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季小觉的轻松和逃脱束缚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她来了警局才知道,李余方被拘留了,原因是有人指证他是凶手,而证人就是前鼓手,那个胖子。季小觉看到胖子的时候,他坐在外面大厅,满脸青紫的痕迹,嘴角还有没干的血。大概是李余方打的。

可问了路久才知道,人是陈洲打的。

“陈洲呢?”季小觉这才发现他和季施简都不在这里。

路久没来得及说话。

封烬从楼上下来,季小觉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大概是刚刚见过沈竹言的精致到一丝不苟的衣着和状态,此刻看封烬竟觉得有一丝凌乱和颓败。

领带随意地扯开一段,衬衣扣子解了两颗,右脸似乎还有些红,仔细看能看见脸颊的指甲划痕,都见血了。

季小觉心里蓦地一抽,走上去,关心道:“封老师,你……”

“没事。”封烬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有事吗?”

季小觉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有什么事,支支吾吾:“我……”

“陈洲去医院了。”封烬不等季小觉问,说道,“要找他的话不在这里。”

季小觉一开始的初衷确实不是陈洲,可突然而至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她无暇解释,只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李余方怎么可能是凶手啊,那天案发时你也看到了,他在台上唱歌啊!还有陈洲哥……”

季小觉终于意识到封烬的眼神,和以往看她的时候都不一样,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老大……”

封烬问:“季施简是你姐姐?”

季小觉立马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点了点头。

“沈竹言说过你是孤儿。”

季小觉心里咯噔一下,开口道:“那是因为……”

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封烬等了她一会儿,看出来她没打算坦白,于是叫了路久过来,把季小觉交给他:“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小觉试图叫住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骗子。”

可没人听到她这句话。路久还以为她担心陈洲,在旁边安慰道:“放心吧,陈洲没什么事,就是跟人打架的时候被那胖子砸到了脑袋,流了点儿血,被你姐送去医院了。还有你姐真的好猛,进来以为是我们老大干的,转身给了他一耳光。”

季小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觉得封烬会是那种迟钝到连一耳光都躲不开的人吗?”

“也是哦?”路久陷入了沉思。

除非是他自己甘愿,季小觉低着头拿脚尖蹭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蓦地又抬起头,眼里跟淬了光一样,问:“我能见见李余方吗?”

所谓的证据是一段录音,里面是李余方的声音,对那个女人说——“我要杀你很简单。”

“就这样?”

路久补充道:“死者的指甲里检测到了李余方的皮屑组织。”

季小觉还想说什么,可是忍住了。封烬说她感情用事,她不想一直是封烬觉得不好的那种人。

李余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或许他本身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余方哥……”

“陈洲呢?”

季小觉不确定他知不知道陈洲被打了,但是隐隐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告诉李余方比较好,便说:“陈洲哥……正在和路久解释当时的情况……”

“医院。”李余方不留余地地拆穿,表情里还有些许不耐烦,“我现在没事,你去陈洲那里看着吧。”

“可是……”

“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也动过那样的心思。”李余方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季小觉,不管怎样,这事不要牵扯到陈洲。”

季小觉坐在凳子上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李余方是在请求她。在季小觉的认知里,李余方这样的人和封烬是一样的。他们内心高傲,从来不会有求于人,更不会对谁妥协让步。

可是现在的李余方丢了他所有的武器和铠甲,有求于她,妥协于冤。

因为陈洲,和不曾知晓的真相。

季小觉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陈洲,季施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语气非常不好,问:“季小觉,你现在在哪儿?”

“公安局……”

“见封烬?”

季小觉心想自己猜得果然没错,季施简和封烬一开始就认识,至于其他她就不知道了。

她一路心怀忐忑地去了季施简的住处。在枯月巷和清水桥之间的一栋小别墅里。

陈洲也在,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手腕上也缠了一圈绷带,靠在凳子上玩弄着手中的啤酒杯,光影在酒杯里流动,心事全淌在他眼里。

季施简抱着手坐在沙发上,正准备挂电话:“行了,不说了。”然后就这么看着季小觉。

“施简姐。”

“后缀去掉直接叫我季施简吧,我们不熟。”

季小觉心里一酸,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季施简了,明明她才是很委屈的那一个,她害怕季施简和封烬有什么关系,怕得要死。

“我跟你怎么说的,不要跟警察扯上关系,你怎么做的?背着我读警校,背着我进警局,还跟着那样的人,怎么?下一步是不是要背着我跟他结婚啊?”

季小觉摇头,可什么都不敢说。季施简脾气不好,生起气来说话没有分寸,再难听的话都讲得出来,再决绝的事 都做得出来。所以季小觉真的不敢再气她了。

后来季施简自己说累了,只留下一句警告:“季小觉,封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不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趁早放弃吧。”

季小觉垂着头,她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季施简上楼之后许久,陈洲才过来,递给季小觉一杯水,说道:“抱歉,刚刚不在状态,没帮忙拦着。”

季小觉觉得自己也挺废的,明明李余方和陈洲出这么大的事,她却还在儿女情长。她接过水,说道:“陈洲哥,我刚刚在局里见过余方哥了,他挺好的。”

“我知道。”陈洲扯了扯嘴角。季小觉看着他额角的伤,说道:“那你这个……”

“破皮而已。”陈洲笑了笑,“走吧,喝完我送你回去。”

他眨了眨眼,这话是说给季施简听的,要是季施简现在知道季小觉住在什么地方的话,估计真的会把季小觉打死。

陈洲开的是李余方的车。他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一直到车子停在那栋旧楼前。

他没下车,也不开口。

季小觉有些担心这样的陈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正犹豫的时候,陈洲却说话了:“季小觉,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也怀疑凶手是李余方。”

季小觉嗓子一紧,忙说道:“怎么会呢?余方哥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如果连你都不相信他……”

陈洲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打断季小觉:“就是因为太相信他了,相信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季小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漏了几个字,因为陈洲后半句话实在是太轻了,轻得宛如一声叹息。

那天晚上,季小觉又做了那个梦,梦见自己被追着打,而那双骨骼分明的手,和游走在每一个指关节的打火机,全部来自封烬。

第二天,季小觉醒得很早,而且立马把季施简昨天的话当作耳边风了,她收拾了一下就去了警局。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局里格外繁忙。

季小觉悄悄跑到封烬的办公室,刚准备敲门就听到路久和封烬对话的声音。她其实不是有意要听的,只不过听了两句就了解了个大概。

封烬根据现场痕迹分析,他发现凶手其实并不是李余方。凶手是从通风口逃走的,但是那个通风口对于李余方来说实在是太小了。但也不表明这个案子与李余方无关,因为那天晚上,在季小觉和陈洲一起去换衣服的那段时间里,李余方和死者确实单独相处过。

“所以现在应该从死者入手?”路久的声音响起,“我调查了一下,死者以前跟他们一个乐队的,后来价值观发生问题,就散了,然后死者一直住在……什么枯月巷77 号,据说是个乞丐窝?”

“我去过。”封烬说,“但是那群人不怎么好惹,也不怎么好骗,没办法进去。”

“你当然没办法,就你这样人家哪敢跟你交心啊。”路久调侃道,“要不我安排个人去探探吧?”

“这事先不管。”封烬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我觉得这次的案子和上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但是具体是什么关系又说不上来,而且没有找到明确证据。”

路久听得稀里糊涂的,无语道:“那你说个什么啊。”

封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路久闭上嘴。

封烬继续说:“上次的案子也许凶手不是唐千叶也不是祝安根,而是有人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先将木桩松动过,制造了一场完美的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

“木桩与地面连接的地方,水泥碴儿是硬扯起木桩而散落的,而不是因为时间久远自然松动的。”

“那跟这次的关系在哪儿?”

封烬沉默了一会儿,说:“酒吧前几天的电检记录中有电路老旧这一点,你能明白吗,就好像有人在前面挖好了陷阱,然后看着后面的人往里跳,包括我们。”

路久沉默了许久。

封烬又说了什么季小觉没听见。

她正奋力贴着门想听清楚一点的时候,门蓦地从里拉开,季小觉一个踉跄才站稳。

路久站在门边:“季小觉,你干吗呢?”

季小觉慌乱得像是一只掉进陷阱的小鸡,扑腾着翅膀,讷讷地道:“我找老大。”

季小觉擦了一下手上的汗。

封烬抬眼,从里面看过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说:“有什么事情,你说。”

“我……”说什么。季小觉想了一会儿,反正自己听墙脚也被发现了,索性义正词严,“你不是说了李余方是无辜的吗,为什么还不肯放人!”

封烬没说话,连路久也沉默了。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季小觉偷看了眼路久,他居然给季小觉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大概意思应该是还没人敢这么跟封烬说话。

封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一边看桌上的资料,一边说:“如果只有这件事的话出门左拐专案科备案申报。”

季小觉咬着嘴唇,其实她就是想来见见封烬,昨天一晚上的辗转反侧,落点是有他的梦,连梦都要有他才安稳。

“其实我是想问你跟季施简的关系。”

封烬顿住,脸上的疤痕颜色浅了一些,不像昨晚那样猩红,面无表情地说:“我和她不熟。”

季小觉松了口气,压在心上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拿开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转变有多大。

可是还没开口,封烬又补充了一句:“跟你差不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