着一丝灰黑,整整一夜,每个人都似乎跟着乌篷船一起,在河水里浮动着心弦。

沿着古镇河道的分岔口,这乌篷小船驶进了另一边作坊的外的河道中,顺着长长的弯拱石桥穿过。

高挂在船头的灯笼也渐渐变得有些昏暗,张晓龙扶着船篷慢慢弯着腰,独自走到了船头,拉着绳子将灯笼慢慢放下。借着微弱的烛光,点上了一根新的蜡烛。河岸上的冷风顺着船头猛刮了进来,让人不由觉得一阵清寒。

逸华从毛毯里抽出了一只手,指了指船头道:“起风了,外面的船篷顶上的竹板没有关紧。”

“你们坐着,我去关上,这风实在太冷了。”我边说边站起了身子。

“孙先生,小心点。”雨曦整个人冷得靠在了最里面。

“嗯。”我微微点了点头,披上了挂在船篷中上的蓑衣,像个渔夫一样钻了出去。

船头上的灯笼被河风吹的有些摇摆不定,我见张晓龙站在船头,猛地推着船篷上的竹板,脸上沾满了泪水,眼神呆呆地注视着河面上顺流飘动的纸钱,咬牙切齿,双双攥成了一团。

张晓龙晃了晃神,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光,将船头上栓灯笼的绳子系一个死结,靠在船篷一侧朝我说道:“你们都快进去,船头很窄,容不下那么多人的,我来就行了。”

我看了看裂开的竹板:“没事,咱们一起把这个拴上去吧。”

船篷上的竹板由竹片编织而成,看上去像是个巨大的斗笠,中间还覆盖了一些防雨防滑的枯草。竹板的扣口都是上下两行的竹片来回压成的,形状如同一条条的格子,只见两边的卡扣正好连在乌篷的两侧,延伸到船板上。

灯笼的烛光被风吹的有些闪烁,裂开的竹片全散朝了一边,紧紧地贴住了纱窗边沿的明瓦片。

我扯了扯身上的蓑衣,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船篷一侧,用手紧紧地拉住了裂开的竹片,朝着没有裂缝的竹片口猛拉。可能是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夹在中间的明瓦也被一片片锹了起来。

两边的竹片由于裂开的缘故,全都歪了,散开的竹片参差不齐,有的已经戳在了船篷上,整块竹板都几乎挪了位置。

“呼呼”冷风嗖嗖地刮来,我还正在船头一筹莫展。

“怎么……怎么会这样。”只见张晓龙双手紧紧地抓着船篷,警惕地望着四周,随即将目光投入到了水光泛动的河道里。

“出什么事了”我疑惑地靠了过去。

“乌篷船沿着这河道的水流一直朝下游走,由于顺势而行咱们应该靠近绍兴的码头,可这……这眼下咱们这船飘到了哪里?”张晓龙惊慌地指着远处,眼睛瞪成了铜铃。

我朝着四周望去,只见远处一片漆黑,隐隐间似乎到处都是交错的河道,密密麻麻,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十多条分岔口。

“晓龙,这路怎么了?”

“不对不对,这安昌古镇外面根本没有那么多分岔口啊,咱们这船是到那里了啊?”张晓龙的声音几乎尖叫了起来。

“喂喂,我说你们干吗呢?”逸华拉开船帘,探出了脑袋。

“晓龙说这路不对。”我看着张晓龙的样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张晓龙哆嗦道:“你们有所不知,在江南,不管是古镇还是水乡,虽然看上去河道是交错,但总归来还是一种建筑格局,本身一条条的分支都要汇集到一处。因为师傅的关系,我曾经常来往于水路之间,可是这河道的分岔口不可能会出现那么多,难道是现在夜太深,我们看不清楚吗?我只求快点天亮,离古镇渐行渐远。我们的路能逐渐清晰起来。”

“操,原来你也不认识这路啊。”逸华抱怨道着,这才钻回船里,只见雨曦扶着船篷从另外一边爬了出来,举着胳膊正正地指了指河道前方的楼阁,大喊了起来:“快看!”

我和晓龙顺着岸边的楼阁望了过去,那楼阁透着了一阵阵的光线,紧接着,一盏盏飘在空中的船灯沿着岸边的楼阁升了起来。

大伙都惊呆了,眼前的这一幕,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数不清的灯火在天空四散开来,河道的上空一下子像是点燃了百家的灯火,漆黑的夜晚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在那里,看什么?”逸华扭着脖子再一次拉开了船帘。

“不好,这……这是翻山鬼锄陈家放的白骨骷髅灯。”雨曦脸上刷地一下,全变了。

晓龙充满了疑惑:“翻山鬼锄?”

我扭头朝晓龙望去,显得有些吃惊:“原来你也知道翻山鬼锄?”

“是啊,吴师姐之前带过一个人来找师傅,从对话中,师傅和我都得知了那人是翻山鬼锄家的后人,和吴师姐算是一伙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

“晓龙,那人到底是不是叫杨金城,长这么高,一脸奸诈的样子。”逸华激动地比画了起来。

张晓龙撇了撇嘴道“你们说的哪个杨金城我倒不认识,不过,要说身高吧,还就是你说的那样,他有个绰号叫……叫什么赖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