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尸首

难道那一整队女尸的样貌也都跟女锅头一模一样吗?五人不由攥紧了拳头,手心里抓的都是汗,这实在是太诡异了,这地下暗河之中,人立行走的一整队女尸,竟和他们一路一起走来的女锅头长的一样。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那小伙计腿肚子都软了,若不是被身边的白土司一把搀住,直接就吓成了一滩烂泥了。

那队女尸渐渐走入火把找不到的黑暗之中,而焦把总在那边的叫声更显急迫,陈秀才忙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跟上,自己当先一步就踏上那分道,不料脚刚着地,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这条分道,竟是和女锅头坐在的那间石室外的分道一样,也是人站上去就会东倒西歪。

众人奇怪那队女尸怎能四平八稳地就走了过去,不过想想人家是尸首,总得允许它们有点特权,没办法,只得俯身,一路又爬了过去。陈秀才有心记了一下,这分道和刚才那边的那条似乎一样长,好像两条分道是对应的。

众人爬了一哨多路,果然又到了一处石室门口,那队女尸就是走入了这石室之中,而焦把总的喊声,也是从这里传出的。众人起身进入这石室,就看见一件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事。

这间石室几乎与女锅头所在的那间石室一模一样,而那些他们追踪而来的女尸,此刻正排着队站在那处断崖的边上,一个接一个的往那断崖下跳,似乎是死得不耐烦了,想再死一次似的。

在那断崖的另一处边上,此刻像女锅头一样,正垂膝坐着一个人,正是焦把总。焦把总不见了的时候,是脸色死白,两眼血红,此刻看来却双颊红润,两眼炯炯有神,正看着走进门来的陈秀才几个人。

那小伙计见了焦把总安然无恙,大喜过望,大当家他们也很欣喜,正想朝焦把总奔过去,却听陈秀才叫道:“把总,那边险得很,你还是先过来吧。”众人听他说话,顿时立住脚,不错,那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断崖,一个站不稳就会尸骨无存。

焦把总朝他笑笑,道:“我一路爬上来,累得腿软,此刻一步也走不动了,就坐这里歇歇,不碍事的。”

常老三惊道:“你是从断崖下爬上来的?”

焦把总点头道:“当时我在那处石室中,被那些尸首吓得六神无主,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在拽着我走,似乎是通过了一条极窄的通道,然后张开眼时就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断崖之下,那崖下尽是一片黑雾,我也不敢朝前走,只得慢慢地从崖下爬了上来,却发现这又是一处石室,我没力气再走,只得放声叫喊,谁想真的将你们叫来了。”

那小伙计道:“为甚我们叫你你都不应呢?”

焦把总茫然道:“你们有叫我么?我一声也未曾听见,直到此刻看见你们,才听见人声。”

陈秀才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甚么缘故。陈秀才道:“把总,你方才说,你当时在那处石室被吓得六神无主,那些尸首有甚诡异处么,将你吓成这样?”

焦把总脸色一黯,似乎又想起了甚可怖的事,半晌才道:“那些尸首,我都认识。”

大当家和白土司同时叫道:“它们是谁?”

焦把总咬紧牙关,全甚紧绷,好像紧张不已,好一会儿才松开紧握的拳头,答道:“他们都是跟我到过这里的军中士卒。”

“你到过这里!”这回却是常老三呆住了。

“不错,”焦把总道,“那城外的帐篷,其实就是我们留下的。”

陈秀才倒吸一口气,道:“那些多帐篷,都是你们留下的,你们…你们来了多少人?”

焦把总道:“整整两百!”

白土司瞠目道:“难怪我们先前问你跟着你外出的那些袍泽哪里去了,你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实话,难道是那整整两百人都死在了这里?”

焦把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两百人,一个不少,统统跟着我出了雨林。”

大当家失声道:“可是你明明说,那间石室中的尸首就是跟着你到这里的士卒,既然人死在了这里,又怎能一个不少跟着你出雨林?”

焦把总缓缓地道:“这就是为甚我看见那些尸首时会吓得六神无主的缘故。”

陈秀才骇然道:“你是说,你明明带着两百军士出了雨林,但是又发现从那洞中掏上来的尸首,就是那些军士?那你当时带出雨林的,究竟是甚物事?”

其余人也都听明白了陈秀才的话,顿时脸色煞白。关键时刻,还是脑袋大的好使,白土司想了想,道:“会不会是那些军士后来自己又来到这里,却没知会你?”

这无疑是最合理的解释,谁知焦把总却断然摇头,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

“为甚么?”大当家问道,难道还有甚比这更合理的解释,可以说明为甚这些尸首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焦把总道,“我相信那些军士打死也不会再进这地方的。”

“为甚么?”似乎大当家等人今天的任务就是问为甚么的,也难怪,他们遇到的事用邪性简直都形容不了,直接变成诡异了。

“当时你们在这里遇见了甚事了?”大当家道。

“其实我们在这里甚事也没遇到,根本就连这暗河都没下来,当时之所以匆匆忙忙地连帐篷都没收,就退出雨林,是因为,”焦把总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才道,“其实也不是说甚事都没遇到,只能说在能看见的范围内,甚事也没遇到。”

“就是说,不能看见的事,你们倒遇到了,就是这不能看见的事让你们匆忙退出了雨林?”陈秀才适时地道。

焦把总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不错,当时我们宿营在城外,晚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迄今令我不能理解的事。”

小伙计抢着问道:“甚事?”

焦把总道:“半夜的时候,我从梦中醒来,听见营地里发生了营啸。”

白土司惊道:“当时那帐篷群中当真发生了营啸?难怪把总在山顶上看时,就一口断定那里发生了营啸。咱们在山顶往下看时,也真是邪性,明明营地里没人,怎么却有惨叫声。”

焦把总道:“你们不知道当时我听见那阵惨叫声时心中的骇异,因为这营啸的惨叫声,我已经是第二次听见。当时第一次听见这惨叫声时,我还以为真是营地里发生了营啸,当时想扯开帐篷出去看看,谁知那帐篷却怎么也扯不开,似乎有人在紧紧攥着帐篷口,不让我出去一般,我当时心中惊恐,也知道一旦真是营啸,一出去就绝无幸免,于是就惴惴不安地呆在帐篷里一直到天亮。也是直到天亮时,帐篷才能掀开,我走出帐篷,都以为会看见遍地尸骸,谁知出来一看,营地里竟一片安详,军士们三三两两地从帐篷中走出。一问,所有人也都说,当时半夜的时候听见营地里惨叫连天,帐篷又打不开,担惊受怕直到现在,原以为会看见遍地尸骸,谁知却甚么事也没有。大家伙都很惊疑,说这地方邪性,不敢再呆,当天就开拔返回了军中。”

“就是因为这样,把总才觉得那些军士打死也不会再来这地方么?”大当家道,觉得就算当时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邪性,但毕竟都没人伤亡,若说就因为这样,那些军士就打死不敢再来,未免也太过胆小了。

焦把总摇头道:“他们不敢再入雨林的缘故,与这里无关,而是因为当年军中的那件惨事。”

常老三问道:“就是因为当年军中数千人无缘无故一夜间尸横遍野,吓破了他们的胆么?”

焦把总道:“吓破了胆是实,但却不是因为那数千人的死亡。”

白土司不解地道:“既是与军中惨事有关,又不是被数千人的无故死亡吓破胆,那是因为甚事,难道还有比数千人无故横死更蹊跷的事么?”

焦把总阴沉着脸道:“有!”

听的人同时心中一紧,真有比这更蹊跷的事,那会是怎样的骇人听闻?

焦把总阴沉沉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大当家,当时你是在我们赶回军中之后才赶回去的,所以有些事情你并没有看到。”

大当家下意识地道:“甚么事情?为甚你们看到了,而我们却没看到?”

焦把总道:“尸首!那数千具尸首,非常诡异。”

常老三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不就是数千具尸首大部分属自杀,而少部分是被吓死的么,我们早知道了?”

陈秀才却道:“不是,若是这种情况,怎么会把总看得到,而你们却看不到呢,尸首就摆在那。”

焦把总慢慢地道:“那些事情我们看到而你们没看到,那是因为当时军营里,已经被我们处理过了,所以,有些事情你们看不到。”

常老三焦虑地道:“你快说有甚么诡异的啊,是有些尸首不见了,少了么?”

焦把总的回答让所有都愣住了,他道:“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众人在一片死寂中沉默,良久才有人问道:“多出来的尸首是谁,难道军中当时真的被袭,发生了血战?”

焦把总道:“多出来的尸首,也是军中的。”

众人又是一头雾水,焦把总解释道:“当时我们在营地里一处地方发现一具尸首,结果在另一处地方,又再次发现这具尸首,当时我们以为是谁将这具尸首从原地搬到了这处,谁知返回原地一看,那具尸首还躺在那里,这才知道,军中出现了两具一模一样的尸首。原本这也能用军中有双胞兄弟来解释,谁知道接下来我们发现的同样的尸首越来越多,而军中绝不可能有这么多同胞兄弟,否则早就传开了,兄弟们这才知道事情不对劲,各个都心生恐惧,我们将这些多出来的尸首拖出来埋了,然后就各自散去,再没人敢去追究这军中的数千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而那赵癸,则是我将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却被他跑了。”

白土司问道:“把总当时可看清那赵癸长甚么样么?”

焦把总脸上泛起一阵非常古怪的神情,不用他说,众人也都猜到了,他看到的赵武长得和他一样。大当家随口道:“把总可是发现那赵癸长得和你一样?”

焦把总一怔,吃吃地道:“你怎么知道?”

陈秀才把刚才女锅头和郭菩萨说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焦把总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这赵癸竟如此邪性,可以借别人的脸!”

白土司道:“把总,你当时明明带着两百人出了雨林,但是却在这里看见他们的尸首,既然他们不可能再来这里,那么会不会是当时你们以为的那场营啸其实真的发生了,所有人都死光了,但是却有一群不知道甚么物事替换了这群军士,被你带出雨林去了?”

焦把总道:“如今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大当家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脸色很难看,焦把总见状,问道:“大当家可有甚想法么?”

大当家嘴一撇,慢慢地道:“如果当时那群军士不是原来的军士,那么把总你呢?还是原来的你么?军中数千具尸首无端又多出许多来,和你带出去的那群人有关么?”

大当家慢条斯理地说完,众人听得却是悚然一惊,不错,在同一个营地发生的诡事,既然那群军士可能不是原来的军士,那么焦把总还会是原来的焦把总么?

焦把总被大当家问得一怔,良久都没说话,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他,气氛一时极为诡异。过了几乎有半个时辰,焦把总才开口道:“大当家的疑问很有道理,不过我可以肯定,我一定是原来的我。”

白土司冷哼道:“怎么说?”

焦把总道:“因为我知道焦把总没进雨林之前的一切事,我知道当时军中曾派出两支小队外出执行军务,知道军队是为了军垦才开到雨林边上的,若我不是原来的我,而是这里不知道甚邪性的物事替代的,又怎会知道没进雨林之前的事?”

众人听得大为动摇,他说得不错,焦把总若是这里的邪性物事替代的,不会知道他没来这里之前的事,众人都对他信了大半,陈秀才道:“咱们遇到的事情越来越蹊跷,所以多疑了些,把总莫怪才好。”

焦把总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放在心上,陈秀才却话头一转,又道:“有件事要请教把总,你们小队当时既是为找象牙而来,为甚会一路开到这城外呢?”

焦把总脸色突变,欲言又止,白土司见状,疑心又起,拿言语挤兑他道:“把总,白土司刚才险些信了你的话,既然你还有事要隐瞒,不用说,肯定就不是原来的焦把总,一定是邪性物事替代的,真的焦把总到了现在,哪里还会想着隐瞒甚事。”

焦把总急道:“土司这是说哪里的话,唉,唉。”

众人见他连连唉声叹气,都是满腹狐疑,焦把总见众人疑心又起,只得道:“唉,其实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实在是这事太过骇人听闻。”

陈秀才皱眉道:“愿闻其详。”

焦把总失神看了一会儿别处,才道:“其实当时我们奉命进雨林,并不是为了找象牙,而是为了找一个‘完整’的人!”

完整的人?郭菩萨说的那土匪头子也是和赵武一番密谈之后,才决定进雨林,要做一个“完整”的人,现在焦把总又说要找一个完整的人,难道是那个土匪头子真的成了“完整”的人,焦把总是来找他的?可是这时间也不对啊,赵武是军中惨事发生之后才找到那土匪头子的,而焦把总是在惨事之前进入雨林的,两者的时间完全不符。

“究竟甚是‘完整’的人,难道我们都不完整么?没发现谁有缺胳膊少腿啊。”白土司费劲地想了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