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杀

第二天,蒋喜来早早离开了。

许孛睡不着,怀里抱着手机在等待。电话终于响了,她看了看,正是周德东打来的。她一下就接起来。

“宝贝,你终于接我的电话了。”

“你……有什么事?”

“那个蒋老板走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个人。”

“嘿嘿。我拍过很多片子,没有一部让我这么兴奋!昨晚我看了一夜,几次达到**……”

“有屁快放。”

“第一,我要一百万,这点钱对蒋老板来说是九牛一毛——当然了,领到这笔钱之后,我会拿出一部分给你买衣服买首饰。我爱你,宝贝;第二,无论什么时候,我约你的时候,你都不能拒绝我——当然了,每个月你大姨妈来的日子除外;第三,他的下一部片子,你们必须让我来执导——当然了,女主角我尽可能还用你。”

“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会把这个录像发给赵誉。”

“哈哈,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没关系,那我就传到网上,让全世界的网民共享。拍摄这段录像是高空作业,十分不容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观赏,那就太自私了。我挺高尚的,拍《奇门遁甲》的时候,很多明星要演女二号,但是我坚持培养新人……”

“你不怕蒋喜来杀了你吗?”

“砍头不要紧,只要录像真。杀了周德东,还有后来人。”

“什么时候要?”

“钱嘛,我要7个工作日之内拿到。人嘛,我今天晚上就要。”

“不行,我大姨妈来了。按照口头约定,这几天我可以拒绝你的。”

“那好,在你大姨妈离开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你必须联系我。”

“我尽量。”

放下电话之后,许孛开始紧急思索,如何对蒋喜来坦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让他出面摆平周德东这个恶魔……

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自己处理。她清楚,她和赵誉的爱情眼看就保不住了,如果再失去蒋喜来这个靠山,那她就鸡飞蛋打了。

尽管许孛年龄不大,却在社会上混过,在外面认识一些黑道的人。她拿起电话,打给了一个东北“大哥”。

“许孛,你现在可是大明星了,还记得我啊?”

“大哥,有人欺负小妹了,你也不管!”

“用什么欺负的?他要是打你了咱们剁手,他要是骂你了咱们撕嘴,他要是耍流氓了咱们割老二。”

“他用心。”

“那就把心剜出来。”

“一周之内能搞定吗?我给你的兄弟三万块做报酬。”

“名字?”

“周德东,国展小区西区28号楼4单元17楼B室。一会儿我把他的照片E-mail发给你。”

“给你留点什么做礼物?”

“一只手就够了。右手,上面长着红色的痣,长寿的。”

“唉,其实是个短命鬼。”

周德东喜上眉梢。

这一天他没有去剧组,在家把那段**录像刻了十张光盘,分别藏在一些旧书中,插进了书架……

吃过中饭,他躺在沙发上午睡。

外面起风了,刮得大楼都摇晃起来。

在梦中,他的双眼微微睁着,睡得很不安详。

如果放大他的瞳孔,可以看到里面显现着他的梦境:

午夜刮着大风,他扛着那个侏儒,吃力地朝山上爬。他记得他已经把她埋掉了,只是做得不彻底,留下了一颗脑袋,这颗脑袋又长出了身体。现在,他不知道上次埋进深坑里的那具无头躯体还在不在,如果在,那具躯体和背上这具躯体是什么关系?哦,它和它的关系就像剪掉的指甲和再生的指甲……

山太陡了,路太糟了,他全身冒热汗,被风一吹,又湿又冷。背上似乎是一个轻飘飘的实体人,又似乎是一张沉甸甸的照片。他来到提前挖好的深坑前,把她扔了进去——他又一次把她删除到了垃圾箱里。填土的时候,他惊呆了:她的脑袋又不见了!他匆匆地把土填上,顺着山路一边走一边找,始终没看到那颗脑袋。它肯定是顺着山坡滚下去了……

回到家,他全身疲软地躺在**,偶尔扭头朝窗外看了看,夜空中出现了一颗大脑袋,倒着悬挂,一头黑发垂下来,硬撅撅的。那张脸被憋成了酱紫色,双眼血红,隔着玻璃死死盯着他……

周德东哆嗦了一下,猛地醒过来。

电话在响,他伸手接起来,传来一个女孩怯怯的声音:“周先生吗?我是小李,做家政的。我们不是约好今天下午见面吗?我到国展小区了,您家住在几号楼?”

周德东说:“你一直朝里走,会看到一个花园,右转,有一个池塘,再左转,在那个幼儿园门口等我,我接你。”

小李说:“不麻烦您了,您告诉我门牌号,我自己能找到的。”

周德东说:“西区28号楼4单元17楼B室。”

小李说:“好的,您等我。”

挂了电话,周德东坐在沙发上,慢慢回想梦中的情节。他清楚,那个侏儒在他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因此才接二连三地做这个怪梦……

他晃了晃脑袋,开始想许孛,一想到这个女孩,他就感到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光了。现在,这个绝色小美女成了他手心上的猎物,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有女奴的意味。他在心里计算着,如果许孛没有撒谎,那么她的大姨妈还有几天才会离开……

老实说,他对那一百万没抱多少希望,对蒋喜来让他执导下一部电影也没什么信心,这些只是他谈判的筹码,如果许孛不同意,他可以一项项减去。他只想跟许孛在一起。

传来了敲门声:“当,当,当。”

这时,他右手上的红痣奇异地跳了一下。他知道那个保姆来了,赶紧跑过去开门。在他打开防盗门的一瞬间,一下傻住了……

李兀兀站在门外。

她抬着脸,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望着他。

这是两个人上次分开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周德东跟这个侏儒对视了足足一分钟,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李兀兀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是小李。”

周德东的脑袋“轰隆”一声大了,原来小李就是她!

可是,她怎么知道他家要雇保姆?难道是碰巧在网上看到了那个帖子?或者是她在网上搜索他的电话号查到了那个帖子?要不就是她曾经躲在他家门外,听到他跟太太通电话了?

这件事就像她突然出现在17层窗外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周德东四下看了看,担心被人看到。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拉小提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周德东说:“来,我们进来说。”

两个人一进屋,他就把门锁上了,然后尴尬地指了指沙发,说:“你坐吧。”

她移动一双罗圈腿,左右摇晃地走到沙发前,提了提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太太的照片静静挂在墙壁上,观望着家里的一切。

周德东站在她的面前,冷漠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来做保姆。”

周德东的心里一下冲上怒火:“明天我太太就回来了,你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你一百万行吗?”

周德东没那么多钱,这时他一下想到了敲诈许孛的那笔钱。

她依然冷冷地盯着他,说:“我只想做保姆。”

周德东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你给我滚!滚!滚!侏儒!!!”

她冷静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

周德东叫道:“你干什么去!”

她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淡淡地说:“我该做晚饭了。”

周德东傻傻地盯着她低矮的背影,突然冲过去,追进厨房,从背后搂住她,一下把她摔倒在地。厨房的地板是大理石的,她摔得很重,“扑通”一声。此时周德东已经失去理智,他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一边猛砍一边狂叫:“操你妈!我让你吓我!我让你吓我!我让你吓我!!!……”

她的脸朝下趴着,弓着身子想爬起来,却被周德东压住了。菜刀一下下剁在她的脖颈上,鲜血“呼呼”地喷出来。

周德东剁了十几刀之后,刀刃卷了,她的脖颈断了大部分,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此时,周德东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他扔掉菜刀,呆呆地坐在地板上,不停地哆嗦。

他就这样坐了半个多钟头,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他走进卫生间,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统统扔进洗衣机,撒了一袋洗衣粉,“轰隆轰隆”地洗起来。接着,他扶着墙走到水龙头下,把水开到最大,“哗啦哗啦”地洗身体。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洗掉了皮肤外的血,他觉得毛孔里还有。洗掉了毛孔里的血,他觉得心里还有……怎么都洗不净。

终于,他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慢慢走向了厨房。厨房的门关着,可能是他刚才出来时随手关上的,他已经不记得了。那里是飘**着饭菜香的地方,此时在他眼里却变得无比阴森。

他站在厨房门外,远远地推了它一下,它慢慢打开了:“吱呀……”他记得刚刚在门轴上涂过润滑油,平时推开它的时候无声无息,今天却特别响。

那个侏儒依然趴在血水中,不过,她似乎朝前移动了一截!

他的腿一下又软了。

他死死盯着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现在站远了,视觉出现了偏差。就算她真的朝前爬了爬,也是正常的。一条生命很难彻底死去。记得小时候,他父亲勒死过一条狗,那条狗被吊在树上,整整过了一上午,后来父亲放下它,进屋取刀准备扒皮,没想到一丝土腥气钻进了狗的鼻孔,它竟然一点点活过来,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父亲发现之后大惊,抓起一根棒子就追了上去,狠狠砸了它几十下,它再次倒在地上。当时,他一直躲在窗里偷看,那条狗被砸死之后还在一下下抽搐,他相信,如果给它足够的时间,它还会活过来……

小提琴的声音又一次飘进来,不知道是谁拉的,吱吱呀呀,单调而怪异。

过了很长时间,李兀兀始终纹丝不动。周德东慢慢走过去,停在她的脚下。他想把她的身体翻过来,看一看她的眼睛,那样就可以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她的脸一直朝下趴着,这个姿势让他很不信任。但是,他没有胆量触碰她的身体,他担心她会突然坐起来。

一个人的血液总量相当于体重的7%-8%,计算一下,她的血大约3200毫升,应该差不多流光了,脖颈的伤处还在缓缓地滴答着。她的很多黑发被砍断,一绺绺散落在血水中。周德东想起了那个梦,她说她的琴弓上是人的头发……

他从厨柜里找到一个软管子,插在水龙头上,然后对准侏儒的尸体开始冲洗。清水带着血水汩汩流进了地漏里。

半个钟头之后,血水基本都冲掉了,没有血光触目惊心,这个侏儒就像一具湿淋淋的死猪,周德东不那么害怕了。

不过,厨房里残留着强烈的血腥味。周德东把排风扇打开了,他选择了最强档。接着,他小心地绕过那具尸体,把厨房的窗子也打开了,传进来小商贩的叫卖声。

太太明天回家来,今天必须把尸体处理掉。现在他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应该把家里的钥匙藏在一个地方,留给太太,自己逃到原始森林里去……

周德东离开厨房,打算出去寻找埋尸地点。

他走到玄关照了照镜子,被自己吓了一跳:一张脸白得像兔子的脸,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的眼睛。一个导演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他转身趴在猫眼上朝外看了看,楼道里没人。他打开门走出去,在电梯前站了一会儿,离开,顺步行楼梯走下去。

电梯太快了,而且说不定有人。此时他需要一个僻静的空间,一段足够的时间,慢慢梳理一下思绪。

可是,那具脸朝下的尸体的影像,塞满了他的大脑,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木木地朝下走。

到了3层的时候,有一双慢腾腾的脚步从楼下爬上来。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停在了步行楼梯上。上来的这个人还是上次那个灰头发的老太太,矮个子,大脑袋,罗圈腿。

她警惕地盯着周德东,慢慢走过去。她在4层拐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德东继续朝下走。这时候短信响了,在安静的楼梯里格外刺耳。此时此刻,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令他胆战心惊。他怔了怔,掏出手机看了看,竟然是那个侏儒发来的!

她说:我找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