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互照顾的人

周斐找到裴今今的时候,她正蹲在寝室楼门口捧着杯热珍珠奶茶发呆。

他喊了好几遍,裴今今才反应过来。

“抱歉,室友非拉着我打完那局游戏,所以来晚了。”周斐解释。

裴今今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关系。”

周斐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半了,他有些惊讶:“你下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催一催我?”

裴今今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站起身。蹲久了腿有些麻,她在原地跺跺脚,缓解那股不适感:“找我什么事?”

周斐没有立即回复她的提问,而是上下打量她,关切地问:“穿这么少,你冷吗?”

裴今今搓搓手里的珍珠奶茶,笑道:“不冷,我挺暖和的。”

周斐点了下头,这才问:“听说大二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系的裴宵,是你哥哥?”

临上楼前,裴今今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投入一楼楼道的自动贩卖机里,然后从里头取出了一瓶奶茶。

奶茶是常温的,她正思考着该怎样和乔真解释,打开寝室门进去时,乔真和郑文枝已经睡下了,倒省了解释的时间了。

没有开灯,她摸黑悄悄地把那瓶奶茶放在乔真的桌子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洗漱了一下,上了床。

一夜无梦。

第二天的比赛更加火热。

周斐全力以赴,一连夺了三个第一名。

“我说过我会赢的。”一知道名次,周斐便来找裴今今。

裴今今正在忙着给下一场标枪比赛的选手们分发矿泉水,她抽空看了周斐一眼,觉得他像一个讨要奖励的小孩。

她笑眯眯的,也递给周斐一瓶水:“我就知道你能行。”

周斐皱眉:“一瓶水就打发我了?”

裴今今赶紧又递上一瓶。

总共两瓶水。

周斐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松开眉头。

“下午又是我和裴宵的比赛,50米短跑。”周斐说。

50米短跑数秒之内便能结束,观者觉得简单,实际上需要强大的爆发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周斐目光灼灼地望着裴今今:“你觉得我们谁会赢?”

裴今今转头笑着说:“我当然希望你赢。”

不用刻意打听,从场上不断传来的欢呼声中就能知道,上午裴宵参与的那两个项目,同样名列前茅,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对手。

下午的时候,比赛还未开始,50米跑道的周围便已经围满了计算机系和天文学系的同学。此时,不管大一还是大二,大家通通分为两个阵营。

以杨愉为首的计算机系阵营为裴宵呐喊助威,计算机系的同学们头上围着一块写着“必胜”的红色头巾,那是杨愉发给大家的,作为标志。以路千屹为首的天文学系阵营为周斐加油鼓劲,他们的标志是没有红色头巾。

场面日趋白热化,谁都不甘落后。

杨愉殷勤地给裴宵捏肩膀:“我都听说了,昨天下午比赛的时候,有个大一的小子在你面前下战书,你放心,我喊了一大帮兄弟来给你加油!”

郁持风扶额:“这可不关我的事。”

裴宵面对浩大的加油队伍表示无语:“你们这红色头巾是哪儿来的?”

杨愉得意扬扬:“上次我们社团迎新不是有没用完的横幅吗?我把它裁剪了一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裴宵:“看不出你这么心灵手巧。”

杨愉:“过奖,过奖。”

还有三十秒,比赛即将开始。

裴今今站到了终点的位置,她需要和裁判一同掐秒表,以确认结果的准确性。

杨愉指挥着大家大喊:“计算机系加油!计算机系加油!计算机系加油!”

路千屹本是个斯文人,面对这种状态,不得不加入呐喊队伍:“天文学系必胜!天文学系必胜!天文学系必胜!”

裴今今很无奈,总觉得比赛正式开始之前,他们就会被对方的唾沫星子淹死。她转头观察场上运动员们的反应,其他院系参赛的选手一个个毫无斗志,估计意识到了自己只是陪衬。

另一边的周斐很享受这种状态,频频和大家挥手示意,还朝不同方向飞吻。

裴宵则和往常一样,很冷静,没有过多表情,只是脸上没什么笑容。

裴今今忽然意识到,今天一整天,裴宵都没有和她说过话。

一眨眼的工夫,比赛便结束了。

裁判对比完成绩后,说:“第一名和第二名只相差0.2秒。”

裴今今盯着自己手里的秒表器:“我这里也是相差0.2秒。”

然后她依次报了每个运动员所用时长。

见和自己的并无差距,裁判点点头,宣布:“第一名天文学系周斐,第二名计算机系裴宵,第三名历史学系李淼……”

天文学系一阵欢呼,计算机系则很不甘心,只怕明天裴宵和周斐参加最后一场3000米长跑会更加激烈。

裴宵对结果没有异议,点了下头便打算离场了。

跟在他身后的杨愉还在愤愤不平:“一定是算错了,你怎么可能输给天文学系那个小子!你看看他那个得意忘形的样子……不行,老子非得去找裁判问问清楚!”

郁持风拦住他:“这么多人盯着,不至于弄错成绩,别让人家觉得我们输不起。”

杨愉指了指身后人潮汹涌的方向:“在终点掐表的那个,不是裴宵的妹妹吗?裴今今,小裴同学,是这个名字吧?我问问她去!”

裴宵脚步一滞,头也不回地淡淡地说了一句:“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问的。”

杨愉还要再说,郁持风冲他摇了摇头。杨愉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郁持风若有所思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人群的中央,赢得第一的周斐亲密地拉着裴今今的胳膊和她说着话,裴今今的脸被人群挡了个严严实实,不知道她的表情是什么。

他收回目光,快走几步跟上裴宵。

只有杨愉这个二傻子没发觉,裴宵今天心情不佳。

天文学系那边热闹得不得了,因为周斐的胜利,士气大涨。

周斐扳回一局,神采飞扬:“我说过我会赢。”

昨夜他找到裴今今,向她打听起裴宵,了解裴宵以往的战绩。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他这种自大狂来说,知道对手的实力后,赢起来更有成就感。

“恭喜恭喜。”裴今今不着痕迹地把胳膊抽出来,她目光下意识地寻了寻裴宵,没见着他人。

班长路千屹对周斐的表现很满意,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接再厉。”

运动会的第二天在平静中度过,夜晚的时候却忽然刮起三级大风,呼啸的大风毫不留情地击打着玻璃窗,裴今今辗转反侧,久久没有睡着。

好在次日又是一个艳阳天,这天中午的3000米长跑是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

前来助阵的天文学系人数翻倍,气势十足。连对比赛兴趣不大的乔真、郑文枝还有曹麟都被班长拉来凑数了,呐喊声简直要掀翻整个操场。

这显然是一场关乎荣誉的比赛。

比赛前三分钟,裴今今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负责这场比赛的学生会成员见来了熟人,焦急地凑过去和裴今今商量,她清点了运动员人数,怎么数都不对劲,好像是有人缺席了。

场上运动员们喝水的喝水,做伸展运动的做伸展运动,周斐在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那些来给他加油的女生。

裴今今一眼就看出来了,裴宵没来。

一开始以为他迟到了,裴今今拿出手机翻出“讨厌鬼”的名字,想了想还是没有拨出去。她正在跟裴宵闹别扭,才不想做第一个低头认输的人。

没想到一直到比赛开始,裴宵都没有出现。

那头计算机系来观赛的人并不多,一直跟在裴宵左右的杨愉也不在其中。零星来的那几个在议论纷纷,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比赛不可能因为个别运动员不在场就推迟,裴宵不在,周斐赢得轻轻松松,超过第二名好几秒。

物理学院倚靠天文学系的活跃,顺利地在此次运动会中荣获了第一名。

到底年少气盛,比赛结束后,周斐毫不留情地嘲弄裴宵:“估计是怕了我了,连比赛都不敢来参加了。”

裴今今没吱声。

在终点等待的班长路千屹提议:“等会儿闭幕式结束后,咱们去庆祝庆祝吧,大家想吃什么?”

听到有得吃,全程对比赛零关心的曹麟热烈响应:“咱们去吃火锅吧,我知道一家非常不错的火锅店,从这打车过去只要十分钟。”

今天的乔真对火锅兴趣不大:“吃什么火锅啊,吃完一身的味道,不如晚一点咱们去吃烧烤,我特别想吃烤鱼。”

不少人响应。

曹麟满头问号:“吃烧烤身上就没味道吗?”

乔真:“你闭嘴。”

周斐不管他们,认真注视着裴今今:“你想吃什么?”

众人发觉了苗头,嬉嬉笑笑地开始起哄。

裴今今有些心不在焉:“等会儿结束后,学生会的都得留下来,不知道要留到什么时候。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郑文枝说:“那你结束后给我们打电话。”

乔真接过话头:“或者我们给你带回去。”

裴今今笑着答应了。

周斐皱了皱眉,不习惯被拒绝,他不再多说,招呼着其他人前呼后拥地走远了。

运动会闭幕式结束后,学生会的所有工作交接完毕,裴今今慢吞吞地离开了操场。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校园里,举目四望,周围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慌。

虽然裴宵平常不按常理出牌,随性散漫得很,但临阵退缩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

她又翻出“讨厌鬼”的名字,琢磨着是不是该主动给他打过去,手中动作却快过大脑,径直拨了过去。她焦灼地等了十多秒,思索着接通后该说些什么才好,没想到他居然没有接。

心跳忽然就加快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裴今今却意外地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愉刚从室内篮球场走出来,他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拎着喝完的矿泉水瓶子,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

长时间的运动后,他大汗淋漓,正打算回寝室洗个澡,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抓住——

“学长,你知道裴宵在哪儿吗?”

杨愉提出带裴今今去找裴宵时,裴今今犹豫了一秒便答应了。

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才不是因为关心裴宵呢,而是万一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好向妈妈和裴叔叔交代。

学生寝室有门禁,一到半夜十二点就会关门,每隔一小时开放一次,很不方便。裴宵早早就搬了出来,住进了学校侧门斜对面一栋名字叫“育英院”的老居民楼里。听母亲冯玉淑说过,他和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块合租,想必其中一个就是杨愉。

上了三楼,杨愉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昨天比赛结束后,他不知道抽什么风,非拉着我去游泳馆游泳……你也知道昨晚风有多大,最后我们俩一路顶着风回来的,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受了凉,昨天半夜还吐了两回。”

裴今今默默听着。

“……我让他去医院,他怎么也不肯出门……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没人能劝得动他。”

领着裴今今进门前,杨愉抓了抓头发,一把捡起滚落在门口的发胶,他有些不好意思:“屋子里有点乱,小裴同学,你别介意。”

何止是有点乱,除了客厅电脑桌上整齐摆放的三台电脑外,沙发上堆满了衣服,茶几上是一副没有整理的扑克牌和几罐喝完的可乐。裴今今甚至眼睁睁看着杨愉踩到了乱扔在地板的体育杂志上。

裴今今勉强微笑:“没关系。”

杨愉从沙发上翻出自己干净的衣服,准备去洗澡。

他不忘指给裴今今看:“喏,最边上那间就是裴宵的卧室,你直接进去就行了。他可能在睡觉,你声音小点。”

裴今今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门没锁。

一如杨愉所言,裴宵安静地躺在**,紧紧闭着眼睛。虽然他原本白皙的脸颊有些泛红,但呼吸平缓,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

裴今今舒了口气,一颗不安定的心就这么放松下来。

他没有失踪,不是故意缺席,而是生病了。

裴宵的房间比客厅整洁不少,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然有序。

她盯着裴宵看了一会儿,觉得睡着的他说不出地顺眼。模样看起来纯良无害,不会老是逗弄她,气得她直跳脚。

裴今今靠近他,伏在床边,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裴宵的脸颊,他一动不动。

她掐住他高而挺的鼻梁,他还是毫无反应。

她玩心大起,又肆无忌惮地捏了捏他的耳垂,一直把它捏红才罢手。玩了好一阵,裴宵忽然翻过身,他倏地睁开眼,同裴今今四目相对。

他看到她出现并未惊讶,而是嘴角一翘,扬起一贯戏谑的笑:“好玩吗?”

裴今今悻悻收回手:“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们开门进来的时候。”裴宵的嘴角很轻地扯了一下,“有杨愉那个大嗓门,怎么可能不醒。”

想起他们还在闹别扭,裴今今撇了下嘴,站起身:“我要走了。”

裴宵望着她淡声问:“这么快就走吗?那你来做什么?”

裴今今翘起嘴巴,嘴硬得很:“看你没来参加比赛,以为你死了,来看笑话的。”

裴宵目光依然柔和,他抿唇轻笑,一点也不生气:“结果呢?”

裴今今哼一声:“结果好失望。”

裴宵若有所思道:“失望吗?”

他转开眼,低声道:“周斐得了第一,你不是该高兴吗?”

裴今今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到无法参赛,还是故意借生病干脆不去呢。

裴宵却笑起来,语气一如往常,像是在哄她:“好了,别闹了。”然后熟稔地支使她,“去帮我倒一杯水来。”

裴今今依言转过身,走出两步远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吗这么听他的话。

她踌躇了一会儿,扭头瞪他一眼,却见他转过脸去闭了闭眼睛,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还是很不舒服。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但是她的语气依然凶巴巴的:“厨房在哪里?”

念中学的时候,裴和谦和冯玉淑工作很忙,经常来不及打招呼就飞往了另一座城市,家里只留她和裴宵两个人是常有的事。

高一上学期,十月的最后一周阴雨连绵,冯玉淑不在身边,裴今今衣服穿少了,再加上课间跑操的时候淋了雨受了凉,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半月假放假回了家,她回了房间倒头就睡下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外头刚下晚自习回来的裴宵还在不厌其烦地敲门:“阿今,我带了夜宵回来,你要不要吃?”

裴今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难受得不行。

“我不饿。”说完,她很轻地咳嗽了两声。

外头裴宵转过身正要离开,听到里头的动静,步子顿了顿,下一秒,他打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裴今今哑着嗓子试图阻止他:“谁……准你进来的?快出去。”

她脸颊通红,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

裴宵难得没有笑话她,而是走到床边俯下身探了探她的额头。

收回手,他抿了下唇:“我送你去医院。”

裴今今的头晕晕沉沉的,鼻子不通气,嗓子也哑了,但一听到“医院”这个词,潜意识里抗拒:“我不想去医院。”

裴宵耐着性子:“你发烧了。”

一想到打针,裴今今就忍不住哆嗦,但她不想在裴宵面前露怯。

她摇头:“我不喜欢医院。”

裴宵皱紧眉头:“要是冯阿姨回来看到你没有照顾好自己,肯定会心疼。”

裴今今背过身,依然固执地重复:“我不喜欢医院。”

裴宵了然。

裴宵在她床边坐下,很轻地叹息一声:“我前几天看到个新闻,有个小女孩感冒发烧了不肯去医院。”

裴今今竖起耳朵。

裴宵说:“结果烧成了傻子,连正常的交流都成问题。”

裴今今果然上钩了:“那吃饭呢?还能正常吃饭吗?”

裴宵睨她一眼,继续恐吓她:“当然不能,自己无法吃喝拉撒就算了,还连累了父母家人,真是惨。”

他很轻地撇了下嘴,假装无所谓地耸肩:“你可别指望我以后照顾你。”

裴今今立刻反抗:“我才不想让你照顾。”

他真的很会威逼利诱这一套,事后回想起来,她只想大骂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但当时听了他这番话,裴今今吓得勉强爬起身,硬着头皮说:“扶朕起来。”

裴宵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转过身蹲下来:“上来。”

裴今今莫名其妙:“你干吗?”

他的嗓音干净而清冽,一如既往的戏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是傻子吗?你这样子估计刚走到门口就趴下了。”

他们搭乘出租车到了最近的医院,裴宵替裴今今挂了号,忙前忙后。好在这个点人并不多,有空病床。

急诊科的护士给裴今今安排了病床、量了体温,感慨着这个天气感冒的人特别多。

偌大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护士找准血管,在裴今今的手背上涂上酒精棉。望着那根即将扎入自己手背的针头,她心头发颤,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裴宵。”

裴宵专注地看着护士的动作:“嗯?”

她不说话了。

裴宵却一怔,感觉到一只软软的手牵住了自己的小拇指,她的动作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下一瞬,裴宵反握住她,微微用力。

他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她眨眨眼睛,乖巧地闭了起来。捂住她眼睛的少年的手掌干净而温暖,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真的镇定了下来。

很奇妙,他身上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长夜漫漫,裴宵一直守在裴今今身旁。

她使唤他:“裴宵,我渴。”

依靠着一盏小小台灯做习题的裴宵便起身给她倒水,甚至还弯腰毕恭毕敬地递给她:“公主殿下,请喝水。”

他的样子说不出的滑稽,逗得她咯咯笑。

她又使唤他:“裴宵,我好饿啊。”

裴宵合上试卷,无可奈何地起身去了趟便利店,给她买来零食:“公主殿下,请用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吃了药,再加上有零食抚慰心灵,她精神恢复了不少。她想一出是一出,用下巴指了指电视机的方向,颐指气使道:“裴宵,我想看电视。”

裴宵搁下笔睨她,眼睛不怀好意地眯了眯:“公主殿下你耍我吧?是不是烧已经退了?”

公主殿下本人裴今今装傻:“啊?没有啊……”她身体作势往旁边一斜,“哎哟,我头还是好晕哦……好晕……”

裴宵眉眼弯起,唇边爬满笑意,他抬手作势要打她。

她吓得闭上眼睛,口头却不肯求饶:“我要跟裴叔叔举报你!”

他的手掌在空气中一顿,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很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哦,举报我什么?”

她微微愣怔,捂住鼻子不满地说:“举报你欺负我。”

裴宵觉得好笑:“你这个小机灵鬼。”

她不满地嘟囔:“你是讨厌鬼。”

裴宵皱眉威胁:“你说什么?”

她气鼓鼓的,借着生病不畏强权:“我说你是个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

裴宵怕打扰到旁边病床早已睡着的阿姨,将电视机打开,调成静音,换到裴今今喜欢的频道,这才把遥控器丢给她:“动静小一点。”

她乖乖点头。

电视在重播黄金档的综艺节目,裴今今被逗得捧腹大笑。

望一眼身旁仍在做题的裴宵,她忽然觉得生病挺不错的,至少能把裴宵支使得团团转。

时针已经指向深夜一点了。

点滴还有大半瓶,裴今今周末放假,此时神采奕奕,刚刚完成作业的裴宵白天还要上课,他有些困倦,捏了捏鼻梁强打精神。

偷看了他好几眼,她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个床位来,她大气地说:“看在你端茶送水的份上,勉强让一点位置给你躺一躺好了。”

裴宵意外:“这么好心?”

她冲他做鬼脸:“只要你不怕被我传染。”

裴宵不跟她客气,径直躺了上来。

医院的病床很小,躺两个人实在很挤,裴今今拱来拱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裴宵忍无可忍地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她才不怕:“掉下去你会接着我的。”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话有多么理直气壮。

裴宵果然轻轻笑道:“你这么沉,我可不一定接得住。”

她恼羞成怒,捂住他的嘴不许他继续说:“不许说话了,旁边阿姨都要被你吵醒了!”

裴宵居然真的不再说话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时不时被逗乐。裴宵阖上眼抓紧时间休息,他抓住她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综艺节目结束后,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遥控关掉了电视机。裴宵已经睡着了,她的肩膀开始酸痛,但她却一动不动。她的头侧着,和裴宵的头靠在一块,两人相互依偎着。

小的时候,虽然裴宵老是欺负她,但家长不在家里,她有点小病小痛也都是裴宵照顾她的。

这一刹,裴今今脑海中朦朦胧胧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这样一辈子和裴宵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育英院老居民楼里。

裴今今探了探裴宵的额头,她皱眉:“你家里有温度计吗?”

裴宵喝完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裴今今望一眼床头柜旁的垃圾桶,那里丢了两盒早已空掉的感冒药。

“你吃药了吗?”

裴宵点了下头,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当然吃了。”

裴今今才不信他。

她一本正经地说:“说起来,我昨天刷微博的时候看了个新闻。”

裴宵没什么兴趣:“嗯?”

“有个小男孩发烧生病了死活不肯去医院,”她意味深长地一顿,“你猜怎么着了?”

裴宵抬眸注视着她,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弯唇笑了笑,故意问:“怎么着了?”

裴今今模仿裴宵的口吻,煞有介事地说:“结果脑子烧坏了,从一个好人烧成了一个坏人,作奸犯科危害社会,你说气人不气人?”

听着她胡言乱语,裴宵“嗯”了一声:“是挺气人。”

裴今今斜眼瞅着他,示意他自觉一点。

裴宵心里觉得好笑,终究拗不过她,他朝她伸出一只手,一副无赖的样子:“我没力气,背我。”

裴今今白他一眼,不想理会他:“自己起来。”

到底心疼裴宵是个病人,裴今今还是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裴宵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起身的瞬间,他手上用力,裴今今一个踉跄,猝不及防一下子撞上他的胸膛。

她慌乱地抬眼,只见裴宵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四目相对,近到呼吸可闻。

裴今今尴尬地别开脸:“我还是找杨愉学长来扶你吧。”

裴宵的胳膊搭在裴今今肩膀上,下巴搭在她头顶上,不许她乱动。他的脸上恢复了戏谑的笑:“啧,看你虎背熊腰的样子,应该不需要别人帮忙吧?”

裴今今怒了,一下子把刚才的尴尬忘到了九霄云外:“你才虎背熊腰的!你全家都虎背熊腰的!”

一个不留心,捎带着自己都骂上了。

裴宵好笑:“哦,我承认我家里是有个人虎背熊腰的。”

裴今今果然气得跳脚:“裴宵!你不要太过分!”

那头,杨愉洗完澡洗完头走出浴室,他大声嚷嚷一句:“裴宵,在家待一天了,你饿不饿啊?你和咱妹想吃点什么,我出去给你们带!”

说完他陷入自我陶醉,深深觉得自己是个体贴的好室友。

可等了半晌都没人应他,他狐疑地去裴宵房间看,这才发现裴宵早就出门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的第一反应是生气,气他们抛弃自己。

第二反应是乐,果然只有裴今今才能搞定裴宵啊。

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裴今今拎着刚取好的药,确认无误后,转头问旁边的裴宵:“想吃什么?”

裴宵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东西。”

裴今今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中午没吃东西,早已经饿得不行了。

裴宵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抬抬下巴:“不如去马路对面吃吧,那家馆子我和杨愉他们以前经常去。”

裴宵介绍的是一家老店,虽然店面小,食客却络绎不绝,想必名声在外。

正好有一桌吃完了,等服务员收拾完桌子后,裴今今拉着裴宵坐了过去。

裴宵和裴今今来自嗜辣的南方城市,一翻开菜单裴今今就眼睛一亮:“有米粉哎,还是麻辣口味的。”

裴宵说:“老板是南方人。”

说着,他招呼老板过来:“老板,像往常一样给我来一份麻辣羊肉粉。”

老板:“好嘞!”

裴今今头也不抬,接过话头:“给他上一份玉米粥套餐。”

老板蒙了:“到底是要羊肉粉还是要玉米粥?”

裴宵:“羊肉粉。”

裴今今:“玉米粥。”

两人异口同声。

气氛诡异地凝固住。

老板清清嗓子,打算识趣地逃离现场:“要不两位再商量商量?”

裴今今跟他没得商量,老板走后,她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生病了,医生说了要吃清淡的。”

裴宵不以为然:“我不爱吃清淡的。”

裴今今苦口婆心道:“可是这样才能好得快。”

裴宵:“我不喜欢喝粥,寡淡无味,不甜不咸。”

“可是……”

裴今今还要再说,裴宵却一挑眉头:“裴今今,以前你生病的时候,我可没逼你喝粥。”

不仅如此,她还老偷偷买辣的零食吃,只要不太过分,裴宵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裴今今捂住耳朵,装听不见。

她大声喊:“老板,来一份玉米粥套餐——”

顿了顿,她得意扬扬地再度喊道:“再来一份酸辣牛肉圆粉。”

北方人爱吃面食,学校附近大街小巷最多的就是面馆,面条虽然也好吃,但她还是想念家乡的味道。一想到马上就能吃到酸辣口味的米粉,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裴宵不说话了,他转过脸去望着窗外。

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在闹脾气。

裴今今偷偷瞅他一眼,又瞅他一眼,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她不情不愿地合上菜单,一副视死如归状:“老板,不要酸辣牛肉圆粉了,上两份玉米粥套餐吧。”

既然你不喜欢喝,那么我便陪你一起喝。

两个人喝的话,一定比一个人喝要甜得多。

晚上十点的时候,乔真和郑文枝有说有笑地走进寝室,两人一打开门就看到裴今今正坐在**看视频。

乔真冲裴今今扬了扬手里的包装袋:“今今,我们给你打包了烧烤,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每样都带了一点,你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烧烤的香味令裴今今食欲大发,她果断地从**爬了下来,感激涕零:“感谢两位老板!”

乔真把包里一枚精致小巧海豚形状的胸针拿了出来,她的脸上挂着暧昧的笑:“还有这个。这是周斐让我带给你的,是下午我们逛街的时候他买的,今天的火锅烧烤也都是他请的,他好像对你有意思哦。”

裴今今从朋友圈看到了乔真她们今天的动态,她们中午吃的火锅,下午逛完街跑去唱K,晚上七点多又去吃了一顿烧烤,过得无比充实。

裴今今接过那枚胸针:“你别多想,他只是拿我当朋友而已,我明天去还给他。”

乔真忍不住失望:“不要这么冷漠无情嘛。”

看裴今今狼吞虎咽的,郑文枝不解:“孩子怎么饿成这样?”

乔真也很不解:“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你今天没吃东西吗?”

裴今今咽下口中的花菜,这才说:“吃倒是吃了,不合胃口而已。”

“你吃什么了?”

“玉米粥。”

乔真一头雾水:“你怎么突然跑去喝玉米粥了?是麻辣香锅没有吸引力吗?”

裴今今叹口气:“我陪着裴宵一块吃的,他生病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

乔真和郑文枝对视一眼,郑文枝奇怪地问:“你不是不喜欢你这个哥哥吗?”

乔真问:“他生病了?所以才没来参加中午的3000米长跑?”

裴今今继续低头啃鸡腿,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对,他生病了,所以没法来参加3000米长跑。”

她笑眯眯地感叹:“烧烤真好吃啊!”

乔真凑过去挠她痒:“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突然去找裴宵了?快老实招来!”

裴今今拿油乎乎的手反击乔真:“我说,烧烤太好吃了,我永远爱烧烤!”

郑文枝算是看穿裴今今了,总结道:“你呀,就是典型的口是心非。”

育英院老居民楼里。

杨愉欢呼一声:“又赢了!”

他转过脸去冲裴宵谄媚地笑:“我就知道,有你在,咱们稳赢!”

裴宵不仅学业上名列前茅,很受教授喜爱,在游戏方面也极其有天赋,有他在不仅能大杀四方,还能轻易扭转颓势。

裴宵今天心情不错,也只有在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愿意陪杨愉打几盘游戏。

所以,杨愉只能好好哄着裴宵,轻易得罪不得。

搁在桌上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裴宵扫了一眼手机,然后摘了耳机:“不玩了。”

杨愉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这就不玩了?现在还早啊,才十点多,哥你别这样,哥你回来啊……”

裴宵根本不理杨愉,拿起手机去了阳台。他收到的是裴今今发来的一条微信,内容是一张烧烤的图片,还有一句话:“馋死你。”

裴宵抿唇笑了笑,刚要回消息,那头又发了一段话过来:“周斐是代表我们学院参赛,所以我希望他赢,没有别的原因。”

过了几秒,她又发:“没想到今天一点小病小痛就让你退缩了,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这个样子,哼哼,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猪头!”

她配了一张张牙舞爪的表情包。

不等他回复,她便匆匆结束了这段话:“好了,不说了,我要睡了,晚安。”

裴宵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转眼望向天际,昨夜的大风好似将灰蒙蒙的云层尽数吹散了,只剩漫天璀璨的星星。

他倏地低笑一声,简单给她回了几个字:“我知道了,好梦。”

杨愉垂头丧气,觉得今日的胜局到此为止了。

他郁郁寡欢打算关了电脑回房睡觉,没想到裴宵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裴宵瞟了杨愉一眼,示意他戴上耳机:“那就再来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