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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客临门,可陋室残破,倒是让客人见笑了。”李乘风还在惊讶,便见大蛇的头微动,中间的那个头张口吐信,却发出人言,与刚才那老妪的声音一模一样。她语气柔和,甚至还微微叹了一口气,若不看那可怕的身形,只听声音,还以为是一位哀悼家道中落、无法招待客人的有礼老人。

“我知道她,放我下来。”李乘风戒备地对着门厅,却没想到背上的袁天罡突然轻轻拍了一下他,对紧张的李乘风说,“先放我下来,你这样也没用。”

李乘风犹豫着,虽然他知道自己对上这种上古巨兽一般的大蛇,没什么胜算,可是他却不敢真的把袁天罡放下。他没有信心从这大蛇手中逃走,可是是他背着这体弱的道士进来的,他李乘风自桃村出来历练,自诩豪侠,虽然没办成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也不会丢下自己庇护的人独自逃走。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显然里面的大蛇听到了,那老妪般的声音轻声感慨:“这么多年了,小娃娃……难道你听说过我?”

袁天罡又拍了拍李乘风,显然是下定决心要下地,李乘风就算再不愿,这时候也只能放下他。袁天罡努力站稳,认真地对大蛇行了个道家礼,恭敬地回答:“只在司天监的残卷中看到过……梵天异蛇,十二首蛇身,与天子契,庇佑南齐,天子礼为乳母,天子葬而不知踪迹……司天监以为您早已经回到异蛇之族的居所,却没想到,这么多年,您竟一直隐居于此,未曾离开人间。”

“外面过了多少年?我在山中无日月,不过看你们衣襟已换,想来人间朝代更迭,依是不休啊。”梵天异蛇轻声叹着,十二颗扇形并列的头颅轻轻转动,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轻声说:“老身老啦,当年鸾儿托付我的事情……我终究是没做好啊……”

“不知梵天前辈一直待在此地所为何事?”袁天罡抿了抿唇。和一无所知的李乘风不一样,袁天罡是卜算着进来的,且他能感觉到梵天身上的气息和那些大蛇身上的一样,所以此刻梵天拦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巧合。想到梵天在记载之中的故事,袁天罡皱眉,但还是坚定地轻声说:“还有……在下追逐作恶异蛇而入此地,不知梵天前辈可曾见到?”

“作恶?”刚才还在感慨的梵天异蛇听到这句话,突然瞪大眼睛,把头凑近他们。

纵然隔着些距离,梵天大蛇的眼睛却如蹴鞠大小,放着寒光,简直可怖之极,极有威慑之力。她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轻声说:“论起作恶……哪一个种族,能比得上人族?”

这话说得不客气至极,这样尖锐的语调,让一直安静听着袁天罡与梵天对话的李乘风忍耐不住了。他虽然身上寒毛直竖,但仍移步上前,浓眉皱起,大声说:“你知道那异蛇干了什么吗?他们在柳文庄灭了几户人家满门,不但咬死人,还全部撕碎胸膛,吞噬人心!所作所为,令人发指!那些蛇是你的什么人?人间尚且讲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不能因为那些作恶的大蛇与你是同族,就如此颠倒黑白!”

“那你知道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吗?”梵天的声音瞬间尖锐起来,她带着威严厉喝,“所谓有因有果,你只说他们作恶,为何不问为什么除了那些人,没有其他人死去呢?”

“你们报仇我管不着。”李乘风生气,还要再辩,身后的袁天罡却轻声幽幽地说道。他语调轻飘飘的,浑身气势却一丝也不输小山一般的梵天,他凤眼含霜地看着梵天:“连女人和不满周岁的稚子都不放过,却是我司天监无法容忍的底线。”

“你们也知道稚子无辜,”梵天却惨然一笑,轻声说,“你们也知道稚子无辜啊!”

她的声音沧桑悲凉,虽是在笑,却仿佛百鬼夜哭,让人只觉得凄怆又可怕。

然后,她突然说:“你们人类的稚子无辜,我的子孙就不无辜吗?我梵天自幼与人族亲厚,自问从无对不起人族之处,但是你们呢?你们可曾对得起我那救人的孩儿?”

此话一出,李乘风就突然想到茶馆之中,那个赵大得救了贵人、得了价值连城的宝藏的故事,他眉头一跳,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梵天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这时候才分出注意力认真看李乘风,她漫不经心地看了李乘风一眼,却突然愕然了,猛地把头更靠近了门厅的柱子一些。她激动了一瞬,但似乎是想到她如果动作太大,只怕这房子马上就要化为飞灰,便安静了下来,只是眼里的寒光突然化为温柔。她轻声对李乘风说:“我的意思是什么,不是很好猜吗?孩子,你也不必生气,你们今日所看到的那群人,都是咎由自取,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话,和柳镇县令的话重合了,李乘风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愕然道:“难道他们曾对你们下过毒手?”

“不止。”梵天轻叹一声,说,“你那司天监的同伴应当知道,我原本可以不用如此见你们,可我这些年来,却只能以这样的姿态苟延残喘,皆因当年一时不慎,累及全家……还有我那可怜的鸾儿的唯一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