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根除
几个月过去了,男婴还是那么高,似乎没有长。
他还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哭一声。偶尔,他咯咯笑,他的笑有点怪,脸上像涂了胶水,干巴巴的。李麻甚至怀疑他是个哑巴。不过,他没有放弃教他说话。
“爸爸!”李麻说。
叉傻乎乎地看着他:“呜咿。”
“妈妈!”李麻又说。
叉:“呜咿。”
熊熊被逗得咯咯直乐,学他:“呜咿——我看你像个呜咿。”
李麻和太太都是性欲很旺盛的人,他们几乎每天夜里都热火朝天地**。
李麻为了美好的夜生活更加美好,专门为叉打造了一张小床,把他和熊熊都放到另一个房子睡。
这天,李麻的朋友结婚,他去喝喜酒。那个朋友离异,是二婚。
李太太知道李麻贪杯,他走的时候,她特意嘱咐他:“你千万少喝酒啊。”然后她贴在他耳边说:“只要你不喝醉,今夜我好好伺候你。”
天黑了,李麻还没有回来。
李太太知道,他回来还早呢,他每次出去喝酒都是这样。正巧这天是周四,又可以凑齐人手打麻将了。她把熊熊和叉哄睡,然后就出去了。
几个女人在卞太太家又打上了麻将。
大约快半夜的时候,李太太有点不安。李麻能不能醉倒在半路上?结婚的这个人是李麻最好的朋友,他一定会烂醉如泥。
李麻长这么大第一次喝这么多白酒——两瓶60度草原白。
他第一次在酒后这么强烈地想老婆。
他是被新郎搀扶出来的。当时,他的心里很清楚,死活不让新郎送,自己踉踉跄跄地回家了。
不管喝多少酒,李麻都能自己走回家,特神——今天,他却走不了了,他是爬回来的。
好在他找到了家门。他爬过门槛,爬上沙发,昏睡过去,鼾声如雷,用棍子都打不起来了。
李太太越来越担心。终于,她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惨叫。
是李麻的声音!
她把麻将一推,对那三个女人说:“好像有动静,我得回家看看,你们等等我啊!”然后,她三步并两步地朝家里跑去。
果然,她听见了李麻痛苦的喊叫声,越来越清晰。
她冲进房子,打开灯,看见老公双手捂着裤裆,嗷嗷地叫。他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像要死了似的。他的双手间流着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李太太惊慌失措,大叫:“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掰开李麻的手,看见老公裤子上的拉链开着,血淋淋的——他的**被人割掉了。
李太太的脊梁一下就断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声喊:“来人哪!快来人哪!”
邻居们很快都起来了,跑进李麻家。
张古最为清醒,在大家乱成一团的时候,他打电话叫来了小镇惟一一辆出租的大尾巴吉普车,把李麻的两部分都放到车上,向小镇医院急驰而去。
急诊。
值班医生为李麻做了必要的处置,由于设备和技术问题,他们让家属立即把李麻送到县医院去。
李太太紧紧抱着不幸的老公,连夜赶往县医院。那惊天动地的引擎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目击真相的星星缄默不语。
铁柱及时赶来了。
他在现场严密地勘察了一番,没有任何收获。
他怀疑凶器是李麻的那把削骨如泥的杀猪刀。可是,这个怀疑很快被否定了,因为那把杀猪刀正正当当放在李麻家的天花板里,那是怕熊熊够到。铁柱登梯子把它取下来,看见它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接着,铁柱询问了一些相关的人,做了笔录。
第二天,铁柱又来到县医院,向李麻询问当时情况。
李麻说:“我醉得不醒人事,只感到好像下身被什么咬了一下,咬得特别狠,当时也没出声。等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用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的家伙没了,还有血,这时候才感到疼……”
铁柱:“你肯定你是到家之后被割的?”
李麻想了想:“差不多。”
铁柱:“当时有没有发现身旁有什么人?”
李麻:“没有。”
总共就问出这么多。
铁柱感到这件事很诡谲,很诡诈,很诡秘。那个凶手是一个高手,他手起刀落,斩草除根。他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李麻的**永远地没有了,他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缴了械。
镇上人都在传说这件事。
有人猜:李麻喝醉了,到哪里去调戏女人,被人家的男人给割了;有人干脆猜测是他喝醉了自己割的。
无论是谁割的,一个重要的物证都不可缺少——刀,可是,竟然一直没有找到那把至关重要的刀。
半个月后,李麻夫妻回来了。这段时间,熊熊和叉一直由慕容太太照看。
李麻的男人阳刚之气似乎一下就泄光了,他脸色苍白,走路弓着腰。而李太太则满脸憔悴,一下老了十岁。
她追悔莫及,假如,那天她不出去打麻将,而是在家等他,那么就不会出这件横事了……
她的几个牌友都来了。她们是女人,对这种事不好多说什么。她们很愧疚,假如那天晚上她们不拉李太太去打麻将……
那个正在度蜜月的新郎也领着新娘来了。他们也满怀歉意,假如那天不让李麻喝那么多酒……
李麻很爽快:“这事儿谁都不怪,命中注定的。反正我已经有儿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接着他又笑着说:“而且是两个儿子。”
大家散去后,张古出现了,他极为关注这个事件。
张古:“李大哥,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
李麻:“当时就是那样。我实在是喝醉了。”
张古:“你自己觉得可能是谁干的呢?”
李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怀疑……是被狗咬下来的。”
张古觉得这倒有可能——李麻爬到了家门外,解开裤子撒尿,一条恶狗扑上来,一口把那东西给咬去了……
但是,张古并不死心——那个男婴在哪家,哪家就出事,太怪了。
张古又说:“你走在路上的时候,看没看到身后有什么人跟随?或者,听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你到家之后,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李麻想了半天,说:“确实没有。”
“别急,再想想……”
“……在出事之前,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张古警觉起来。
“我梦见了一个小孩子,围着我转来转去,让我抱他……”
张古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他有多次类似的经验:
比如,有一次他白天睡着了,电视机没有关,那里面播放的内容就变成了他梦中的内容,但是多少有点变形。当时电视新闻在播报农村小麦丰收,他就梦见他来到金灿灿的麦地,农民很爽快,对他说,你拉一车走吧……
再比如,一天傍晚他睡着了,妈妈一直在他前面的沙发上织毛衣,偶尔还走到他脑袋前取什么东西,他隐隐约约都看到了。他梦见,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说:这是我给你织的最后一件毛衣了,以后我想织都织不成了,眼睛跟不上了……
出事前,李麻偏偏梦见了一个小孩,他在黑暗中围着李麻转来转去……
##十:谁都别想离开
其实,不仅仅是张古感到了不祥,卞太太也感到了不祥。
她想起,在一个停电的黑夜,这个男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小镇上;她想起,这个男婴在张古家过了一夜,张古的录音机里就有了古怪的哭声;她想起,这个男婴放在慕容太太家,迢迢就莫名其妙地掉井里了;她想起,这个男婴放在李麻家,李麻就不明不白地残废了……
现在,只剩下她家没有出事了。
下一个,就轮到她家了?
这天早上,卞太太给老公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她要他马上回来。她老公叫卞疆。
卞疆说:“生意正忙,我回不去。”
卞太太:“家里要出大事了!”
卞疆问:“怎么了?”
她就在电话里把17排房发生的怪事对卞疆讲了一遍。
卞疆笑了:“难道这些事都是那个婴儿干的?”
卞太太急得都要哭了:“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这个婴儿不对头。”
卞疆轻轻地说:“好了,我马上回去。”
果然,次日上午,卞太太就看见老公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家门。
卞疆是个商人,他除了钱,什么都不相信。其实,他回来只是想给无助的太太一个安抚。不管她把那个男婴说得多可怕,他都淡淡地笑。
卞太太坚决要搬家。
卞疆:“一点必要都没有。”
卞太太:“要不,你就别做生意了,回来天天陪着我。”说着,她的眼睛就湿了。
卞疆想了想,说:“好吧,搬家。我给你买镇上最好的房子。”卞家挺有钱,在小镇算是首富了。
卞太太:“我要住楼。开粮店的霍三九刚刚盖了一栋,二层的,他家要搬到城里去,这几天他正在卖房呢。那楼在镇南,离这里最远。”
卞疆:“我们现在就去看房子。”
夫妻俩来到镇南,看了看那栋二层的楼,很满意。只是价钱太高了。他们和房主谈了谈,对方一口价,不减。
卞疆有点犹豫——要买下这栋楼,基本就花掉了他家全部的存款。可是,卞太太说什么都要买。卞疆拗不过她,一咬牙,成交了。
双方约定三天后交钱。
在回家的路上,卞太太的心情特别好,她终于要离开可怕的17排房了!
当天下午,卞疆和太太就到银行把钱取出来了,鼓溜溜一书包人民币。
他们刚刚回到家,就听见李太太在外面喊:“卞太太,我把叉给你送来了。”她的脚步声很响,“噔噔噔噔”进了院子。
卞太太有点紧张地看了看老公。卞疆虽然不相信太太的怀疑,但是这两天太太一直对他描绘那个恐怖的婴儿,耳熏目染,此时他也有点发憷。
李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进了门。
卞疆盯着那个男婴的眼睛。他在李太太怀里专注地吃着一根冰棍,嘴边脏兮兮的。
李太太大声说:“哟,卞疆,你回来了!”
卞疆一边把装钱的书包放进床头柜一边说:“在外面跑累了,回来歇一歇。”
李太太:“好好歇一歇吧,赚钱还有够?”
卞疆:“也没赚多少钱。”
李太太把男婴放到**,对卞疆说:“瞧,你家多了一个儿子。”接着,她对卞太太说:“轮到你家了。”
卞太太假装亲近地摸了摸男婴的脸蛋,说:“好的,你放心吧。”
卞疆一直在观察那个男婴,他觉得这个孩子除了长得有点丑,似乎很正常,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李太太说:“那我走了。”
卞太太:“坐坐呗?”
李太太:“我还得去屠宰厂取下水。”
李太太走后,卞疆抱起了那个男婴,试探着逗他玩:“叉——叉——噜噜噜噜噜噜!”
他竟然被卞疆逗得笑起来。
卞疆小声对太太说:“这孩子没什么。”
太太瞟了那个男婴一眼,欲言又止。
后来,卞疆把他放在沙发上,让他自己玩玩具,他跟太太一起去做饭了。
在厨房里,卞太太小声说:“你不要当那个孩子的面说什么。”
卞疆:“他听不懂。”
卞太太:“我觉得他什么都听得懂。”
卞疆:“咳,你别自己吓自己了。今晚,我搂他睡。”
卞太太:“别!不管他是人是鬼,咱们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卞疆色迷迷地说:“那我就搂你睡。”
吃晚饭的时候,叉狼吞虎咽,吃了很多。他还是不吃肉,专门吃青菜。
卞太太一边慢慢地吃,一边冷冷地打量男婴那似乎很无辜的眼睛……
晚上,卞疆躺在这个男婴身边,哄他睡觉。他轻轻拍着他,唱着摇篮曲:“小宝宝,真乖巧,静静睡着了……”
男婴静静睡着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点阴虚虚。他的身上被各种猜疑缠绕着,就像毛发一样,里三层外三层,越来越看不清他的实质。
卞疆把他轻轻抱起来,放在了里屋的**。这期间,卞太太觉得那笔房款放在床头柜里不安全,又把它塞到了沙发底下。
夫妻俩钻进了被窝。
恩爱之后,卞太太在黑暗中轻轻说:“你别睡啊。”
卞疆:“为什么?”
卞太太:“我睡着了你再睡。”
卞疆:“好,我等你,你先睡。”说着,他搂紧了太太。
男婴睡觉的里屋杳无声息。
过了一阵儿,卞太太小声问:“卞疆,你是不是睡着了?”
卞疆在黑暗中说:“没有,等你呢。”
又过了一阵儿,卞太太又小声说:“卞疆……”
他没有声音了。恐惧一下涌上卞太太的心头,她大声说:“你睡着了?”
一个细细的声音说:“没有,等你呢。”
卞太太哆嗦了一下,猛地转头看了看,男婴睡觉的里屋黑糊糊的。她使劲推了推老公:“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卞疆迷迷糊糊地问:“说什么?”
卞太太说:“没有,等你呢——是你说的吗?”
卞疆不耐烦地说:“是的是的!快睡吧。”
天亮了。
吃过早饭,卞疆要去交房钱。
他打开床头柜,没看见那个装钱的书包。卞太太正不情愿地喂那个男婴吃饭,她说:“我移到沙发底下了。”
卞疆弯腰看了看沙发底下,说:“没有啊。”
卞太太说:“不可能。”
她放下饭碗,来到沙发前,找了半天,也没有!她傻了。
卞疆说:“你好好想一想,是放在沙发下了吗!”
卞太太带着哭腔说:“就是啊!”
她发疯地掀翻了笨重的沙发,下面只有一个旧鞋垫。她一下跌坐在地上,眼泪哗哗淌下来。卞疆也呆住了。
他们全部的积蓄,都不见了。
那个男婴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他们。卞太太感觉他好像在说:你们走得了吗?
她的眼里喷出了怒火,想朝他大吼一声:滚!——但是终于没有吼出来。
她怕他。
卞家被锁定在了17排房。
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卞疆的心情糟透了。那些钱是他多少年一分分积攒起来的,都是血汗钱。难道它们插翅飞了?难道暗中真的有人不允许他们离开17排房?
他百思不得其解。
男婴似乎看懂了,这个家遇到了倒霉事,他变得更乖,甚至不再胡乱走动,总是站在角落里静静观望着大人的一举一动,眼神像猫。
丢了钱之后,卞太太对男婴更是充满了深仇大恨。她很少对他说话,偶尔叫他吃饭或者叫他睡觉,也是粗声大气,态度恶劣。每次卞太太叱喝他,他都很害怕,不安地观察着卞太太的神色,不知所措。
卞疆也开始排斥他了。他觉得,这个男婴驯服的背后,好像真的藏着另一面。
几天来,卞太太像霜打的花瓣,一下憔悴了许多。她总是蒙着被子抽泣。
卞疆就劝她:“别哭了,你能把钱哭回来吗?没用!钱是人挣的,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很快。老话说,破财免灾。”
卞太太擦了一把鼻涕,瞟一眼在里屋玩耍的男婴,小声说:“就怕破了财还有灾。”
卞疆:“不会。”
卞太太:“我已经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