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一)

麦当劳里,田姝拿起汉堡端详了一会儿,猛然将嘴张到最大,面目狰狞地咬下一口,然后又极淑女地闭嘴咀嚼起来。一套动作下来,汉堡竟然没沾上一星口红。直把坐在对面的徐乐乐看得是目瞪口呆。

田姝咽下汉堡,不耐烦地说:“别大惊小怪的,大家闺秀都这么吃东西!”

“哦……”徐乐乐一脸愁云,憨憨道,“那这汉堡你也吃了,可乐你也喝了……总该帮我想想办法了吧?”

田姝放下汉堡,捂着嘴笑:“徐乐乐同学,我觉得你根本就是杞人忧天。你居然怀疑欢欢跟小庄先生有‘奸情’?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不知道,欢欢最近几乎天天跟他在一起。偶尔跟我吃个饭,也是‘小庄先生’不离口。她……她从来就没对一个异性这么在意过……”徐乐乐哭丧着胖嘟嘟的脸。

“你放心,就算欢欢意乱情迷了,小庄先生也不会看上她的,好吗?我们家瑾瑾现在可是万千少女心中的男神,眼光怎么可能这么差?”

田姝说完,又龇牙咧嘴咬了口汉堡。

徐乐乐大声反驳:“欢欢多好啊!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儿!我还觉得那个成天‘之乎者也’的小庄先生配不上她呢!”

田姝嗤笑:“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你既然从小就喜欢欢欢,那怎么还没表白啊?等上菜呢?”

徐乐乐低下头,叹了口气:“我……我不是怕一旦说破了,万一……万一连朋友都没得做吗?”

“可是你压根都没想跟人家做朋友啊!”田姝摇头晃脑分析得头头是道,“你想想,人家欢欢诚心诚意把你当朋友,当弟弟,而你呢?一天到晚暗搓搓地垂涎人家的肉体,多猥琐!”

徐乐乐眨眨眼,惊呼:“有道理呀!”

这时,许欢欢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进来了。她一屁股坐在徐乐乐身旁,拿起可乐呼噜呼噜喝了大半杯。

这边,田姝暗暗给徐乐乐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还用口型说了个“上”。

徐乐乐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定许欢欢,瓮声瓮气说了句:“欢欢,我垂涎你的肉体!”

“啥?”许欢欢先是一愣,接着抡起双肩包便往徐乐乐头上砸,嘴里还骂道,“破孩子!跟谁学的?敢跟你姐耍流氓,不想活了是不是?”

“哎哟,哎哟……”徐乐乐捂着头,左躲右闪,“不是……我……我一紧张说错了……我是想说……”

他忽然悲摧地发现,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表白了。而对面的田姝已然笑岔了气,差点钻到桌子底下。

许欢欢怕引起围观,打几下就住了手,但明显气还没消,指着徐乐乐发出警告:“徐乐乐,你要是再不学好我就告诉你爸!”

“别,别,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乐乐同学委屈得都要掉眼泪了。

许欢欢坐下来,喘了两口气,平静了一下,又对徐乐乐说:“对了,最近如果你们乐队再有活动,带我一起去。”

徐乐乐一皱眉:“你又要干吗?不会……又是跟小庄先生有关吧?”

“是啊,那天小瑜姐姐,就是小庄先生的妹妹,已经承认自己就是你那个乐队的主唱‘小鱼儿’了。而且,她跟家人有些隔阂。我想,既然她之前都肯跟我吐露心声,不如再找机会接近她,说不定就能化解了呢!”

这些话,是昨天晚上俞子羡在电话里交代的。

徐乐乐一脸不爽:“欢欢,他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用不着这么上心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许欢欢反驳道,“小庄先生一家人都对我很好的。再说,我现在是专门负责他的编导,当然要帮助他解决问题了。”

“那也不用负责到人家家里去吧?”徐乐乐嘟起嘴。

许欢欢又瞪起眼:“哎,我说徐乐乐,你今天就跟我较上劲了是不是?我让你往东,你就偏往西?”

“哪敢?”

“那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废话!”

“遵旨……”

(二)

小庄先生近几日特别勤勉,频频出现在公司,搞得一层楼人人自危。截至目前,已经有五个无辜员工因“才疏学浅”遭受了平板支撑的惩罚。而他除了跟进一下公司的新项目,大部分时间都在“审问”俞子羡关于秦握瑜的事。

“你为什么就认准了我会比你知道的更多呢?”俞子羡被小庄先生死缠烂打的疲劳战术搞得筋疲力尽。

庄怀瑾笑眯眯地望着他,一脸乖巧:“因为,你的反应跟我不一样。不管是在看见小瑜演出后,还是在听欢欢讲述后,你都太平静了。”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成熟稳重的人,不爱大惊小怪……”俞子羡继续强词夺理。

庄怀瑾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略思索了片刻,忽然转了话题:“对了,你不是一直向往像李白那些文人那样游历天下吗?给你个机会!我们计划明年在电视台办的那个节目,需要到一些名胜古迹搜集资料。这样,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出发吧!这大半年就都在外面游历,不用回来了。”

“什么情况?你这是不想让我见小瑜?”俞子羡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假公济私,“那你干脆把我解雇得了!”

“解雇可不行,你闲下来了可不要天天围着我们小瑜转悠。还是走远点好。”

俞子羡气乐了,调侃道:“老板,那我辞职总行了吧?”

“行!”庄怀瑾眼神无辜又纯良,“合同还没到期,违约金十倍,钱付清了就可以走人。”

俞子羡连哭的心都有了。想当年创办“瑾瑜文化”时,俞子羡觉着这是他和庄怀瑾共同的理想,他也把这当作毕生的事业,就主动签了份不平等到令人发指的“卖身契”。因为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合同不过是个形式。可没想到,今天却被这家伙拿来当作要挟。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庄怀瑾看着他铁青着一张脸,收起了笑容,忽然语重心长道:“子羡,我知道你爱小瑜。可我是她亲哥哥,我不爱她吗?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这个哥哥没做好,让她受委屈了?如果是,我想弥补。所以,我们的初衷是一致的,你应该跟我站在一条战线上。”

“好好好,先威逼打压,再打感情牌搞统一战线。小庄先生,你这一张嘴可真厉害!可惜生错时代了,要是生在春秋战国,估计就没苏秦、张仪他们什么事了!”俞子羡翻着白眼,讽刺道。

“我不想合纵连横,更没有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向。我只想我们家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庄怀瑾低头轻叹,“自从我妈去世,我爸就没真正开心过。他还每天强颜欢笑,装得像个老顽童,其实是为逗我们开心。而小瑜,我本以为她是受影响最小的一个,毕竟她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可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或许是错的。子羡,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到底错在哪儿了。”

“好了好了,我招了!”俞子羡举手投降,“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小瑜曾跟我说过,她无意间听见你家老爷子自言自语,说是当初本来跟医生说保大人,可没想到最终是她活下来了……她觉着自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更觉得,爸爸和哥哥都不喜欢她……”

庄怀瑾紧锁着眉:“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小瑜不让我说……”俞子羡抬起头,眼中满是无奈,“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了,能改变什么吗?”

“当然!我会让她知道,她那些想法是错的。我和爸从来就没有不喜欢她。她是我们庄家的小公主,我们都很爱她……”

“忘了欢欢的话吗?你跟她说这些,她只会觉得……你们还是在演戏……”俞子羡看着庄怀瑾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况且……小瑜的感受虽说有些偏激,但……也不都是错误的吧?”

庄怀瑾一怔,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老爷子曾经当玩笑话说过一件事。说刚把小瑜从医院抱回家,你哭着找妈妈,差点把妹妹给扔了。你说,你要妈妈,不要妹妹,后来老爷子哄了半天,才把你哄好。”俞子羡的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你说,你这哥哥多‘恶毒’?”

庄怀瑾苦笑了一下:“这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妈走的时候,我才四岁。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我懂事之后,一直对小瑜很好的……”

“有些东西,是藏在心灵深处的。就像老爷子希望保大人,就像你要妈妈不要妹妹……当然,理智会隐藏这些想法,但有时候不经意间还是会流露出来。小瑜又是个敏感的孩子,你们的那些‘不经意’,都会对她造成伤害……”

庄怀瑾轻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半晌才疲惫地说:“或许……你是对的……我一直以为,小瑜只是性格沉静了些,我真的不知道,她心里有这么多委屈……”

“既然今天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妨都告诉你吧。”俞子羡轻轻笑了一下,“每一年,我都会给小瑜过生日。在你们全家上坟回来之后,就是我们俩的生日聚会。这是从她七岁那年就开始了的。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裙子,坐在你家门口,哭得特别伤心。她说,她也想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过生日,吃蛋糕……于是,我带她去吃了生日蛋糕,以后,每年都是这样……”

庄怀瑾闻言,立即睁开了眼:“这事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俞子羡轻叹了一下:“好,我承认,我是有私心。一开始我也只是个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长大了,我喜欢上了小瑜,就觉着跟她有这样一个秘密特别甜蜜。再后来,我发现即便我告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难道,你们能在妻子和母亲的忌日那天高高兴兴给小瑜过生日吗?根本不可能!所以,我想,她既然对亲情失望,那么就用爱情来温暖她吧!我就尽我所能去爱她……”

“可人家给你机会吗?”

俞子羡苦笑:“不要总往别人伤口上撒盐。我不是一直在努力吗?或许……就要有转机了……”

“什么意思?”

“你没感觉吗?有个人意外出现,似乎要将这个僵局打破了。真的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什么一样……”

“你是说……欢欢?”庄怀瑾星眸一闪。

俞子羡点点头:“是啊!虽然我不是宿命论者,但不得不承认在她身上发生了太多巧合。她会唱当年你母亲没唱完的歌谣,她又误打误撞看见小瑜玩摇滚。她就好像注定要跟你们庄家扯上点什么关系……”

庄怀瑾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带着婴儿肥和梨窝的笑脸,嘴角又不自觉上扬了……

许欢欢再次见到秦握瑜,是在一个废弃的地下车库。“Mask”在这里排练,而徐乐乐这个“备胎”也被找来一起练习。

秦握瑜这次没有戴面具,也没有化大浓妆,只穿着白色棉T和直筒浅蓝的牛仔裤,素面朝天却依旧清丽动人。许欢欢不禁又暗自感叹了一下庄家的好基因。

“欢欢,乐乐,你们来啦!”秦握瑜热情地迎了上来,“你们这对小情侣还真有意思,连名字都这么和谐,叫起来真顺口!”

徐乐乐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而许欢欢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小瑜姐姐,不要乱点鸳鸯谱!徐大头是我弟。”

“啊?”秦握瑜瞪大眼睛看了看徐乐乐,“你们是亲姐弟吗?”

徐乐乐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们小时候是邻居,又是从小到大的同学。没有血缘关系!”

后面一句加重了语气。

“哦,那就是青梅竹马啦!”

许欢欢无奈了:“哎呀,小瑜姐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徐大头根本不是我的菜!”

徐乐乐眨巴眨巴眼睛,嘟起了肉嘟嘟的嘴:“那谁是你的菜?三句话不离的小庄先生?”

许欢欢的脸腾地红了,紧张地看了一眼秦握瑜,又推了徐乐乐一把:“哎呀,你不要在人家亲妹妹面前胡说八道!”

秦握瑜看着许欢欢的眼神忽然多了几许深意。

乐队排练的间隙,秦握瑜手把手指导徐乐乐弹吉他。徐乐乐学得还挺快,不一会儿就能自己练习了。

秦握瑜见欢欢一个人坐在木桶改造的凳子上有点无聊,便递给她一罐可乐,然后坐在了她的身边。

许欢欢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笑嘻嘻道:“小瑜姐姐,你刚刚八卦我跟徐大头,那……我也该八卦你一下了!”

秦握瑜轻笑:“我有什么可八卦的?”

“嘻嘻,我可听说……俞师傅喜欢你好多年了。”

秦握瑜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你说‘俞师傅’,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哎,小瑜姐姐,你为什么不接受俞师傅啊?”许欢欢凑近秦握瑜,忽闪着眼睛,一脸好奇,“虽然……他没小庄先生好看,也没小庄先生那么仙气飘飘,不过也算是很帅的了!”

秦握瑜眼中一亮,促狭道:“欢欢,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我哥。”

身后,徐乐乐手一抖,弹错了一个音。

许欢欢的脸红成了番茄,急忙解释:“哎呀,小瑜姐姐,我……我在说俞师傅,就随便找个参照物嘛……我等凡人可不敢对神仙哥哥心存邪念……好啦,不说他了。差点跑题。小瑜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俞师傅啊?”

秦握瑜抿了下嘴唇,露出一丝苦笑:“俞大哥人很好,对我也很关心、照顾……不过……他并不了解真实的我……”

“真实的你?”

“是啊,他喜欢的应该是庄家那个文文静静的小瑜,会弹箜篌的小瑜,而不是化着烟熏妆玩摇滚弹吉他的‘小鱼儿’……”秦握瑜看定许欢欢,“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我不想让爸爸和哥哥失望,更不想……让他失望……”

早已出卖了灵魂的小细作,又是一阵阵心虚。可在心虚之余,许欢欢从秦握瑜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疼痛。

灵光一闪——秦握瑜果然也是喜欢俞师傅的。

(三)

花圃里的香草在微风的吹动下带来满院幽香。水池里的锦鲤悠闲惬意地吐着泡泡。

庄舟拄着拐,沐浴着夏日的晨曦,慢悠悠地走到廊下,一边给琬琰添食,一边逗弄道:“白发三千丈。”

琬琰低头用喙梳理着色彩斑斓的羽毛,并没有理会。

庄舟笑着摇头:“你这小东西,怪会看人的。还真就是只听那小子的话。”

庄怀瑾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笑着说:“琬琰本就是个孩子,爸,你非要教它说什么‘白发三千丈’,它怎么肯说呢?”想了想,他又对琬琰开口,“儿童疾走追黄蝶……”

那鹦鹉一抖毛,马上尖声尖气接了句:“飞入菜花无处寻。”

“哈哈哈哈……”庄舟笑道,“这鹦鹉都快被你养成精了。”

庄怀瑾扶着庄舟在石凳上坐下。庄舟看着自己的腿,不由得感叹道:“到底是老了,筋骨恢复得太慢。唉,过阵子就是你妈的祭日了,这一瘸一拐地上山可要费些力气喽……”

庄怀瑾坐在他对面,思忖片刻,忽然笑着说:“爸,您行动不便,这次就我自己去吧。”

庄舟使劲摆摆手:“不,我只要能走得动,就一定要去!”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

庄怀瑾又想了想,盯着庄舟的表情,试探着说:“其实……我打算给小瑜过个生日。她都二十四岁了,还从没怎么过过生日呢……”

庄舟的脸色骤然一变,皱着眉头道:“每年不都是给你过生日时,也带上她吗?怎么说是没过过生日呢?”

“可那毕竟不是她的生日呀!”

庄舟疑惑地看着庄怀瑾:“你明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我觉得,这对小瑜不公平。”庄怀瑾语气浅淡,态度却很坚定,“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想妈在天上,也是希望看到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吧?”

庄舟沉着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让我哪一天开心都行,唯独这一天,我开心不起来!”

“爸,有些关于小瑜的事,你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什么事?”

庄怀瑾抿了下嘴唇,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最后,他语气沉重地对庄舟说:“爸,我知道您对妈的感情。说实话,在那一天,我也高兴不起来……二十四年前的那天,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可是……这些不该由小瑜来承担。我本以为她没见过妈妈,是受伤最少的那个。可事实正相反,这些年,她都一直活在阴影里。小瑜,她是妈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我想,妈在天上看到她活得这样不快乐,也是会心疼的吧?”

庄舟的嘴唇动了两下,试了两次才艰难地用拐杖支撑起身体。他缓缓转身,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

望着父亲稍显佝偻的落寞背影,庄怀瑾的心倏地一紧。其实,他并不确定这次谈话会带来什么结果,但他可以确定的是,父亲肯定会备受煎熬。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但这一家子人的“病”真该从根源上治一治了。何况,还有那个误打误撞打破僵局的小人儿……

还真是想到谁,谁就登门了。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庄怀瑾一开门便看见了那张带着婴儿肥的笑脸,心中的阴霾,忽地吹走了大半。

许欢欢一进院子,就像只小鸟一样欢欣雀跃。她跑到庄舟跟前,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庄先生,早!”

庄舟温和地点点头,道:“早啊,欢欢,你是来找怀瑾谈节目的吧?”

许欢欢摇摇头,捧起手里的保温桶:“不是。我是特意给您送饺子来了!我昨天回了趟家,跟我爸妈说起庄先生和小庄先生都喜欢吃我包的饺子。他们特别高兴!我爸还说,没想到那电视上的名人还能喜欢咱家的手艺。于是,他们俩特地包了好几种馅,都是我们家的特色,让我带回来给你们尝尝。这不,怕凉了,我刚下车就往这儿来了。”

说着,她将保温桶放在了石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还冒着热气呢!你们没吃早饭吧,赶紧趁热吃!这是素三鲜,这是猪肉青椒,还有猪肉芹菜……”

庄怀瑾看着叽叽喳喳的许欢欢,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女孩儿真是有种与生俱来的,让人快乐的能力。

而庄舟也笑了:“欢欢,真是麻烦你了。替我谢谢你父母。等我的腿好了呀,一定去光顾你家的饺子馆!”

“哈哈哈……”许欢欢笑得没心没肺,“这个我也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可激动了,我爸还说,一定要跟庄先生和小庄先生合个影,然后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让顾客都看看,咱这许记饺子馆也来名人了,哈哈哈哈……”

“好好好,没问题!”庄舟笑呵呵地一口答应了。

庄怀瑾从厨房拿出餐具,三个人就围坐在石桌旁,一边吃饺子一边聊天。

许欢欢真就好像一阵春风。刚刚院子里的氛围还萧瑟凄楚,她一到便是冰也化了,草也绿了,花也开了……

“欢欢,我每次见你都笑嘻嘻的,你怎么就这么开心呢?”庄舟笑眯眯地望着许欢欢。

“我啊,心大,哈哈哈哈……”

庄怀瑾放下筷子,眸色渐深:“欢欢,你就没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吗?比如……亲人去世……”

许欢欢与他目光一碰,大概明白了他的意图。

“有啊,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特别伤心,一直哭一直哭……”许欢欢嘟起了小嘴,努力摆出悲伤的表情,“但后来我爸说,奶奶并没有离开我们,只是搬到天上去住了。我们看不见她,但是她能看见我们。如果奶奶看见我一直哭,她也会很伤心的。所以,我就想,我得天天笑,这样奶奶在天上看见了也会笑的。对逝者最大的安慰,就是生者更好地活下去。”

庄舟看着她,心中一阵波澜起伏。庄怀瑾淡淡笑着,眼中有晶莹闪烁。

“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回房休息一下。”庄舟拄着拐杖,起身走了。

许欢欢赶紧压低声音问:“小庄先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庄怀瑾笑着摇头:“不,你说得非常好!”

“我感觉你在cue我,就想那肯定是跟小瑜姐姐有关了,于是我就编了这一大篇。没想到还蒙对了,看来我还是挺聪明的嘛,呵呵呵呵……”

“编的?”庄怀瑾啼笑皆非。

“哎呀,我还没断奶呢,我奶奶就没了。那么小,我能记住啥呀?”说着,她又双手握拳做祈祷状,口里念叨着,“奶奶呀奶奶,我也不想惊动您老人家,但咱们这也算是做善事,积德了。您在天上好好待着呀!”

庄怀瑾被她给逗笑了。

“对了,我前几天跟徐乐乐去乐队排练,又见到小瑜姐姐了。我发现……”许欢欢故意拉长声卖起了关子。

“发现什么了?”庄怀瑾很是配合。

“嘻嘻,我发现小瑜姐姐其实是喜欢俞师傅的!”

庄怀瑾眼睛一亮:“是吗?她跟你说的?”

“她倒没直接承认,不过……我聪明呀,我看出来的!”许欢欢得意地摇头晃脑,“我觉得小瑜姐姐其实挺幸福的,她就是想太多了。有爸爸和哥哥呵护她,还有俞师傅爱她,多幸福呀!可她偏偏就要钻牛角尖,觉得大家都不爱她。”

“这是我没有做好……”庄怀瑾笑望着许欢欢,发出了邀请,“欢欢,我想给小瑜过个生日,到时候你也一起来!”

许欢欢挠挠头,傻呵呵地笑:“你们一家人过生日,我……我一个外人来,不太好吧?”

“那就别太见外,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许欢欢琢磨着这句话,有点没太听懂。她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庄怀瑾又逗她:“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就喊老庄‘家父’,不如干脆就把他当‘家父’吧!”

许欢欢的脸腾地红了:“你……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哦,对,你记忆力好,你过目不忘……可、可那就是我一个口误,庄先生我可高攀不起!”

“那……你就‘攀’我吧!”庄怀瑾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话里都带着深意。

可一根筋的许欢欢哪里听得懂,直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啥?认你做‘干爹’?那岂不是要叫庄先生爷爷了?辈分太小了,我才不干呢!”

庄怀瑾看着她,眼睛笑得弯弯的。

“好了,不开玩笑了。欢欢,我是说真的,小瑜生日那天,我让子羡去接你。你一定要来。”庄怀瑾抿唇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有你在,大家都会比较开心。”

“哦,我明白啦!”许欢欢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蘸碟子里的调料,“你们呢,就好像是饺子,而我,是这调料!”

“嗯!”庄怀瑾郑重地点头,“所以,要在一起!”

许欢欢似乎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但一时间也琢磨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一整天,庄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上,庄怀瑾做好了饭菜,又沏了一壶茶,轻轻推开了庄舟的房门。他见父亲轻倚在椅背上,闭着眼,胸口均匀地起伏着,似乎睡着了。他目光移到书案上,却见一首诗墨迹未干——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庄怀瑾自然知道,这是元稹悼念亡妻韦庄的诗,字字泣血。可想那元稹之后也续弦两次,而庄舟却一直孑然一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放在他身上,似乎更贴切。

将饭食放在桌上,庄怀瑾默默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可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庄舟疲惫的声音:“我们……提前一天去给你妈妈上坟吧……那天……就给小瑜好好过个生日……”

“爸……”庄怀瑾转身,眼中闪烁着晶莹。

他知道,让父亲迈出这一步,太不容易了。

庄舟轻轻叹了口气:“小瑜说得对,自从你妈去世后,咱们家每个人就都病了。而这病根,在我……二十多年了,我始终没有放下……”

“爸……”

庄舟一摆手,别过头去,声音发颤:“欢欢说得有道理,逝者最大的安慰,是生者更好地活下去。你妈妈在天上,若是看见了小瑜一直活在阴影里,一定会心疼的……我没照顾好小瑜,我对不起你妈……”

“我也‘病’了……”庄怀瑾的声音也哽咽了,“我一直研究妈做过的菜,一直想找回那个熟悉的妈妈的味道……其实,我是怕自己忘了……妈走的时候,我太小……我怕时间长了,真就把她忘了……总想着保存一个记忆可以去怀念……”

一滴清泪溢出眼角,庄怀瑾抬手拭去了。

“放下吧……都放下吧……”庄舟笑中带泪,“放下不等同于忘记。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你妈在天上看见,也会高兴的。咱们啊,好好给小瑜过个生日。”

“好……”

“哦,对了,把子羡和欢欢也叫上。我就喜欢看一群孩子在一起,热闹!”

“好!”庄怀瑾的眼睛亮晶晶的,忽然笑着说,“爸,我现在再也不怕会忘记了。因为……每次听欢欢唱那首歌,妈妈的脸都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特别清楚……”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那个粉红色的小音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庄舟的书桌上。

“这……这是什么?”庄舟盯着音箱。

庄怀瑾淡淡笑着,按下了开关。许欢欢清甜的歌声像一阵柔软的风轻轻柔柔飘**而出。

庄舟怔住了。

庄怀瑾闭上眼,轻声说:“最近,每天晚上,我都听着这首儿歌入眠。梦里,好像我妈又回来了……”

他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庄舟:“爸,不如今晚您也试一下。如果妈到您梦里了,您可以跟她解释一下,我们为小瑜过生日,也是希望她在天上看见了,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