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01

2019年冬。

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苏以沫一手环抱着保温盒和挎包,一手举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喋喋不休。

“我不吃红辣椒,不吃头没剁下来的鱼,不吃猪肉、兔肉、隔夜肉。”

医院大厅人满为患,她看着电梯门口嘈杂的人群,果断转身选择走安全楼梯。

“喂?你听到没,听到了来时顺路给我带瓶酸奶,要原味的。医院的饮用水我怀疑是拿福尔马林泡出来的,一股子消毒水味……”

话音未落,门被嘭地打开,苏以沫一身米色大衣,微卷的发梢垂在肩膀,喘着气,样子有些狼狈。

她将保温盒往桌上哐当一丢,瞥了一眼病**跷着二郎腿,还张着嘴巴盯着她的盛意。

“吃饭。”她声音柔柔的,语气却冷得能冻死人,想了想又补一句,“酸奶来不及买,你凑合着喝‘福尔马林茶’。

盛意坐起身,一边开保温盒,一边阴阳怪气道:“小姑娘,知道的是给哥送个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提刀来毁尸灭迹呢。”

苏以沫杵那儿不说话,看他饿死鬼一般扒饭,指着那打石膏的腿问:“怎么回事?”

盛意嚼着菜,含混不清地说:“没什么大事,就昨天不小心从阳台跌出去了。还好我福泽深厚阎王爷转世,砸在防护栏上捡回一条命。”

“活该。”

“哎哟我去,你就盼着我哪一天死外面是吧?”盛意不乐意了,攥着筷子,一边捶床,一边对她嚷嚷。

她丢下一抹冷笑,不顾残障人士如何不满,提上包掉头就走。

盛意冲着那背影骂了一句,颓废地倒在**。

明明是想把她招过来好好谈谈,自己没事抽风作什么妖。

烦躁。

无比烦躁。

他将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发型抓成一团鸡窝,想起这小姑娘当初也是这么个冰碴子态度,一声不吭地拖着行李箱利落地搬了出去。

连根头发都不带留下。

过了好半天,周颜才穿着花裤子从洗手间溜进来。他探出半个身子,笑得贱兮兮:“盛哥,难得啊,你家小姑娘居然特意过来给你送饭。”“特意”两个字还稍稍提了提音量。

盛意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她做的饭,难吃得要死。”

周颜喜笑颜开:“那正好,我还没吃,给我扒几口呗。”

他刚往前踏一步。

盛意便将那饭盒往自己怀中一塞,用另一只未受伤的腿死命往他身上踹。

“滚滚滚,要吃自己去楼下买!”盛意扒拉完最后一口饭,“你滚下去吃完饭再滚上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瓶原味的酸奶。哦,要是还和上次一样给我整个榴莲味的,我就消了你的年假,让你去不了伦敦见你家乖乖。”

论嘴毒这一点,周颜这么多年也没在盛意这儿捞到一点好处。

这犊子一句又一句滚,当他是畜生?

狠狠瞪了眼**生龙活虎的残障人士,周颜没好气地说:“全天下也就苏以沫能忍得了你这脾气,换个女的早把你打一顿丢河里喂鱼了。”

盛意头也不抬,轻飘飘回一句:“我好歹还有人在跟前吵,某些人,想发个牢骚还得买张飞机票跨越半个地球。唉,惨就算了,这一惨,还得惨三年。”

沈清乖一年前赶赴伦敦进修音乐。

她对于这些有多执着,周颜都看在眼底。

“我那是放手让我家亲爱的追寻音乐梦想,彼此共同进步创造美好明天。你是啥,你是闹脾气闹分手!”

周颜拿着凳子往他床边一坐:“盛意,我告诉你,你赶快去哄哄你家沫沫,小心一个不留意就被哪个好男人给拐了。”

“不哄,谁哄谁是小狗。”

周颜笑了:“兄弟,你高中当狗当得还少吗?”

盛意顺手抄起吃完的饭盒,朝他脑袋就是一丢。

周颜眼明手快地接住:“你助理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你要是还不出院,他就谋你的权篡你的位,把你辛苦揽下的项目全部搅黄。”

盛意打着游戏,头也不抬地说:“你让他谋让他篡,只要她愿意天天加班到凌晨,我乐意当个快乐的小股东。”

周颜看他那自暴自弃的样儿,忍不住说:“你和苏以沫差不多行了啊,你去哄哄人家。她耳根子软,你一哄她就不生气了。”

“不哄,惯得她现在这个脾气。”

“那还不是你惯的?”周颜没好气地说,“你就是嫌丢脸没告诉她,你之所以成这样,是因为当年她送的那独角兽被阿姨洗了挂阳台,结果风太大卡在边上,你是想捡回来才会从阳台滑下去的。”

盛意一个枕头扔过去。

周颜顺手将枕头接住,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没和你开玩笑,你是真的不能再颓废下去了。‘origin’现在内部出了问题,3320那头恶狼虎视眈眈盯着咱们这块肥肉那么久,我是你兄弟不可能被挖墙脚。可其他人年纪不大,心性也不够稳定,你能保证他们会一心一意地待在俱乐部里?”

“一起训练了那么久,这点信心都没有?”

周颜唉声叹气:“不是不相信,只是事事都有个万一。”

盛意抬眼看他,手机传来一声“defeat”。

猛地掀了被子从**跳下来,他完全不像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灵活得不行。

周颜吓得往后一退,眼睛睁得老大,指着他:“你你……你腿好了?”

盛意边喊护士,边没好气地回他:“我腿要是好得那么快,那小祖宗这几天能乖乖听话跑过来见我?”

02

“你也知道,这次机会很难得,全公司就派了你一人。”

苏以沫朝着电话那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思绪却早就飘远,只剩下耳边一串嗡嗡的叮嘱。

“护照和手续我已经办好了,您放心。”

客套了几句,她草草挂了电话。

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她正好瞅见马路边走过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满脸都是快要溢出来的胶原蛋白。

市一中的校服这么多年都没改过样子,设计得肥大松垮,穿在身上和唱戏的一般。当年怎么看怎么难看的衣服,如今再看,居然十分顺眼。

有时夜晚匆匆路过市一中,那砖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露出的教学楼还透着亮光,冲刺高考的学生待在教室里,如同昔日的他们日夜奋战着。

想到那年沈清乖曾指着学校热血地说:“我当年离高考还有几十天紧张得发高烧,我爸妈把我往医院送时,我还大喊大叫着要先回教室拿复习资料。我这辈子也就那时候把学习当周颜一样宠。”

结束大学生活的那一天他们返回市一中看老许,苏以沫对盛意感慨:“过了那么多自由自在的日子,回头想想还是当年被家人管着、被老师管着的日子最开心、最无忧无虑。”

盛意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但对于我而言,过去和现在相比,我更喜欢现在。”

比起无法掌控的,他更喜欢牢牢握在手心的。

盛意毕业创业,他朋友多又聪明,顺应国内电子竞技的第一波热潮创立“origin”,将周颜作为主力选手签入俱乐部。虽说前期困难重重,但这些年过去,也终于在去年夺得冠军后一炮走红。

而苏以沫也遵从喜好,在一家外企做了平面设计师。

明明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可她忘记了,生活不是偶像剧,掺杂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两人也并非能永远在对方面前扮演最完美的恋人。

彼此越加繁忙的工作和少得可怜的相处时光里,忘记是谁先挑起的矛盾,也忘记了是如何不欢而散。

“沫沫,发什么呆,你的咖啡要冷了。”Seven拿着文件的手在苏以沫眼前晃晃。

“等我拿下这次的合作案,我就把之前心水的衣服全都搬回自己的衣柜,把舍不得吃的餐厅统统吃一遍。”Seven双手合一,夸张地许愿。

苏以沫敷衍地笑,伸手将合作方的资料拿来又翻了一遍。

今天要见的人是近来主动和他们约设计的一家外企,说来也奇怪,不像其他公司拼命地鸡蛋里挑骨头反复改稿,当初他们只是把设计初稿发过去,那边的负责人就立马敲定签约合同。

Seven拿到合同后笑得满脸春光,伸出新做的漂亮指甲指着说:“看看,这就是大公司的魅力,做事果断又识货。”

但这负责人够神秘的,之前也一直都是通过微信和邮箱联系。

总之性别不明,长相不明。

“这时间也快到了,对方负责人怎么还不来,急死我了。”Seven皱皱眉头,理了理新做的栗色波浪卷发,她每天都会一丝不苟地化好精致的妆容,一身职业装加身。

用她的话来说,头可断,血可流,妆容不能丢。

“来了。”

苏以沫有点近视,模模糊糊看到对方的面孔一点点放大,然后握着咖啡杯的手陡然一僵。

面前的男人穿着考究的西服,带着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哦,是个大帅哥。”

Seven款款起身,立马进入一丝不苟的工作状态,她敬重地伸手:“怎么称呼您?”

男人十分礼貌地轻笑,覆上手。

“薄简晨。”

03

“我看过你们的方案,设计得很有意思。”他对着Seven说道,目光却停留在苏以沫的身上,双眸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们公司缺少的就是这种融入灵魂的作品,所以我希望,如果有机会……可以见一见设计者。”

“薄先生客气了,这是苏以沫,这次的设计绝大部分都是她完成的。”Seven在底下戳了戳苏以沫的手臂。

“沫沫。”他摊开手心,没有丝毫犹豫,喊她时如同十八岁前一样熟络,“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苏以沫认真地打量对方,他生来聪明,本来就是天之骄子,只要是他想做的就没有做不到的。

时间磨平了他曾经的棱角,以前他虽然意气风发,但在为人处事上还稍显一些刻板,对人也冷淡。而就在刚刚他和Seven的几句对话,他却是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察言观色滴水不漏。

“你们认识?”Seven心底暗自窃喜,怪不得这单合约签得这么顺利。

“嗯。只是好久没联系了。”

那年薄简晨提前被大学录取后,悄无声息地搬离了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苏以沫拿着特意给他庆祝的礼物敲开他家门的时候,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告诉她,这家人昨天就已经搬走了。

搬家公司派车迅速收拾完拖走的时候,苏以沫还在教室里耐心算题。

手机号码变成了空号,没有告别,也没有留下新的地址,薄简晨这个陪伴了她八年的男孩,在高考前几天无比迅速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再次相遇的时候,薄简晨绝口不提当年。

谈完工作上的正事后,会看眼色的Seven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场,留下两人相对坐着。

薄简晨抿了口黑咖啡,不经意地问苏以沫:“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还好,平平淡淡。”

“还和盛意在一起?”

“嗯。”苏以沫将具体合约的内容给他过目。

薄简晨接过压在手臂下没急着看:“和我想的一样,果然到了最后,最适合和你在一起的,还是他。”

苏以沫抬眼看他,也看到了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周颜张着嘴巴,手已经做好了随时随地把盛意给拉住的举动。

“兄弟你听我说,咱们别冲动,先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周颜做梦也没想到刚和投资方吃完饭,想着带盛意散心,自己随便指了家咖啡店也能指得这么巧。

薄简晨回来了?

还和苏以沫坐在一起?

苍天啊。

相比较周颜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盛意要显得平静得多,和苏以沫双眼相撞的那一刹那,他将目光收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到看不见他们的位置。

一句话没说。

周颜感动得几乎是鼻涕眼泪一大把:“兄弟,你终于是长大了,我刚刚还以为你要抄起服务台的热水瓶就朝薄简晨泼过去。”

盛意没回话,就坐在位置上闷声戳着手机。

周颜好奇地瞅了眼,手机屏幕的搜索引擎上有一行大字:半夜把人打晕了丢下水道里一晚上有没有生命危险。

周颜:“……”

“你们吵架了?他刚刚看我的表情,活脱脱像是想把我打晕了丢下水道里。”薄简晨难得开玩笑。

“闹分手。”

“这么严重,那我岂不是有机会了?”

苏以沫好脾气地笑:“你可别开我玩笑。”

“看到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难免有点激动。”薄简晨掩去眼底的一丝失望,转了个话题,“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

“不需要。”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盛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黑着一张脸将苏以沫的手心紧紧握住,拉到自己身后。

“盛意,你别闹。”苏以沫不悦地说。

盛意却当作没听见,他一双眼眸如同化开的烈酒般灼灼:“自家女朋友,我自己送,就不劳烦薄先生费心了。”

“前女友。”

苏以沫冷冷地补充。

盛意执拗地说:“我又没答应分手。”

薄简晨玩味地打量他:“说起来,这么久没见你,你好像变了很多。”

“我又没吃防腐剂,七八年了我要还和高中一样,我岂不是就成深山老妖怪了。”

“我说的倒不是外貌。”薄简晨看他那护犊子似的姿态,失笑,“有时间吗?我刚回来不久,下次请你们吃饭。”

盛意十分爽快:“我请。”

“恭敬不如从命。”

04

外头的风雪很大,积雪也很厚。他们走过,留下一串串交错脚印。

高楼入云,车水马龙。

盛意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当指尖不同的温度传来,苏以沫几乎是瞬间仰头望他。

“有车,别走神。”盛意瞥眉,提醒道。

她想要抽出手,但是最终没有。

几步走到车边,盛意一手开了副驾驶的门,一手将她塞进去。

“你闹什么脾气。”

苏以沫盯着他十分大力地关上门后坐在旁边,也不看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

“薄简晨怎么在这里?”

“他是我合作公司的负责人。”

“就这么巧?”

“就这么巧。”

盛相濡坐在后排,不满地喵了好几声,奈何前面两人没一个理它。

“我还想问你闹什么脾气,想走就走想分就分,你当我是在和你玩过家家?”

苏以沫冷眸瞥过他,再不想多说一句话,伸手就去开车门。盛意眼疾手快地伸手将车门锁住,苏以沫忙活了半天也没打开,这才愤愤地说:“打开。”

他不开,苏以沫一双眼眸冷冽淡漠,就这么盯着他。

一分钟之后,他落败,颓废地解锁。

看着苏以沫决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面前,盛意气得一拳头捶在方向盘上。

盛相濡跳到他面前,仰头对他不停地叫。

“你冲我叫唤一晚上也没用,你没看见是你妈不要你了吗?”

他很没耐心地把它赶回到后排,本想开车走人,纠结了半天,又认命般打开前灯,缓缓跟在苏以沫身后,直到她走回了小区这才开回了自己家。

之后几天两人再没交集,盛意天天泡在“origin”逃避现实。

苏以笙小朋友来俱乐部找过盛意好几次,对于盛意和自家姐姐冷战这件事,他表示十分幸灾乐祸且开心到爆炸。

自打出生起他就喜欢黏着苏以沫,长牙后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更是嚷嚷着长大之后要和姐姐在一起。

当初就该在苏以沫耳边吹吹风,让她趁早离这小鬼头远一点。

盛意永远打击他:“你有我长得帅吗,你有我有钱吗,你有我爱她吗?没有的话就自觉滚一边捏泥巴、玩积木去!”

但这丝毫没有摧毁苏以笙小朋友的决心,甚至于每周一篇的周记,他的标题永远是:今天姐姐和暴力狂分手了吗——没有。

而这周他终于是扬眉吐气,寥寥几笔写下:今天姐姐和暴力狂分手了吗——分了。

盛意坐在办公桌前办公,苏以笙就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自来熟地摸了盒饼干抱在怀中,两条小短腿晃来晃去。

苏以笙温柔地补刀:“盛意哥哥,你和我姐分手了就别复合了,她早晚是我的。”

盛意刚签完一份文件,低头没好气地看他:“你做白日梦呢。”

“我说实话。”

“苏小公子,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法定节假日,不老老实实在学校待着,杵这儿教育我?”

“我放寒假了。”

“放寒假乖乖回家写寒假作业去。”

“不行,你还没有答应我。”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妈?”盛意将签字笔一放,抬眼威胁他。

天不怕地不怕的苏以笙,唯独怕他妈,此刻狠狠瞪了盛意一眼,抱着吃了一半的饼干跑路了。

他一出去,周颜正巧就从外面进来。

“哟,你2号情敌又来关怀你了?”

“滚蛋。”

周颜不怀好意地笑:“盛意,我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盛意头也不抬:“我一个都不想听。”

“你这不按套路出牌呢!”

周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顾自说:“好消息是我打听到你的1号情敌薄简晨,马上就要滚回伦敦,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

盛意冷哼一句:“算他识相。”

“不过这坏消息就是,苏以沫也会跟着一起去,好像是因为他们两家公司搞什么战略合作方案,安排一批人调去国外总公司。”

“……”

周颜余光望去,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于是又加了一记猛料:“唉,反正你们分都分了,她想去哪里,也和你没啥关系了。而且她刚给我发消息说她已经同意了,你说凭她那性子,这一去还回不回来?”

盛意那准备去握笔的手突然僵了一秒。

周颜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我的意思你还不懂吗?傻子,把她追回来吧,不然你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05

冷风席卷,苏以沫的意识陡然清醒起来,她缩了缩身子将脑袋埋在围巾里。

直到进了小区公寓楼里,打开手机她才发现已经关机不知道多久了。

手机边缘贴着一张粉色的独角兽贴纸,盛意有次送她的,黏性特好,苏以沫换手机之后一直没舍得丢,干脆继续贴着用。

那时他拿着贴纸将手举得老高,死皮赖脸地道:“提问‘盛意以江河’的下一句是什么,苏以沫同学作为当年语文单科全区第一,请在三秒钟内作答。”

她脸皮薄,说他不要脸,到底没说下一句,但最后还是欢喜地拿到了贴纸。

拿出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打开手机,数条微信和未接来电蜂拥而至,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都来自一个人——盛意。

按下电梯,她想都没想就回拨过去。

那一头的人几乎是瞬间接通,电梯里信号不好,他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嘶……在哪儿?”

“刚和投资方吃完饭呢。”

“我问,你现在在哪儿?”

苏以沫愣了愣,温声答道:“刚出电梯,马上回家了。”

“盛意,周颜没和你说吗?我准备……”

“伦敦”那两字被她咽回嘴里,她看见盛意靠在她家门口,宽厚的肩膀洒落了点点雪色,大拇指轻轻摩挲黑色火机的磨砂外壳。

烟头上的火星忽闪,他薄唇微张,吐出一个缥缈的烟圈。

他戒了八年烟,今天第一次破戒。

“盛意?”

“小姑娘,我刚坐这里想了挺多的,你要是真不想回国了,我就把‘origin’总部整个挪去伦敦。你去追求你喜欢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反正就只有一点,苏以沫你给我记住,就只有一点。”他掐了烟,缓缓走到她面前,“别丢下我,算我求你了。”

苏以沫抬头与他对视,过了好久,突然笑了。

“谁告诉你,我不回来了?”

盛意一愣,傻乎乎地回一句:“周颜说你公司把你派去总部了。”

苏以沫眼底都是笑意:“只是外派学习,半个月就回来了。”

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想起那人堪比奥斯卡影帝般的演技,他咬咬牙,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周颜你大爷……”

苏以沫伸手拍拍他的脸颊,他这才发觉,她眼中像没有聚焦似的。

嗅到那浅浅的酒味,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重了几分:“你胆子是真的大了,酒量不好还在外面给我喝这么多?”

“我也不想……可是我要应酬,我要工作啊……”

她是真的有点喝醉了。

换作平时她都只是默默听他叨念,此刻却张开双臂环上盛意的腰,撒娇般蹭他的脖颈。

盛意那到嘴边的话瞬间堵在嗓子眼了。

“以后不要和我吵架了,好不好?”

“好。”

“以后不要随便提分手了,好不好?”

“好。”

我都听你的。

苏以沫得逞地笑,主动牵起他的一只手。

“那作为奖励,我和你讲个故事,是关于我的。”

她嘴角轻勾,执拗地抓住对方的无名指,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语。

“盛意我和你说啊……很久以前,我在只有我自己的堡垒里,日复一日,荒芜茫然,我留下的痕迹仿佛枯萎的野草,我先是困惑,然后是恐惧,再慢慢堆积成了无法言语的孤独。

“有一缕带着暖意的光线照亮了这里,可我既向往又胆怯,从不敢直视它。起初只是远远观望,后来就费尽心机一点一点地靠近。

“最后我发现,我离不开那束光了。”

盛意没说话,那几句话像一把刀子,一点一点割在他心口,割得他心窝疼。

他何尝不知,他的小姑娘敏感又独立,难过时就缩在坚硬的壳里可怜巴巴地望着外面,从不主动迈出一步。

周颜以前瞎了眼说,他们不适合在一起。

那又怎样。

无所谓。

她在原地站着就行,他主动跑过去找她。

“苏以沫。”

“嗯……”

“有句话我一直憋着没好意思和你说。”盛意捧着她的脸浅笑,语气温柔又虔诚。

“曾经我以为是你的存在,给我带来了现在我最喜欢的世界。你只要站在那里,我就觉得自己的前方无比光明。可是过了那么多年我才终于明白,不是你带来了我的世界,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说完,盛意感觉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啊,真矫情,我居然说出这么矫情的话。”

苏以沫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个字。

“我喝多了。”她覆上对方的手,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我知道,你只有喝多了才和我说这些。”盛意哭笑不得,“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苏以沫唔了声,脚尖轻轻踮起,温暖而又熟悉的气息席卷口腔深处,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学校停电,众人都以为世界末日降临,整个班级一团乱的时候,盛意拉着她的手,在她手上落下一吻,脖颈和耳尖慢慢涌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她其实什么都看得见,看得一清二楚。

感应灯灭了,从她那角度看去,对方的轮廓隐藏在暗光里,唯独看得到那双黑得发亮的灼灼眼眸。

“我觉得自己不够好,长相不好,身材不好,性格不好,哪儿都不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也不像别人一样闪闪发光,说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在想你喜不喜欢。

“我保证,你这辈子做得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和我在一起。”苏以沫叹了一口气。

他眸中的墨色却越来越浓,沉默半晌,突然咧嘴露出一个痞笑。

“小姑娘,我也保证,这辈子我做得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和你在一起。”他伸手将苏以沫揽在怀中抱紧。

“你看。”

盛意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靠了靠。她闷哼一声,隔着衬衫听对方有力的心跳。

“这里有你。”

酒精带来的醉意终是席卷而来,苏以沫努力唤回只剩丁点的神志,听他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话。

“我目光所至,都是你。”

06

回到家,盛意终于把她哄上床。

随即他打了盆热水,把湿毛巾拧干,擦拭她泛红的脸庞。苏以沫裹着厚厚的棉被,像一只小青虫一样扭来扭去,她借着酒劲,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要听童话故事,什么葫芦娃大战白雪公主,灰姑娘找妈妈一大堆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

盛意红着一双眼睛,将她按在**:“讲道理,别动。”

苏以沫醉得不行,迅速挣脱缩回被子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个委屈的小孩。

“盛意。”

“你又想干吗?”

“你总是欺负我。”苏以沫语气更委屈了。

盛意挑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怎么欺负你了?”

“这些年你永远走在我前面,从来不会回头等等我,每次我都很费力地想要追上你。盛浑蛋,我最讨厌你了。因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

盛意被他家小姑娘萌得眼底都是细碎星光,他凑到苏以沫耳边轻轻呢喃。

“可比起你爱我,我更希望是我爱你多一点,你说呢?”

苏以沫答非所问,看着他眼中的点点星光,不自觉地伸出手盖住他的眼睛。他乖乖闭眼,睫毛拂过她的掌心。

“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这么喜欢,我又不能抠下来送你。”

“那要不……生一个?”

“……”

“不行。”

等苏以沫睡着了,盛意才慢慢从房间挪到客厅,打了个电话给周颜。

夜色如雾,把天地浸染成黑色,屋里的暖气吹得人头脑发涨,窗玻璃上渐渐蒙上一层水汽。

“在俱乐部?”

“嗯,带孩子们练习呢。过几年我也到退役的年纪了,还是趁早把他们的基础给打好。”

“过几天回市一中一趟,一起?”

“怎么着,以前每年都是夏天去的,今年提前了啊。”周颜敲着键盘。

“算起来也过了七年,有个东西寄存在市一中也该拿回来了。”

盛意说着,一抬头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

“我饿了。”

苏以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垂着头双眼无神。

盛意没反应过来,还举着手机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啊”。

周颜那端满脸黑人问号,他小心翼翼地问一句:“你在谁家啊?”

“我饿了。”苏以沫十分耐心地重复一遍。

“噢噢,饿了。你想吃什么,面条还是水饺?”盛意对着手机回了一句“在苏以沫家”,刚刚转身准备去厨房,手腕就被一双手给拽住,一下子给拉回到沙发边坐好。

“你干什么,别闹。”盛意有些无奈。

完犊子,彻底醉了。

“我不闹,我乖乖的。”苏以沫眨眨眼睛盯着他,咽了一下口水。

周颜也听到苏以沫的声音,大呼小叫:“你在她家啊,和她和解了?”

效率不错,不枉费他和沈清乖密谋半天想出这么一个方法刺激盛意。

盛意敷衍地嗯了句,又聊到正事:“过几天回俱乐部开个会,商讨下次出战的人员安排。毕竟上一场我们会赢,运气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

“听你这口气,3320恶意收购的事情解决了,是吧?”

“他们吞不下我们。”

盛意笑:“你比我更明白一个冠军战队在电竞圈的含金量有多大,冠军,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赞助与曝光率。3320确实是老牌俱乐部,但这几年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挖我们的选手,在我们的投资人那里嚼舌根,无非就是还想着保持一家独霸的局面。

“你觉得我会让他如愿?”

“盛意,有时候你就是把冒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周颜笑嘻嘻,“我相信你,你做事我挺踏实的。”

盛意呵呵两声:“反正你也确实帮不了我什么忙,也只能相信我了。”

“你回句‘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这句话是会死还是会怎样!”

“我实事求是。”

“你滚蛋。”

盛意刚准备和周颜谈谈其他几个选手的情况,苏以沫突然一手钩住他的指尖。

“别闹。”

“我想吃饭。”她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肚子。

“好。”

盛意刚准备起身,她一个用力又把他给拽了回来。

“……小姑娘。”

苏以沫凑过去对他笑:“嘿嘿,在呢。”

他语气颇为无奈:“你不让我起来,我怎么给你弄吃的?咱们商量个事,你先坐在沙发上等我,我保证,我马上就回来。”

盛意教诲。

要死了,他现在的口气和当初耐着性子哄几个月的苏以笙睡午觉是一个样。

可对方像是没听懂一样,摇了摇头。

饿了,所以要吃东西。

她舔舔嘴角,指尖动了动,指着盛意。

“吃你。”

盛意:“……”

手机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