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微妙关系

〔Cut 1〕

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拥有的不是占星师的天赋,而是乌鸦嘴的传承人。

我念叨孙老师的好没念叨几天,他就因为修多媒体设备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那凳子不算高,可是孙老师站上去的时候毫无防备,甚至还抬着头找线路,凳子腿就跟故意作对似的晃了两下,然后一条腿“咔”的一声就断了。

与这清脆的断木声相匹配的,就是孙老师的哀鸣和全班的哗然。林南柯是反应比较快的,看到凳子腿松动就赶紧跑了过去,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我看着摔得四仰八叉的孙老师暗自腹诽,一开始修多媒体这事该是班长来干的,孙老师进门后,非要让我们这群小兔崽子开开眼,看看一位功成名就的理科生是怎么通过物理知识修电路的,结果岁月不饶人,再多的知识也填不满一把老骨头。

这一摔不要紧,人还能喘气,就是躺在地上动不了,全班都傻了,最后林南柯拿着孙老师的手机打了120,把孙老师送进了医院。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班级没人管,后面贪玩的同学快翻了天,到了下午大课间。我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就听到八卦小分队开始议论这事,说老孙摔得挺严重,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再加上快要高考,让语文老师带班到我们毕业。

我听了一耳朵,半信半疑,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结果再睁开眼,就看到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我差点以为自己在梦里。

孙老师在我们高考前肯定是回不到工作岗位上了,全班同学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凑钱买点礼物,去医院看看他。

林南柯在这事上还挺有领导能力的,让人刮目相看。其实除了嘴贱点,他其他地方还挺不错的。

我同桌说那哪是嘴贱点啊,他那是只对你一个人嘴贱,而且给林南柯递信的人可不少,让我好好珍惜。

我赶紧甩锅:“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你别听他们瞎传。”

“那可不见得,你没发现林南柯对别的女同学都爱搭不理的吗?”

“没发现。”我实话实说。

他“嘁”了一声,回过头继续忙他的漫画去了。

计划着周末去看孙老师,就要早点做准备。

当然,也有不愿意过来的,自己不想花时间花钱也就算了,还煽动别人说:“孙老师这事学校肯定管,我们操什么心,估计人家躺在病**吃香的喝辣的,早把我们忘了。平时他可没少找我们麻烦,我还希望他永远都起不来呢,浪费那感情?还是省省吧。”

他说话声音很大,整个班都能听到,我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南柯,心里五味杂陈。

我奉行的原则之一是忍不住就不忍,于是我回他一句:“你人不过来可以,份子钱到位了也算是表达了心意。”

对方气焰突然降了下去,没正面回答我,喊了声“班长”,等着林南柯表态。

我心想林南柯可别拆我台啊,就听他说:“年加加说得有道理。”

“可我妈已经很久没给我零花钱了。”对方见耍赖不成,又开始卖惨,“我妈最近没了工作,生活挺困难的……”

给孙老师买的礼物不贵,平均下来每个人也就五块钱,为了这点钱在这里卖可怜,我觉得他这个人都不值五块钱。

我脾气上来,没好气地冲他嚷:“孙老师再怎么样也照顾了我们三年,也是为了我们才住院的。他平时对我们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你也不傻,但是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狼心狗肺的人,我们怕的不是缺你那点钱,我们怕的是你缺良心。”

他也急了,脸憋得通红:“年加加,你放什么屁呢!你是干什么吃的?在这里多管闲事,你别以为仗着班长在我就怕你,我警告你管住你的嘴。”话说着,他似乎想要动手,起身就冲我过来。

林南柯突然侧过身,把我往后一拽,直接挡在了前面,死死地盯着对方,语气不急不缓:“筹钱也好,去看孙老师也好,都是自愿的。每个人理解不一样,有人珍惜这三年的缘分,有人觉得孙老师还不如充游戏币重要,可以选择沉默,但是请不要诋毁。”

对方哑口无言。

后来,林南柯跟我提这事,说我讲话的方式有问题。

“你从一开始就该说明,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请不要诋毁孙老师。你倒是好,说钱到位就可以,显得跟道德绑架似的。”

我说:“那你还点头附和我了呢。”

他表示:“我那是怕你被人骂死。也就我理解了你的意思,不帮你的话,你可就以一敌众了。”

这么说来,他批评我,我还得感谢他?

周末一群神秘势力出动,把孙老师所在的病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查房的护士看到我们都吓了一跳,一边检查一边纳闷:“你们这是新文化运动?”

说明来意后,她表示大家的心是好的,但是病人刚动了手术,最好是多休息,我们匆匆问候几句就离开了。

不过孙老师有一句话让人印象挺深刻的,他说马上就要毕业了,他不在的时间里,一定要多注意,千万别惹事,然后好好学习。

还是老意思,我们点头一一应下。

但孙老师还说:“换汤不换药。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你们从小听到大了,但是老师还是要说,脱口而出一句话太简单了,很少有人会仔细去想话中的含义。我必须好好教育你们,你们这帮孩子其实就是没长好的盆栽,总得给你们剪剪杈,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长。”

说完,他特别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和林南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产生的错觉。

出了门,同学们各忙各的,我们本商量着待会儿去哪儿玩。林南柯比较扫兴,他表示既然大家闲着,不如一起去图书馆做题吧。

我觉得该把这人扔到战争时期去敌方做辅助,每当敌人胜利了开庆功宴,他就及时出现,告诉他们其实是大梦一场空,一盆冷水泼下来,时间久了,敌人不仅心态崩了,说不定还会由于水泼多了得中风。

不去做卧底真是可惜了。

赵思念说:“要不我们去河边挖土吧?”

郑繁星突然点了点头,我瞪着那两人,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选择挖土,面对这种绝妙的馊主意,除了有病以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词了。

犹豫就会败北。

比起被人拉去做题,我宁可有病,所以毅然决然地答应了。

病入膏肓,不必救我。

后来才知道,赵思念这个人跑到河边来是有目的的,她抓着自己掉下来的几根头发,挖了一个坑,说要埋进去。

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听来的许愿方式,在有心上人陪伴,而心上人却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头发埋在河边许愿,就能和心上人永远地在一起。

我听了反倒是觉得像鬼故事,莫名地惊悚。

我看着赵思念一点一点挖出一个坑来,又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放进去埋了,突然想起一个典故:黛玉葬花。

黛玉就算了,我觉得她像程咬金。

古有黛玉葬花,今有思念为心上人葬发。

妙啊。

林南柯更幼稚,坐到我旁边,从我衣服上捏死一只蚂蚁,装模作样地哀伤半天,说自己杀生了,注定做不了“连蚂蚁都没捏死过”的人,然后拉着我给它做土葬,一起给蚂蚁也挖了个坑。

我得庆幸他还好没说火葬。

林南柯埋完了,回过头,深情款款地对我说了一句:“这是我们两个送走的第一个生命。”

我忽略他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心想也对,人生第一次都值得纪念,所以为了庆祝人生第一埋,我决定请大家喝饮料。

现在回头想想,除了觉得当时自己是个二百五,还觉得惨死的蚂蚁也挺可怜的,无缘无故被杀了不说,死后还被一群人庆祝。

〔Cut 2〕

高考在即,墙上贴的高考倒计时每天都在更新,每个人心里的想法也在改变。

高考前一周拍了毕业照,老孙为了这事还特意坐着轮椅过来。林南柯身为班长,站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而我身为全班最矮的,蹲在了第一排的正中间。

拍毕业照的时候要求统一着装,所有人都穿了夏季校服,我们的夏天也从轰轰烈烈地开始,直到现在莽莽撞撞地结束。

赵思念说时间太快了,想想刚入学的时候,那时候还满怀着对高中三年的憧憬,现在一转眼,大家都成年了。

我还没来得及陷入这无可奈何的感伤之中,问题就来了。

我这人看起来挺没心没肺的,但心理素质真的不太强,最怕的不是别人给予压力,而是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于是,在这兵荒马乱的高考前,我考前焦虑了。

当我开始背什么题都烦躁,难以静下心来的时候。林南柯率先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让我放轻松,然后每天放学带我去小河边走走。

我那时候挺害怕的,甚至想干脆不去参加考试了,只要我不去,这条命运的汪洋就不会淹没我。

这想法说出来,林南柯差点没把我从河边推下去。他有点恼怒,说:“你怎么知道那是汪洋?万一就是小水沟呢。”

我表示不用安慰我了,他还是说:“高考不就是收麦子吗?辛苦种了三年,长得又好,你怎么就不敢收了?”

这话听起来让人挺感动的,感动之处在于,他说我的麦子长得不错。

我这人耳根子并不软,但他每天几乎都在尽全力地帮我赶走烦恼,如果说心里不动容,那是假的。

赵思念还特意提过这事,表示郑繁星如果跟林南柯似的,那她做梦都不愿意醒过来。我说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赵思念不屑:“谁信啊。”

不管她信不信,反正我们两个当事人问心无愧。

这话在心里念叨完,我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问心无愧谈不上,想占点便宜倒是真的。

考试大关即将到来,每个人都不容易,赵思念更是临时抱佛脚,不止一次吐槽自己学得脑子疼,还问我:“林南柯有没有告诉过你,吃什么东西补脑啊?”

我想了想,回她两个字:吃亏。

考试前几天,全校停电。

当然,为了给我们空出考场,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都回家享受自由去了,只剩下一群即将接受命运制裁的高三学生。

这一停电,晚自习就没法再继续上了,谁都无心学习,林南柯难得高抬贵手,干脆不管了,大家便组团坐在一起,聊天吃零食。

我同桌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加上林南柯和他同桌,一共四个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点游戏还能缓解考前压力。

这无聊的时候也容不得别人挑三拣四了,如果不答应的话,恐怕还要面对学不完的理综。

当然,更恐怖的就是“背诵全文”四个字。

高中三年需要背的东西太多,考试能考到的范围却不大,我越来越觉得高考像是大海里捞针。

所以怎么想怎么觉得烦躁,我干脆回过头,大义凛然道:“玩就玩,谁怕谁啊。”

狠话谁都会放,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出师不利,第一局就输了,掂量半天后选了真心话,于是我同桌问了一个十分不痛不痒的问题:“如果以后别的女生和你抢男朋友怎么办?”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我笑笑,松了口气,表示:“能怎么办,毕竟年大锤的称号也不是空穴来风,不服的话,有本事现实碰一碰,保准谁也别想平安度过后半生。”

我同桌扯了扯嘴角:“什么都不说了,给您竖个大拇指以示尊敬吧。”

整个游戏过程,林南柯就跟开了挂似的,不管怎么样输的那一方都不会是他,我正准备看他为难的样子,结果……

结果还真看到了。

我同桌比我还幸灾乐祸,所有人都像是期待已久一样,望着林南柯。

“班长,既然你是班长,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你就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吧。”

我能感受到他们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承认自己也挺招人喜欢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我的特征是不是不太好。

一会儿他要是真说了我该怎么办?假装羞涩还是大方承认?

我心中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化开了,温温柔柔地,流淌向四肢百骸。

然而林南柯并没有给我得到快乐的机会,就在我对自己有点上头的时候,听他说:“我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

旁边两人皆哗然。

“班长,你这么肤浅啊。”

“班长,平时也看不出来啊。”

……

跟我截然相反?如果不是看他微笑着和别人打趣的模样,我差点就要以为这是在开玩笑。

赵思念的话……有时候也不准。

难过是有的,我更多的感觉是讽刺。

当全世界都以为他喜欢你,连你自己都信了的时候,突然一盆冷水浇下来,把一个刚飞到春天的蝴蝶突然从鸟语花香中拉出来,直接丢进冬天的冰天雪地里,其实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没有过分的期待就没有过分的失望。

鉴于停电了,马上还要考试,所以学校安排我们各自回家了。

那几天晚上挺难熬的。

越到了想要好好睡觉的时候,越是彻夜难眠。

高考当天一大早,一开口讲话,我就愣住了。

怎么睡了一晚上……还感冒了?

这对于本来考试就焦虑的我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生平见过倒霉的,但没见过像我这样倒霉还带赠品的。

别人提起高考,可能会想起那一年努力拼搏的峥嵘岁月,又或者干净的少年和校服,但我不一样,我能想起来的,除了林南柯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还有监考老师全程跑上跑下给我送卫生纸擤鼻涕,开创了高考感冒第一人的先河。

自此以后,我的光辉事迹成了树人中学的神话,据说每当要高考的时候,老师们都会提醒大家,千万别感冒,然后把我的事再拎出来回忆一遍,表示你们感冒了,老师跑前跑后挺累的。

本以为没有人再傻得和我一样,但听说后来有位比我还惨的学弟,在考前为了解压吃了冰镇西瓜,第二天考试拉肚子还头晕,没办法只能叫来医生……

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前浪最终被拍在了沙滩上。

考试结束以后,免不了会谈论高考作文,赵思念一个学文科的,更是对作文敏感,从考场里刚出来就和我不停地叭叭叭。

一路过来,我发现提及高考作文的人还不少,回到家我特意问夏叔叔:“为什么大家会坐在一起谈论高考作文,而不是讨论数学或者物理。”

夏叔叔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因为,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还看得懂的东西。”

高考结束之后,林南柯仍旧来我家凑热闹,夏叔叔和我妈似乎挺喜欢他的,鉴于这种情况,我也不好意思把他撵出去,只是每当我看到他时,总会想起肤白貌美大长腿,再看看自己的小短腿,觉得人生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兄弟果然还是兄弟,太适合拜把子了。

〔Cut 3〕

“那后来呢?”

对面的女孩一身瑜伽服,盘腿坐在地上,瞪着大眼睛望向我,眼神里满是期待。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她说:“你骗人,你们两个关系那么要好,怎么没有后续的事情呢。”

我没办法解释,只能说真没有了,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没有你所期待的故事。

说白了,就是我俩最后真的拜成了把子,没事联系联系,然后继续各忙各的。

小姑娘约莫也就才读大一大二,身上还带着股年轻的冲劲儿,对于这种拥有美好过程却没有美好结局的故事,总是意难平。

从瑜伽房出来,我便接到了某公司HR打来的电话,他们说我的简历通过了,邀请我明天下午过去面试。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便立马给赵思念发了条消息,喊她出来吃饭。

她那边好像在洗什么东西,有哗啦啦的水声,语气十分无奈:“大姐,不能再吃了,我再出去大鱼大肉这个月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我送她个白眼,结果发现这弱智行为她也不看见,心里暗骂了句真是傻,然后告诉她我请客。

她一听“请”字立马蹦了起来,不过很快又安静下去,问我是不是发财了,能不能让她先抱一抱大腿。

发财是不可能了,发病倒是真的。

“二十分钟后,你家楼下看不见你我就选择离开。”

在吃东西这件事上,赵思念还没输过,她到得甚至比我预期的还要早五分钟,兴奋道:“年加加,我想吃火锅。”

“请!”

赵思念表示她已经半个多月都没有尝过火锅是什么味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真是她胃口的大救星。

我敲了敲盘子,有点怀疑上周那顿火锅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她说哪有,压根就没吃过火锅好吗。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旋转小火锅不是火锅?”

她冲我比大拇指:“你这记性除了正事记不住以外,其他记得都挺清楚。”

我就当她话中的损劲不存在。

饭吃到一半,我妈的电话就来了。赵思念率先看了来电显示,有点幸灾乐祸:“接吧,你躲也躲不过。”

她这话说得没毛病。

我妈可能太担心她一米五五的宝贝肉球被剩下了,从我毕业之后就开始催婚,工作已经一年多了,她也催了一年多。

老人家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都巴不得女儿能守在家里多陪陪父母,她非要早早把我撵出去,是不是亲生的还待商榷。

“加加,这周末有空回来不?”

一听这话,我和赵思念对视一眼,顿时提起精神。

“妈,我工作忙啊,周末有一个活动,是真的回不去……”

“你少糊弄我!”我妈先急了,打断我,“我听南柯说了,你早就把工作辞了,哪儿来的活动?我看是你的内心活动。”

对面“扑哧”一声,我瞪过去,基本可以认定,赵思念就是传说中的塑料姐妹情。

我妈那边还没等我接话,又接着说:“周末回来吃个饭,你赵阿姨给你介绍了她外甥,听说是考古队的,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

躲肯定是躲不过了,我心烦意乱,只好先答应下:“知道了妈。”

林南柯这个嘴也是一绝,好听的话就跟他嘴八字不合似的,损人打小报告这种事从来都没落下过。

挂了电话,我开始感叹自己命运的多舛。

赵思念却道:“林南柯这么关心你?”

“他那哪是关心我啊,他是见不得我好。”

“你也不好啊。”

我:“……”

“不过话说,你和林南柯有没有可能?当初上学的时候,那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整个学校都知道你俩的绯闻。”

这话问在了心窝子上,有没有可能呢?

毕业之后,我们的关系仍然没有任何进步,依旧保持着之前的不温不火,林南柯就像是真的把我当成很要好的朋友一样,从来没有过分的逾越。

但我妈说了,我是一个女孩子,即使心里再怎样渴望拥有爱情,也不能莽撞行事,主动送上门去的都不会被珍惜。

我那时候还拿自己当宝贝,觉得我妈说得可中听了。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考到了和林南柯同一座城市的大学,两所大学都是本科,只不过我的学校主要是师范类,大学离得也很近,四舍五入就是正对门,计划着以后如果真谈个恋爱也挺方便的,可是四年到头来,他都没有给我这种机会。

我不是一个擅长主动的人,尤其是对于爱情这事,强扭的瓜不甜,如果对方不主动提出的话,生怕自己迈出那一步给别人添了麻烦,宁可在心里默默地惦记着,也没办法鼓足勇气。

尤其是那一次他说了那句肤白貌美大长腿,我更加肯定这人就是上天派来错过的。想想这些年来,我说拜把子他都同意,肯定是没感觉了,不然早就来表白了。

该收回的想法要及时收回,千万别让自己尴尬,让别人也尴尬。

其实我挺羡慕赵思念当初对郑繁星的持之以恒的,但是也只是羡慕而已,我不行,我。

大学四年,我和林南柯也就这样以最熟悉的朋友关系相处了四年,学校宿舍太吵,我妈当时还想为我俩在校外租一个房子,被我果断拒绝。

我妈又不是我妈了,平时教育我要和男孩子保持距离,现在又亲手把我送进狼窝里与狼共舞,可真有她的。

和我提提也就算了,关键后来林南柯也知道这事儿,特意跑过来问我要不要出去租房子。为了展现我的矜持,我犹豫着说:“不了吧……”

他说那好的。

好歹也劝劝我啊!别把天聊死不行吗!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有一次林南柯来我家,我妈说起这事来毫不避讳,直接就问:“加加,南柯,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恋爱模式?”

这也太直接了?我装作听不懂,说我内心还小,没这个打算。

我妈说没关系,不管是你的灵魂还是肉体,都可以让人亲手带大。

林南柯只是笑笑,让我妈不要为难我,说我读了大学之后更用功了,成绩挺出色,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其他事暂时先不要考虑。

我这一听心顿时就拔凉拔凉,林南柯恐怕是个单细胞生物。

林南柯的嘴跟开过光似的,前脚刚说完,后脚期末考试,我就拿到了本学期的奖学金,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专业是动画设计师,看动漫看多了,期末考试随便画画一合成就出来了。

林南柯听完我的描述,目瞪口呆。

他仅仅是愣了几秒,就说:“以前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还有天赋,果然人不可貌相,还以为你除了跳高什么都白费呢。”

话说到跳高,我就难以言喻,跳高运动员对身高是有要求的,而我不行,注定是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完成的梦想。

为了弥补这一遗憾,所以大学的四年,在身边的所有同学室友都在忙着搞副业谈恋爱时,我专攻专业,希望跳高的意难平,能在其他地方被填满。

当然,我不愿承认,更多的是对林南柯的意难平。

我室友曾经也想给我介绍男朋友,但是都被我拒绝了。她们以为我是个不近男色的人,在看到林南柯约我吃饭的时候下巴惊得都掉了,回宿舍就是一通“严刑拷打”。

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那些美好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明明也在他脑海里,可惜,爱情这种事,只能用缘分和看对眼这种无逻辑概念形容了。

毕竟谁也说不准。

〔Cut 4〕

赵思念吃饱饭,话也多了起来,问我:“知道林南柯最近干吗呢吗?”

我摇头。

“你们两个还是好朋友呢,怎么这点事都不知道?”

苍天在上,谁说是好朋友就一定要什么都知道?

林南柯也是一个成年人了,做什么事情没必要向我汇报。

大学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知道今天犯了什么病,我满脑子都是上学那点事,赵思念还在我耳边不停地吹耳旁风,一会儿林南柯长得帅,一会儿林南柯品行好。

最后临走前,她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跟前说:“年加加,你不是会占星吗?那你算算你的桃花运这几天会不会来?”

我的桃花?估计被月老摘下来酿桃花酒去了。

大学四年,别说林南柯没怎么搭理我,就连个像样的男孩子我都没有遇到过,生活好难。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那个公司给的地址去面试,应聘的职位很简单,就是普通的客服。

作为对生活挣扎失败的人来说,我已经放弃了任何动脑的工作,管他钱多钱少,只要饿不死就行已经成了我的人生宗旨。

赵思念劝我,你做动画技术挺好,跑去做什么客服,人才浪费。

我这叫烂泥扶不上墙,她再怎么说就是油盐不进。

到了公司,负责招聘的HR据说被老板派出去拿什么资料了,所以那位招待前台表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我们老板也在这儿,说要亲自面试你。”

她一副对我受到了大恩宠钦羡的样子,一点都没关注到我已经黑成包工的脸,如果做表情包的话,我现在的配字就是:老天爷救救我。

满怀忐忑的等待过程中,我恨自己为什么接到面试邀请的时候,不再仔细看看这公司的资料,我乐观随性的人生态度又一次把自己给坑了。

结果当前台接待把“老熟人”请出来,向我介绍这位就是公司老板的时候,我整个人震惊到不能自已,顺口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林南柯穿得人模狗样的,坐到我面前,正色道:“你就是来应聘客服的年加加?”

我反应还算快,把这事从脑袋里快速过了一遍,这才找到了些许端倪。

一点都不巧。

招聘网站可以把简历放上去,等待企业主动联系,而我在上一家辞职后,就随手把简历扔上去了,似乎没什么人关注。

就在前几天,一家名为“南方游戏工作室”的公司主动联系我,查看了我的简历,并且昨天邀请我来面试。

我听着公司名耳熟,也没多想,只觉得不会骗人,就把查看公司资料这事忘到后脑勺去了。

反正我也没打算面试能够通过。

这样一看,在招聘平台上,公司具有主动选择的权利,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我从来不惯着林南柯,于是当着前台的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林南柯,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摆出一副无辜脸,眼中却充满了狡黠:“你都说我是故意的了,我还能说什么。”

上学时林南柯是我的班长,工作了林南柯成了我的上司,人生何处不难过,我干脆也懒得和他废话,起身就要走,结果他却在我要出门的时候喊住我。

“年加加,阿姨又让你回家相亲了吧?”

我转身,怒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又不是我家人。”

旁边一群吃瓜职工纷纷散去,林南柯也不着急,始终保持微笑,让我坐下慢慢聊,说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这人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你找不到工作吧?”

“我那是不想找。”

“也找不到男朋友。”

“我那也是没时间找。”

“年加加,口是心非这么多年了,说句实话吧。”

我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来我公司上班?”

“不来!”

林南柯把笑容收敛起来,十分认真道:“你去别的公司也是去,不如来我这里,阿姨也放心,你生活工作都不稳定,就忍心看着她一直担心?”

之前就说过,我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就是克服不了我妈。

他这样一说,心中某处柔软的角落被戳中,我觉得话还挺有道理的,去哪儿不是工作赚钱,好歹这也是个熟人,还是让我妈和夏叔叔都放心的熟人。

“下周一正式上班。”我说,“周末我有事。”

和老板讨价还价,估计也是人生第一次,我却说得无比有底气,好像他才是职员,公司是我家开的一样。

林南柯满含笑意地点头:“成,没问题,一会儿去人力资源办公室填一下入职资料。”

我坐在沙发上,望着这个一米九的男人的背影,心中无数种想法错综复杂,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想从后面踹他一脚,也没什么仇没什么怨,就是单纯的愤恨。

然而林南柯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走着走着突然回头,我心里瑟缩一下,唉,不愧了这么多年啊。

八卦的公司职员无处不在,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我还没进公司就让人八卦上了。去填入职资料的时候,和我对接的是一个年轻可爱的小姑娘,等到四下都没人的时候,她悄悄问我:“哎?你叫年加加呀,你和林总是什么关系啊?”

我在脑子里摸索了半天,最后确定了林总这号人物指的是林南柯。

猛地一换称呼,全身都不舒服。

“没什么关系啊,我……”我突然恶作剧上心头,继而嫣然一笑,“我是你们老板得不到的女人。”

她“啊”一声愣在了原地,我趁着她还没反应回来,把名字签完赶紧溜之大吉。

这事被林南柯连哄带骗地就定下了,我和赵思念一讲,她连连点头,说什么你们两个果然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啊,要不别挣扎了,就直接靠在林南柯身上试一试。

我拒绝。

现在一事无成的自己,再看看光芒万丈的林南柯,我觉得人生的差距也就如此,是我越来越不配了。

周末一回到家,话还没说超过三句,我妈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她说:“赶紧找一个合适的在一起吧,早点成立一个家,心也能稳下来。”

夏叔叔在一旁听着不说话,我只好给自己找理由:“妈,你咋老盼着我英年早婚呢,这事不能着急,好男人都在后面等着我呢。”

我妈:“谁等着你啊,阎王爷啊?”

我:“……”

最后的挣扎也没用,赵阿姨之前因为我妈生病,还帮过我们家不少忙,所以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足,不能伤了和气。

于是,这场相亲饭我硬着头皮还是去了。

对方是考古队的,高级知识分子说话十分有素养,而且还很绅士,长得也不错,我心想我妈这一次总算是给我介绍了一个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