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要用力活着

文/十万月光

推荐BGM:《Old Money(贵族)》——Lana Del Rey

编辑Vega的阅读小贴士:

看完之后,假如外面阳光还好,请抬头看看,这样就能笑笑说:“啊……这光太刺眼,我眼泪都出来了。”

01

跟朋友聊到点俗气的东西。她说想念和等待都是特别美好的词,因为里面注满了希冀。

我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未知的希冀最美好,但不敢苟同。

所有想念又不见,说着不敢没钱没时间的人都是臭矫情,说白了也没那么想见。

又不是没有腿,也不是没有嘴。

想就去见啊。视频见,跑去见,坐飞机见。只要肯,怎么都是能见到的,重点是她们都能见到。

但是死别不行。

再想见想摸她想扑进她怀里闻她身上温柔香甜的从小到大都熟悉的味道,是不可能的。

怎么都是想人,还搞差别对待。

这世界对真正想见的人,也太不友好了。

02

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迪士尼动画片,以前的老电影能反复观看。

开场白是浪漫奇妙的空灵音调,城堡上空的烟花在暗夜里散落成流动的河,让我以为抱着薯片就能回到童年。

小学的时候经常八九点就被妈妈叫去睡觉。

我总是想尽理由赖皮晚睡,多看会电视。

但是到了二十岁,才觉得那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睡觉和被妈妈叫去睡觉,都是。

看到这个标题的时候,我心里就堵得发慌。

写这篇文章以前,我提前哭了一遍,然后在电脑旁边放了个塑料袋,和一盒纸巾。

我还算了解我自己,天生泪腺发达,想不得旧事。

2017年我二十岁,跟以往的每个年岁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有许多个伤心的晚上。

抱歉,先问个不吉利的事情。

不知道你们身边有没有得重病或者癌症的朋友?亲人?更不幸点,父母。

鼻咽癌是癌症里很轻的那一种,我听说致死率是非常低的。

我总觉得这么不幸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我头上的。

但是幸运是偶尔,不幸才是人生。

我妈查出鼻咽癌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三个月前,她喉咙开始不舒服,曾去砂子塘那块小有名气的医院瞧过病,医生没检查出什么,给她开了点降火的中药。

我妈并不觉得痛痒,所以也没有当大事来看,直到后来她爸来家里。

她爸爸近些年喜欢钻研养生药理什么的,看了一会儿说你这个脖子都肿起来了,像癌症,让她赶紧去湘雅看看,这才查出来。

我一直跟我爸住一块,知道这事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住院治疗了。

我还记得,我去医院看她时候的样子。

我们第一次在病房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方见面,她看到我好像有什么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头先笑了。

我看她一笑我也憋不住。

你看你平常总念叨我,现在不能追着我屁股后面念了吧,我要是不想听,转身就能跑了。

我也笑,我们笑着笑着,我就看到她摸完脑袋的手放下来,有一小把黑色的头发。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走过去也摸了一下,真的就是摸了一下,一点力气也没用,然后我的指缝和掌心里就塞了好多根,好多根妈妈的头发。

我笑得更大声,哈哈大笑,指着她笑,笑得我都站不直,然后眼泪忽然猛烈地往下掉。

那时候我十六岁。年轻不懂事,真的以为能治好,而且一年后她也确实治好出院了。

但还是那句话,幸运是偶尔,不幸才是人生。

只是短短一年,我的十九岁,她又复发了。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起身把已经关好的房门反锁了。

以免我爸突然开门,看见我已经憋得发红的脸和旁边塑料袋里数十团皱巴巴的卫生纸。

03

癌症复发以后,三甲医院不收她了,或许是怕治不好赔名声。

毕业后,我没有去参加任何的面试实习,我搬去妈妈家,陪着她转去了公立的癌症医院。

她新长出来的头发又开始掉,不止如此,医院还给她换了一种新的治疗方式,因为原来的已经没有效果了。

放疗,也就是利用放射线治疗肿瘤的一种局部治疗方式。说通俗点,就是辐射治疗。

手术室外面小半米的地方有一根警示线,提醒路过的远离这一带,因为辐射很强,对身体有很大影响。

而癌症病人,就躺在这种仪器下面,被放射。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妈妈的脖子变成了黑色,全黑的。脸也黄了,开始长斑,后来脖子上黑色开始掉,变成一块又一块的痂,就像一张糊掉的烙饼,到去世也没有消掉。

这只是其中一种治疗里面,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副作用。

家里开始整日整日飘**着散不出去的中药味,装汤的大高碗乘着满满一碗浓黑的中药,换做汤要五个人喝才能喝完,但是她要一天喝三碗,喝完一碗也基本上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她求生意志很强,几乎把能做的治疗都做了。化疗、放疗、重要靶向治疗,靶向治疗就是《药神》里面那种靶向药,一支一千来块,每周打一次,一次四支,六周才是一个疗程,好像是这样的吧,有几个疗程来着?这病耗时四年,漫长得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的脑袋里装了太多别的东西。

比如我的妈妈,从前长得很好看。

就像红极一时的袁洁莹。

袁洁莹知道吧,眼睛很亮,最喜欢挑眉,嗤笑着看你一眼顾盼神飞。

以前读书时开家长会和我把男孩子眼镜打飞额头打肿打哭的时候,我最喜欢叫我妈去,她有时候穿长裙有时候会穿卫衣,停好车下来,又烫了一头新的卷发,青春又明朗。

我还记得被我打哭的那个男孩子在教学楼下面找我,问我妈怎么还没来,我说刚刚上楼的那个就是。

他又反问一句,刚刚那个是你妈妈。

我点头。

即使是在挨骂的边缘,我还是喜欢向别人炫耀她。

不过那也仅限于小学,初中。再长大一点,我觉得我妈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女人,微微发胖,聒噪唠叨,暴躁易怒。

我对她的印象,变成了漱口的时候都要站在旁边盯着念叨我应该弯腰吐水才不会飙溅到洗手台上的啰唆妇女。

其实我爸爸那边家庭聚会的时候,叔叔伯伯的妻子们聊着聊着我,也曾提到过我妈。

阿姨们包括我的奶奶都不约而同地说,她是个温柔的人。

我第一时间就是反驳,怎么可能,我的妈妈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她怎么会是个温柔的人。

阿姨说我妈是她们那几个里面最温柔的,没什么主意,讲话细声细气,又白又好看。

我将信将疑。

再后来……我就不记得她原本长什么样子了。

04

疾病是比岁月更厉害的易容术。

她新长出来的头发贴着脑袋,很短,很软,也很黑,显示着这应该还是个很年轻的人。

但是因为癌细胞复发蔓延,她的耳朵已经开始听不见了。

妈妈家大门有两扇,开门的时候外面那扇防盗门会发出铁门惯有的刺耳的嘎吱声。

她最讨厌我乱点外卖,那天她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离大门就八米远的地方。

我接过外卖的时候心跳得厉害,就像小时候偷偷买了辣条藏在书包里怕被发现的紧张。

但是我妈竟然没有骂我。

我轻手轻脚回到客厅,偷偷瞄她。

那么大的开门声,外卖员粗声粗气跟我讲话的声音,她却连眼睛都没睁开。

那天,我吃了一盒不知道什么味道的炸鸡。

她免疫力开始变得很低。可能我咳嗽几声她就会传染感冒,然后大病一场,每次出门我都把她包得很严实。

冬天的时候,我就给她戴厚厚的帽子和手套,恨不得把她藏在厚厚的棉袄里,不被一点风吹到。

夏天的时候尽量避免让她出门,如果出门了,也加快速度回来。因为她很容易出汗,出汗了不及时换掉,被风一吹又会感冒。

她像个很容易就会被弄坏的贵重娃娃。

不能喝一点凉水,温水也不行,不然会反胃,会一直吐,吐得脑仁生疼。

也不能吃辣,我们都是纯得不能更纯的湖南长沙人,吃辣长大的,从前顿顿有辣,但是她单薄的口腔壁和肿痛的喉咙已经不允许她再吃辣了,要是我筷子上沾了一点辣椒沫碰到其他菜被她吃掉,她会痛得整张脸都皱巴起来。

我一开始还很馋,会给自己做个辣菜吃,但我蠢,做菜又慢,没找到保姆的期间为了不延后饭点就拿个空碗装点辣椒酱,但是偶尔我的筷子碰到了其他菜,我自己还没有感觉,她就已经辣得不停喝水。

后来,我就忍着不吃辣了。

她喝药喝那么多,胃胀大了,我尽量少给她负担。

我时常在保温杯里备好热水,就算在外面再短的时间也总拿着保温杯让她随时喝水。受治疗的副作用影响,她的口腔已经不会自己分泌唾液了,每隔一两分钟就要润润嗓子。

再后来出门,售货员就不再说我们像两姐妹了,而是时不时撇向她的脖子。

脖子上的斑斑点点,一块又一块的褐色痂印,还有她看上去就不寻常的脸色,掩盖不住的疲态,总是有许多回头率。

她好像察觉了什么,照镜子的时候问我,妈妈现在是不是很丑。

她变得很少出去,她开始怕见到外人,快递上门的时候她就在客厅,却僵硬地站在原地,喊我去开门拿东西。

她喜欢买的手表耳钉项链逐渐变成了一顶顶假发。

她最近常戴的,是个不知道谁诓骗她买的一顶三千多的假发。又贵,发质又硬,发型又丑,还很厚,是那种我初中时候流行的波波头,戴上去显得脑袋很大。

我让她别戴,但是她不听。就是这么丑的假发,在她看来,也比她新长出来的皱巴巴软塌塌的头发好看。

她越来越脆弱,也变得越来越暴躁。

她动辄就要骂我,常常生气,常常大吼大叫,冲我龇牙咧嘴,皱着眉瞪着眼,嘴巴一张一合,恨不得要说尽这世间最刻薄狠毒的话。

或许只是因为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先用扫把扫地了。

而她觉得用扫把会把灰尘扬起来,应该直接拖地或者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

我在我爸家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做过一次饭,干过一次家务,所以我们时常要磨合时常要争吵,但大多数都是她在吵,我沉默,我不敢顶撞不敢气她。

我的十九岁就是拖着小车子跟大爷大妈赶早菜场,然后不停地找保姆和不停地做家务做饭菜,给她按摩给她煎药给她烧水。

我仿佛未婚未孕但已经提前成了一个中年妇女。

长沙的冬天天亮得晚,六七点起床的时候外面还很黑。

买菜我又不会看什么新鲜不新鲜的,我就眼观四路,跟着大爷大妈们后面挑挑拣拣地买,别人买什么我就买什么。我也不会做菜做饭,但好在她已经尝不出来味道了,我常常因为吃到盐放太多或者太少而偷偷看她,她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我很想像从前互怼一样嘲笑她迟钝,但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期间我们一直在请保姆,然后那些保姆又被我妈赶走。

她身体很差,脾气也是。

有的保姆不讲究偷懒耍滑,被她赶走,有的保姆嫌弃她生病,被我赶走,有的保姆性格很好,但是又被我妈指手画脚地唠叨走。

我又一边照顾我妈,一边抽空出门找保姆,我花费了很久时间尽量磨合成和我妈一样的家务习惯,然后回来再一个个跟保姆讲清楚,做给保姆看。

我知道我要是不操这份心,她总是要操这份心的。

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习惯,饭菜口味也好,做家务也好,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容易磨合好的。

有的保姆甚至擦餐桌擦地板的抹布都只用一块。全都要我一一纠正,纠正好人又被赶走了,我那一段时间,就像是不断崩溃又逼着自己重启又崩溃的系统。

如果女生的强势和无理取闹等级是三级,女人就是五级,升级成妈妈以后就是七级,得病的妈妈就是满级。

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当一个癌症病人刻薄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花了钱请的保姆都干不下去,最快的两天就走人。我请求她再待一天让我找到新的保姆接替,工资给她翻两倍人都不愿意。

她的刁钻和声嘶力竭让我气愤痛苦,久而久之我受不住了。我给我爸打电话,想狠狠地唾骂我妈,想让我爸接我回去,想一走了之跟她父母一样不管她。

但是电话打过去之后,我又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到。我号啕大哭,我无力又愤恨,我也撒泼似的哭得半栋楼都能听见。

我爸很着急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事,就是妈妈念叨我,我就挂了电话。

但是可能我哭得太吓人,这二十年来没这么泼皮地哭过,我爸十分钟后就到了门口。

他说带我回去,别待在这里了。

我想起白天那个特别和善不怎么会说话但又被她赶走的保姆就特别生我妈的气,我看一眼她的脸都觉得她面目可憎。

我甚至因为她开始讨厌全世界所有的中年妇女。

但我摇摇头,说不回去。

我心里知道,我要是回去了,她会很伤心的,我也会后悔让她伤心的。

我也知道她是因为头痛。

05

她常常头痛到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她是因为头痛才会不停地找碴骂人发泄。

医生给她开吗啡,这东西又有成瘾性又对身体伤害大。

她吃完就不痛了,但是已经坏掉的胃开始作祟,她开始呕吐,喝水吐吃饭吐,睡着睡着就冲去厕所吐,吐满十二个小时,等到药效慢慢过去才平复,但是再过几个小时,又开始头痛。

后来,她就止痛药和安眠药合着一起吃,这样伤身体的药她每天都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我气她,又没办法怪她。

其实我也尝试过,一开始找保姆的时候,我就把我妈的唠叨苛刻提前说出来,让保姆阿姨别放心上,她要是念叨就不要理她。

但人都是得寸进尺的。

相处了一阵子我就发现,我提醒过的这些保姆很不把我妈放在心上,反而事事以我为中心。

我妈跟我说有时候我不在家,她常常要叫几遍保姆才应声,她们时常假装听不见我妈说话,或者听到了应声好,还是阳奉阴违。更有甚者给她甩脸子,我不在的时候做完饭就进房间睡觉,剩下的事情全部不管。我妈讲保姆几句,保姆就打电话跟别人偷偷骂她。

我妈脾气不好,总被气得半死。

每天睁开眼,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就让我觉得焦虑焦躁。

一开始,我妈的父母、姐姐还会来几趟,带一点营养品保健品什么乱七八糟的,后来就走动得少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妈刚复发那会儿。我们家也不算小,几间空房还是有的,于是她买了几张新床,想让她爸妈过来陪她住住,跟她说说话,家里不至于太冷清。

人得病了,情绪开始脆弱了。

何况家里有我,还有保姆,并不是请两位老人照顾她的。

但是她妈说,人走不开,怕家里养的花草没人浇水会死。

怕家里养的花草没人浇水会死,所以就不来看得癌症的你啦。

我相信,我这辈子不会再听到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啦。

我知道她的妈妈重男轻女,还偏偏生了两个女儿,我妈又生了我,也是个女孩子。

我出生那天她妈妈压根儿没到场,隔着半个长沙市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第一句是:“把她的户口迁到她奶奶那里去啊,不要搞到我这里。”

而她姐姐生的男生又乖巧嘴又甜,不要说别人了,我都很喜欢这个小表弟。

我是从没住过外婆家的,常常是逢年过节才去吃个饭,她家里的房间永远是留给她外孙每周来住的。

我也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我妈身体健康又有闲钱的时候那些人都围着她转,嘘寒问暖,在酒店的饭桌上总是笑得温暖贴心。

这些样子我不是没见过,道理也不是不懂。

我只是在爸爸家里住得久了,只感受过亲人的热络和体贴关心,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至亲的人之间也是这么势利的。

长沙的冬天真是厉害。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怀里塞着热水袋,吹着热空调,还是心悸发冷。

06

我经常陪她住院。

一个月要在医院度过二十来天。住院部那一层楼都是癌症病人。

有男有女,但几乎都是六十到八九十岁的老人。

他们来探病或陪床的儿子女儿都有我爸妈的年纪,我走来走去地办手续,是整层楼里最小的陪床家属。

每次进手术室,我来签免责单,每次住院我要被主治医生叫到办公室里谈话。

他会剥丝抽茧地告诉我,妈妈的病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还会往什么情况发展,最恶劣的是什么情况,要我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再签很多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我粗略扫了一眼,大抵都是些免责单、通告单、病情单,还有病危通知单。

第一次、第二次的时候我都忍住了,可是后来随着她住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医生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病情的恶化程度和速度让我崩溃。

有一回,我终于问医生,我已经把外公的电话告诉你了,为什么这些事情你不跟他说,为什么要跟我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我也不想听这些。

医生说,医院跟我外公打过一次电话,人家不想来,说有什么事情都跟我讲。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签完手里的单子。

不是矫情,我真不想听。

我见到的已经够了,已经到了我能消化的极点了。

妈妈以前那么白,但是她现在整张脸都蜡黄里透着黑色,那像是心脏衰败,从身体里面渗透出来的颜色。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变得皱皱巴巴。

她的体重越来越轻,小腿越来越细,她开始频繁上秤。

终于有一天她跑过来,有点惊恐又慌张地叫我的名字,说她只有九十四斤了。

一米六三的人,从一百二十斤掉到了九十四斤只用了一个半月,那些肉好像是用刀子一块块被人削掉的。

那天我陪她出门去超市买东西。过马路到了一半的时候,她突然一只腿朝地上跪了下去,我力气大,把她拉住了。

我说你怎么了,她说她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没力气了。

一直一来她都是一个人洗澡的,但是某天她在卫生间里突然喊我,她说让我帮她擦背,她感觉浑身没劲。

我摸到她凸出得很明显的蝴蝶骨,消瘦的脖颈线,还有我一只手就能完全环住的肩膀。

她皮皱肉缩的身材像个嶙峋的老人,又像个厌食症患者。

这些形容词远没有我亲眼所见感官冲击带来的震撼。

我觉得我的妈妈像一朵正在急速枯萎的花。

我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

我害怕得整晚整晚睡不着,害怕得躲在医院的厕所里想给谁打电话。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爸,我最亲的人。他是个很随和的人,但因为有时候太随和了,甚至有点不着调,更何况,我的妈妈只是他离婚了快二十年的一个女人。

我已经有点能想象出他正在打游戏,然后跟我说别想太多的样子。

我又想给朋友打。可是这种事情既负能量又啰唆,谁愿意听啊。即使有人愿意听,我也不想把这么沉重的话题放在她们面前。

人类的悲欢本就不相通。

那时候的我已经觉得离我二十来岁的朋友们很远了。生活状况和情绪糟糕度,把我跟她们的世界分离出去。

可当时的我,太心慌了,我不敢在我妈面前表现出来,我需要一个跟除了医生以外的人说几句话。

我想到我妈那边的亲戚。

我跟她们都不太熟,我想了很久,最后拨通了她姐姐的电话。

第一个字蹦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我的哭腔,我说姨妈我觉得我妈妈病得很重,我好害怕。

她用有点敷衍又带点不耐烦的语气说,这有什么怕的,你没见过病人吗。

我冷笑了一下挂了电话,被她这么一打断,我确实又不害怕了。

07

我曾在我写过的一本书里描述过女主活在某一段日子里的状态。

那些一点也不正能量的话就是来自于当时的我。

我怕黑,也怕鬼,十八岁的时候才敢跟我奶奶分房睡觉。

但是每次到妈妈家,我还是要跟我妈赖在一块,初中的时候我们吵架,吵完我就抱着被子回了我的房间。

我心里想着以后就分床睡,再也不跟她一起睡。

我把房门锁好,能开的灯全部都打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然后让自己安心睡觉,但我半夜还是哭着抱着被子爬到了她的**。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让我跟她一起睡觉了。

她说自己有病,让我离得远点。

我一开始不同意,我又不嫌弃她,癌症又怎么了,她喝过的水杯我也是继续喝。

但我拗不过她,她搬去了别的房间。

于是,我每天睡觉都要开一盏小灯,后来有一天我就不开灯了。

我躺在**,睁着眼睛,目光所及都是黑暗。

我期待并且幻想着电影里的丧尸或者恶鬼从角落里冲出来扼住我的喉颈,将我一点点从生活的窒息里捞出来,哪怕坠向死亡。

可是没有。

没有鬼怪精灵、冤魂死神,我睁着眼一直到窗外慢慢开始有了声响。

清晨了,整个世界苏醒。

然后我要面对的,才是这世间最恐怖的。

她开始吐血。

大口大口的红色撞进池子里,再溅开成一朵花。

一摊摊血里面偶尔还有猩红色的肉块。

那是从她鼻子里掉出来的。

我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我只是在猜测,是不是她脑子里的肉开始被侵蚀腐烂了。

过年的时候,她回她爸妈那里住两天,我不喜欢她的那些亲人,把她送到楼下,不等他们来接她上去我就走了。

不喜欢的人,新年快乐也不想说,压岁钱都不愿意要。我连敷衍都嫌虚伪。

我回了爸爸家。

晚上,她给我发消息,说外公讲她嘴里有臭味,让她不要对着他讲话。

妈妈问我,她嘴里是不是有臭味。

是的,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讲话的时候口腔里有了浓重的腐烂的味道。

我当时只是觉得生气,我日夜相处照顾的人我都没有说过一句什么,你们也配?

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她是因为病情严重了才这样,她难道不想正正常常地生活吗?

医生说的话我听不懂,但我能从那些专业名词里隐约猜到,大概是癌细胞又扩散了,可能已经开始往脑部发展。

我已经过了最害怕的时候。

我只是浑身发冷。

后来她开始尿血。

她还总是拿手遮住左眼又去遮右眼,说她的视力好像下降了。

再后来她有一只眼睛不怎么能睁开了,她讲话的时候就像嘴里偷含着我的夹心巧克力,混沌不清。

我暴饮暴食,我每天都要哭,都要找时间出去散步,但就只是坐在楼下发呆。

比母亲去世更令我痛苦的,是目睹并且亲身经历了她是怎样缓慢无力又饱受折磨地走向死亡。

我在想,难道我会没有妈妈吗?怎么可能。这又不是什么动不动就没爹没妈的狗血电视剧。

我又想,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

为什么我要看见这些东西。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被病折磨成那副样子,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原来真的不是一句小说里的形容。

08

有一天她下午睡醒了,突然把我喊到床前,我以为她是想喝热水了。

但是她让我坐到她旁边听她说话。

她说你总是头痛,可能是小时候洗头发不吹干就睡觉影响的。

这个毛病,以后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是能调养好的。

她说,妈妈可能看不到你那个时候了,你自己要注意。

我那种心慌心悸的感觉又上来了。

我很凶地打断了她说话。

我说我不听,我不想听,你别再说这些了,然后从她卧室跑了出去。

我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刷手机,我不怎么愿意跟她过多交流,甚至不想见她。

我不喜欢听她告诉我银行卡的密码,她的手机密码、股票密码,保险柜的钥匙放在哪里。

我听了也不会去查,一旦发现她有这种苗头我就大吼大叫,然后把房门很重地关上。

那几天我总谎称我去做兼职去了,我说我在超市找了个促销的工作,一天一百来块钱的样子。

她本来就对我不去实习上班很愧疚,觉得是她影响了我才不去正常工作。于是她马上就答应了。

这个病似乎有点降低智商。或者说,当时的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想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但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我根本不会去做什么超市兼职。

我脑子没有任何问题,并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她去做什么兼职,况且这兼职还没家里保姆赚得多。

我只是不想看见她而已。

我总觉得只要我看不到她痛苦的样子,她就不会那么痛苦。

09

某一天,她的睡眠忽然好了起来。

晚上能睡着了,头疼也好了一些,虽然吃药还是总吐,但她居然可以比我起得晚了,下午还能睡个很长的午觉。

我特别高兴,她也很高兴,我们都觉得是病情好转了。

她去世的前一个月,我还在找新的保姆。

我的要求还是跟以前一样,我对保姆说家里虽然有病人,但是病人我自己来照顾,你只需要做饭菜和家务。

但保姆还是不放心,再三问我我妈能不能自理。

我很有信心地打包票,我说能自己吃饭,能骂人能蹦跳。

那天回家,保姆做好饭菜,我叫我妈出来吃饭,发现她走路有点晃。

我一开始也没怎么注意,觉得应该是睡多了的问题。

我让她多走走路,并且每天给她捏腿以免肌肉退化。

我发现有些不对劲是从她半夜叫我那次开始的。

我印象很深。

南方的冬天没暖气,我睡眠向来很浅,又记挂着她,意识朦胧的时候听见她叫我的名字,我披了一件睡衣外套,外裤没来及穿就冲出了房间。

她说让我扶她去上厕所。

我上下牙齿冻得敲着响,因为这点小事叫我有点冒火。

我也觉得奇怪,她一直不会晚上叫我的。

那天她走路很慢,整个人往我这儿偏。

我扶着她坐在马桶上,她把所有的力气放在我身上,我又摸到她单薄的身体,嶙峋的背脊,黑色的软软的头发贴着她的脑袋,显得她脑袋更小更轻,好像我用力敲一下,就会像蛋壳一样碎掉。

我打了个冷战,我每每直击她虚弱瘦小的模样时,我就受不了,我就想跑。

在她面前,我是个这么懦弱的人。

于是,我扶着她肩膀,不让她靠着我。我语气不太好地说你怎么回事。

她声音很小,细如蚊蚋,她说不知道。

她上床后一觉睡到了中午。

我虽然很高兴她越来越能睡,但也觉得更奇怪了。

我去叫她吃饭,但她却要我扶她起床。

她一直都很要强的,能不叫我做事就不叫我做事。

所以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起不来。

随即,我便发现她有一边身体动不了了。

10

半瘫。

我不知道这种形容准不准确。但她是需要我扶着,一只腿用力,另一直腿挪着挪着才能走路。

情况突然变得很不妙。

等我妈睡着以后,我拿了她的手机,翻开通讯录躲到厕所里,给她一直住院的那个癌症医院的教授拨过去电话。

我跟她描述了一下情况,这个教授说情况严重了,应该是癌细胞影响了脑部神经,让我明天必须带我妈去医院。

我答应了。

我没想到癌细胞扩散得那么快,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妈就完全不能动了。

她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用已经不能闭拢的嘴巴含混不清地说想见一下周伯伯,让我打电话。

周伯伯是她前男友,他们大概谈了十年左右,比我爸跟我妈在一起的时间还久。

最后因为两个人性子都刚,容易吵架分开的。

我给周伯伯打了电话,说我妈不太舒服。

周伯伯那时候在厦门谈生意,说马上过来。

我跟我妈说了,她很高兴,让保姆去做几个菜。

于是,我们等了一会儿,两三个小时后,周伯伯就从厦门飞过来了。

只是短短一个上午而已,她已经昏昏欲睡,没有什么精神了。

我感觉她的脑神经在迅速地衰败。

一天前,她还能正常地吃饭唠叨,讲话走路。

现在那只睁不太开的眼睛已经闭上,另一只眼睛很费力地撑开一条小缝去看周伯伯。从她的鼻腔口腔里散发出来的腐烂味道不需要凑近,站在床头就能闻到。

眼歪嘴斜,我的记忆里最后对她的印象似乎就是这样。

周伯伯一点都没有嫌弃,轻手轻脚地把她抱起来,说了一会儿话。

他生意很忙,没来得及吃饭又走了。

可能他以为,这次也像我们以往每个月去医院住院一样寻常。

我也以为。

我们没吃饭,就去了医院。

因为周伯伯走了以后,我妈就昏了过去。

我和保姆都很慌,我打了急救电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四个高大的男人去抬她,竟然才勉强抬动一个七八十斤的女人。

我终于从麻木里重新感觉到了害怕。

保姆又走了,说不照顾不能自理的病人,并且指责我骗她。

我已经没有精力再管别的了,她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最后的那段日子,我终于找到一个很好的保姆,专业照顾病人的,不会嫌弃我妈,也不会吼她、不会阳奉阴违。

我每天翻倍给保姆工资,她把我妈什么时候醒来,吃了多少东西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病房住不了那么多人,我白天去河西的医院看妈妈,晚上再打车回河东。

她从整晚整晚睡不着,到成天睡着不醒,很难得才有清醒的时候,我让保姆阿姨抓紧在那时候喂她吃些东西。

我已经不记得她从前长什么样子了。

我看着她的脸,努力回想,但是想不起来。

我爸来看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他和我奶奶来看我妈的次数比她父母来看她的次数还多。

每一次见她,她的五官就要衰败一些。

从耳朵听不见,尝不出味道,再到视力模糊,一只眼睛睁不开,最后到半张脸整日整日地痛着,鼻子整日地堵塞着,只能用嘴巴来呼吸。

从住院到去世十天不到。

她大概是凌晨五六点走的,我不在医院,没见到最后一面。

保姆给我打电话是六点多,我刚刚还梦到了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那是我很小心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几岁。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羊绒大衣,大衣领子上有一层柔软的毛圈,把她的脸衬得温柔白皙。

她把车停在我爸家楼下,我下楼跑着扑进她的怀里。

她怀里好香,脸也很软,笑起来温温和和,我用很大的声音叫她,她细声细气地问我今天想吃什么。

我终于恍惚地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没有被病痛和失败的婚姻折磨以前,她好像的确是个温柔的人。

我爸陪着我赶到了医院。

11

她的母亲没来,父亲和姐姐干站在病房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是等我分遗产吧。

我看见她的手脚像是被水泡发了,又白又肿,一根手指粗成了两根,像只熊掌。

我第一次见到死人。

我睁大眼睛去看她的脸,但是眼前的水雾太大,我只能隐约看见她因为疼痛没有闭拢的嘴巴和眼睛。

当天她的爸妈就打电话来问我,我妈有多少张银行卡,银行卡里还剩多少钱,股票里面还有多少钱,警告我不能取出来用。

我和我爸忙着给她处理后事,好几个电话没接。

再接到她爸的电话时她爸就说请了律师,告诉我应该给他们多少钱,并且再次质问我,我妈的总遗产有多少。

我大声说我不知道。

我每天看着她的精神差下去,我怎么有心情去查她银行卡里有多少钱?是个人,都怎么可能有心情想这些?

我妈的后事他们一点也没管,我又完全不懂,只会焦躁只知道哭。从办丧事到入殓火化找墓地,所有事情都是她离婚了二十年的前夫,我爸来办的。

而她的父母,只会一天打三个电话来给我报每天上涨的数字。

从要十万块到三十万,从三十万到八十万。

等我终于腾出手来处理这些破烂事情的时候,他说他律师函都拟好了。

她爸约我在妈妈家里谈话,他急着要去搬走他送来的净水器净化器,还有那些从前送来的毫无用处的保健品。

他的东西我都没动,家具和布置也没动,我只是请人来大扫除,把能丢的都丢了。可是她的爸爸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看着我收拾出来的房子,他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搬了这么多东西走,我再不来你就要搬空了。

我能搬走什么,无非跟妈妈相关的一些物品和垃圾桶里的垃圾。

他说冰箱都空了,连个鸡蛋都没有。

我说那些发霉的鸡蛋你也要?

他语气好了很多,改口说我清理得好,笑眯眯地跟我说,你妈以前给我买的新床呢,我今天一起把它搬走。

“尊敬长辈”这四个字,从来没在我这里这么难以办到。

我气得两眼发晕,终于爆发。

我说我妈病重的时候怕你们嫌弃她,给你们买新床,求你们来陪陪她你不来,现在人死了,你还有脸要搬床走。

恐怕她埋在哪里你们都不知道吧。

那天我失去一切教养对着他破口大骂。

去公证处的那天,我阴着脸,没有给谁一个好脸色。

这些人,总是能很轻易地挑起我情绪激昂。

唐僧取经虽然要九九八十一难,但人好歹也是十七年才撞了那么多妖魔鬼怪,怎么我这才一年就攒满了。

12

别人总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这个人百无禁忌,活得直白,没有那么多避讳,只是写到这里我已经很累了。

更过分的,我不想提,到此为止。

这篇文章我写写停停,十分艰难,有时候写完一段我还要喘上好一会儿,把提前备好的巧克力咬一大块在嘴里嚼,然后点开新翻拍的《绝代双骄》,盯着笑得很滑头又很明朗的小鱼儿看上数十分钟,这篇东西才能继续下去。

讨厌总是会消减的,但是想念不行。

我有很多个伤心崩溃的晚上,我在那些晚上悄然长大,但有的人和事,永远也不会过去。

很多时候我想起她,思想总是快过我的言行,就跟一缕烟一样,嗖一下就没有了,心痛的时候也就只痛一下,马上转移注意就行。

但写字不可以,一个一个拼音地敲,那些画面就像0.5倍速慢放,拉锯着我切割着我。

让我走马观灯地重新把以前那些血淋淋的日子又重新过一遍,重新再经历一次她的死亡。

我顾不上什么词藻顾不上文笔,我只是写得飞快,我只想快点写完。

二十年来我没长过的痘痘,在她走那一年春天在脸上全面爆发。

涂药没用,挤掉又再长,它们来势汹汹,就像我每个晚上止也止不住的眼泪。

想念是一只讨人厌的妖怪。

从深夜的缝隙里钻出来,惊走了凌晨四点的瞌睡,压抑不住又发泄不了。

或许是头发上沾染的小龙虾气味刺鼻,晚上发馋,想起她给我剥虾的样子,饿得想哭,也可能是想她。

我曾经计算过,从长沙市雨花区到凤凰山陵园,我们的距离是两个小时五十六分钟,坐公交车得花四块钱。

那些一排排的照片看过去,她最年轻。

不过即使跪过那块墓碑,我也还是不相信她去世了。

我实在没办法,一下子否定掉她二十年来存在的痕迹。

我的妈妈,她才刚刚满四十六岁,她那么年轻,还会跟我说邓超好帅的,会买小裙子在我面前臭美,还问我的胸怎么比她大。

她的少女心还没死,人就没了。

13

有天晚上,我爸看剧看到深夜,上厕所路过我的房间,习惯性瞥一眼查岗,看见我被子里发出的幽白光亮,一下子就把灯打开了,还以为抓到我晚上玩手机。

结果看见我通红的鼻子和止不住的泪,急忙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被抓包,强行镇定,不好意思又干巴巴地说只是想我妈了。

他说别想了,她是生病去世的,别太伤心别想了。

我点头。

他关了灯,让我赶紧睡觉。

我说好。

可是怎么会不想呢。

街上看见女人牵着孩子也会想,电视剧出现死别也会想,回到她住过很多年的房子也会想,莫名其妙就会想,任何事情都会想。

每天每天都想,妈妈。

我羡慕每一个和妈妈一起到店里吃饭的小孩子。

我也想和她这样出去吃饭,不管不顾点一堆单。

说妈我要这个、那个,还有看起来都好吃的那些个。

在吵吵嚷嚷的店里,不耐烦又撒娇地问她。

妈,比萨怎么还没来啊,我都要饿瘦了。

妈,我等会儿要买个榴莲回家冰着,看电视的时候吃……

如果这样太贪心的话,那就只要她一起吃饭就好了。

我可以去买菜煮饭炒菜洗碗。

她负责吃,我们只要坐在一起。

这样还是贪心的话,那我就只见见她。

我不说话,不吵闹,甚至再也不吃我最喜欢的榴莲炸鸡、辣炒年糕和去见吴世勋。

薯片的袋子装不满,我也永远不长大。行不行?

14

薯片的袋子没装满,但我也还是长大了。

没有人教我,我也懂得了许多东西,最深以为然的,就是晚上并不是个想念人的好时辰。

太痛了,而且第二天是要肿眼皮的,不宜上班。

她一定在惩罚我小时候不听话吧。

要不然我怎么每次想到她就要流眼泪。

那段时间我总跟自己说,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但是时隔三年,今天动笔的时候我才发现。

过不去的。

怎么都没法过去。

我只好把她写下来,封存在这篇文章里面,没有必要的话,也不会再看第二遍。

我现在过得很好,想吃的东西马上就去买,想见的明星就花钱去见,有几个嘴欠但是还不错的朋友,十六岁的时候想写小说现在依然喜欢,并且正在做。

我开朗,喜欢笑,又能吃,做人可能不太可爱,但还算坦**。

虽然我的伤心事永远没办法过去了,但这世上的阳光尚算很好,能让我用力地活着。

意外那么多,我们每个人都是很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上,成为别人的朋友、恋人或是家人。所以我们都要用力地活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