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铁链

这铁链的另一头赫然就是从那堵高达十来丈的墙头上垂下的。这墙修好之后,必定有人借着铁链来回这城的两边。

“铁链,又是铁链。”白土司道,此前那野象群自尽的深渊边上的铁链就是这贼配军发现的,现在在这城墙上,又出现了一根铁链。

此时在另一边的郭菩萨和张花子他们也赶了过来,见了那根铁链也是目瞪口呆,白土司道:“那深渊咱们不敢下去,那这墙咧?过不过去?”

众人还未答话,就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铃声如鬼魅般响起,就如同在回答白土司的疑问一般,众人都是一惊。白土司一哆嗦,人就趴在了墙上,耳朵贴着墙听了一会儿,惨白着脸道:“是从墙那边传过来的。”

焦把总寒声道:“老灰马帮在那边!难道这堵墙就是为了阻止老灰马帮出来的?”

陈秀才道:“不可能,这墙修了无数年了,可女锅头他们前次走马的时候还听见老灰马帮的铃声,这墙若是阻止老灰马帮用的,女锅头他们上次怎能在马道上听见老灰马帮的铃声?”

白土司道:“眼下那老灰马帮可实实在在的在墙的那边,怎么办?”

陈秀才看向大当家,大当家道:“看我作甚,我让你们别去,你们听我的么?罢了,我也想去看看那边究竟有甚物事,值得修如此高的城墙来阻挡,再说了,老子是打财喜的,遇见你们这群穷措大,马帮既无货又无马,已经够倒霉的了,总得去看看那边有无趁手的物事捡两件,才不枉了出这一趟远门。”

陈秀才点头道:“大当家说的是,我们还未寻回女锅头,不管刀山火海总要去看看的。你看是我们先上,还是你们先上?”

大当家嘿道:“我也礼让一回,你们先上。”

陈秀才明知他是不放心留马帮在后面,也不说破,当先就将马刀往腰间一插,袖子一挽,攀着铁链就上去了,白土司正想跟上,那小伙计却抢先一步,尾随陈秀才后面,抓住铁链就窜了上去。

白土司被小伙计抢先一步,嘟喃道:“上奈何桥时你们也结伴走,那时才显感情深咧。”说罢也上了铁链。焦把总和郭菩萨等人跟在其后。

这堵墙高达十来丈,横下来也有百来尺的距离,不用说竖立着攀爬,加上一根铁链上缀了多人,就像一根绳上拴了许多蚂蚱似的,更不好爬,所以他们都爬得极慢,好在马脚子惯走雨林,身手俱都敏捷,都还爬得稳当。

最上面的陈秀才当先到了墙头,一跨脚翻上了墙头,就一声惊呼,紧随其后的小伙计一个没抓稳铁链,脚下一蹬,踩在了白土司头上,这贼配军顿时暴跳如雷,爬得这么高也不怕讲话漏风,破口大骂道:“你个生驴蛋子真要踩到白土司头上咧。”

小伙计朝他歉然笑笑,墙头上的陈秀才伸出手来,将他拽上墙头,下面的焦把总听见陈秀才惊呼,问道:“秀才,怎么了,为甚惊叫?”

陈秀才在墙头上让到一边,让下面的人爬上来,嘴里道:“把总看看就知,墙那边,不是城池!”

焦把总听得墙那边不是另一半城池,心中讶异,紧攀几下,到了墙头,一看墙那边,也和陈秀才一样,一声惊呼,说不出话来。

那墙那边,不但不是那不见的另一半城池,而且根本就没有任何房屋和街道,而只有一片茂密的树林。这片树林之中长的树,较之雨林中的大部分树都更为高大,都高过十丈,这堵墙堪堪能将这片树林遮住,叫人从墙那边看不到这片树林。

这城中人不辞辛苦地修了这么座高达十几丈的墙,竟只为了遮挡这片高大的树林!

众人坐在墙头做声不得,底下土匪们正在大喊大叫,问他们那边甚么情况,陈秀才趴在墙上,大声地告知了他们,那边并不是另一半城池,下面的人听得也不是很明了,不过见他们没事,也都纷纷开始往上爬。

这墙不但极高,而且厚度也有十数尺,整堵墙就如一片削得极平整的片状山一般,众人在墙上倒不用担心会掉下去。土匪们开始陆续有人上来,又过了约两哨时间,全部的人才都聚集到了墙头上。

众人都对这堵墙啧啧称奇,对墙那边的那片树林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为甚么要专门修一堵墙,隔开这片树林。陈秀才趁着大当家愣神的当口,不经意地说了句:“其实大当家方才若是因为不放心才叫我们先上来,那可是大大的失策了。”

大当家道:“哦?”

陈秀才淡淡地道:“若我们在墙头上要对你们不利,不是更简单么?”

大当家脸色一黑,忽然又一笑,道:“我并非不信你们,只是不想我的弟兄们冒险先上来而已。”

陈秀才点头道:“多谢大当家坦诚相待,在这种邪性的地方,大家伙都须互相照应才好。”

大当家道:“那是自然。”说着岔开话头,道:“秀才觉得为甚么要修这么堵墙隔开这片林子,难道林中有甚物事么?”

陈秀才道:“我看也是林中有甚物事,不然专门隔开一片林子作甚,只是不知道里面究竟有甚么,方才那老灰马帮的铃声也在这里响起,真是蹊跷。”说着随手拨弄起那截铁链,这铁链并不太粗,两头分别垂在墙的两边,靠林子这一边被陈秀才随手晃**得哗哗的响。

那铁链的声音一响起,陈秀才立马就像见了鬼一样跳了起来,一旁的白土司笑道:“秀才好身手咧,莫非是想直接从这里跳下去么?”他是笑着说的话,可是到了最后一句时,脸色也变得和陈秀才一样的差,好像陈秀才刚才见的那只鬼并没有厚此薄彼,同样也在他眼前亮了相。

陈秀才道:“土司想到了么?”

小伙计道:“想到了甚?”

众人见他二人不对劲,都围了过来,白土司一把抓过那铁链,道:“咱们刚才是攀着这铁链上来的,那么铁链的另一头必定固定在甚么地方才行,否则被咱们这么多人一拉,早掉下去了。”

常老三道:“不错。”

白土司朝他扬起铁链道:“你瞧,若铁链是固定的,怎能被我一把拉上来?”

众人脸色都是青一阵白一阵,方才若是这铁链在半空中脱落,所有人都得在半空中比翼群飞,当然,有没有命着陆另说。

那小伙计想得额上一阵冒汗,可能飞在半空中的想象并没给他太美好的感觉,他忍不住道:“可是咱们明明就是拉着这铁链上来的啊。”

大当家道:“这铁链分明是没有固定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咱们方才上来时,有人在铁链的另一头拉着咱们,第二,就是上了墙头之后,有人在这下面将铁链解开了。”

焦把总道:“不管怎么说,都说明这墙下有人!”

白土司道:“你怎知是人咧?说不定是赵武!”

陈秀才叹口气道:“不管是人是鬼,咱们当前最紧要的,是想想要怎么下墙去。”原本他上墙时,都道者铁链是固定在墙头的,都没想过竟是分别垂在墙边的,刚才说话时也忘了考虑这问题,现在陈秀才提起,才意识到这其中的严重。

大当家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铁链固定在墙头上,咱们再顺铁链下去,可是这墙头光溜溜的,好似被野火烧过,哪有地方可以固定?”

陈秀才道:“有个办法,就是先叫一批人拽着铁链,另一批人先下去。”

大当家沉默了一下,道:“这办法自然是行得通的,不过,”他脸上闪过难以捉摸的表情,“在人未全部下去前,始终须有人拽着铁链,这最后一批拽着铁链的人,却没人帮他们拉铁链,也就说,这最后一批人会被困在这墙上,你说,谁来做这最后一批拉铁链的人好呢?”

陈秀才也叹道:“是啊,谁最后来拉铁链呢?”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众人听这两人对话,都不敢吭声,这最后一批拉铁链的人只能留在墙头,马脚子都不是怕死的主,更别说马刀尖上抢饭吃的土匪了,不过如果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见鬼的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比死了更难受。

白土司看看陈秀才,又看看大当家,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低声道:“这两人都装模作样,白土司看不惯他们这副鸟样咧。”

大当家哈哈一笑,道:“依秀才看,留下谁拽铁链合适呢?”

常老三等一班土匪都虎视眈眈地看着陈秀才,显然无论陈秀才说要留下哪个土匪,这土匪都会好客地请陈秀才吃一碗加量不加价的板刀面,实际上,论实力,土匪们占绝对上风,本来掌握着说话权,不过这里是墙头,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去摔成一个大馄饨,加上马脚子拼死求生,打起来土匪们也绝占不到好处。所以大当家并没有咄咄逼人地直接要求马帮留人在墙头,但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会留下土匪,这么对陈秀才说,不过是想马帮的人主动留下来,大家不用撕破脸面。

陈秀才平静地道:“老子做不了马帮的主,把总,你说呢?”

焦把总深邃地看了一眼他,道:“我也没甚主意,还得和大当家与秀才一起商量商量才是。”

焦把总又把问题踢了回来,不肯松口,这是自然的,土匪们的命金贵,马脚子的命也不是捡的,谁能狠下心来牺牲自己一口锅里吃饭的兄弟。

大当家见马帮不肯应承留下,摸了摸下巴,回头朝常老三一班土匪道:“都把手放刀把上作甚,摆这阵势吓谁呢?都松手,都松手,在这种地方,马刀捅不死人,马步不稳的才会死人。”

大当家态度突变,马帮众人俱都意外,听这口气似乎是要主动留土匪在墙头拽铁链,可是虽说这墙头狭窄,动起手来双方都很危险,但土匪人数是马帮两倍多,没理由先服软的。

大当家说完,不但马脚子们惊诧,就连土匪们也都纳闷,面面相觑,还是常老三听话,率先就把手撤离了刀把,土匪们随即也跟着撤离了刀把。大当家转过头朝陈秀才一笑,道:“秀才,我上了你的恶当,也无话可说,我想,你让我们都上了这墙头,也不是想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吧。”

陈秀才面无表情,道:“大当家说笑了,老子怎么让你上了恶当了?”马帮众人听大当家这么说,也都露出不解的神色来,没见陈秀才有甚么动作啊,怎么就让大当家上了个恶当了。

大当家喟然道:“以秀才的心思,刚才在墙下时,怎么会想不到如果上了墙之后下不去怎么办,这墙如此之高,又出现得诡异,无端出现一条铁链,秀才肯定疑心,却二话不说,率先爬上,你一人爬上也就算了,本来探路的事也只须一人来做,偏偏你不肯发话,让马帮众人在下面等你探明墙上虚实后再上来,而是让马帮众人一起上了墙头,到马帮都上了墙头,我们见你们无事,自然也就放心大胆地上来。原本在墙下时,马帮人数少,自然受制于我们,现在上了墙头,打起来谁都没好处。”

常老三忍不住道:“若他们有这个心思,方才咱们在铁链上没上墙的时候就动手,不是更便利?”

大当家斜了一眼陈秀才,道:“秀才应该不是想除掉咱们吧?只是想把咱们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说得对么秀才?”

陈秀才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淡淡地道:“大当家多虑了。”

白土司喃喃道:“这直娘贼肚子里弯道多咧。”忽的又嚷道:“不对咧,他怎知这墙上的铁链会没固定,咱们都会被困在墙上?”

大当家“嘿”道:“他不用知道,只要我们都上了墙头,不管甚情况,马帮和我们就拴在了一根绳上,对马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身后的常老三等人脸色现出忿忿之色,大当家又道:“其实我不是说你,秀才这次真是小人之心了,我知道,你想必是怕咱们打财喜的无法无天,会对马帮不利,嘿嘿,不怕告诉你,弟兄们在雨林中向诸位锅头讨饭吃,向来是只求财,不敢说没伤过人命,可只要你们没让咱们惦记的物事,咱们可也犯不着伤天理。”

大当家说完,土匪们倒没怎么样,反而是焦把总奇怪地看了陈秀才一眼,打圆场道:“大当家说哪里的话,马帮向来祸福与共,怎么放心秀才一人上来?”

大当家摆手道:“我只是把话说出来,认不认是你们的事,秀才,你们无马无货,我对马帮并无敌意,既然凑巧在这遇上了,就要同舟共济,现在,你可以说了么,有甚办法可以下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