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乘风破浪会有时 Part01 跑北京去发呆

1

湘市最炎热的那个季节到来的时候,万千学子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场考试,也终于如期而至了。

考前,全校的学生放了三天假,给学校布置考场,也用来给高三生养足精神,准备上最后的战场。

关山睡了整整三天,饿了就醒来吃一点司徒玥给他准备好的食物,然后倒头回去继续睡。

司徒玥也不敢打扰他,其实她比他还要紧张,毕竟她每晚都能看到他窗外不暗的灯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关山对这场考试付出的心血。

关小燕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时候,她也没出现。

司徒玥其实隐约有些猜到,但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关山了。

这样一来,她就发现,自己在关山面前,胆子是真的变小了。

以前她哪会注意这些,想说什么就说了,但现在她考虑很多,不能让关山心烦,不能吵到关山的睡眠,不能问关山不想回答的问题。

她一边觉得这样实在是不好,一边又不能控制自己,假期里和马攸他们出去的时候,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关山买条红**。

毕竟关小燕不在,也没人替他考虑这些。

幸亏被程雪和马攸好说歹说地劝了下来。

最后把红**换成了一根红绳。

就是那种普通的红绳,绳上串了一颗桃核雕的珠子,常用来系在小孩儿手上,驱邪纳吉。

她打算等考试那一天送给关山,她已经跟他约好,她送他去参加高考。

考试前一天的晚上,司徒玥罕见地失了眠。

她记起很久之前关山跟她说睡不着,是因为心里不踏实,当时她还很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睡不着,现在终于轮到她体验这种感觉。

因为睡不着,她干脆掀了被子,去小阳台上吹吹风。

可没想到的是,刚一打开门,就和站在阳台上的关山看了个对眼。

他站在阳台上,房间里没亮灯,一片漆黑,而他的手里有一点猩红,司徒玥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

“你怎么抽烟?”她一看手表,三点了,“还这么晚了!”

司徒玥感觉自己要疯了:“你知不知道明天,不对!是今天!今天就要考试了!你这么晚不睡觉,跑外面抽烟?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你是不是疯了!”

关山被她机关枪似的骂了一通,也不恼,耐心等她骂完,才手指夹着烟,比了一下脑袋。

“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他又说,“别生气,第一次抽,我醒醒脑子。”

司徒玥再大的火气,也被他此时的目光和语气弄软了,很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紧张?”

“不是。”关山摇了下头,“我是兴奋,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

这就是学霸的自信吗?

司徒玥想,要是换作自己,肯定希望时间就永远定格在考试前夕,第二天永远也不要到来。

“你也不要太兴奋了,平常心对待就行。”说完,她想起了什么,冲关山一笑,“你等等,我有个东西给你。”

她转头跑进房间,没过多久,又冲了出来。

关山见她和进去之前一样,身上也没多个东西,有些好奇:“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司徒玥冲他招手:“你过来。”

关山便走到靠近她这边的那侧栏杆旁。

司徒玥将右手递到他眼下,手指仿佛一朵兰花般绽开。

“当当!幸运红绳,保佑你考的都会,写的全对!”

关山垂眸,看着她掌心里躺着的那根红绳,很久都没说话。

“怎……怎么?”司徒玥讪讪地收回手,心里有些打鼓,“不喜欢吗?”

“喜欢。”关山低低地说,“很喜欢,给我戴上。”

司徒玥看了一下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怀疑关山在整她:“怎么戴?这么远,我又不是长臂猿。”

关山笑了一下,做了一件差点儿吓死司徒玥的事。

他单手撑住栏杆,13层楼的高度,他看也不看,翻了过来。

司徒玥虽然也会翻过去,但她是手脚并用地爬,并且会在中间的空调铁架子上停留一下,而不是像关山这样,单手撑住,就腾空翻了过来,像特技一样。

司徒玥被他吓傻了,等关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她才回过神,然后打了关山好几拳。

“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这么危险!掉下去,摔死怎么办!你明天还怎么考试?”

关山笑着纠正:“不是明天,是今天。”

“疯子!”司徒玥不想理他。

关山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玥儿?”

“干什么?”

“别生气了。”

“哼。”

“给我戴上吧。”

他向她伸出左手。

司徒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却还是拿起手绳,给他系在手腕上。

系好后,关山抬起手,在眼前反复地看,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司徒玥觉得好笑:“这么喜欢吗?”

“嗯。”

关山低声说:“有它,感觉明天会考得很好,毕竟这是……幸运手绳。”

“是今天。”

司徒玥提醒他。

到真正考试的时候,时间反而过得很快。

短短两天时间,司徒玥感觉一下就过去了,考完那一天,阳光明媚,高三的学生像疯了一样,撕书扔书,卷了边的书本、写满笔记的错题本,漫天雪花似的,纷纷扬扬从楼上坠下。

司徒玥看见高三年级部主任,腆着硕大一个肚子,骂骂咧咧地从楼下赶来。

扔书的学生们高声叫着:“主任来了!大家撤退!快撤退!”

挤在走廊上的人一哄而散,就像抗日战争时期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游击队,你推我搡地,进了教室这个防空洞。等年级部主任一步三喘地爬到四楼的时候,只剩了几个一开始高喊“主任来了”的男生,为了给大家报信,在逃跑时来不及,刚好给主任一手揪一个。

两个调皮的大男生被揪着耳朵,痛得哇哇乱叫。

“主任!咱们已经毕业了!不归您管了!”

主任脸红脖子粗,仿佛刚灌了两斤二锅头:“毕业了不归我管?告诉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你儿子都毕业了,你也归我管!”

“嘿!主任,您这算盘打的,是想当我爸爸,我儿子生了,又平白无故添一大孙子是吧?”

“小兔崽子!看我不……”

主任揪着这俩人渐走渐远了。

司徒玥扒着窗户看得哈哈大笑,这时远远看见高三八班班主任从走廊上走来。

她慌了手脚,正想从后门溜出去,八班班主任人却已经到了门口。

班主任姓刘,大名刘德全,他来得及,司徒玥没能溜出去,关山便让她坐在他的椅子上,自己扯了小黛的椅子,坐在她旁边。

要毕业了,教室里课桌椅子凌乱摆着,同学们也胡乱坐着,有几个关系好的还挤一把椅子坐,小黛的椅子被关山抢了,干脆翻上课桌上坐着。

刘德全进来时,就看见他大大咧咧地跷着腿,坐在桌子上,脸就拉了下来。

“赶紧下来!像什么样子!”

小黛笑嘻嘻地下来,和小胖去挤椅子坐,小胖脾气好,被他挤得只能坐巴掌大地方,一半屁股腾空着,像在练什么江湖邪功。

刘德全目光在空中环视一圈,一眼就看到司徒玥这张生面孔:“这是谁?”

八班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答:“老师!她是关山的家属!”

“是我们班的编外人员!”

刘德全听得一头雾水,司徒玥则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立即挖个地洞,爬出八班教室。

好在刘德全也没追问下去,打了一个手势,教室里就安静下来。

“我没什么要说的,就是以后,有事没事,常回来看看。”

他说完,拿了半截粉笔头,转身在黑板上,一气呵成地写了四个字,然后扔了粉笔头,说了一声“把卫生收拾好”,就走出了教室。

学生们向黑板上看去,是“前程似锦”四个大字。

司徒玥撞了下关山的胳膊,他冲她看来。

“你们班班主任,挺酷的。”说完,她一指关山桌上那撂笔记本,问,“你不扔吗?”

关山说:“给你的。”

司徒玥随便抽了一本,翻开一看,“文综错题集锦”,一看名字,好像是文科班第一名的那个女生。

她哀叹一声,头都大了。

高考过后,离公布成绩还有十多天,关山和小黛他们约着全国各地疯玩。司徒玥则为期末考试在苦闷地复习着,杨女士已经放话了,如果期末考试比上次退步了,哪怕是一名,司徒玥暑期就别想着玩了,给她继续去补习班上课。

司徒玥时常在看书时,接到他们的视频电话。

这一伙人相当潇洒,不是在海滩上晒日光浴,就是在戈壁滩上骑着高头大马。

司徒玥看得眼红,手指扣着书皮,在心中赌咒发誓,希望他们赶紧从马上摔下去,最好摔个一嘴沙子。

公布成绩那天,司徒玥给关山打了个电话,紧张地问起他的成绩。

关山说:“还行。”

这回答得也太笼统了,司徒玥拿捏不准,进一步地问他:“还行是多行?能考上一本吗?”

关山笑了一声,说:“应该可以吧。”

应该?这个词也太不精确了。

“你到底考了多少分啊?”司徒玥皱着眉问。

关山说:“也就考了700来分吧。”

“多、多少分?”

“707分。”

司徒玥尖声大叫了起来。

杨女士在门外骂了起来,她也不理。

2014年的盛夏,关山的名字在湘中校门口的红榜上贴了一整个暑假,他是那一年的全省理科状元,数学满分,理综接近满分,总分707分,破了湘中多年来,状元从未突破七百分的魔咒。

这之后,他被北京协和医学院录取,这个学校是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有着“中国医学殿堂”的美誉。

它还有一个著名的别称,清华大学医学部。

2

九月份的时候,关山要去北京上大学了。

他开学的时间最早,像考上南大的小胖同学,开学要在九月中下旬去了。

吴奇和关山挨得最近,是清华大学的计算机系,干脆和他一同收拾了行李,去北京。

送关山上飞机的那一刻,司徒玥突然想起一年以前,也是这个时节,关山站在湘中门口的大理石白墙侧,身后是湘中鲜红的校训——做人以立品为先,读书以潜心为要。

他对着她藏身的方向,懒懒的招了招手。

时间再往后翻一年,他依旧穿着那一天的黑衣黑裤,个子瘦高,站在机场人流不息的大厅,高出众人一个头,落地窗外的阳光很好,跟那天一样,而他眉目疏懒,气质欠揍,能招来方圆五里地之内的小流氓和方圆五里地之内的妇女。

一切都跟一年前一样,除了他即将要坐上飞机,带着他去往万里之外的首都。

在那一瞬间,司徒玥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理,眼泪狂流不止,鼻涕泡都冒出好几个。

这本身是件很好笑的事,但小黛、徐二明、小胖,还有吴奇没一个笑的,都默契地走出老远。

关山叹一口气,把痛哭的司徒玥抱进怀里,干燥的手心轻轻摩挲她的头顶。

“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司徒玥一边把眼泪鼻涕蹭在他胸口的衣服上,一边凶巴巴吼他:“要……要你管!”

关山笑着说:“我都要走了,能不能说点中听的话?”

司徒玥一听到“走”字,哭得更凶,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关山的胸膛传来,像是有一个小姑娘坐在他心脏里哭。

关山头疼道:“好好好,不中听就不中听,随你怎么说,你别哭了,你是孟姜女吗?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哭?”

司徒玥吸着鼻子说:“你去了北京,要好好学习。”

“好,听你的。”

“不许再抽烟了。”

“行,一根也不抽。”

“多吃点饭,你太瘦了,抱着都硌骨头。”

关山笑了,眉飞色舞。

“行。”

“还有……”

“还有什么?你一气儿说了。”

“还有……还有少看点姑娘……”

关山脸越听越黑,最后道:“闭嘴吧你。”

他低下头,在司徒玥耳边轻声说:“小玥儿,你好好学习,快点儿毕业,到时候我就可以……”

可以什么,司徒玥并没有听清。

一架飞机在窗外起飞,轰鸣声巨大,盖过了关山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等轰鸣声过去,司徒玥鼻音浓重地问他:“你刚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关山说:“我说你是猪。”

“……”

高三生活正式开启。

新晋高三生们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搬教室。

高二楼要留给从高一升上来的学弟学妹们,他们要去学校最僻静清幽的那幢小红楼。

小红楼外满墙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依旧不变,只是不再叫“高三楼”这么普通的名字,改为“励志楼”了,由知名校友,宋唯一老爸,鼎沣集团的掌舵人而取,还亲手题下这三个大字,贴在小红楼上,金箔做的,把走复古风格的小红楼瞬间拉低好几个档次。司徒玥每次见了,都要跟马攸和程雪吐槽一次。

有次她的话正好被宋唯一本人听去,那姑娘听了司徒玥关于她老爸的评语,居然没生气,反而宽和一笑。

“我爸那人是这样,三俗。”说完,宋唯一飘然而去。

司徒玥很想跟上去,说一句:“三俗不是这么用的啊,姑娘!”

没过几天,小红楼上的三个金箔大字拆了,变成了三个银箔大字。

上百个学生拖桌带椅,携了几口大箱,里面装了几十本书,还有冬天的棉垫,夏天的凉垫,喝水杯,饭盆,暖手宝,小风扇……浩浩****往励志楼搬去。

在楼上登高而望,可以看见上百颗密密麻麻的后脑勺,就跟蚂蚁迁移似的。

励志楼跟高二楼格局一样,五层的小楼,不过一层只能规划四个教室,因此本来在顶楼待惯了的五班,这会儿迁移到了四楼,正好是原来高三八班的那个教室。

司徒玥对这个教室再熟悉不过,简直就是她的第二故乡。

一进教室,她就自发占了一个位置,谁也赶不走。

这位置很好,后排临窗,伴随着窗外吹进的暖风,适合躲着老师,睡一场好觉,如果侧脸冲着墙,还能看见那一侧白墙上,写了一行小字——

“少看男生多听讲,谁都没我帅。”

司徒玥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蒙了半天。

然后,她拿出手机,给远在北京郊区,正参加封闭式军训的某人发去一条消息:“臭不要脸。”

不巧被同桌的程雪看见她偷玩手机,立即就被瞪了一眼。

司徒玥讪讪一笑,把手机扔进抽屉,举起手,发誓自己再也不看,转头盯向正在讲课的老师。

老师不是别人,正是和司徒玥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德全。

潘艳华的人生信条就是不带毕业班,不然一年至少老十岁,他这人精明得很,知道及时止损,高二学期一完,就迫不及待地当了甩手掌柜,五班这一班的皮猴儿,由刘德全正式接管。

刘德全教五班数学,做事雷厉风行,初次和五班学生相见的那一天,就大步走进来,把教科书往讲台上一甩,正好那天桌子没擦,讲台上一层粉笔灰,书和教案甩下去的那一瞬间,粉尘漫天,贴着讲台而坐的第一排几个学生被粉笔灰呛得咳声震天,涕泪交流。

刘德全就两手叉腰,神情冷峻,高声问道:“战士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教室里的人除了那个铁面无私的女班长,没人理他,都捂着嘴贴在桌子上偷笑,觉得他像个搞传销的不法分子。

司徒玥因为笑得最大声,很幸运地被刘德全注意到,又因为她长得面熟(他早已经忘记和司徒玥的一面之缘),当天就钦点她为数学课代表。

司徒玥读了这十几年书,做过卫生委员、体育委员、文艺委员、宣传委员,以及流动小组长,可从来没做过数学课代表,就凭她那点少得可怜的分数,能代表个什么呢?难道是代表一颗被数学狂虐千百遍,也待它如初恋的心吗?

但刘德全说出口的话不容反驳,她这个数学课代表就匆忙走马上任了。

当刘德全的课代表很不容易。

刘德全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道题,我们课代表怎样怎样……”。

他绝不辱骂,只是常拿司徒玥举例子,如果一道相当简单的题,司徒玥错得十分离谱,其实不用刘德全细说,司徒玥自己就能羞愧得撞墙而死。

为了避免再受这种极刑,司徒玥只能尽量把那道简单的题摸熟摸透,请教程雪,要是程雪解释不清楚,她就去隔壁班问,再不行去隔壁班的隔壁问,直到把那道题弄懂。

等她终于会这道题之后,以为自己能扬眉吐气了,刘德全又开始抓着她下一道错题不放,站在黑板前,慈眉善目地说:“大家来看这道题啊,虽然简单,却很容易错,就比如我们课代表……”

司徒玥坐在椅子上,内心十分崩溃。

不管了,这课代表谁爱当谁当去吧。

可等高三学期末的时候,司徒玥的数学,破天荒头一次地及了格,跌破众人眼镜。

除此之外,她还进步了近十五个名次,已经由班上的下游水平,成功晋升为中下游水平。

实在可喜可贺。

她爸爸一高兴,给她包了个大大的红包,正巧这次她爷爷奶奶也来湘市一起过年,老头老太太疼孙女儿,也给了个大红包,奖励她这一学期的辛苦。

杨女士被她突如其来的进步弄昏了头,竟然没以大学基金的名义没收她刚得的资产。最后司徒玥数一数,钱包里居然有个小两千块!

司徒玥膨胀了,因此一到放假,她好不容易在大环境下滋生的那点上进心,又全都留在了高三教室,在家的这段时间每天熬夜玩手机,到凌晨一两点。

过年前几天,学委邓晓柔给她发来消息,问她知不知道大年初一是Eric的生日。

Eric是近几年火起来的一个歌星,是个中德混血,据说还有葡萄牙血统,眼睛是迷人的墨绿色,留着一头及肩的碎发,长得十足妖孽,英文歌唱得贼好听,声音醇厚低沉,英文纯正。司徒玥从他出道起就粉他,可谓是最正统的“亲妈粉”,当然知道他的生日是在大年初一。

于是,她回复了一条消息。

“知道,怎么了?”

邓晓柔很快回复。

“Eric明天从湘市飞北京!我查到了他的航班信息!

“可是我小舅从国外回来了!我家里决定去三亚!我去不成了!

“姐妹!你要不要?”

众所皆知,司徒玥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从不占人小便宜。

因此在如此巨大的**面前,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三秒,然后抿紧嘴唇,义正词严地给邓晓柔发过去几个字。

“我要我要我要!”

然后,司徒玥买了一张去北京的头等舱机票,几乎花去她的小金库一大半。

但她一点也不心疼,因为她的旁边,就是Eric的座位。

3

腊月二十五,司徒玥以找马攸拿学习资料为名,打了车去机场。

她提了一大袋子东西,里面全是她和邓晓柔为Eric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邓晓柔送的是一瓶男士香水,以及一打日记,上面记录了从Eric出道以来,她的少女心事,她严禁司徒玥偷看。司徒玥表示,她用自己的人格发誓,绝对不看。

但考虑到司徒玥这个人一向没什么人格,兽格倒是应有尽有,邓晓柔又逼着她,发了这个世界上最毒的一个誓。

“我发誓,如果我偷看了邓晓柔的日记,就让我不出十年,秃顶,绝经,牙齿松落,长满脸粉刺,胖三十斤,穷困落魄,被男友抛弃,多年后重逢,他开布加迪抱小蜜,我蓬头垢面开拖拉机。行了吧?姑奶奶?”

电话那头的邓晓柔人已经到了三亚,穿着泳衣,躺在沙滩上头晒日光浴。

听了司徒玥这一番誓言,很是满意。

“去吧姐妹,享受和Eric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旅途愉快。”

司徒玥挂了电话,抱着一大袋东西,还扛了一头憨态可掬的布偶熊,下了出租车。

这头布偶熊是司徒玥准备好的礼物,布偶熊穿了一件白底蓝条纹的毛线衫,是Eric出道那张专辑封面上穿过的衣服。

熊身是按照Eric的身高1:1定制的,Eric有洋人血统,长得人高马大,一米九多,司徒玥扛着比她高两个头的布偶熊,一路风风火火闯进机场,效果很是拉风,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等过了安检,登了机,司徒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头等舱里的Eric,没办法,身高太显眼,即使是坐着,也把他旁边坐着的经纪人衬得小鸟依人。

司徒玥的座位正好在他旁边,只隔着一个过道。

Eric正闭着眼,靠着椅背睡觉。

侧颜完美,司徒玥看得心脏扑通直跳,眼角余光控制不住地往他的方向瞟,像个智力残疾的斜视。

坐在Eric身边的女人是他的经纪人,在司徒玥第一次贼兮兮地偷看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并且很有恒心地瞪着司徒玥。

可惜的是,司徒玥陷于Eric的颜值不可自拔,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即使意识到了,也不能发现她在瞪自己,因为她脸上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而司徒玥并没有进化出透视的能力。

等司徒玥再一次瞟向Eric时,他终于睡不着了,睁开墨绿色的眼睛,向她看来:“要合照吗?”

司徒玥在他眼睛向自己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人就傻了,脸烧成一块儿炭。

等Eric充满磁性的嗓音一响起,她更不能思考了,只能机械地点点头,其实连他说了什么都不清楚。

因此Eric等了老半天,也没见她掏出手机或是相机,只看见这姑娘目光呆滞,脸颊通红。

“手机呢?”Eric善意地提醒她。

“啊?哦哦,手机,手机。”

司徒玥如梦初醒,拿过自己的随身小包,手忙脚乱地翻找半天,才从里面找出手机,然后把手机放在手心,双手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呈给Eric,像在搞什么邪教仪式。

Eric接过手机,问:“密码?”

“六个一。”司徒玥赶紧回答,想想又觉得不对,赶紧补充,“设这个密码是为了防止我自己忘记,我记得你的生日,大年初一,等下我就改过来,改成你的生日。”

Eric的嘴角漾出浅浅笑意:“可以,但没必要,来,我们拍照。”

他举着手机,半蹲在司徒玥身边,右手绕过她背后,调皮地比了一个“耶”,但很绅士地没有碰到司徒玥的身体。

司徒玥被男神陡然的靠近弄得脸红气喘,幸福得能当场长眠于此。

邓晓柔这次肠子都要悔青了,这待遇!这讲究!这造化!

她怎么能去三亚啊!

就算莱昂纳多脱光了站在沙滩上,能有和Eric亲密合照幸福吗?

没有的啊!

司徒玥春心**漾,心想等下次见到邓晓柔,一定要把整个过程详尽无比地向她描述一遍,还要把照片打印几十张,整个房间都贴满,课桌上也贴几张,看Eric的脸,总比看刘德全那种皱成陈皮橘的脸要幸福得多。

Eric拍完,把手机递给她。

“好了。”

司徒玥却不接,红着脸小声央求:“能不能,再拍几张?”

Eric一愣:“刚刚拍的,不够吗?”

“不是,”司徒玥摇头说,“你刚刚用的原相机,太丑了。”

说完,她立即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赶紧疯狂摆手:“不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太丑了!你一点都不丑!你的脸即使在原相机下,依然俊美如太阳神阿波罗!”

Eric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妹妹,你太有意思了,你来拍吧,我不太知道应该拿什么拍。”

被男神夸了,司徒玥欢快得能倒翻十八个筋斗,她晕晕乎乎地接过手机,点开美颜相机,和Eric头靠头,咔咔咔拍了好几张,直到他经纪人终于忍不住摘下墨镜,说“可以了”,司徒玥才依依不舍地收了手机。

Eric背着经纪人,冲司徒玥扮了一个鬼脸。

人一帅起来,连扮个鬼脸都能让人脸红心跳。

司徒玥脸红之余,总算没忘记自己坐这趟飞机的起因。

她把一直放在自己座椅边的那一大袋礼物,还有那一人高的布偶熊递给Eric。

“这……这是我和我的朋友邓晓柔,送给Eric你……你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星途坦**。”

Eric惊讶了一下,连声道谢。

“这么大的熊?你一路扛上飞机的吗?辛苦了,谢谢,真的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经纪人接过那一袋子的礼物,看样子是想要去翻,却被Eric皱着眉头,抓住了手,神情很不善。

她只好耸了下肩,没坚持了。

Eric转过头,再次向司徒玥道谢:“谢谢你和你朋友的礼物,也谢谢你的祝福,小妹妹。”

司徒玥双颊血色再次上涌,张口结舌:“啊,不用……不用谢。”

天哪,她也太幸福了吧!

没想到的是,霉运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等司徒玥踩着轻飘飘的步伐,走出机场,她才发现,自己的随身小包不见了,而她的钱包、身份证全在里面。

这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没有钱和身份证,她就回不了家,早上出门之前,她还跟她妈妈说晚上她要吃爆炒黄牛肉。

假设她不仅晚上回不了家,还要失踪上一段时间,她还吃什么爆炒黄牛肉?不被她妈爆炒了都算好了。

司徒玥吓得面无人色,转头就往来时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沿路找,包有没有掉到地上。

等她跑到一半,突然脚一刹,记起她的包放在哪里了。

她放在给Eric的那个礼物袋子里了,连着邓晓柔的那瓶男士香水,一打日记,还有她的布偶熊,混在一起,由她亲手给了Eric。

她仰面朝天,绝望地吐出一个字。

“啊!”

关山接到司徒玥电话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本《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看得正入迷。

耳边是一众喊打喊杀,摔鼠标、砸键盘的声响。

一开始他还会被这些声音分走心神,但时间一长,他入定的功夫肉眼可见地增进,到现在已经是两耳不闻,能于闹市中岿然不动,如入无我之境。

没办法,在协和念临床医学是一件分外可怕的事情,按规定,他先要在清华,和生物系的一起念两年半的医学预科,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要学完人家四年本科学习的东西,因此,课程紧凑到了变态的地步。

除此之外,很多课程,都是全英文教材,教授也是全英文授课。

当然,到了学期末,也是全英文考试。

对于他这种外语战五渣来说,上课简直就成了修罗场。

关山从来没想到,等上了大学,他还是要跟他无比厌恶的英文打交道。

因为口语不行,听力更不行,上一学期他落下不少功课,只能在寒假里恶补。

英语的专业词汇一个个都又臭又长,司徒玥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几个氨基酸的英文在他脑子里来回打转,就是不乖乖往长时记忆机制里走,成了心地跟他作对。

他心烦气躁,气一不通畅,心神就外泄,他的入定功夫破了,这才听到司徒玥的电话。

否则他可能要很久之后,才发现这则通话。

那司徒玥还不知道会怎样。

关山后来无比庆幸,他接到了这通电话。

但不管他后来的心情怎样,当时的他,是没能预料到司徒玥的情况的。

关山只以为,这是司徒玥无聊了打过来的一通电话,跟平常一样。

直到她开口说第一句话。

“喂?关山,你在干啥呢?”

“看书,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就问问吗,你这么晚了还看书?”

关山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还不算晚,你怎么了?做什么呢?”

“我……”

司徒玥刚想说话,手机里却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姑娘,您哪儿去啊?要不带你一程?”

男人说话带着口音,是关山最熟悉的京片子,儿化音圆润又地道,外地人学不来的调调。

关山眉心倏地一跳,声音沉下去:“小玥儿,你人在哪儿呢?”

司徒玥干笑两声,才说:“关山,我给你一个惊喜……”

通话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关山再打过去,无人接听。

他捏紧手机,脸上一阵扭曲,暴戾神色一闪而过。

司徒玥最好不要被他找到,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4

跟身边正在打游戏的同学说了一声,关山放下书,拿了外套往外冲。

同学只来得及“哎”一声,就只看到他推开玻璃转门,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

拦了辆出租车,关山坐上车,甩下一句:“去机场。”

司机师傅问他:“哪个机场啊?”

关山一愣,这才记起,北京有两个机场,一个大兴,一个首都。

两个机场一北一南,遥相呼应,相距80公里,就算是打车,也要花上一个半小时,还不算上堵车与红绿灯时间。

司徒玥在哪个,他不知道。

“首都机场。”关山一咬牙,下了决定。

“得嘞。”

师傅一脚油门,车子往前驶去。

好在路上没堵车,一个小时后,关山就到了首都机场。

令人头疼的是,从湘市飞往北京的航班,出口的航站楼有两个,一个T2,一个T3。

两个航站楼之间相距七八公里。

司徒玥在哪个,他依然不知道。

关山几乎是凭直觉选了T2航站楼,等他在麦当劳看到司徒玥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发呆时,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你干什么呢你?”

司徒玥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关山,立即站起身来。

“你、你来啦?”她抓紧毛呢裙边,抬头看见关山不善的面色,无端有些紧张。

关山眉头紧皱,直直看着她,低声重复一遍:“我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大晚上的。”

他脸色拉下来的样子,吓人得很,要是派他去审讯室,只要灯光一打,他一张酷似冷面阎罗的脸从暗处现出来,任凭犯人之前如何顽抗,死不悔改,见了他,都得把小时候尿床的事也交代出来。

司徒玥心一慌,结巴起来:“我……我发……发呆……”

关山立即嘲道:“跑北京来发呆?”

司徒玥看清他嘴角的嘲弄,眼中的怒色,心脏陡然一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咕噜冒了出来。

关山他,很不想看见她。

这跟很久之前,他扶着在凤凰巷的家门,迎面扔来的那个“滚”字,没有任何区别。

“你以为我想来北京吗?”司徒玥强硬地顶撞了回去。

“要不是我爱豆来北京,我要给他送生日礼物,你以为我想来这破地方吗?首都又怎么了?你以为我想来吗?我本来落地之后,就要立即回去的,可是我钱包掉了,身份证没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慌张,北京我谁也不认识,就认识一个你!”

她脑子里拼命地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能被关山看不起,可眼泪自己掉下来,一点也不听劝。

真不争气!

她捏紧袖子,胡乱揩了一把眼泪,动作很粗鲁,仿佛存心跟自己作对。

“你凶什么凶!你以为我愿意叫你吗?我中午12点就到了,可等到晚上8点,等到手机快要没电了,才不得不给你打电话,早知道你这么不想来,我就不该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司徒玥鼓足了劲去推关山,想要把他推出去,奈何关山跟个长在原地的水泥雕塑一样,纹丝不动,气得她抬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

“滚!就会欺负我!”

关山叹一口气,余光看到麦当劳的侍应生一直有意无意往这边瞟来,于是牵着司徒玥的手,走出麦当劳。

司徒玥试图挣脱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牵着,没有半点办法。

“我没有不想来。”他放软了语气,眉眼也温和起来,“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司徒玥问他,眉毛挑高,一副“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好说的”的表情。

关山叹一口气:“我只是有点怕。”

司徒玥愣了一下,听见关山说:“你突然打给我,电话里还有北京人的腔口,又说要给我个惊喜,然后就挂了电话,再也打不通,你自己想一想,我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来机场的一路上,他都担惊受怕。

想着要是真如他猜的那样,司徒玥来了北京,没提前告诉他,美其名曰给他个惊喜,结果自己一个人,在偌大一个机场,傻了眼,吹着冷风,还要被黑车司机坑,她那猪脑子,被人卖了说不定还要给人家数钱,甚至还有可能她不是在机场,而是在火车站,或是高铁站,抑或是客运站,那里三教九流的人更多,又是晚上,她一个姑娘家,被人拐去搞传销、援交,或是器官买卖……关山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这么丰富。

但他转念一想,不太可能吧?就算是司徒玥要来北京找他,杨女士也不会同意吧?

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腊月二十五,马上就要过年了。

他脑子里不停地做着斗争,等看到司徒玥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为她担了这么久的后怕全都涌上来,他恨司徒玥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知道保护自己。

这跟一只以为遗失了爱猫的主人,猛然在床底下找到猫,庆幸之后,提起那蠢猫的后颈,就是一顿抽的心情是一样的。

司徒玥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她的火气就此降了下去,甚至还有些气短,嗫嚅道:“我不是……我没挂你电话,是手机没电了……”

关山看她一眼,说:“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告诉你什么?”

“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司徒玥的手被他握着,他的目光软下来的时候,是很温柔的,就跟一片羽毛一样,挠在司徒玥的脸上。

她曾经看到过一句话,用到现在很贴切。

说的是,人委屈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只小小的拳头在胸膛里攥着。

司徒玥感觉现在,那只拳头就在她心脏里,五指蜷缩着。

“我怕……怕你。”她哽咽了一下。

“怕我?”关山显然是十分意外,“你怕我什么?”

司徒玥摇摇头:“不知道。”

她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很怕关山。

怕他生气,怕他嫌她麻烦。

这实在是不妙。

小的时候,司徒教主一生傲骨铮铮,不弱于人,就连关山抢走她教主宝座的那几年,她也要为自己争一个护法的名号,没有在怕的。

现在倒好,她怕的人多了一个关山,别人的眼泪不知道还怕不怕,她自己却变得爱哭了起来。

尤其是在关山面前。

司徒玥讨厌这样的自己。

一定是关山在她身上施下了什么法术,不然,她不会变得如此玻璃心,怕关山这个,怕关山那个,怪讨人厌的。

司徒玥吸了下鼻子,抬起脸看向关山:“我怕麻烦你。”

关山扯了下嘴角:“你从小到大,麻烦我的事还少了?”

“我……”司徒玥擦了把眼泪,“下次不会了。”

“是下次还要,”关山扶正她的脸,用袖口轻轻擦干净她的脸,“别有那念头,什么麻不麻烦?你的事在我这里,不是麻烦,是应该做的。”

司徒玥的下巴被他抬着,这姿势能让她直直地看清关山的眼睛。

她现在还不明白,关山这句话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意味。

但她能感觉到,心脏里那只蜷缩的小拳头,五指已经舒展开来,就像子夜里的昙花,白如玉的花瓣慢慢打开,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蕊。

两个人不置气了,关山开始跟司徒玥算起账来。

她哭着说的那些,他只听懂了一个大概,什么爱豆,什么生日,前后因果,却串不起来。

司徒玥便从头到尾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从自己期末考考出一个好成绩,到她爸给她包的红包,再到她用红包买了一个头等舱的座位,最后到把自己的钱包身份证亲手递给Eric。

关山的脸听得越来越黑,仿佛能滴出墨来。

等司徒玥说完,他只问了她一个问题:“跟家里打过电话没有?”

司徒玥尴尬地笑了。

此时此刻,她就算不说,关山也知道答案了。

果然,司徒玥抓着头,冲他嘿嘿讪笑。

眼神倒是很真诚,她还反问他:“你觉得我敢吗?”

关山觉得,他要是司徒玥她妈,能被她给活活气死。

“打回去。”他把手机递到司徒玥眼前,命令道。

司徒玥很抗拒:“我不打!我会被我妈骂死的!”

她眯着眼一瞧,发现关山已经打过去了,顿时浑身的毛都要奓起来了:“我要被你害死了!关山!”

她话音刚落,手机里就传出一声“喂”。

一听就是杨女士的声音。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司徒玥飞快地捂住嘴,浑身跟没长骨头似的,一下就滑了下去,钻到蓝色塑料椅下。

目睹这一整套动作的关山简直瞠目结舌。

她……是个什么神奇物种?

这一慌起来就钻椅子的操作习惯,又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不等他想明白,杨女士急不可耐的声音就从声筒里传了出来:“关山啊?玥儿是不是在你那儿?”

关山回过神来,把手机放到自己耳边:“杨阿姨,她是在我这边,我已经接到她了,您和叔叔先不要担心。”

反正就跟机关枪一样,子弹突突突的,杨女士就是这样,一生起气来,就先要把自己的话说完,别人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低着脑袋装孙子,这是她多年做老师的职业病。

关山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司徒玥只听到他时不时地“嗯”了两声,然后就把手机递到司徒玥眼前。

这时,司徒玥已经从座位底下爬了出来。

因为刚刚才记起来,她现在人在北京,而杨女士目前为止,还没有修炼到,能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揍她的地步。

关山的意思不言而喻,杨女士叫她听电话。

司徒玥当然还是拒绝,她冲关山疯狂摆手,右手还无声地在脖子上一比,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关山拿她没办法,只能对电话那边说:“阿姨,司徒玥去洗手间了。”

那边杨女士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关山似乎被噎了一下,他脸变得有些红,看了司徒玥一眼:“这样……不太好吧?我让她回头打给你。”

司徒玥懂了。

杨女士肯定是让关山去洗手间,把手机递给她。

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吗?

关山最后“嗯”了一声,通话就被挂断了。

司徒玥问他:“我妈说什么?”

关山给了她一个怜悯的眼神:“她说,等你回去再说。”

司徒玥脸色一垮:“关山……”

“你休想。”

司徒玥有些好奇:“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关山斜她一眼:“不就是求我收留你那些话吗?”

司徒玥一愣。

被你猜到了。

两个人走出机场之前,关山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罩在司徒玥身上。

司徒玥推开,说:“我不冷。”

她虽然穿着毛呢裙,看似光着腿,其实穿了一条厚实的打底丝袜,不过关山这种直男,很可能看不出来。

关山帮她把拉链拉好,言简意赅:“出去你就知道了。”

出机场之后,司徒玥果然就知道了。

关山的羽绒服没帽子,她捂住被风刮得生疼的耳朵,紧接着手背又被刮得生疼。

她急忙把手缩回袖子里。

“妈……妈呀,怎么这么冷!”刚一开口,她就灌了一肚子的冷风,仿佛生吞了满嘴的冰碴子。

“你说呢?”关山冷冷道,“零下十几度。”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司徒玥赶进后座。

司徒玥抖了好一会儿,才在空调的暖风下活过来。

她听到关山说了一个地址,便问他:“这是去哪儿?”

“家里。”

“谁的家?”司徒玥反应过来,“你的家?”

关山看着车窗外,没有否认。

可也没有承认。

5

一路上,司徒玥都有些紧张。

虽然关山没说,但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要带她回自己在北京的家。

关山爸爸是个传说,连凤凰巷里资历最老的八卦妇女,也搞不清楚他爸爸究竟是否存在。

当然,这不是指生物意义上的存在。

关山肯定是有爸爸的,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灵长类生物可以做到无性繁殖。

凤凰巷的三姑六婆,讨论的是这个存在的社会意义和法律意义。

也就是说,他爸爸还在人世吗?如果在人世,是合法的吗?

司徒玥预感,自己即将成为打破这个谜底的第一人。

这太刺激了。

司徒玥有点胆怂。

好在还有关小燕。

但是……关小燕在吗?

司徒玥苦着脸想。

等到了关山家里,司徒玥才发现,自己完全是瞎紧张。

他家很大,也很漂亮,是一幢独栋别墅,还附带一个中式庭院,院子里遍植花卉乔木,还引了一条人工水道,池子里曲水流觞,种了不少睡莲,水温只怕是控制了的,即使是冬天,莲花虽然凋谢了,上面却还漂着残荷,可以想象,等到了夏天,一定满富生机。

院子是中式的,别墅里的装潢,却是西式的,吊顶很高,这让整个空间从视觉上大了起来,偌大一个客厅,沙发上只坐了一个女生。

不是别人,正是关山的妹妹,曾在湘中校门口,赏了司徒玥一耳光的那姑娘。

司徒玥还记得她的名字,贺嫣。

贺嫣转过头,看见他们,立即从沙发上蹿起来,跑到关山跟前:“好啊,我说你怎么突然问我哥哥在不在家,原来是要带女生回来。”

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瞥向司徒玥,让司徒玥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黑猫警长。

这想法把她自己逗笑了,司徒玥笑嘻嘻地同贺嫣打招呼。

“你好啊,妹妹。”

“呸!”贺嫣的圆眼一瞪,“谁是你妹妹!”

司徒玥从善如流:“那姐姐给你做。”

这对话的情境和内容都太熟悉了,贺嫣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关山带回来的这个女生是谁。

“是你!那个丑女人!”贺嫣咬着细牙道。

丑、丑女人?

司徒玥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

往旁边一看,关山抿着嘴角,正使劲地憋着笑。

这兄妹俩!太气人了!

司徒玥皮笑肉不笑,反击回去:“对,是我,不过我看你本人,可比视频里漂亮多了。”

至于是哪个视频,就不用多说了……

贺嫣听了,果然大怒,指着司徒玥,说:“这是我家,你给我出去。”

这种话司徒玥从小听了不下数十遍,对厚脸皮的她来说,简直跟儿戏一般。

“我不,我就不出去,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吗?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说这话的同时,司徒玥还要配合她脸上欠揍的神色。

一般来说,只要是心智不超过十三岁的人,都会被她的无赖程度给激怒。

贺嫣扯住关山的衣袖,指着司徒玥,小脸冷下来:“我不喜欢她,你把她赶出去。”

关山拂开她的手,往开放式厨房走去:“别闹。”

她哪里闹了,贺嫣气得脸颊鼓起,结果看到司徒玥居然趁着关山背过身去,对她龇牙一笑,神情得意极了,好像在嘲笑她。

坏女人!

贺嫣要气炸了,正想扑上去发作,走在前面的关山却突然大手罩住司徒玥的头顶,把她整个人扳转身去,淡淡警告她:“你也消停点。”

司徒玥吐了下舌头:“我要上洗手间。”

“不准!”贺嫣走上前,挽住关山的手臂,狠狠瞪她一眼。

“不准你用我家的洗手间。”

“哦,是吗?”

司徒玥四处环望了一下。

“那我只好在客厅里上了。”

“不准!”

贺嫣嗓音拔高八个度。

司徒玥皱眉,有些为难:“可你不是不准我……”

“我带你去!”贺嫣立即打断她。

在她的观念里,司徒玥这种坏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即使是在客厅里当众脱裤子这种事。

等司徒玥用完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关山正在厨房里,打开冰箱:“怎么什么都没有?”

贺嫣挽住他的手臂,嗲着声音问他:“是呀,做饭的阿姨家里有事,好像是什么儿媳来北京了,我也搞不清楚,这几天我都是吃外卖,你饿了吗?我给你点个外卖好不好?或者我把阿姨叫回来,给你做饭吃?”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有些抱怨。

“你都好久没在家里吃了,阿姨最近新学了淮扬菜,有一道鱼做得挺好吃的,就是刺儿多,你吃的时候要小心点,我上次就卡了嗓子。”

关山关上冰箱门,神色淡漠:“下次吧。”

贺嫣的嘴唇噘起来:“又是下次,你跟爸爸一个样子。”

关山不置可否,回头看见司徒玥站在不远处,眉心一皱:“你傻站那儿干什么?过来。”

司徒玥走过去,脸上有几分难堪。

关山问:“是不是饿了?家里没吃的,我带你出去吃。”

贺嫣嘴唇噘得更高:“原来你是给她找吃的,哼!臭关山!我不理你了!”

她一溜小跑,跑到客厅里坐着去了。

关山没理,只看着司徒玥。

司徒玥被他看得脸皮发烫,问他:“关……关山,你说的那些话,当不当真的啊?”

关山说:“我对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你指的哪一句?”

司徒玥噎了一下,吞吐道:“就那些……你刚说的,不把我的事当麻烦那些。”

关山愣了一愣,直接问她:“你有什么事?”

“倒霉事。”司徒玥委婉道。

“什么倒霉事?”

司徒玥被他噎了一下,仔细看他神情,好像真的没听懂,只好换了一种更常规的说法。

关山非常惊讶:“啊?她在哪里?机场吗?”

司徒玥抬头,端详了关山近一分钟之久,才敢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这让司徒玥非常无语,以及很无力。

最后,她心里那点少女的羞愧与别扭,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关山说:“我月经来了。”

关山的反应相当搞笑。

他当时正握着一把水果刀,在给她削苹果。学医的人手就是不一样,刀子使得又快又稳,苹果皮削了一圈又一圈,还能保证不断。

可听到这句话,他削皮的手一顿,苹果皮立即就断了,水果刀刀尖朝下地掉下去,如果不是司徒玥眼疾手快,关山的脚背可能就不保了。

她把刀放在料理台上,看见关山跟个短路的机器人一样,把削了一大半的苹果递到她面前。

“来……来那个了啊,那你吃不吃苹果?”

司徒玥正好饿了,刚准备伸手去接,关山却又避开她的手,把苹果扔到了垃圾桶里。

“还是别吃了,这个凉。”

司徒玥一愣。

“我出去给你买点儿热乎的。”

说到点子上了,司徒玥赶紧扯住他的手臂:“那你给我买那个。”

“哪个?”

还能是哪个?

他又犯蠢了。

司徒玥叹一口气,也不跟他用“姨妈巾”这种高阶词汇了,直接说:“卫生巾。”

说完又怕他搞不明白,她赶紧解释:“不是婴儿用的纸尿裤,也不是卫生纸,是卫生巾。听好了,是卫……”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关山红着耳根,气急败坏地打断她,又问司徒玥,“这种东西,你不能找贺嫣要吗?”

他一个男的,去超市买这种东西,很丢人的好不好。

没想到贺嫣人虽然坐在客厅里,耳朵却竖得老高,一直在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警觉起来。

“找我要什么?哼!我什么也不会给她用!”

司徒玥看她一眼,摇了下头,对关山说:“她绝对不会有的。”

贺嫣听了,从沙发上蹦起来,叉着腰,眼睛瞪得溜圆。

“我没有?呵!你丫看不起谁呢?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就在日内瓦拍下一颗九克拉的蓝钻送给我,七岁的时候,送了我一艘游艇,九岁的时候,是一幢树屋,十岁的时候,是迈阿密一套海边别墅,哼!你说说看,什么东西我没有?”

司徒玥只好问她:“姨妈巾你有吗?”

“呵!我还以为什么。”贺嫣嗤笑了一声。

关山顿时松了口气:“你真的有吗?”

“怎么没有?”贺嫣忍不住眉飞色舞,“不就姨妈吗?我妈妈有两个姐姐,所以我有两个姨妈呢,我还有个小舅舅。”

贺嫣看见她鬼鬼祟祟,在说些什么她听不懂的话,立即愤怒了:“你说什么了!坏女人!”

关山不信邪,换一种说法。

“不是那个姨妈,是……倒霉用的东西。”

贺嫣登时大怒:“你咒我倒霉?”

关山无奈。

还是算了。

“你跟我出去,买东西。”关山对司徒玥说。

贺嫣立即跑过来,警惕地看着他们俩:“你们要去买什么?我也要去。”

司徒玥立即道:“那你们两个去吧。”说完觉得不妥,毕竟这不是她家,她又问关山,“可以吗?”

关山看她面色苍白,唇色也稍微有些淡,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他是学医的,虽然不太清楚姨妈、倒霉等对于生理期的通用称呼,但却知道,当每月成熟的卵细胞从子宫壁上脱落时,有些女孩子会感到身体极度的不适,也就是常说的痛经。

关小燕以前就饱受这个痛苦,只是当时的他还以为,他妈只是普通的肚子痛。

“你别去了,”关山当机立断,“去房间休息。”

他带着司徒玥去了自己的房间,才和贺嫣一起出去了。

他们走后,司徒玥也不好真的躺在关山的**,她怕弄脏沙发,也不方便坐着,只好出来百无聊赖地打量起了客厅的装潢。

客厅与餐厅的中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刚才关山才带她走过。

让她感兴趣的,是楼道右手那侧白墙上,挂的许多照片。

照片里的主人公只有一个,是个身姿曼妙的女人。

她或坐或立,或是在阳光下轻摆纤细的腰肢,或是在窗前盘膝而坐,眼眸微阖,应该是在冥想。

其实认真论起来,她长得绝不算漂亮。

但一动一卧之间,这个女人似乎带上了一种神奇的魔力,就是让镜头外的人移不开眼,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

司徒玥不自觉看入了迷,以至于没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所以当一句低语陡然在耳边响起时,她吓得忘了自己正站在楼梯上,差点儿一脚踩空摔下去,好在那道声音的主人伸手扶住了她。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生。

留着一头精神的短发,四方脸,皮肤有点不好,能看见一些红红的小疙瘩,但五官长得还可以,算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物。

他扶司徒玥站稳后,很快就松了手。

司徒玥的心跳还未从余悸中恢复过来,白着脸问他:“你是谁?”

那男生对她笑了笑,反而问她:“你是谁?”

司徒玥张了张嘴,正想回答,男生却笑眯眯地打断她:“还是我先说吧。我是贺然,这家主人的儿子。”

贺……贺然?

贺嫣和贺然?

司徒玥一下子就记起来,她和关山刚一进门,贺嫣跑到关山面前,说的那句话。

她当时还以为是贺嫣口误了。

原来贺嫣除了关山这个继兄外,还有一个亲哥哥。

就是眼前这个贺然吧?

司徒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话了。

好在贺然并未让气氛冷场,他端着下巴,做出一副思考模样:“至于你是谁,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我妹妹的朋友我都见过,而你看起来面生,肯定不是她的同学,看上去又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嗯,我知道了。”

贺然笑了笑:“你是不是我弟弟关山带来的?”

司徒玥点了点头。

“女朋友?”

“不是不是,”司徒玥赶紧摆手,“就是普通朋友。”

“这样啊。”贺然又笑了笑。

在司徒玥看来,这笑容有几分高深莫测,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

不过,管他的呢。

“他们去买东西了。”司徒玥解释说。

贺然点了下头,似乎并不在意,只盯着司徒玥说:“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你刚才问什么了?”司徒玥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贺然宽和地笑笑,他指着照片,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我问,她是不是很美?”

“啊,这个啊,”司徒玥恍然,“是挺美的,不过……是很特别的一种美,美在气韵。”

司徒玥眼睛睁大了些,这让她看上去分外真诚。

贺然目光里似乎有些触动,但他很快移开视线,看向照片里的女人。

“她是全中国最优秀的古典舞者。”他的手指,隔着相框的玻璃,抚上了照片里那个女人的侧脸。

“你很有眼光,大部分人不能认识到她的美丽,说她颧骨高耸,嘴唇太薄,看着一副刻薄寡恩相。”说到这里,他目光低垂,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连她丈夫也这么认为。

“其实她只是太瘦了,跳舞的人,在饮食方面很是苛刻,所以她后来生了病。”

贺然走到一张照片前,抬手对司徒玥说:“你过来,看这一张。”

司徒玥走过去,看到他指着的那张照片。

这幅照片很大,大概有30寸,那个女人躺在庭院的摇椅里,睡着了,长到腰际的头发就那么散落下去,随着微风轻轻**漾。

而她眉眼安详,脸庞比之前那些照片圆润了些许,这让她看上去面相柔和很多,瘦骨嶙峋时,人总是显得凌厉一些。

贺然说:“这是很久以前我给她拍的,她洗完头发,去院子里晒太阳,她总是这样,从不用吹风机,说那样损害发质。这时候她略微长了些肉,你看是不是就好看了很多?”

司徒玥有些好奇:“她是你……”

“妈妈。”贺然打断她。

司徒玥点了点头,猜到了。

贺然又笑了一下,靠着照片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先凑到唇边吸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可惜这之后,她就迅速消瘦下去,胃癌让她吃不下东西,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胃。”

香烟先在他的肺部滚了一圈,才从鼻腔里缓缓呼出来。

烟雾缭绕中,贺然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司徒玥一番,忽然说:“你是我弟弟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他妈妈是个婊子?”

6

“婊子”这个词一进入耳朵,司徒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皱了下眉。

贺然没注意,还在继续说。

“我妈没死的时候,他妈就带着他进了门,他小我三岁,我爸说,这是我亲弟。”

他发出一声嗤笑。

“从男人的角度来说,他妈确实长得好看,又没什么脑子,招我爸这种人喜欢。”

“当然,”他夹着烟,笑了一声,“我只是随便说一下,你也就当个笑话,听听就成,我弟那人,还是可以的。等等,你脸上有东西,我帮你拿掉。”

说完,他就伸手过来,准备拿掉司徒玥脸上掉的那根睫毛。

司徒玥觉得这个人恶心极了,下意识把脸一偏,避开他的手。

也就是在她转开脸的那一刻,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以及一道尖叫声,然后司徒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关山几乎是在一瞬间,人就挡在了她面前。

然后,关山伸拳狠狠向贺然的左脸挥了过去。

贺然本来站在楼梯的三四级之间,被这迎面的一拳直接砸下楼梯,倒在一楼的地板上。

贺嫣尖叫一声:“哥!”

她飞速地跑过来,准备扶起地上的贺然,却被贺然甩开手:“一边儿待着去。”

关山站在楼梯上,司徒玥被他高高的个头挡在身后。

关山目光很冷地看向地上的贺然,如果司徒玥能看见,会发现他这眼神跟小时候他瞪人的样子一模一样,又冷又凶,像头正静静等在一旁的美洲豹,窥伺良久,就为了将猎物一口吞入腹中。

“你碰她一下试试。”关山低声警告。

贺然冷笑一声,从地上站起,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动作称得上优雅。

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么久没见面,你就是这么对待哥哥的吗?嗯?我亲爱的弟弟?”

关山却一点也不给他面子,冷着脸,骂了一句很下流的脏话。

真的是很脏的脏话,几乎是市井里最没素质的混混流氓才会骂的话。

这让站在他身后的司徒玥瞪大了眼睛。

这种处事风格太不像关山,关山很少用这样的话来骂人,骂人不带脏字才是他的风格。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是一个读书人,应该用一种更高级的骂人方式。

但凡是骂人的话里涉及自己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就算是圣人也无法镇定自若。

贺然翩翩君子的面具很快被撕裂,他先是扯出一个冷笑,然后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一拳冲关山肋下砸来。

司徒玥站在关山背后,将他的出手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让她没有预料到的是,关山竟然没有躲。

关山只需要侧身一避,甚至出手截住,都可以。但他做了一个让司徒玥都没想到的动作。

贺然那一拳打过来的时候,他竟然本能的肩膀一缩,后背弓起,双手护住自己几个最脆弱的部位,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这没什么用处,因为贺然一拳就击中了他左侧肋下,司徒玥听见关山疼得闷哼一声,身子佝偻下去。

“关山!”司徒玥急得大叫一声,从他背后转出来,低头去看他情况。

这时,贺然第二拳砸了过来,关山面色剧变,一把挥开司徒玥,自己却没来得及躲开,好在这时贺嫣从背后将贺然拦腰抱住,用尽全力把他往后拖。

“别打了!哥!你是不是疯了!”

贺然打红了眼,呵斥贺嫣:“你给我撒手啊,今天不把这孙子揍跪下,老子就不姓贺!”

贺嫣说什么也不放手,嘴里还顶撞道:“他是你孙子,那咱爸是你什么?哥,你别发疯了!不然我告诉爸爸了!”

“嘿!贺嫣你个小白眼儿狼!”贺然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哪边儿的?帮着外人气你哥?”

他嘴里骂着,然而也没真下手去掰开贺嫣,任由她妹把她牢牢抱着。

关山从楼梯上站起来,牵着司徒玥的手,看也不看贺然一眼,从他身边走过。

贺然在后面骂:“就走啊?不再坐会儿?你说你妈要有你这种觉悟该多好,到人家里做客,到了点儿就走人,别挖空心思贪图女主人位置,谁给她脸呢?”

关山头也不回,权当一条狗在叫。

贺然又对司徒玥说:“姑娘,找男人要擦亮眼睛,小三教出来的,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你要想开了,欢迎来我这儿。”

关山这下忍不了了,只是还没等他做出什么行动,司徒玥就率先甩开了关山的手。

关山脑子一蒙,看见司徒玥转身跑到贺然跟前。

司徒玥绷着脸,一双大眼睛愤愤地瞪着比她高一头的男人。她说:“闭上你的鸟嘴。”

所有人都震惊了。

贺然瞠目之下,也就真的闭上了嘴。

司徒玥就在贺然吃惊的视线里,继续口齿清晰地说:“小燕阿姨,是我见过的最美、心肠最好的女人,她教出来的儿子,是我见过最优秀、最厉害的人。”

说到这里,司徒玥突然将头转向关山的方向,然后动作极快地对关山眨了下眼。

这个小动作对关山来说无比熟悉。

关山嘴角一弯,提起之前扔在门口的东西,推开门。

司徒玥看见了,转过头,嘴角也一弯。

然后,她趁着贺然不备,一记右勾拳,精准地击中贺然的左肋。

这一拳实在是她此生功力之最,出手又快又狠,贺然的手臂还被贺嫣给拧着,没能出手反击,身子疼得一弯。

门口的关山早已朝她伸出手,两个人手一牵,从敞开的大门里跑了出去,在夜色里夺路狂奔。

贺嫣气得大骂司徒玥“坏女人”,一边去扶贺然:“哥,你没事儿吧?怎么样啊?”

贺然推开她的手,没好气道:“你满意了吧?小白眼儿狼。”

他走到餐厅的高脚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贺嫣嘟着嘴,走到他旁边:“我也没想到那个丑女人会打你啊。”

贺然喝了口水,吞咽时,左肋剧痛,他捂了一下伤处,眉头皱起。

“这妞儿看着老实,怎么力气这么大?姓关的都找的些什么货色?”

贺嫣听了,很不赞同地道:“哥你够了。”

“什么够了?你自己不也骂她坏女人吗?”

贺嫣说:“我不是说她,关山叫关山,不是姓关的。”

贺然翻个白眼:“我管他叫什么,贱女人生的小崽子。”

“哥,你怎么这样儿?”贺嫣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是他,他妈妈是他妈妈,而且,关阿姨也没做什么……”

“阿姨?”贺然的脸色迅速冷下来,难以置信地问贺嫣,“你喊那贱女人阿姨?你对得起咱妈吗?贺嫣!”

贺嫣被他的大嗓门儿吼得浑身一震,怀疑自己耳朵都要聋了。

“你吼什么吼?我耳朵没聋!听得见!”她吼回去。

贺然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理她。

“我没什么好对不起妈妈的,贺然,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妈妈怪怪的,老是跟你说一些坏女人会把爸爸、把我们的房子抢走的话,我一开始也那么觉得,可后来发现不是那样,贺然,你要是有眼睛,你就能看见。”

“你懂什么?表面功夫谁不会做?”贺然转过身,脸上的狠厉把贺嫣吓得一愣,“姓关的小我三岁,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妈勾引有妇之夫,做了破坏别人家庭的事,还怕人说?”

这是不争的事实,贺嫣对此也没话说。

只是年纪尚小的她,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吐不快。

“她人都不在了……”她张了张口,讷讷道。

贺然冷笑一声:“所以,这就是因果报应。”

贺嫣看见他眼底的阴骘,突然就哑口无言了。

贺嫣记起很久以前的一次,关小燕还在的时候。

她和哥哥找到关小燕,问关小燕会不会做蛋饼,她和哥哥想吃。

那是他们兄妹俩第一次,主动找关小燕要个什么东西。

关小燕高兴极了,撒谎说自己会,其实根本不会,她偷偷跟家里的阿姨学了好几天,还自以为瞒得很好。

等到关小燕终于能成功煎出一个不煳的蛋饼时,她和哥哥又说,不想吃了。

其实一开始他们就不想吃什么蛋饼,不过是看中关小燕在厨房里笨手笨脚,贺然想出来捉弄关小燕的法子。

那次也是,关小燕反复劝他们吃一口,他们也不吃,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兄妹俩是在耍她。

关小燕气得把盛着蛋饼的盘子往地上一摔,哭着跑回房间了。

关小燕一个大人,却特别爱哭,每次都能被他俩气哭,贺然觉得这特别有成就感。

最后,是关山默默地把地上的碎盘子收拾干净,连同那一张煎得金黄的蛋饼。

那蛋饼是扔了,还是被关山吃了,贺嫣不知道。

贺嫣当时只关心关小燕会不会跟父亲告状,因为换作是她,她肯定会的。

可等到父亲出差回家,看到关小燕手背上烫出的血泡时,她只哭着说,是自己做饭时烫出来的,却没把贺嫣和贺然供出来。

父亲笑呵呵地骂关小燕笨,让她再也不要进厨房。

和贺嫣一起偷听的贺然当时嗤笑一声,说:“演技挺好。”

当时贺嫣八岁,贺然十七岁。

到现在,五年多过去了,贺然的想法,却还是跟十七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贺嫣叹一口气,说:“哥,你太幼稚了。”

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跟他讲幼稚?

贺然直接被气笑了,摸一把妹妹的脑袋:“看你的动画儿片去吧,小白眼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