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舞》

“郑业,准备一下,该你上场了。”剧务急匆匆地跑到化妆室门口喊了一声。

剧场每天有两场踢踏舞表演,用来作为剧场开场烘托气氛和结束收尾,表演者都是郑业和他的团队,郑业不光是舞者,开场的踢踏舞朝雾让人心生欢喜愉悦,收尾的踢踏舞花落让人归于平静安心。

只凭着这两支舞蹈便让郑业声名大噪,更别说他其他的舞蹈,现在,他只是偶尔出来跳上一跳,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导新人和编新舞蹈。

今天他要上场是因为知名舞团山水一侧的创立人要来剧场选新的舞者,郑业是舞者,踢踏舞只是他身上的一部分闪光点。

郑业站在舞台后面偷偷看着台下,在人群里搜寻着,山水一侧的创立人是一对夫妻,场下也坐满了成双成对的人,郑业没来得及找到他们就要上场了。

花落的前奏响起,郑业闭上眼,整个人在音乐中沉淀下来,舞者们姿态轻盈地上台,踢踢踏踏地演绎出一场花开。

风声掠过,第一片花瓣凋零,第二片,第三片……

柔和的灯光下只余下郑业这一片花瓣,乘着风的咿咿呀呀的声音,脚下的旋律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最后一片花瓣掉落了。

一如既往地观众都起身欢呼,舞者们上台谢幕,郑业的目光继续在观众席上搜寻着……

在剧场,郑业只是个表演的舞者,除了同样跳舞的人称呼他一声郑老师,其他人只是把他当做同样在这里上班的同事。

因为什么呢?郑业一边思考着一边收拾东西,大概因为他四十多岁还是单身,长的一般,没有存款,经常需要提前支出演出费,总是蔫了吧唧的,整个剧场都没有能跟他说到一起的人。

剧场里最受欢迎的是表演舞台剧的人,每次都有好多观众跑来后台要签名,其次是年轻的舞者,他们有活力阳光帅气,常常有小女孩儿们捧着鲜花害羞地递给他们。

郑业自嘲地笑了笑,拿上背包轻车熟路地从剧场后门离开。

“郑业郑老师是吗?”一对夫妇在停车场叫住郑业,彼时郑业正狼狈地想把电瓶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郑业疑惑地点点头,有些忐忑地问,“你们是?”

他们一看站姿就是专业的舞者,两个人笑眯眯地看着郑业,“山水一侧林林,这是我老公木晓。”

郑业的心脏欢快地跳动起来,像是有一双舞鞋正在上面跳踢踏舞,他扶着车座子努力稳住情绪,“很高兴见到你们。”

木晓帮郑业移开勾住车把的自行车,“郑老师不忙的话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当然可以,”郑业慌乱地答应,“去哪儿,我请客,我早就听说过山水一侧,你们很厉害。”

“不是我们厉害,都是仰仗团里的各位老师,”林林笑,“就去这条街上的鱼头泡饼吧,我好久没吃过鱼头了,还挺想的。”

“那地方没地儿停车,你们的车?”郑业的目光搜寻着停车场。

“我们挤公交车来的。”林林和木晓成功地保住了郑业的面子,郑业很感激。

三个人要了一大份鱼头泡饼,说说笑笑地讨论着夏季的天气,鱼头的美味。

林林和木晓谁也不提选舞者的事情,郑业更不好意思提,一顿饭下来,心里更郁闷了。

自从上次见过林林和木晓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郑业没有漏掉任何电话和邮件,大概落选了,郑业这样想着便又重新安安心心地在剧场表演。

“郑老师,你的快递。”自从他和林林木晓在一起吃饭被剧场的人看到,他们到都对郑业尊敬起来。

“谢谢。”郑业拿过快递,看到寄件人有些激动。

省锦市北河区山水一侧舞蹈团,郑业还以为自己又被遗忘了。

“是山水一侧舞蹈团寄来的!”

在舞者们的惊呼下,郑业带着小小的虚荣拆开快递,紫色法兰绒的封皮印着邀请函三个大字,解开邀请函上的白色蝴蝶结绸带。

“尊敬的舞者郑业郑老师,在山水一侧舞蹈团全体通过的情况下,我们盛情邀请您加入山水一侧这个大家庭,请在接到邀请函的半个月内来我山水一侧报道,具体薪资待遇请和我们当面详谈。

郑老师你要发了,那可是山水一侧呀!”

舞者们羡慕地看着郑业手里的邀请贴,跟山水一侧签约这辈子就不用愁了,哪怕日后退签,也会有大把的团体聘请。

“我考虑考虑。”郑业谦虚地对其他人说。

剧场经理找郑业谈话,希望他能留下来,薪资待遇是可以商量的,郑业依旧是那句话,“我考虑考虑。”

剧场要翻修,停场一个月,郑业有大把时间好好考虑。

一个月后,剧场重新开放,入场票依旧抢售一空,剧场经理拿着表演名单,叫住一个跟着郑业表演踢踏舞的舞者,“这开场舞你们还跳吗?”

舞者左右看了看,“我们也不知道,郑老师没有给我们通知。”

剧场经理拿着笔,郑业如果不来了,那就改掉算了。

“都要开场了,你怎么还没换衣服?”郑业的声音从天而降,舞者和剧场经理都很欣喜。

剧场经理假装生气,“还以为你攀上高枝儿就不声不响地走了,怎么说也在一起共事了二十多年,多少还有点儿交情。”

郑业风尘仆仆地拎着背包,像是出了一趟远门,“我能攀上什么高枝儿,也就你这里收留我,不然我可要睡大街了。”

剧场经理张了张嘴没有把山水一侧的问题问出来,他很好奇,可又怕问了得到什么不好的答案。

山水一侧那件事就这样悄悄地翻篇了,郑业好像比以前活泼了不少,不再表演完就走,开始坐在剧场里跟其他人聊天说笑,甚至帮忙收拾道具。

剧场经理琢磨了很长时间也没琢磨明白,直到郑业去世,山水一侧的林林和木晓来给郑业送行。

“郑业当初为什么没去山水一侧,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林林笑着走开,木晓给出了剧场经理答案,“创作者都是自由而孤独的,不被约束不被打扰,山水一侧重视的是团体的表现力,郑老师不适合那里。”

剧场经理笑而不语,剧场里那么多人,郑业也是在团体里,这不是郑业的答案。

很久以后,剧场经理才知道了答案,一个他一直都知道的答案。

那是几年之后,山水一侧来剧场演出,山水一侧里一位负责接待过郑业的舞者告诉剧场经理,在山水一侧那一个月,郑业经常叫错别人的名字,他叫的都是剧场里曾经和他共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