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肉点唱机，卖身不卖艺
（一）
俞子羡接了个电话，然后笑嘻嘻地对庄怀瑾说：“传庄老爷子口谕。”
“老庄又开方子了？”
俞子羡点点头，无限同情地望着他：“老爷子说，他想吃饺子，划重点——要儿子亲手包的饺子！”
庄怀瑾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无奈道：“亲爹呀，还真是什么费工夫就点什么。和面、擀皮、拌馅，再加上包……怕是得一下午。”
一旁的许欢欢自告奋勇举起了手：“小庄先生，我来帮你吧！我们家就是开饺子馆的。我从小就在后厨帮忙，你说的那些我都会，速度也快！”
俞子羡乐了：“没想到，来了个行家。那就赶紧操练起来吧！”
三个人一起进了厨房。许欢欢心里觉着好笑——来庄家两趟，每次都下厨房，搞得像在自己家一样。
庄怀瑾让许欢欢洗菜，俞子羡和面，自己则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肉，准备放进绞肉机。
“慢着！”许欢欢将韭菜放在水槽里，伸手拦住了庄怀瑾，“绞肉机绞出来的肉馅不好吃！”
庄怀瑾皱着眉看着她：“那……你说怎么弄？”
“你去洗菜吧！这个交给我！”许欢欢将“抢救”过来的那块肉放在了案板上。
俞子羡一边揉着面团一边笑着说：“包饺子，人家欢欢可是专业的。咱们就听她指挥，准没错！”
庄怀瑾淡淡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只见许欢欢撸胳膊挽袖子，竟左右手同时拎起两把菜刀，大喝一声：“呀！看我双刀女侠，今日替天行道，将你碎尸万段！”
接着，她哇啦哇啦一顿连喊带叫，挥舞着双刀上下翻飞，不一会儿那块肉就真被她碎尸万段了。别看她细胳膊细腿的，这刀法可真是又快又狠，直把两个男人看得目瞪口呆。
俞子羡抬手抹了一下额角：“怀瑾，你以后……可……可别捉弄欢欢了……我怕她一气之下，你就成伯邑考了。”
庄怀瑾只觉冷汗涔涔，默默转身，继续洗韭菜。
而许欢欢俨然成了“饺子工程”的总工了。她“视察”了一下庄怀瑾准备的虾仁，摇摇头：“最好别用这个。如果有新鲜的大虾，要比虾仁的味道好。”
庄怀瑾冲俞子羡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买虾！”
“欢欢，你们家这么卖饺子，不是得赔死？”俞子羡不情不愿地解下围裙。
许欢欢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才不会呢！我爸说了，做生意就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能干那一锤子买卖。虽然成本高，但顾客吃好了，就还会再来的，这样回头客多呀！我们家的‘许记饺子馆’就是薄利多销，开十多年了，生意一直红红火火。要不然，怎么供我念大学呀！”
“嗯。”庄怀瑾点头表示赞许，“‘有言之教谓之训，无言之教谓之风’。你的父母懂得言传身教，教会了你‘诚信’二字。所以，你骨子里就是个诚实的人。你是从灵魂深处抗拒做那个骗人的节目，跟我说了什么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许欢欢吐了吐舌头，暗自腹诽——我是从灵魂深处就被你给整了，好不好？
待俞子羡买回了新鲜的大虾，许欢欢便按照自家饺子馆的做法拌好了香喷喷的饺子馅。然后，庄怀瑾擀皮，许欢欢和俞子羡开始包饺子。
许欢欢一边包饺子，一边念念有词：“这俗话说啊，‘头伏饺子二伏面’；俗话又说了，‘上车饺子下车面’；俗话还说了，‘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倒着’……”
“‘俗话’这家伙嘴够贫的哈！”俞子羡促狭道。
许欢欢继续摇头晃脑：“总之呢，咱中国人就是爱吃饺子。逢年过节，都离不开饺子！”
庄怀瑾看着她娇憨的模样，不禁弯起了嘴角，像逗小朋友一样问道：“那欢欢，你知道饺子的来历吗？”
许欢欢一怔，摇摇头：“不知道。”
接着，又是小庄先生课堂时间了。他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慢条斯理道：“这饺子呢，是医圣张仲景发明的。一开始，叫作‘娇耳’，是为了给乡亲们在寒冬腊月治冻疮的。后来就慢慢演变成我们吃的饺子了。”
“原来是这样啊！”许欢欢转了转眼珠，乐了，“等回家，我就把这段来历贴饺子馆的墙上。这样，我们家饺子馆也有文化氛围了，哈哈哈哈……”
看着她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庄怀瑾又觉着心头吹过甜甜、软软的微风。他发现，这个小女孩好像天生就有种带给人快乐的能力。
而这种能力，是他一直以来最需要，也最渴望的……
许欢欢没注意到庄怀瑾炽热的目光，依旧优哉游哉地捏着饺子，嘴里还哼起了歌谣：“阿妈娘，买砂糖，砂糖甜，买苦连，苦连苦，打鸡兔，鸡兔香，买干姜……”
这首歌谣曲调很简单。从发音上，可以判断出是一首方言的歌谣，她用甜甜脆脆的声音唱起来充满了童趣。而此时的庄怀瑾，竟像被点了穴一样，整个人都定住了。
许欢欢抬起头，吓了一跳。只见庄怀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带着震惊和探究，而那眼圈竟慢慢红了，一层水汽渐渐涌出眼底……
“小庄先生，你……你怎么了？”许欢欢瞪着大眼睛。
“不要停，继续……”庄怀瑾仍是怔怔地看着她，口里命令着。
俞子羡乐了：“喂，你行不行？居然在人家小姑娘面前喊‘不要停’？”
许欢欢也蒙了，只得乖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包饺子。
“不是，我是让你继续唱歌！”庄怀瑾似乎有些急迫。
许欢欢怔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哦，原来小庄先生喜欢听儿歌呀！哎呀，我一个实习小编导容易吗？包个饺子，还得‘卖艺’！”
说完，她就把这首歌谣完完整整唱了一遍。而当她唱到最后时，庄怀瑾竟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这首儿歌，你是从哪儿学的？”庄怀瑾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些颤抖。
“我外婆教我的啊！”许欢欢笑嘻嘻说，“你们没听过吧？因为，我外婆不是本地人，这是她老家的儿歌。而且她说，这首歌很古老的，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我比较幸运，小时候，她就唱这首歌哄我睡觉。所以，就学会啦！”
“欢欢，谢谢你……”庄怀瑾转过身，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只是眼圈红红的。
许欢欢眨眨眼——谢什么？包饺子？还是“卖艺”？
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了，空气里弥漫着香喷喷的水汽。俞子羡忍不住先尝了一个，口里呼着滚烫的热气，惊呼道：“唔……好吃！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饺子！”
许欢欢得意地笑了：“有机会带你们去我家饺子馆。我爸妈做的，比这还好吃呢！”
说着，她用小碟子盛了一个饺子递到庄怀瑾面前，笑嘻嘻地说：“小庄先生，你也尝尝。”
庄怀瑾接过饺子，轻启薄唇吹了吹，然后用筷子夹起，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动作十分优雅。许欢欢不由得看痴了——神仙吃东西都跟我等凡人不一样呀！
“好吃吗？”许欢欢笑眯眯地问。
庄怀瑾点点头，眼眸里多了一层深意：“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喂，你能不能有点创意啊？还学者呢，竟然抄袭我的话！”俞子羡在一旁抗议。
庄怀瑾则淡然一笑，依旧看着许欢欢，语气十分笃定：“这是真心话！”
三个人吃饱了之后，庄怀瑾对俞子羡说：“子羡，麻烦把饺子装进保温盒。我们去医院吧……”
“哦，好……”
许欢欢尬笑了一下：“你们要去医院啦？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谁知，庄怀瑾竟一摆手，用命令的口吻道：“一起去！”
“啊？哦……”
许欢欢见小庄先生如此反常，不敢再有异议，乖乖跟着走了。
走出巷子口，俞子羡的车就停在那儿。庄怀瑾拉开副驾驶的门，忽然又停住了，似想起了什么事。
“你们等我一下。”说完，他又转身回去了。
许欢欢坐在车后座，抻长脖子问俞子羡：“小庄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有点神神道道的？”
俞子羡摇摇头：“我哪儿知道，许是你在饺子里下药了吧？”
“才没有！你也吃了，你怎么没事？”
“嗯……”俞子羡做认真思考状，“好像是因为你唱的那首儿歌。哎，你是不是会什么邪术？把他的魂儿给唱丢了！”
许欢欢正要反驳，却见庄怀瑾回来了，手上多了一本书。
（二）
许欢欢在医院的VIP病房里见到了庄舟本尊。他虽穿着病号服，一只脚还打着石膏，但仍遮掩不住一身的仙风道骨。眼角的几道智慧纹，更平添了成熟睿智的韵味。这么个儒雅俊逸的“大叔”，也难怪会迷得田姝七荤八素。
庄舟正在摆弄手机，见儿子进来了，故意撇撇嘴道：“小子，营销做挺好啊，微博粉丝都超过我了。”语气还挺酸。
许欢欢心虚地捂住了裤兜里的手机。
庄怀瑾将保温桶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回首一指许欢欢：“都是她弄的。”
许欢欢赶紧上前一步，向庄舟行了个礼：“庄先生好！我……我是小庄先生的专属……呃，专属编导——许欢欢……他的微博都是我打理的……”
她差点说成“专属天使”。
“哈，这节目组也太偏心了吧？我去当嘉宾时，怎么就没有什么‘专属编导’啊？”庄舟歪着头打量着许欢欢。
许欢欢挠挠头，用求救的目光望向庄怀瑾。
庄怀瑾却是抿唇一笑，淡淡道了句：“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节目组也是看颜值的……”
“哎，你个臭小子！好意思说‘天生丽质’？你这张脸是谁给的？而且，我告诉你，你也就遗传了我百分之八十的颜值，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帅！”
庄怀瑾微微蹙眉，接着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您现在也是‘风韵犹存’。不然，跳华尔兹的张阿姨和李大婶，也不会因为争当您的舞伴大打出手，还连累拉架的您摔断了腿……”
“哈哈，原来这腿是这么摔的！”许欢欢没心没肺，脱口而出，而一秒后又捂住了嘴。
她发现，这位电视里谈吐优雅的庄先生，在生活中画风完全歪了。不知道他的“蝴蝶”们知道了，情何以堪？
一直没说话的俞子羡笑着开口了：“欢欢，咱们庄老爷子可是远近闻名的‘师奶杀手’！”
“何止是师奶？”许欢欢一脸谄媚，“好多小姑娘都是庄先生的粉丝呢！我室友就是个死忠粉，喜欢庄先生喜欢得不得了呢！”
说到这里，她有点后悔，早知今日能见到庄舟，就将田姝的那本书带来了，顺便要个签名，也算把那两只鸡腿的债还上了啊！
她心里正懊悔着，忽见庄怀瑾将他取来的那本书递到庄舟面前，不紧不慢道：“欢欢跟我们一起包饺子，忙活大半天了。你给人家室友签个名，也是应该的。”
许欢欢瞪大了眼睛——原来他折返回去取书，是为了她……
庄舟欣然接过书，笑眯眯地望向许欢欢：“大家都知道，我可是最宠粉的。你的室友叫什么名字啊？我给她个‘TO签’。”
许欢欢喜上眉梢，连忙说：“田姝，‘静女其姝’的‘姝’！”
田姝自迷上了庄舟，便天天诗文不离口，把自己的名字也解释得颇有诗意。说什么“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出自《诗经》。许欢欢天天听她念叨，就算没走心也记住了。这会儿，倒正好在这群文化人面前也显摆一下。
庄舟果然频频点头：“‘静女其姝’，好名字！好名字！”说着，他拿过床头的钢笔，洋洋洒洒地在书的扉页写了“TO田姝”，又写了几句祝福的话，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合上书，庄舟摩挲着泛黄的封面不禁感叹：“你的这位室友是资深粉啊！这本书，是我很多年前写的，都绝版了，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了。我自己也就只有这么一本。没想到，她居然珍藏着……”
“啊？”许欢欢一哆嗦，慌忙看向庄怀瑾。
只见他极其淡定地说：“哦，这就是您书架上的那本。”
接着，许欢欢看见庄舟的脸，绿了……
“呃……那个……这绝版书太珍贵了……您还是自己留着吧……”许欢欢慌忙推辞。
庄怀瑾却一把夺过书，直接塞给了许欢欢：“名字都签了，怎么好意思往回要？拿着吧！”
庄舟只好忍痛尬笑：“不过是本书嘛……也没什么珍贵的……就……就送给你的室友吧！”
许欢欢一边将书装进双肩包，一边思量着这小庄先生真是太狠了，连亲爹都整啊！不过，田姝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她一抬头，却瞥见庄怀瑾调皮地冲庄舟挤了下眼睛，又吐了下舌头。而庄舟则嘟着嘴，鼓了鼓腮。
许欢欢有点发蒙——这父子俩倒是一个比一个会卖萌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庄先生、小庄先生，我给你们父子俩拍张照片，发到微博上吧！”许欢欢掏出手机，兴冲冲地说，“儿子给爸爸送爱心饺子，多么父慈子孝的一幕啊！你们的CP粉看了肯定高兴！”
“我不喜欢拍照。”庄怀瑾不假思索，一口拒绝了。
可庄舟却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这个提议好！来，小子，快把饺子端过来！”
许欢欢看出来了，庄舟这分明是在报复。这对神仙父子，倒是真有意思。
庄怀瑾无奈，只得打开保温桶，将饺子盛出来。许欢欢此时，俨然变身摄影师，指挥着父子俩摆出各种pose。庄舟极为配合，还主动想出好多动作，一会儿深情对视，一会儿嘟嘴比心，忙得不亦乐乎。看得出来，小庄先生脸上是笑嘻嘻，心里……
拍了几张后，俞子羡悄悄凑近还在忙活的许大摄影师，压低声音提醒道：“差不多行了。他真的超级不爱拍照，今天已经是极限了。”
许欢欢吐了吐舌头，忽然有点后怕，惹到小庄先生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好啦，已经可以了。”许欢欢揣起手机，憨憨一笑，“饺子到底还是吃的，不是道具，凉了就不好吃了。庄先生赶紧吃点吧！”
庄怀瑾连汤带水盛了一小碗饺子，递给了庄舟。庄舟笑吟吟接过饺子，用汤匙舀起一只，轻轻咬了一口。
“嗯，好吃！小瑾，你的厨艺有长进啊！”
庄怀瑾一笑，转头望着许欢欢，目光温柔如水：“是欢欢做的。”
庄舟慈爱地看着许欢欢：“欢欢，你好厉害呀！现在的女孩子，都娇生惯养的。像你这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真是凤毛麟角了！”
俞子羡又开始打趣：“这么一说，咱们欢欢还真是宜家宜室，难得的好媳妇人选啊！”
啥？许欢欢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搞得有点蒙。她没看见，庄怀瑾竟赞许地点点头，笑容里也多了几分暖意。
庄舟看着俞子羡，笑了：“怎么，你小子要打欢欢的主意？”
“没没没……我要打谁的主意，你们心里还不清楚吗？”俞子羡一边摆手，一边推了下庄怀瑾，“我是看他俩挺合适。不如，老爷子考虑下欢欢做儿媳妇吧？”
“哈哈哈哈……”庄舟大笑，“你小子不要乱说，把人家小姑娘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许欢欢小脸涨得通红，不想被乱点鸳鸯谱，赶紧解释：“庄先生，因为我们家就是开饺子馆的。所以，我从小就跟我爸学包饺子，我这也就学到了五成功力。等您伤好了，有时间去我家饺子馆尝尝我爸的手艺，那才叫绝呢！”
“好好好……”庄舟客气地应承着。
庄怀瑾转了转眼睛，忽然说：“爸，欢欢包饺子的时候，唱了首儿歌，很好听。让她唱给你听听吧！”
“儿歌？”
庄舟抬眸看向他，愣住了……
而许欢欢心里面已经开始抗议了——干吗呀？还真拿我当卖艺的呀？唱一遍不行，还“巡演”？
“欢欢原来这么多才多艺，能赏脸给我这老头子唱一首吗？”庄舟笑眯眯地问。
许欢欢掂了掂手里的书，心想，还是拿人家手短啊！卖艺就卖艺吧，总比“卖身”强。
“阿妈娘，买砂糖，砂糖甜，买苦连，苦连苦，打鸡兔，鸡兔香，买干姜……”
悠扬的歌谣回**在病房里，竟让父子俩都泪眼汪汪……
“欢欢，你们家在什么地方呢？”庄舟听完歌谣，抹抹眼睛问道。
许欢欢这回可是真蒙了——问我家干吗呀？还真要去吃饺子？
“呃……其实不在市内……我家在县城，挺远的，坐车还要两个小时呢！”
“哦，那也不算远。等出院了，一定去光顾你家的饺子馆！”
许欢欢一脸茫然地看着庄舟，心里嘀咕着，这歌难道真有魔力？怎么庄家每个人听完都不正常了？
接着，庄舟一边吃饺子，一边拉着许欢欢问长问短。从家庭成员到求学经历，盘问个一清二楚。许欢欢都怀疑，这位庄先生是不是查户口的。
“爸。”庄怀瑾打断了庄舟的盘问，“您问这么多，别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
俞子羡也在一旁打着哈哈：“老爷子，您问这么仔细，是真看上欢欢做儿媳妇了吗？”
一句话，许欢欢的耳根子都红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绯闻男主角”，发现他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哎呀，不好，心跳有点快……
（三）
出了医院，上了车，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庄怀瑾坐在副驾驶，始终低着头沉默着，跟在医院里撒娇卖萌时判若两人。倒是俞子羡一直逗着许欢欢说话，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车头一转，驶上了一座跨江大桥。一只不知名的白色水鸟在车窗处打个旋，又轻盈地飞走了。
“我想到江边走走……”庄怀瑾忽然开口。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目光悠远而迷离。
“哦……那我下桥之后，停在江边。”俞子羡怔了一下，答道。
许欢欢眨眨眼，很识相地说：“那我也在桥下下车就好了。再过一条街就是传媒大学，我可以走回去。”
“不，你陪我……”
极清浅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啊？哦……”
虽然有点意外，但本着“满足小庄先生一切要求”的原则，许欢欢还是无条件服从了。
夕阳的余晖将庄怀瑾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金边。他伫立在江边，凝视着江面的水光潋滟，眉心渐渐笼起莫可名状的哀愁。
夹杂着水汽的凉风扑面而来。许欢欢深吸一口气，做了个伸展运动，然后开启尬聊模式：“这现代人啊，生活节奏快，压力也大。很少有时间停下脚步，这么悠闲地站在江边吹吹风了。哈哈哈……小庄先生，此情此景，你难道不想吟诗一首？”
典型的没话找话。
庄怀瑾微微侧过脸，眼中带着期许：“我想……听你再唱一遍那首歌……”
许欢欢这回可奓毛了。她瞪大眼睛，比比画画地嚷起来：“喂，先生，你不要太过分！我是你的‘专属天使’，但我‘卖身不卖艺’！”
庄怀瑾乐了：“我不需要你‘卖身’啊！”
“不是……”许欢欢小脸泛红，“你都给我气糊涂了。我啥都不卖！我又不是卖唱的，这一遍一遍的，累傻小子呢？”
“是傻丫头。”庄怀瑾认真地纠正。
“我才不傻呢！”许欢欢转身就走，“说不唱就不唱！不唱，不唱，不唱！”
可她刚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忧郁伤感的声音：“这首儿歌……是我妈……离开我之前唱的……”
许欢欢的身子一颤，想起了田姝之前说过，庄怀瑾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她转过身，迎上的是庄怀瑾带着忧伤的双眸。他深吸一口气，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幽幽地说：“那天，我妈在家里教我唱这首儿歌。可刚唱到上半段，她就肚子疼，疼得满头是汗……我爸赶紧送她去医院……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不知道这首儿歌后面是怎么唱的……后来我去问我爸，他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把这首歌学完整……可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今天……听见你唱了……”
说完这番话，他抬手抹了下眼睛。
“哎哟，我最受不了这种悲情的故事了……”许欢欢夸张地捂着小心脏，一脸悲切，“好，我马上唱。你想听多少遍都行。我就是你的……‘人肉点唱机’！”
庄怀瑾转过脸，笑了。
“人肉点唱机”已经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
“阿妈娘，买砂糖，砂糖甜，买苦连，苦连苦，打鸡兔，鸡兔香，买干姜……”
许欢欢的歌声随着江边的风飘出很远。庄怀瑾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慈爱的面容。这一次，比他二十年来任何一次回忆母亲的模样，都要清晰……
唱完之后，许欢欢还有点不放心，又问：“你记住后面了吗？用不用我再唱一遍？”
庄怀瑾笑着摇摇头。
“嗯，我忘了，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听了三遍，肯定记住了。”许欢欢想了想，又补充道，“即便没记住也不要紧。我这个‘人肉点唱机’随点随唱！”
“欢欢，谢谢你！”
庄怀瑾转过身，微微颔首看着许欢欢的眼睛，目光晶亮。一阵风吹过，额前的碎发随风舞动着。而许欢欢的小心脏也随之躁动起来。
神仙小哥哥，拜托，你这样看着我，会出人命的！虽然你不可能是想对我放电，可这不经意的漏电，也是犯罪呀！
不知不觉中，天边的火烧云烧上了脸颊。为了缓解尴尬，许欢欢小手一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庄怀瑾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宠溺。
“被神仙摸过的头，是不是会变聪明啊？”许欢欢自己又摸了一下，然后傻傻地笑了。
“哈哈哈哈……”庄怀瑾由衷地笑了起来。
许欢欢则抚了一下胸口，长舒一口气：“哎呀，小庄先生，你可算是笑了。刚刚我还在想，万一你哭了，我可怎么哄呢？”
“我很好哄的。”庄怀瑾调皮地眨眨眼，盯着许欢欢胖嘟嘟的小脸，狡黠地笑了，“捏捏傻小孩儿的脸就开心了！哎呀，心里又难受了，来，快让我捏一下吧！”说着，一只“魔爪”便伸向了许欢欢。
“啊！”许欢欢捂着脸，转身就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许捏脸！”
“哈哈哈哈……”身后又传来庄怀瑾爽朗的笑声，“好啦，逗你玩呢！时间不早了，我自己在这边散散步，让子羡送你回学校吧！”
看着许欢欢蹦蹦跳跳的背影，庄怀瑾的嘴角渐渐弯起优美的弧度。他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故意装傻卖萌，目的就是想逗他笑。而她的目的，也仅仅源于她乐观与善良的本性而已。他真的被她的快乐感染了。这种简单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快乐，他竟甘之如饴……
上车之后，许欢欢向俞子羡打听起庄怀瑾的母亲来。
俞子羡有些诧异，抬头望着后视镜里的许欢欢，问道：“你怎么忽然关心起他妈妈了？”
“因为我刚弄清楚，原来我今天唱的那首儿歌，就是他妈妈生前唱的最后一首歌。”
“哦，怪不得他们父子俩今天都反常……”俞子羡点点头，若有所思，“怀瑾的母亲叫秦琬珍，是位很有名的箜篌演奏家。想当年，她和庄老爷子可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箜篌演奏家？”许欢欢瞪大眼睛，“那不是跟那位神仙小姐姐一样？”
俞子羡的目光暗了暗：“嗯，小瑜就是想完成母亲的事业，才苦练箜篌的……”
“哦……”许欢欢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小庄先生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沉默了几秒钟后，前方传来俞子羡略带沙哑的声音：“是生小瑜时……难产……”
哦，怪不得是肚子疼去医院，原来那位神仙小姐姐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
许欢欢默默低下头，没有再继续发问。脑海中两张五官相似的面孔交叠起来——一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一个则是化着烟熏妆的朋克女孩儿。
如此说来，她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根本就没享受过一丁点的母爱。可相比曾经拥有过母爱，又早早失去了的庄怀瑾，谁更可怜呢？
许欢欢无从判断，心头莫名一阵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