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死者是Ending World的前钢琴手,也就是晚上还在休息室出现过的女人。
死因初步判断是触电而死。
酒吧已经恢复供电了,季小觉在看清死者脸的时候打了个冷战。明明三个小时前还趾高气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谁知道现在就躺在自己的脚边。
封烬注意到季小觉的表情,问:“你认识?”
季小觉点头,又摇头,说:“朋友的……以前的朋友。”又说,“三个小时前……我们见过面。”
现场很快被封锁了起来。酒吧的客人和一些不必要的侍应生都遣散了,只留下季小觉和一些警察。
封烬戴上他们递过来的白手套。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没有明显的犯罪痕迹,也没有不符合正常环境的地方,除了顺着墙柜流出来的酒水。
应该是酒水泼到了电路上,引发人体触电身亡。
走廊的两边是包厢,从监控的角度看来这边是死角。好像任何人都有嫌疑在作案后随便混在来往的人群里消失。
封烬蹲到尸体旁边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暂时看来,除了电焦的痕迹并没有其他伤痕,但是具体也要看法医那边的结果。而死者指甲里的东西,是皮肤组织?
季小觉看着封烬认真的样子。男人沉浸在自己擅长的事情里的样子最迷人了。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封烬身后。
其实她并没有完全走出刚才拥抱尸体的阴影,但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想封烬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很没用的人。她必须是可以站在封烬旁边的人,哪怕是身后也没关系。既然喜欢了,就要更有勇气。
“老大。”季小觉忽然郑重其事地喊了一声。
封烬站起来,摘了手套。他一直都知道季小觉过来了。封烬看了她一眼,问:“没事了?”
这忽然的关心让季小觉受宠若惊,于是刚刚给自己塑造的冷静形象瞬间没了,又开始词不达意:“其实我也……没那么怕,就是刚刚事发突然嘛。”
谁知季小觉又过分解读了封烬的意思。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着她,然后问:“打开电柜门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吗?”
季小觉有点儿蒙,而且她不记得。
封烬对于她的反应一目了然,一边走又一边说:“你好像总是能在案件与真相之间蹚出一道河。”
季小觉刚刚还被封烬捧到天上的心没飘多大会儿又被扔下来了。这人真的很恶劣。季小觉说服自己不跟他计较,然后说:“可是开门的一刹那,我闻到很浓的酒味儿。”
“如果我没走错的话这里是酒吧,我不开门也闻到了。”
“不是。”季小觉站到封烬面前拦住他,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你必须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封烬不留一点情面,“你说坏事的能力?”
季小觉懒得辩驳,空口无凭,她知道封烬不会在意她所谓的保证,他要的是证据。
“味道是由分子构成的,如果把不同的味道也就是分子转化成数据进行编码分类的话,我可以闻到死者生前接触的大部分人。”
封烬整理了一下她这段非常不严谨的话,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你打算把今天晚上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闻个遍,然后让死者和他连线?”
季小觉愣了一下,好像确实得这么做。她忽然没那么有底气了,小心翼翼地看向封烬:“不可以吗?”
“所谓天赋之所以是褒义,说明它是用来简化问题的,而不是把问题复杂化。”封烬的目光落在她头顶那个傻气的鬏儿上,觉得它非常扎眼。
……
季小觉无话可说,恰好这个时候陈洲过来了。
封烬的脸色越发冷凝,他转身走到另外一边,喊来几个警务交代事情。
季小觉暂时还没察觉到封烬的情绪,因为她不确定陈洲是否知道死者是他以前的成员。她走上前,喊道:“陈洲哥……”
“他们跟我说了情况,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
“那就行。”陈洲拍了拍她的头。
李余方随后过来,听声音应该是帮忙应付了许久,声音有些疲惫:“陈洲你带她先回去吧,这里我在就行。”
他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封烬走过来,面无表情道:“她可能暂时不能回去。”
季小觉这才意识到封烬的情绪有点儿不对,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到语调又沉了几分:“路久,带季小觉回局里做个笔录。”
路久来了吗?
路久气喘吁吁地捂着肚子,他真是一路跑回来的,他的步子都没停妥就听见封烬心情很差的语气,他才应该心情不好吧。
今晚这个地方他来来回回三次了,跟被伏地魔缠住了一样,来了就不让走了。
但他也不敢当着封烬的面发脾气,只敢当着封烬的面调侃季小觉,他走过去,停在季小觉身边,笑道:“好久不见啊,小觉妹妹,怎么着杀人了?”
“我没杀人。”季小觉应了一句,还在想封烬这是怎么了呢。于是问:“那你呢,老大,你还回警局吗?”
“不回。”封烬言简意赅,明确地表达了自己不想说话的思想。
季小觉心领神会,整个人一下子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陈洲走过来,问封烬:“非得现在吗,要不换个时间?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们警察不休息吗?”
“不休。”封烬依然只有两个字。
“但是我们需要休息。”李余方走上来,站在陈洲旁边。
眼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即将爆发。季小觉赶紧说:“没事,局里我熟,我自己去就行。”
她没法从封烬的脸上看出任何东西。陈洲叹了口气,说:“我陪你去吧,反正我们住一起,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季小觉点头。
季小觉没有回过头。
封烬这个人,看起来隐藏得很深,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其实反过来看,他的情绪又是全写在脸上的。越是生气的时候越面无表情。而心情好的时候一般就会对人冷嘲热讽。所以封烬现在真的很生气。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自己疯了才会被季小觉骗到。季小觉怎么可能想他,她都和别的男人住在一起,还换衣服,扎头发。呵!封烬心里冷笑一声。
如果封烬的心里有一扇门有时候会试图为季小觉敞开的话,那么他也能随时完全关上。他向来是一个很有自控力的人,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封烬仅仅乱了一分钟而已,一分钟,一切恢复如常,封烬继续投入工作中。
等到收集完证据之后,他从枯月巷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手机响了一声,是路久给他发的短信,说季小觉已经走了,让他不用去局里。
封烬看了一眼,飞快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个字发过去:季小觉是谁?
季小觉老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她跟着路久从“未觉”出来的时候,封烬的样子实在是太让她捉摸不透了。封烬好像很生气,可是他在气什么。陈洲走过来,用冰啤酒的罐子贴在她的脸上,激得季小觉一个哆嗦,同时也清醒过来。
季小觉刚准备接过来,谁知陈洲自己喝了,把桌子上的一杯冷冻的牛奶推到她面前。
“为爱所困的表情。”陈洲一语中的。
季小觉心虚了一下,后来还是坦白了:“不是你让我找一个的吗?”
陈洲笑:“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就是跟李余方一样,爱臭脸。等你施简姐回来让她看看,最起码不能让你总这样受委屈。”
季小觉不好意思道:“我没委屈,我就是刚入行,基础有点儿不熟。”
更何况,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委屈都不叫作委屈的,叫作甘之如饴。
“哎呀,别说我了。”季小觉岔开话题,表情忽然变得正经起来,问,“陈洲哥,你知道今天‘未觉’那件事,死者是谁吧……”
陈洲喝啤酒的手顿了一下,他抿了一大口:“嗯。”
“那……”
季小觉这才觉得他们其实有些过分,人家命都没了,他们还在这里有说有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冷血了,好歹曾经也算是朋友,现在却能对她的死亡无动于衷?”陈洲拿着空酒罐敲桌子,一声一声地,踩在秒针上。
季小觉并不是这个意思,她能看出来陈洲因此心情有些不好,不然也不会喝酒了。
“只是觉得……”季小觉说,“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能把情绪隐藏得那么好。”
陈洲是,唐千叶也是。所以季小觉能看到的永远是一层虚晃的表象,是他们给她打造的象牙塔,然后她理所当然地住在里面。
陈洲有些意外她会这么问,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因为这是生活。生活就是教人怎么藏好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和难过,谁都不必把伤口**出来给谁看。生活不是比惨,是看谁能过得好。更何况,一直做一个开心的人的话,老了之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这是很好的一生。”
季小觉似懂非懂道:“为什么非要比,我觉得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吃力了。”
陈洲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是因为收到了太多的祝福吧,他希望我能一直过得好,我希望他能如愿,所以我必须很好。”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爱吧。
陈洲自嘲般地笑了笑。
季小觉理解得很浅显,大概是令人悲伤的话题就不要刻意提及这一点。
“对了。”季小觉移开话题,说,“不是说要写歌吗?我觉得我有头绪了!”
陈洲有些意外,抬眼看向她。季小觉不着痕迹地隐藏了心里那乱七八糟的东西,仿佛逃离似的,却一头扎进了爱情里。
陈洲自然顺着她的来,让她先定了主题,然后等她写个雏形再修改。
两人就这么趴在桌子上写到了凌晨三点半。
季小觉看着旁边一堆废纸,打了个呵欠,说:“对了,你今晚唱的那首歌,我好像没有听过欸。”
陈洲趴在桌子上打盹,声音哑哑的:“那是写给一个朋友的……很久以前我还在街边卖唱。她那个时候大概是闲得慌吧,喜欢砸我场子,不管我唱什么,她都蹲在旁边唱《好汉歌》。”
季小觉愣了一下。
陈洲的声音越发像是梦呓:“明明一个江南的女孩子,好好儿的吴侬软语,不唱什么《秦淮河》,非要唱《好汉歌》……”
不过后来陈洲跟她熟了之后有幸听到她唱过一首《外婆桥》,他就是因为这首歌才灵感顿现,给她写了一首《lThe little little girl》
“可是她……”
陈洲没有说完,仿佛是睡着了。
空气忽然变得无比安静,季小觉呆呆地看着淌在地上的月光。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这里遇到陈洲了。
她那个时候想,如果那晚不是遇到了陈洲,她大概这辈子也走不出那个房子了。现在看来,饶是最后,还是唐千叶拉着她走了出来。
这里是唐千叶外婆的房子,尽管那位老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他们却一直都在以同样的方式,想念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