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忱打开车门,跨进了副驾驶座,身子往下一滑,一只手的手肘支在窗户上,微屈着手指,指节撑在颊边,调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后扭头看了眼似是专注倒车出库的严卿,挑了挑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的往窗外看去。

严卿看着观后镜,脸上表情如一潭静水,无波无澜,偏又望不着底,及到车子驶上正道,他才偏过头来扫了沈忱一眼:“刚刚想说什么?”

沈忱张了张口,又顿了顿,还是闭上了口,微笑着摆了摆手。

她没话说,他倒是有了,他把着方向盘,似不在意的提了一句:“小三,你那个青梅竹马很是不客气呀。”

她眼睑一垂,遮了听见这句话时的反应,轻笑着唾道:“自找。”

严卿听的莫名,又追了一句:“谁自找?”

“自己结婚关别人什么事,你说谁自找?”她睁开眼,歪着头狡黠一笑。

他哑然,怔了一下,自嘲的苦笑了起来:“我倒真是自找了。”

“哎呀,这位先生会笑了啊?”她痞痞的笑着去扯他的马褂下摆,“刚刚还一脸大便如丧考妣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在赶尸呢。”虽然不是官服,好歹也同个朝代。

“别乱动,在开车。”严卿提了她一句,看了看观后镜,似发现了什么,皱了皱眉,“小三,你那位青梅竹马好像又和我们‘顺路’了。”

沈忱不甚感兴趣的又往下挪了挪身体,闭上眼,答了一句:“杭州小嘛。”

严卿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又瞄了眼观后镜:“也许只有你觉得杭州小。”

“那就是计划生育不成功了,所以相对就小了。”她依旧闭着眼,更加胡扯了。

严卿笑得有些无奈:“小三,中国古语里有句话叫作‘睁眼说瞎话’。”

没有啊,我没有睁眼啊,我明明是闭着眼的。

如果现在坐在身边的是另一个人,或许她就会扯着他的袖子,闭上眼摇晃脑袋一脸很无赖的样子叫嚷着上面那句话吧,带一点耍赖的口气。

但是此刻她却只是百无聊赖的“哦”了一声。

原来真的是人不同,说的话也不就不一样。

就象那个人在另一个人的身边,也该不是同她在一起这种直来直去的腔调吧。

虽然知道直来直去才是他的本性,可是还是会……

她的手轻轻抚上心口。

有一点点的刺痛。

哈,还真是没用,到底生理构造上是女人呀,如果和男人一样禽兽就好了。

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她缓缓睁开了眼,很是无聊的看着前面的街景:“接下来我们……”今天没什么行程了吧……

完整的话语并没能顺利的脱口,眼角扫到的景象让她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想说什么。

一辆很不要命的摩托车!

几乎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头便有了自主意识般的转了过去,向来细长的眸子也不由自主的瞪大了起来。如果此刻面前有镜子,大概会让她感慨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吧。

也许就算此刻面前有镜子,她也无暇去感叹人类的潜力了,因为她所有注意力都被副驾驶座窗外那个与他们车子并驾齐驱贴得很近的摩托车吸了过去。

她惊讶的表情让摩托车上的男子很是享受,弯下身更凑近玻璃对着她极致灿烂的笑了起来。

依然是笑得没心没肺,她都可以数出他有几颗牙了——这样的想法猛然让她意识到两人间的距离有多么近,近到他也可以看清她所有神情。

她不着痕迹的垂了下眼睑,收回自己诧异的表情,静默了一下,转回脸看向别方。

车窗外的那个男人,眉目都是记忆中的样子,自然卷的头发被风抚的乱七八糟,时不时还会遮挡了他的视线,但是丝毫都不妨碍他劲帅的样子,只是让他更有型罢了,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风衣下摆也完全在风中扬了起来,在他身后飞舞着就象黑色的羽翼的一样。

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所以不是幻视。

不该是这样呀……是哪里错了呢?

他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呀……

以她对他的了解,她以为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他。

她很少动怒,很少会和人拉下脸,很少会撂重话,因为她懒,这些太过于耗费精神的事她都是能免则免的。

他不会不知道她割下头发的时刻是多么认真,他也不会不知道当她决定一件事时,在决定期内是多么的顽固难改变。

可是怎么会那么容易在那么近的地方那么频繁的遇见呢?

隐隐预感到事情要失去控制的样子,一下心烦意乱了起来。

“身体不舒服吗?”严卿眼尖的看见了她抚胸口的动作。

“还好。”她答了句,紧接着有些烦躁的说了句,“车子性能不好么,跑起来怎么这么吃力?”

严卿淡淡瞄向她:“小三,交通法规对机动车辆在道路上的最高速度是有限制的,你好象也是有驾照的吧?”

说出口的同时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迁难了,可是说出口的话是收不回的,忙定一定神,反应甚快的笑接了一句:“怎么你们古人也要遵守现代交通法规吗?”

严卿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表情慢慢沉了下去。

而另一边,欧阳随不是很满意自己被忽视,也非常不喜欢看见里面沈忱和严卿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即便是在快速行进间,即便知道不安全,还是空出了一只手去拍了拍沈忱旁边那块玻璃。

这个不怕死的动作如愿引起了沈忱的注意,她迅速的皱了下眉,表情很忍耐的斜睨了他一眼。

他好似没看见她厌恶的表情,手依然没握回车把,笑着又比了个动作。

“好象是想让你摇下窗户和你说些话。”严卿看了一眼判断着。

“我没兴趣听他诽谤我的皮肤状态。”沈忱耸耸肩,干脆转过了身子,隔着玻璃与欧阳随对视,不回避不躲闪不妥协不动作。

他时不时的看下路况,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她,她的眼里写满了她无意摇下车窗的坚持。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挫败,但也只能认了,就这样隔着玻璃对她说了起来。

他该是很大声的,从他的口型和动作上判断,他该是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发出声音。

但是,她什么都听不见。

隔声效果良好车窗挡掉了他的大部分音量,剩下的都被风带走了。

她比了个动作,示意他是白费力气,她根本听不见。

也不愿听。

欧阳随的的神情黯然了一刹那,但是掉转视线看路况的时候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马上又亮了起来。

她并没有注意到,她所有的精神都已集中在自己的手掌上。

窗外可见的,是她冷静漠然的样子,窗外看不见的,是她深陷入掌心的指甲,克制着自己怎么也不要去按下那颗遥控车窗按钮。

在自己与自己拉锯拔河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玻璃却在她面前徐徐的降了下来,风灌了进来,吹在她光洁的额头,很凉。

她眯了眯眼,回身对着严卿询问的挑了挑眉。

严卿温声语道:“我想我大概对了解你的皮肤状况有些兴趣。”实实在在一个好未婚夫的口气。

奥斯卡都该颁奖给他了。

沈忱腹诽着,认命的转过身准备迎接另一桩麻烦,落入眼帘的却是欧阳随加大油门,从他们车旁呼啸着奔向前去的背影。

很长一段大脑空白,她死死的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风衣的下摆在风里翻飞的异常欠扁,欠扁到她几乎夺过身旁人的方向盘飙向前去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她脑海里闪过三个字。

没有缘。

也许,这就叫,没有缘。

突然有些没来由的疲倦,她靠回椅背,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男人通常都没什么耐心。”严卿看似在认真开车,口中的评说却和路况没有丝毫关系。

她睁开眼,瞥了严卿一眼,按上窗户后去翻他放在车上的CD包,随口问道:“包括你么?”脸上的表情是云淡风轻,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微微一怔,一是没想到她情绪转化如此之快,二是没料到自己丢出的炸弹这么快就被抛回自己的身上,一下作不出声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忱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下定决心般的吐出三个字:“包括我。”

世事都有期限,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原地。

他也一样。

再放不下,不属于自己的也终要有放下的一天,就象雨下多了,天总要晴一样,没有云会为了实现不了的承诺孤独的漂泊在天际。

所以,他的耐心也有告罄的一日。所以,他也会走开……

沈忱眼睛离开CD,看向严卿,扬了扬眉:“我就纳了闷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男人需要这么久么?”

车里沉闷的可以冲满热气球的郁气就被这小小的一句话给戳破,泄得无几残留。

严卿彻底破功,边笑边摇头。

这个女人呀……

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总是让人猜不透她下一步会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总是在闲谈时一针见血,又总在气氛凝重时很轻易的就跳脱出去,让人哑口无言的同时又不觉得讨厌,愉悦的气泡就这样从心底不停的冒出来……

有些难以分辨这样轻松怡然的相处方式究竟出于何种情感,但是很自然的,他就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

呃……

她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奇怪,怎么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听见冥冥中有人在喊“非礼——”

然后是“色狼——”

“你小子快点给我放手——”

一句接着一句的,措辞越来越激烈,声音居然也越来越近?!

越听越不象冥冥中!

她霍的转身,不出所料的在车后不远看见了那个人影——一手握着车把,另一手举着一个扩音器,毫不顾忌路人的目光边追赶着他们的车辆边用扩音器提出自己的抗议。

原本还是一脸怨艾的,在看见她回身之后居然也能马上就笑得春暖花开了。

“疯子,受不了了……”她回过身子,困扰的单手抚上额角,却不知是为了安抚神经还是遮掩溜上嘴角的笑意。

“小三……”

不给严卿有发表意见的机会,欧阳随的车子已然追了上来,将喇叭冲着阻隔他交流的玻璃就喊了起来:

“忱……”

被扩音器放大后的声音有些变形,在玻璃的阻隔下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依然掩盖不了他话语里的诚挚情感。

“忱……忱……”

她不看他,他就不放弃的一句一句唤着她的名。

此刻她耳际盈满的又是他的声音了,一句句,一声声,那么容易的,又想起那个很亮的夜晚。

她披着他的衣服,他握着她的手,他们跳得那一小节无声的华尔兹,还有末了时他的眼神……

呼——

如果不是他,真的就甘心了么?

“曾经有份真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外面的那个在屡叫无人应答的状况下越挫越勇了,连大话西游的台词都开始背上了。

幼稚!太幼稚了!

她有些头痛了,她已经在路边好几个人甚至过往的司机脸上真实的看见“囧”这个字的存在了。

在她巴不得火速离开的时候,车速反而明显慢了,还有靠边停车的倾向。

严卿苦笑着指指前方。

2个勤劳的交警先生一脸严肃站在他们的前方,一个指挥着他们靠边,一个朝欧阳随走了过去。

严卿有些无奈的摇下了车窗。

交警一个标准的敬礼,尔后手掌一摊。

“驾照。”

驾照。

“行驶证。”

行驶证。

交警拿过去之后也不急着核对和登记,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停下来吗?”

“……不是很清楚。”

“不是很清楚?”交警先生的腔调一下就上去了,指了指道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

“知道自己阻碍交通了吗?”

“……不是很清楚。”

“高峰时期引起围观还不阻碍交通?”交警先生又激动了,“你们这些人啊,太不讲社会道德了。”

“可是……”引起围观的不是我啊。严卿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们这些人我见得多了。”交警先生指了指严卿的衣服,“COSPLAY团体是不是?你们这批小鬼啊,有这个闲钱不能去帮助帮助希望工程吗?不要以为自己长了张少年老成的脸就可以伪装不是80后了,你驾照上明明白白都写着呢。”他将驾照在手上拍了拍。

严卿此刻无比希望他去看驾照。

他看了!他看了!他——真——的——看——了——

“哎呦,还真不是80后!你说你年纪这么大了跟他们瞎胡闹什么呀?”

沈忱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在四道目光杀过来的时候,举手憋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深呼吸几次后就扶着车门走了出去。

一脚跨出去的时候,她就愣了一下。

素来以为杭州虽然不比上海,生活节奏慢了许多,休闲了很多,但是也不至于为了一起小小事故或者吵架就将街道挤的水泄不通的。

好吧,也许她错了。

不用太努力就忽视掉了集中在她身上的众多目光,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又似漫不经心的滑过在与交警嬉皮笑脸的黑衣男人身上,然后又是扫过人群,再一次停留在那个人身上……

似乎是瘦了。

可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说,也可能是穿黑衣服的关系,不是说黑色有显瘦的效果么……

这都想些什么呀?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稍做滞留的目光被猛一偏头的欧阳随逮到了。

那双墨色的眸子立刻泛起了一种叫作喜悦的情绪。

一瞬间,沈忱有种被逮到的慌乱,第一反应就要立即掉转头装根本没看过他了,幸好多年的职场生涯早以伪装情绪成了一种本能,她漠漠的打量他一下,慢慢转开视线,继续无聊的扫视周围观看的人们,仿佛刚才扫过他和扫过路人并无任何两样。

“看什么?都看什么?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祖国建设还需要大家的努力,共产主义还没有实现,不要围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道路上不肯离开。”爱国的交警先生给了严卿一段反省时间,拿着他的驾照和行驶证开始清理拥堵的道路,“让开,统统都让开。”

又一圈巡视完了,看交警先生的架势,显然道路没清理好前是不会放严卿走了,沈忱认命的摇头叹口气,转了个身,将全身重量都放给车子,从包里摸出包烟来,拍出一根来叼在唇间,拿出ZIPPO在腿上一擦,边抬手边低头,将火凑到烟前去。

这个动作已经做了无数遍了,即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熟练到不论是叼烟的唇还是抓着ZIPPO的手指都不用放什么力,恰恰就维持在掉与不掉的边界上。

因此当那只手用不容许逃脱却又不会弄痛她的力道抓住她的手腕的时候,那么容易的,ZIPPO便掉落在了地上。

绝对不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和皮肤的触感让她熟悉到晕眩熟悉到只要一碰就会有反应,绝对不是。

之前杭州下了场小雨,路边的地还有些潮湿。

她看了看躺在泥泞中的ZIPPO,再仰头看那个抓着她手腕的男人。

他的眉眼尽舒,眸子里跳动着小小火花。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嘲讽的话。但是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后就又吞了下去,蹲下身去将ZIPPO捡了起来,取出纸巾慢腾腾擦了起来。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可能什么都要求纯粹,有些东西沾染了污秽总是很容易除去,而另一些则不。

能用的还是不要浪费了。

将擦完后光亮如镜的ZIPPO塞入裤袋,她给了他一个客套的笑容:“欠我的人情该还了吧?”

没去在意欧阳随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友善而浮现的意外加迷茫表情,她继续说着:“之前帮你挡女祸的时候你不是欠了我一个人情么?单笔CASE收益我也不要了,”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这档CASE你接不接?”

他顺着她的手看去,看见了她脑后随便绑起的参差不齐的头发。

她下手的时候太狠了,根本没留什么余地,剩下的头发只能在脑后绑起很少的一部分,其余的都要用黑色的小夹子顺着头发绑的方向的夹起才不显得乱。

放眼杭城,大概也只有她敢顶着这样不齐的头发出入厅堂了。

“当然。”他挑一挑眉,回答的短促有力毫不犹豫。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埋的是什么药,但是只要她还在他眼前,他就还有机会。

好,既然谈定生意了,就要跟自己的亲亲未婚夫打声招呼去。

“这个——”沈忱举高右手到欧阳随面前,抖了抖手腕,示意他松开。

他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因为此刻抓在他手里的,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松手的。

*** ***

抬脚迈进欧阳随住所的时候,沈忱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也只是迟疑罢了,略略停顿了一下,还是一脚踏进。

“有些路是自己选的,既然决定走了,就没有后悔这个说法。”有一次和严卿聊天,她曾经说过这句话。

只是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的又回到这片空间来。

那年,欧阳随有了第一笔积蓄,终于可以从三平方的农民房里搬出来,还是她替他找的房源。

之后就是当时觉得没有尽头的装修、装饰。

他正值事业的上扬期,有机会就要抓,有杆子就要爬,基本上三餐都不定时,更不要说天天来盯着进度了。

几乎都是她一手包办的,这个房子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有她的痕迹。

可现在她走进来之后,却只能看见那个站在窗前的自己,前几天站在窗前用手戳着玻璃的自己,还有好多年前站在窗前看着欧阳随和半夏青春洋溢的牵手离开的自己。

“过来坐这边。”欧阳随进房后就将钥匙一抛,双臂一滑,除下风衣,随手丢在红色的真皮沙发上,紧走几步客厅一旁的小台阶,拍了拍落地的镜子前的黑色皮椅,转身招呼道。

她走的很缓慢,脚步几乎是拖在地上的。

“要喝什么?水?啤酒?红酒?……”他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探视着自己究竟还有些什么存货,“见鬼。等等,我把水烧上去。”

她没有出声,带些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他什么时候开始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本事比她还强了?

靠,她又是什么时候被感染上女人这种婆婆妈妈神神经经的毛病了。

发现自己站在台阶上发呆后,沈忱在心里低骂了声,带些赌气的几个大步就走到了皮椅前,重重的坐了下去。

“好象只有喝开水了。”欧阳随从厨房走出来,扒了扒微卷的头发,“上次塞满的酒……不知道被谁喝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象有些脸红的样子。

“OK。”他走到黑椅后,深呼吸几口,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镜子中她的眼睛,声音柔柔的,“想要什么样的发型?”

“正常人那样的。”她面无表情的扯扯狗啃过一样的发尾,完全不受男色影响一般。天知道,她肩膀都快起火了。

他抿唇笑了,很宠溺的样子,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后就到一旁去挤了些洗发水过来,打出泡后抹到她的头顶,揉着她的发丝:“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他一定要这样吗?

这样温言温语任劳任怨的样子,搞得好象他们的冷战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唱得起劲。

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浮现出一个女孩子比了一个拿大刀的动作:“说好三天的,人一定要守信用,就象关公一样!”

苍天那,她已经沦落到和不正常的小红毛一样开始玩吵架了么?

她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的任他清洗着她的乱发,直到冲掉了满头的泡泡又坐回皮椅上,依然不愿发表任何意见。

“或者,”他抓了抓她两颊的头发,又用手顶着她的下巴变换了几个角度,微弯下腰,“你愿意让我来?”

镜子中他的脸就在她的颊旁,认真的神色显示着,他想征询的其实不是关于头发的意见,起码不仅仅是。

“你觉得我会愿意吗?”她的口气很挑衅。

他上前一步,取出镜后柜中的白色围布,双手一抖圈在她的脖子旁,无名指上很顺的勾着一把银色的剪刀:“因为我造成的,我希望是我来修整。”他摸过她脑后那些凹凸不平的坑坑洼洼的头发,“或者说,我想只有我才能修整。”

“自我感觉会不会太好了一些?”她嗤笑。

不直接拒绝就当是默许了,他手腕一翻,剪刀便架在了前几个手指上,手法很写意的处理起她的头发来。

过了许久,突然冒出一句:“忱,你有没听说过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理发师就象谈恋爱一样,是需要缘分的?”就象她以往几年的头发都是他处理的一样。

“那又怎样?如果一个理发师只适合一个顾客那他就要喝西北风了。顾客可以找适合她的理发师处理头发,但是没必要和适合她的理发师谈恋爱。”沈忱翻了个白眼给天花板。

“可是理发师也是要恋爱的。头不要动,下巴抬高点。”他好脾气的边剪边说着。

“哈,那就去找一个认可他可以适合众多女人的顾客恋爱去吧。”反正她不稀罕,都早闹僵了,也不必要隐瞒自己醋劲有多大了。

他有些无力的叹口气,直起身:“可是你没想过,或许理发师愿意只做你一个女人的生意?”

她一怔,瞪大了眼。什么意思?

“闭眼。”他拿过把刷子,刷着她脸上脖子上残留的碎发。

她闭上眼嘀咕着:“你是在勾引别人的未婚妻。”

“我从来不这么认为。”手上的劲道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不管你怎么认为都请不要把我的脸当砧板刷。”她躲了一下。

“抱歉。”他取下她脖子上的围布,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开眼了,“忱,你知道怎么样可以让我放弃你。如果我心里对你不是百分之百,如果你心里对我不是百分之百,我都不会强求,我和你一样对公平有股执念。”

她的嘴角弯成讥讽的弧度:“我都要嫁别人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对你还有百分之百?”

“因为,”他将围布抛在地上,摆正她的头,让她看镜子里的自己:“你允许他叫你小三。”

“工作第一,老公第二,女儿第三。我真他妈讨厌连在老妈那还要跟其他人争宠,甚至排第一的还不是人!”中学时的沈忱在操场上无聊的踢着石子。

“你妈说的?”欧阳随仰躺在司令台上,嘴里叼着根草。

“是啊,还不是偷听的,当着我面说的。啊啊啊啊,搞半天原来是这样叫我小三。我还以为那时候我妈就能预测到十几年后有三井寿这回事。”

欧阳随喷笑了出来,坐起身开解道:“也别太在意了,你是她女儿又不是她情人,以后找个能不要你当小三的不就成了。”

“也对,要是他敢拿我当小三,我揍得他满地找小牙。”沈忱对着星空挥了挥还是小有威力的拳头,起誓道。

也是这样的头发呢……

看着镜子里少年般的发型,沈忱的眸子因为回忆而有些恍惚了:“你都还记得呀?”

“显然严先生的牙齿都还健全。”他从后面怀住她,颊贴着颊的,说的话轻轻的,“忱,你有没想过,或许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懂你。”

岁月累积在人生命中的印记,总是难以消除的。迷路的拼图,不管在画面哪个位置临时充当角色,最终总要回到对的那块的身旁才能够完整。

他和她都顶着年少时一模一样的头发,就好象时间都没走过一样。

她淡淡的笑了,低头默了好一会儿,小声说道:“如果你真的懂我,这些日子都不要来找我,就让我嫁严卿一次。”

*** ***

“你看,我就说小三很快就回来的。”沈母耳尖的听见了钥匙撞击发出的金属声,很豪迈的拍了拍老友的大腿,起身朝门口走去,一把拉了开来,“小三啊,你看是谁来了……小随???”

知女莫若母,再加上原本跑家里跑的很勤的孩子也突然不见了,再钝的母亲也模糊猜得到自己女儿近期的古怪行径大概是因为谁了。可是,这俩孩子怎么又象没事人儿似的了?

沈忱的钥匙还举着,看得出正准备对上锁洞,欧阳随就站在她的身后,比起沈母的愕然,欧阳随自然多了。

他眯眼笑了笑:“干妈,任何时候看见都觉得一样年轻漂亮嘛。”

这孩子,就是受不了他嘴巴一直这么甜。

压下对这两孩子彼此间关系的疑虑,沈母笑了出来:“不是回国很久了吗?怎么也不来干妈家玩?”

“忙。”他挠了挠眉毛,简单的解释道,“这不是,正好遇见忱,我死缠着一定要送她回来,就为了看看干妈呀。可惜手上还有很多事,要先走一步了。”又压低了声音,拍拍沈忱的肩膀,“那我先回去了?”

“嗯。”沈忱点了点头。

其实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些觉得方才的一切不真实。

在她提出那个无理自私又任性的要求后。

他只是绕到她身前,半蹲着,审视的仰头看了她很久很久:“所以你是认真的?”

“是。”她逼自己点头。

他皱起眉头,思考了许久,最后深呼吸了一下有些艰涩的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坚持,但是我相信你做事都有原因。好,我答应你。但是……”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先让我在你身上盖个章吧。”

左手无名指指根处莫名热烫了起来。

她用右手去摩挲了下。

光洁的指根处多了一只小小的黑色的翅膀,长长的羽拖曳着,环着手指,就象一个戒指一样。

是画的。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有一个相同的图案,所不同的是,他的是刺青。

他握着她的手描完最后一笔,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眼里:“我等你。”

两只单独的翅膀,只有相拥了才能飞翔。

差一点。

差一点就要心软了,就要说算了算了咱不嫁了……

如果不是她讨厌不纯粹的结局,如果不是她讨厌负重的飞行。她早就……

唉,就让她任性这一次吧。

“小三,”沈母推了她一把,“别发呆了,快看看,谁来了。”

“谁啊?”沈忱随口回答道,走进门去,便一眼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一位气色不错面目清癯的老人,喜道,“哎呀,蔡伯伯,怎么这么难得?”

“正好来杭州开个医学研讨会。过来让伯伯看看,都长成大姑娘啦!”

“蔡伯伯,您这话从我18岁开始每年看见都要说,您不是打算说到我牙都没了还用这句开场白吧?”沈忱打趣着,单手把玩着钥匙边走了过去。

蔡医生哈哈大笑,拍拍旁边的位置:“快过来陪你蔡伯伯下盘棋,你妈妈棋力太烂了。”

“好啊。”沈忱也不客气,坐下后就伸手去拿棋缸,走了几步后,闲聊道,“蔡伯伯,这次过来几天?总要来家里住几天吧?你也不经常过来玩。”

“明天就走了。”蔡医生下了一子,在沈忱落子的时候又加一句,“下回我过来多住几天。”

“下回?”沈忱抬了抬眼,却见蔡医生已经深陷棋局,听不进她在问什么了。

战了好一阵,蔡医生提了一子,忽然笑道:“小三,听说你婚期将近?”

沈忱顿了一下,有些明白他的下回是什么下回了,点了点头:“是啊。”

“太好了!”蔡医生欣慰的笑了出来,在棋盘下落子,“找了你的小伙子真有眼光,我当年还很担心因为你身体……”

“蔡伯伯!”沈忱突兀的打断,“我忽然想起来,上回我朋友一家茶馆里还给您留了您爱喝的雨前龙井,正打算您你邮过去,正好您过来,下完这局我带您拿去。”

蔡医生行医多年,怎么会没这个眼力价,立刻不提方才的话题,连声道好好好龙井好,赶场似的下完一局,到了沈忱朋友的茶馆就拉了她到角落严肃的问:“你还没跟你妈妈说过?”

“唔。”

“也没跟你男朋友说过?”

“唔。”

“小三,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这事又瞒不了一辈子,你说你挺聪明一孩子,怎么在这事上就老是犯傻呢?”蔡医生很是恨铁不成钢,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伯伯,您也说了我是挺聪明一孩子,我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说最好,您就再替我瞒一阵吧,我保证,一定会说的。”沈忱不是很在乎的笑笑,将茶馆的茶谱摊到蔡医生面前,“他去拿给你留得茶了,看看这里有什么你中意的,你也知道这东西我们家都是门外汉。”

蔡医生无奈的接过茶谱,低头翻了一页,又皱了皱眉,总是觉得这样瞒着自己的好友不是办法,可是这终归是人家的家务事,而且小三这孩子也一向自己比较有分寸……

他抬眼看着沈忱坚毅稳妥的眼神,他又有些相信,或许真的只有小三这孩子知道什么时候说最好吧。何况当时,唉,如果知道会出那事,唉,他还不如坚持把小三放在他自己家里照顾……

“伯伯~”一看蔡医生连连摇头叹气懊悔不已的样子,她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了,自己的父亲向来温厚但是寡言,感情很好,但是聊的不深也不多,反而是面前的这个长者,了解她甚深,就象她的另一个父亲一样,碎言的,爱乱想的父亲。

“您相不相信世界上有报应这回事情?”她向后一靠,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依然放在桌上,纤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

“嗯?”

“不一定是报应,也许是代价吧。”她将放在桌子上的手也拿了下来,径自说下去,“有时候回想很多事,也会想如果时光倒流,重新来过,我会怎么样。每次这样设想的结果都是,即便知道做这事接下来会有坏的结果,依我爱玩的个性,我还是会做当时的选择。”

“任何贪玩都必须要付出代价吧,何况还因为这样有了和伯伯亲近的机会呢。”两手的拇指玩着相互饶圈的游戏,她低头看了一阵,复又抬头,莞尔一笑,“您也知道,我是不会让自己过的惨兮兮的。”

她说的真情真意,并无苦涩之色,茶叶这时也取来了,蔡医生只能将担心都吞回腹中,说服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日子好象回到了正轨上。

工作、工作、再工作。

行业研究!公司研究!专题研究!投资策略研究!债券基金研究!很忙!

这一年的春天,大盘象吃了**一样坚挺了起来,勾引得许多人春心**漾,纷纷跳了进来。

经常接到那些千年没联系交情很浅的什么小学同学幼儿园扫地的阿姨的电话,还玩神秘的来一句“猜猜我是谁”。

见鬼了,猜猜找她干吗倒是马上就可以猜到。

上班和应酬之外的时间她都奉献在婚礼筹备上了。和传说中一样,准备婚礼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

她就真搞不清楚哪来那么多的破事。她也分不清楚喜糖用哪种有区别吗?不一样是高热量增加糖尿病的可能性么?礼服为什么要换好几套?又不是以前没见过或者走时装秀!

所以不管哪个店家罗列一堆基本上没什么大区别的产品放在她面前让她挑选的时候,她都是随便瞄一眼就说:“庸脂俗粉。”

店家一脸尴尬的看看严卿。

“她跟你开玩笑。”严卿笑得温文可信,很容易就安抚了店家脆弱的神经,他仔细看过后选中其中的一套,“就拿这种款式的吧。”

但凡大大小小的事,她都随他去管,只在旁边看着,就好象对婚礼怎么办不是太介意一样。

反正,不管做什么不都是为了结婚么?怎么世人搞得都有点本末倒置了呢?婚礼是盛大了,新房是豪华了,但是这些准备的繁琐早就把新娘的梦都挤没了。

至于婚纱照么……

她指了指因为这段时间忙碌而产生的熊猫眼:“干脆拍个熊猫春睡系列。熊猫睡在沙发上,熊猫睡在西湖边,熊猫睡在布景前,熊猫和男人一起睡。”

他笑她胡扯,仔细端详了一番,还是可怜她睡眠稀少,决定放她多睡点觉,等她忙过了这阵,婚礼后再补拍。

可就在这忙的几乎喘不过气的日子里,每一个思考的间隙,欧阳随的影子就会冒出来,然后象蔓藤植物般攀爬出大片的面积。

他很遵守承诺的没有出现。

明明知道他会这么做的,明明都是她要求的,可是心里还是会有古怪的失落,越来越觉得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

感谢这个时代的八卦杂志如此周详,只要长的不错的不管是做什么的都不放过,小小造型师也常有见报。

她瞥了瞥办公桌的一角。那里堆放着小米给她采购的市面上所有当期的八卦杂志,他和她的家庭传闻早就被淹没在了整容、包二奶、爆打记者类的爆炸性新闻下。

有关他的,也不过是哪位艺人出场的行头是他打造的,其他比较常见的就是关于他为什么不再接女性CASE的讨论。

原来这就是他当初那句话的意思。

手指摸上嘴角,她发现自己在笑。

下午三点,有阳光透过大厦与大厦的缝隙,映在了她的窗上。

任何东西上了正轨都会走的特别快。日子也是,婚期居然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到了。

婚礼一周前,天就阴了,云层厚厚的,要下不下的漏过一滴两滴雨,猫捉耗子似的不给人间个痛快。

婚礼前一天,好一阵隆隆的动静后,细细长长的雨才落了下来,清清凉凉的,又带些沁人的寒气。

居然就真的要结婚了。

怎么就走到了这步了呢?

或者说,怎么就玩到了这步了呢?

沈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看了眼窗外,天和地都连成灰黑的一片了,只能依稀看出树的轮廓。

手机躺在被单上,不时的震动一下,不用看也知道不是祝福的就是劝她再考虑一下的短信。

震的有些烦了,她干脆抓过来按下了关机键,尔后将身体的重量全都交付给床,头也完全后仰着,右手背覆在额头上。

笃。

笃。

笃。

她警觉的坐直了起来,又望了几眼,外面太黑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索性单手一撑,利落的爬了起来,几步跨过去一把推开了窗。

风卷着雨丝窜了进来,有些冷,她缩了缩脖子,警惕的表情在看清楚窗外的不速之客的时候,放松了一些,悄然的柔了起来。

“我还在想我扔到第几颗的时候你才会听见。”欧阳随半蹲在比较粗壮的枝桠间,咧嘴笑着,墨色的眸子亮的象星一样,微卷的头发早就被打湿了,贴在他的颊旁,雨水顺着略长的发梢滑过光洁的脖颈消失在领口处,他好似一点都不在意,手朝前一伸,摊了开来,“要不要吃?”

她立时与他宽大的掌心上几颗花生大眼瞪小眼。

轻叹口气,她双手交抱在胸前:“什么地方的花生值得随大少爷在这种天气里爬这么高来做广告?”

“当归的。”他一副忠诚老实童叟无欺的样子,收到她无言的瞪视后,才不好意思的干笑,挠了挠眉尾,举起双手来,“好吧。我承认我没遵守承诺。”

沈忱扬了扬眉,一副“原来你也知道”的表情。

“见鬼。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我会让你跟其他男人结婚才有鬼!”欧阳随烦躁的拨拨头发,身子前探,努力伸长手,“快拉我一把,我们好好谈谈怎么让明天那个婚礼见鬼去。”他理直气壮的就好象在开门回家一样。

他以为她看不出他虚张声势下的紧张么?

关于笑,自己是有感觉的。

先是眼角,然后是眉梢,一点点的**漾开来,漾到嘴角的时候,那从心底生出的笑就浮上来了。

算了,就让这段时间来的布置都功亏一篑吧,她也不是铁人,她也……没有气力再承担一次他的悲哀。

明明摊牌的时候自己才是苦的那个,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他当时几分震惊几分伤痛几分恳求几分绝望的样子打败?

他就好象要将他的全部世界都捧在手上换一个她一样。

她知道自己自私,所以她不会愿意只做最重要的女人,她要做,就要做最重要的人,唯一女人。

“来啊。”她将手伸了过去。

他给的起,她就敢要。

他眼中闪过惊喜,怕她反悔一样立刻将她的手牢牢抓住,借力使力的同时蹬了树一脚,一个纵身,人便半蹲在了窗台上。

他的手依然抓着她的,还不及说什么,便听见嘲讽声在下方响了起来,

“啧,看我看见了什么?看看我的未婚妻在婚礼前夜在做什么?”严卿一身黑色长袍,浅金色的马褂,撑着纸油伞,仰头冷冷看着。

沈忱朝下看了一眼,,缩回脑袋,吐了吐舌头:“完了,被抓奸了。”

耳边听见很清楚的滴答声,停转了许久的生命和时间都恢复运行,世间所有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冷静的她,潇洒的她,残忍的她,懒散的她,聪明的她,虽然都是她,但是只有调皮的她是专为家人的准备。

太多喜悦和感动让他头脑混乱,只记得在嘈杂的雨声里自己吼过一句:“他才是奸夫!”

基本上,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很多人坐在沈家大厅的原因了。

沈忱和严卿面对面坐着,他靠在沙发上,表情莫测,她则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腿上,歪着头看他。

欧阳随拿毛巾擦着头发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径直走到沈忱旁,一屁股坐在了扶手上。

“喝茶喝茶。”沈母端了茶出来,沈父替她分着。

“究竟又是怎么回事?”欧阳父亲威严的出声,身边坐着不安的欧阳母亲。

而在另一边,轮椅上,半夏象个游魂一样,低着头坐着。

沈忱多看了她几眼,方才欧阳随嚷起来的时候,附近的灯都亮了起来,也让在阴暗拐角的她藏匿不住了,唉,几乎可以想象她和欧阳随的小恶魔名声这辈子是摘不掉了。

她清了清嗓子,打算开始解释:“干爹……”

“爸。”欧阳随一按她的肩膀,诚恳的开口,“我已经长大到可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了。您就让我自己处理吧。”

欧阳父亲直直看他看了很久,那张严肃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笑容,带了欧阳母亲起身,只留了句“不要太晚影响你干爹干妈休息”就离开了。

沈父也拉了拉沈母,示意她可以退场了。

“干吗?我才不要走!小三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请贴那么多发出去了,到时候亲戚朋友问起来我们这老脸往哪放呀呀呀呀~”

真是……丢脸毙了。

沈忱单手遮了半边脸,她是知道自己老妈最近参加了什么老年表演班,就是不知道她演技怎么挫到这个地步,一点都不入戏嘛。

沈父扯不动她,干脆罢了,深深看她一眼,甩袖上楼。

“我马上来我马上来!”一物降一物啊,跑上楼前还不忘趴在扶手上撂话,“小三,没事!爱嫁谁嫁谁!老妈支持你!爱情万岁!”

沈忱#$^$%&&。

所以,她的某些方面尺度开放应该是遗传吧?

一片被吓到的沉默后。

“这样的女人好吗?”半夏突然开口,自问自答一般,“除了**、随便、不负责还有什么长处?”

“喂——”欧阳随有些恼了,脑子里对自己说都是由于自己的原因才让她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听见别人说沈忱坏话的时候就有发火的冲动。

“让我来说。”沈忱拍拍他的腿安抚了一下,不是很在意的回答,“基本上,没其他长处了。那么你呢,除了小心眼,爱神出鬼没装贞子,拖着吓坏小朋友的样子不肯去整容之外还有什么爱好?”她是不太在意被别人说什么,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说话不毒辣。

“等一下,不管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是不是要先给我的事一个交代?”严卿轻叩桌面,强硬的引回注意力。

“什么交代?”沈忱无辜的眨眨眼。

“沈小姐,”严卿冷哼一声,“你不会健忘到忘了你明天是要嫁作人妇的吧。

“不要束缚,不要缠绵,不要占有。只是两个人肩并肩的,看这个落寞的人间。我很有诚意啊,当然不会忘。”她背着当日他的言语,故做惊讶的掩嘴惊呼,“难道你想毁婚?”

严卿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回答,一下竟被呛住。

“忱。”反而是欧阳随急的站了起来,在沈忱有个眼色后半信半疑的又坐了下去。

“不要脸。”半夏终于顺过气来,鄙夷唾到。

“哎呀,一唱一合的车轮战呀?”沈忱夸张的感叹,走过去亲昵靠在严卿身边,“不要脸怎么了,随就是爱我呀,就算我嫁人了还是爱我,这么招人爱我也很烦恼。可是有什么办法啊,只能雨露均沾,你一点他一点了,全收而已嘛。”她比了个V,“两个男人都是我的哦。”

她靠过去的时候,严卿就想往旁边让,她却又粘过去,粘到他怎么都闪不掉,只能任她靠为止。在其他2人不注意的情况下丢给欧阳随一个抱歉的目光,就继续做豪放艳妓状。

半夏神情复杂,眼神就象被谁背叛了一样。

“好歹他也是我老公,有行使夫妻权利的义务。”沈忱清媚无比的对半夏一笑,咬字无比清晰,“你当时让他来追我的时候有没想过,你只是在扩充我的后宫?”

在座的其他三个人同时身体一僵。

严卿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她:“你知道?”

欧阳随亦吃了一惊,百感交集外男性自尊也有点受到了点伤害,看向沈忱的眼里有小小的责怪。日,也不早告诉他,害他自责那么久。

半夏一言不发,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严卿先镇静了下来。

“几乎一开始,大概是玩多了,我对主动靠过来的男人有很大戒心。然后就是琉桑了,大部分人只知道海外琉桑,我17岁那年倒是拜某人所赐,知道有种仙人掌类的植物就是这个名字。”沈忱意有所指看了欧阳随一眼。

“是。”半夏强撑扬起下巴,“可是在我痛苦的时候,为什么罪魁祸首可以过逍遥的日子?”

啪啪。

“有气势。”沈忱鼓掌,“继续啊。继续把自己想成悲剧女主角好了。你这样的就和摔断腿了不尽快处理坏腿,反而赖在地上撒娇有什么区别?赖吧,血流光了,你也就真的变贞子了。”

“够了!”严卿半蹲在半夏身前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抚着她颤抖的肩膀,斥道。

半夏低着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眶里泪水打滚,素来的骄傲又让她做不出当着人面抹泪的动作,只能屏气控制着。

“我不觉得够啊。自己的生活自己不知道好好经营,总是把责任算在别人头上,难得碰上了,总要好好教育一下的。”沈忱摊摊手,“要说罪魁祸首,撞你的不一直在炼狱里陪你赎罪吗?”

严卿盖住半夏的耳朵,不想让她再听见沈忱不留余地的评判:“我不觉得在赎罪。”

或许沈忱是对的,是她自己把自己往悲剧里套了。

当年那个六神无主的自己,慌不择路的跑上机动车道,天旋地转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了病**。

“感觉还好么?”一只手盖上她额头。

视觉从模糊到清晰,这张俊逸的脸庞映入了眼中,他的声音和手一样温暖。

知道了他是那辆车子的司机,依然无法产生讨厌的情绪,跟着他学画,跟着他学办画展,从什么都不会到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助手,带领她一路向前的都是这双手。

不是没有过安定平和的日子的。

直到他为了赎罪而向她求婚,她才从心底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残缺,才回想起害自己陷入连喜欢都不敢争取的境地的人,才回到了杭州。

原本只是想看看的,可是在看见他们那么快乐的时候就恨了起来。仇恨的种子播下去长的特别快,从小苗到参天大树也不过几周时间,立刻掩得她忘了自己当初的初衷了。

一滴泪不小心滴落。

她拉下他的手,没有回头的闷闷问了沈忱一句:“你觉得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么?”

如果她凶一点,蛮一点,狠一点,泼一点,沈忱都无所谓,可当半夏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腔调说着话的时候,沈忱一下颓了下来。

“有。”

她将自己深深埋入沙发里。

“不只一点,有很多。对于给你生活造成的变化我很抱歉,但是我也付出代价了。”她摸摸自己的小腹,“我欠你腿,你欠我命,也算两清了。你记不记得当时推我那把?我这辈子都不孩子了。”

欧阳随象被电了一样,跳了起来。

“呆回和你说。”沈忱用口型无声的说。安内必先攮外呀。

“怎么……会这样?”半夏瞪大了眼看着严卿。

严卿没有反驳。

沈忱笑,耸肩:“关于这些,严卿查到了没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意外,他为了保护你还是费了不少气力的。”

“为……什……”

严卿没有搭理沈忱,只抹去半夏眼角的泪:“不要告诉我你没感觉。”

“我以为……只是赎罪。”半夏有些混乱了,泪越掉越多,心里象打翻了许多瓶瓶罐罐,什么味道都有。

自己恨的人报复自己的理由一样充分,自己喜欢的人同时居然也喜欢自己!这样诡异的事情同时发生的时候,身体内情绪冲撞的好似要爆炸一样。无法平衡的时候,她只有转着轮椅逃了出去。

好吧,最后一个难关。

“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来说。”欧阳随抬手阻止她的话,“你很早就知道了?”

“是。”

“知道了还是要去嫁给严卿?”

“是。”

“为了让半夏来抢婚?”

“人只有快失去了才会珍惜。”只是没想到,半夏和他一样的没耐性,提前了一天。

“这些其实是可以早告诉我的,让我来配合,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长吐出口气,“你最想报复的那个人是我?”

“……是。”长久的沉默后,她还是点了头。

本来就是个很傻的肥皂剧手段,如果只是为了让半夏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心,早就可以告诉他了。可是,她就是棵别扭又犟的树。

“是,我就是,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又记仇又爱吃醋又不能生的女人。门在那边,我在这里,你自己选。”突然跟自己生起闷气来,沈忱双手环胸转过身去。

真是……不可爱啊。

他确实也可以一时冲动的甩门而去,但是,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要与不要,她给的选择从来不会有中间地带。

“忱。”他从背后环住她,感觉到她的软化,“有个游戏,叫做结婚的。不知道你有没听过?”

她点了点头。

那么,你敢不敢和我玩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