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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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袁天罡正与红蛇对视。
他赶到张府厢房门口时,大蛇正把尖牙从张府仍在襁褓中的小少爷的颈子里抽出来。
袁天罡推门,大蛇猛地一惊,弓起身体,“唰”地一声直接冲过来,直扑袁天罡的面门。
袁天罡自幼体弱,大蛇如此迅捷,他根本反应不过来,眼见就要被大蛇咬到。但那大蛇刚到面前,袁天罡的道袍上的深蓝滚边处,却猛地出现了一个个黄色的小八卦花纹,生生把大蛇弹开。大蛇重重落在地上,身上发出焦糊的肉香。
“啊!”奶娘婢女们这才猛然看到一条猩红大蛇凭空出现,重重砸在厢房的地上,顿时都吓得尖叫起来。奶娘抱着孩子就往门口冲,大夫人一翻白眼,就这么直接昏厥了过去。
那管家扶着大夫人,大吼:“快带着小少爷出去!出去!”
“咝咝咝……”那血红的大蛇翻身,蜿蜒地伏在地上,发出咝咝的吐信声,那同样血红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恨意,死死地盯着袁天罡。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虽是没错,但是稚子何其无辜。”袁天罡看了它一会儿,长叹一声,说,“这女人不过是嫁入张家,那孩子甚至根本还不通人事,不管你和张府之人有何仇怨,又怎能如此迁怒无辜?”
大蛇发出“咝咝”吐信声,却一丝也没有被打动的样子,它伏在地上看着袁天罡,一副积攒劲头要再攻击的样子。
袁天罡打起精神做出防御,那大蛇猛地昂起头来,袁天罡精神一紧,可大蛇却在攻过来的半路上,猛地一个急拐弯,然后“咚”地一声穿破窗户,就这么逃之夭夭了……
大蛇很快失去了踪迹,袁天罡目瞪口呆地站了半晌,待破掉的窗子吹进来的猎猎寒风,让他打了个寒颤,才回过神来,往厢房外走去。
方才会面的花厅中没有人,袁天罡走出来,就看到听到动静的管家从后厢房的门边伸出头来,脸上还带着惊悸:“道、道长……那大蛇被打死了吗?”
“它暂时离开了。”袁天罡慢吞吞地坐下,笼住了袖子,咳嗽着说,“好冷……管家,窗户弄破了,劳烦你修理了。”
管家这才走出来,匆匆走去厢房门边看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破了个一人合抱粗细的洞的窗户,惊得脸色惨白。他咽了咽口水,这才走过来对袁天罡说:“道长,敢问这大蛇是怎么回事?”
“福伯,你叫人送三个火盆进来,翠儿把厢房的门关上,再换了热茶过来给道长暖暖手……这是我的汤婆子,还是热的,道长你拿着,好歹顶点事儿。”大夫人这时候出来,打断了福伯的追问。
她是个心细的女子,看袁天罡那没有血色的脸,就知道他天生体质极寒,这时候稍微一吹风,就冻得手脚僵硬,必定是没法回答福伯的话的。
福伯这才发现袁天罡整个人都窝在了凳子上,手上捂着热热的汤婆子,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
“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这就去安排。”福伯手脚麻利,才出去一会儿,火盆和热茶就都来了,袁天罡连喝了好几口热茶,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放下茶杯,虚弱地笑了一下,说:“让两位见笑了,在下自小畏寒,往日冬天在司天监内倒是好过,现在奔波一番,身体就有些不听使唤了……不然刚才那条小蛇,也不会如此简单就逃走了。”
“那蛇……那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我家的厢房里?”大夫人看袁天罡唇上有了血色,又听他主动说起那蛇,忍不住问出声。
周围的丫鬟和福伯听到这里,眼里虽还带着惊悸,却也忍不住好奇地看着他。袁天罡抬起头,环视一圈,突然说:“那孩子去哪儿了?”
“方才惊到了,这会儿已经睡过去了。我叫奶娘和几个丫鬟守着,就在我房里。”大夫人捏着帕子,紧张地问,“可是有什么不对?”
“快把那孩子带过来。”袁天罡感觉整个人能活动开了,急忙催促。
跟在大夫人身边的青衣丫鬟早已经快快去了后院,没一会儿就带回了惊慌的奶娘和一干丫鬟婆子。
“把孩子抱在我面前。”袁天罡虽能活动了,但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他不敢冒险,怕不小心摔到孩子,于是让奶娘蹲抱着孩子,双手并指,往那昏睡的孩子颈上抹了几下,就见那白白嫩嫩的孩童颈上,竟瞬间出现了斑驳的新旧咬伤来。
都是极深的血窟窿,有些是旧伤,有些伤口已经长出了粉色的新肉,还有两个,还有新鲜的血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夫人的帕子掉在地上,若不是丫鬟扶住,只怕她就要吓得跌坐在地了。
好在她知道这时候她不能倒下,她站稳身子,几步走过来,从奶娘手里抢过孩子,细看之下,顿时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这、这是怎么回事?是那大蛇所为吗?我家大郎不过一岁,怎会惹上这等冤孽?”
“夫人,赶紧叫郎中过来医治吧。我只能把这伤口显现出来,可并不能治好孩子。”袁天罡也面露不忍,对大夫人说道,“至于这冤孽……只怕根源还在你夫君或公婆身上。”
“道长这是何意?”福伯刚吩咐了快腿的小厮去叫郎中来,听到了袁天罡的话,顿时转头,惊愕地脱口质问。
“看来这位管家知道一些。”袁天罡看一眼大夫人,又看一眼福伯,说,“这大蛇不是普通蛇类,乃是开了灵智的灵物。它咬伤稚儿,张府其他人大约也是因它而死,可它身上的气息却十分干净……显见是因为张府与它,自有一段孽缘。”
袁天罡说完,福伯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福伯,你到底知道什么,快赶紧说出来!”大夫人脸上带着泪,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原来他每日黄昏会哭叫,乃是因为在被大蛇咬着吸血,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一口一口把那大蛇咬死。
道长还没杀死大蛇,那大蛇一定还会回来,此刻她是一定要把这大蛇的来历弄清楚的,否则张家一脉,就要从此断绝了。
福伯被大夫人这么一呵斥,全身颤抖了一下,脱口而出:“我、我不知道和这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无事,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尽管说就是。”袁天罡轻声安慰,说,“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心中才好有个底。”
“我、我十几岁的时候,到处都乱着,老太爷被冤死了,张家传到老爷手里时,就只剩下个祖屋……”福伯慢慢说着,一段带着怪异的陈年往事一一浮现在众人面前。
原来当年张府传承到张老爷手里,已经只剩下个空架子,张老爷年近而立,却没有娶妻生子,正是因为太过穷困的关系。
不过好在张老爷到底是念过书的,他锁了宅子,包袱一卷,直接出去投靠朋友,也就是当时已经颇有名气、在一位知州手下当幕僚的柳乾。
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知道,但是没过多久,等到张老爷回来的时候,张府就突然一夜之间,回到了当年最风光鼎盛的时候。
张老爷很快娶了美娇娘,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张府一再扩充,眼见着就成了一方豪绅望族。大家都在猜测张老爷是在哪里发了这一笔横财,可是张老爷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也不许任何人提起。
“张老爷投靠了柳乾?就是柳文庄的柳大老爷?”袁天罡总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头绪,可是又飞快地划过去了。他又和福伯说了半天,却也只打听到事发之前,张老爷接了三封讣文,里面包括柳大老爷的。
张老爷当时脸色就变了,连日以来一直醉酒痛饮,偶尔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吩咐福伯,说是将来他死了,要把那个多宝琉璃盏和那几幅他最爱的字拿来陪葬。
当时福伯只以为张老爷是心中悲痛,一时难以抑制的缘故,只是好言相劝,哪里知道,这一转头,竟成了真。
“那多宝琉璃盏……因公公当年说过,要把这东西当做传家宝,所以未曾拿出来做陪葬之物。”听到这里,大夫人突然说道。
说话间,郎中已经到了。
大夫人顾不得别的,赶紧拜托郎中医治怀中的儿子,只是临走前,吩咐管家把那多宝琉璃盏拿出来给袁道长看。
那多宝琉璃盏因要当做传家之宝,所以并未摆出来,过了一会儿,福伯匆匆过来了,手里稳稳拿着一个小盒子。
“这盒子……不像是本朝之物。”袁天罡一看那红漆金丝楠木盒,顿时眼皮一跳。
“老奴不知,只知道平日老爷最爱此物,多次说要传给张家子孙。”福伯把盒子拿到袁天罡面前,轻轻打开,里面的东西,瞬间让人屏住了呼吸。
纵然福伯不是第一次看这东西,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失态了。
那多宝琉璃盏呈半透明的血色,看上去晶莹剔透,更难得的是,在日光的照射下,琉璃盏散发出莹润的宝光,袁天罡拿着它微微移动,便见那色泽百般变化,看上去几乎要耀花人眼。
“这是一整块三色琉璃雕制而成的……这样看,其实不算珍贵。”袁天罡拿起那琉璃盏,突然提壶倒了一杯凉透的清茶进去,琥珀色的**一进去,那多宝琉璃盏的色泽就突然一变,杯中猛地出现了一条金黄小龙游曳其间,似乎正在嬉戏,看得人目瞪口呆。
“这、这是怎么回事?”福伯惊愕,说,“老爷也未曾发现这个。”
“这不是多宝琉璃盏,这是金龙盏……乃是前朝宫廷御用之物……”袁天罡皱紧眉头,轻声说,“我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实物……这不是人间工匠所制,你家老爷,从何得来这惹祸的东西?”
“这、这老奴不知啊!”福伯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就在几人说话之间,外面突然传来咝咝作响的声音,像是蛇在吐信。声音离得十分近,似乎刹那之间,就从远处直接到了他们面前。
而且不止一条,像是有千百条一样……
袁天罡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抬起头,发现方才还透着阳光的窗户上,突然慢慢爬满了蛇影,最终一点点淹没掉全部光线,房间彻底变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