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怎么样都不会讨厌你

这话问得师音心跳莫名加快,他脑中迅速闪过一个问题:该如何向喜欢的对象解释什么是肌肤之亲?

见他愣住,灵九儿目光一转,顺着把话题也给转了,轻飘飘又甩出一个问题:“师师,你在虚吾大殿当值比我久得多,你觉得帝尊怎么样?”

师音难得眉头微皱,双眼虽藏在白绫之下,却难掩沉思之意,他脑中迅速闪过另外一个问题:该如何在喜欢的对象面前隐晦地夸自己,才能显得低调?

然而,他这副模样落在灵九儿眼里,成功被解读错误。她微叹道:“唉,算了,不该让你对自家帝尊作评价的。只是我有些困惑,自打我上天以来,兮姻暗里点过我许多次,要我去接近帝尊。我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明白他的用意,可我从未见过那位帝尊,况且我还在《六界录》上看到过,说夫妻之间要一直待在一起,直到神魂消散于世间。我就想啊,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神官,和他成亲,那我更愿意和师师你待在一起,虽然我挣功德确实很辛苦,不过开心更重要。如果刚刚那样就算是肌肤之亲,那我们以后只要一直待在一起就可以了。”

闻言,师音睁眼,透过一片雾白直视着那张精巧、认真的小脸,随后他指尖微动,白绫顺着鼻梁滑落而下,露出的眸光深邃而隐忍。他轻声反问:“那小九姑娘可能想明白,自己为何更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当然能。”灵九儿转回目光与他对视,“我喜欢师师你这样温柔好亲近的。”

“若有一日,你发现我并不是平日里这副温柔模样,该怎么办?”

“我都喜欢你了,管你什么模样,我统统都喜欢。”

“小九姑娘生性纯真,自然是好。”师音趁机抽回手,拾起一旁的被褥替她盖上,“可人有很多面,并不是只有你眼中看到的这个样子。万一哪天我身上失了你最喜欢的东西,到时你我已是夫妻,必须在一起,偏偏又相看两生厌了,又该怎么办?”

灵九儿思索片刻,轻轻回了一句:“那不会,你怎么样我都不会讨厌你的。”

话听至此,师音心中虽有暗喜,不过忧虑更深,一开始本只想简简单单,以寻常身份与她靠近,如今似乎越来越难扯开自己身上那层身份了。

正寻思该如何回话时,扯谎溜走的织梦又悄悄回来了,只不过是站在殿外,她询问道:“九尊主可有好些了?”

师音不答反问:“织梦神君办事竟如此高效,凡间那点麻烦事这么快就解决了?”

织梦小腿再次不自觉一抖,自己扯的谎,跪着也要将它扯完,于是顺口应道:“小事小事,挺好解决的。”

“既是小事,竟也值得破困神君请求外援,莫不是近来我们殿中战斗力有所下降?”问完,师音立马话头一转,“前几日偶然听灵文说,今年的天界招新大会提前了月余举办,不知织梦可有听闻?”

“这个……这个,略有耳闻。”

织梦哪止是略有耳闻,简直是听之惶恐啊,稍微有点脑子,都能听出帝尊这话茬里的意思,明摆着是想给虚吾大殿招收新鲜血液,到时,他们这主事神君之位再难坐得安稳。

也只有灵九儿没听出那层意思,只觉得自家殿里的神君似乎对师师有那么一丢丢惧怕之意,莫不是师师这打杂打得还颇有高度?

见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缺了些和气,灵九儿眼珠左右一转,出口解围道:“织梦神君,我好多了,你怎的不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方才收到宴帖,说灵宝帝尊下凡铲除邪祟,在人间大放异彩,特在家中摆宴待客,我来通传一声,便得去赴宴了。”

织梦心中惶恐,生怕屋里那位帝尊再说些什么,嘴里话还没说完,就抬脚准备走了。师音可不打算放她一个人走,逮着她的尾音,接话道:“织梦你别急着走,那边既摆了宴席,我自然也是要去一趟的,一道走吧。”

说完,他起身前替灵九儿压了压被角,低声嘱咐:“你躺好,先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其实灵九儿隐隐约约也知道自己肚子疼肯定和吃太多是断不了关系的,为了杜绝尴尬,她才在醒过来时将话茬扯开,毕竟来天界这段时间,她也没整明白太多,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对温柔又长得好看的男神官,简直是毫无抵抗力。她怕兮姻那老头儿撮合她和帝尊这事,时间久了,天上流言四起,到时难以解释,于是才借此机会表明态度。此时什么宴席她自然是再不能去的,只好乖乖躺着,顺着师音捏被角的动作往下缩了缩。

赴宴的路上,织梦心里忐忑不安,瞅瞅身旁拢着双手、步履从容的帝尊,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开口。

师音自然能察觉到那道时不时探向自己的目光,他率先打开话茬,开口问道:“织梦啊,你总看我做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帝尊,那个……恕我直言,”织梦抬手,两个指头捏在一起比画,“有那么一丢丢压迫感。”

见织梦一副小心试探的模样,师音不禁好笑:“何来的压迫?”

“帝尊方才提到招新大会,可是想……”

“织梦误会了。”师音轻声打断,“我提到的重点是灵文,只不过是他总爱忙于公务,鲜来我身边晃悠,有些想念罢了。”

想念?

织梦一口气哽在喉咙间,看来招新这件事,帝尊是不想和她坦诚相待了,明晃晃点了题,竟然点不破。

罢了罢了,反正她和破困早被灵文那个死古板给挤成了旧爱,习惯了。

织梦心不在焉应道:“啊,是这样啊,灵文的确是挺敬业的。”

“若论敬业的话,你和破困也不差他丝毫,可你知道我为何更偏心灵文几分吗?”

师音冷不丁抛出这么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织梦思索了片刻,心想难道不是灵文那家伙新鲜,自己和破困被岁月熬到人老珠黄了吗?

最后,她弱弱回道:“自然是灵文神君对咱们大殿的创收贡献更高,帝尊偏向他也是应该的。”

织梦自认为这个回答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大度不计较,没个九十分,也该是个及格线。不料竟被师音毫不犹豫地给否定了:“织梦,你错了。”

乍一听到这几个字,织梦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等她“咯噔”完,就听到师音淡淡一句:“今日若换作灵文,任何事不管对我是好是坏,他都不会骗我。”

织梦闻言,忐忑地对上师音的目光,那双眼睛深而沉。他看着她继续道:“今日这事,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织梦,我必须要提醒你,下次不可再犯此错。我与小九姑娘并未婚配,行为之间不可过分逾规越矩,你和破困是我可以深信也能够紧紧依靠的人,你们要明白我更需要什么,万不能随着兮姻胡闹,可明白?”

这下织梦不敢再飘了,停下步伐规规矩矩拱手应道:“明白了,帝尊的意思,稍后我会同破困传达的。”

“这就对了。”师音突然笑着收回视线,“织梦一直都是个聪慧的好神君呢。”

语毕,他施施然抬脚走了。

瞧着翩飞在云层中的墨色衣摆,织梦呆滞了,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是怎么回事,好神君……呢?

这令人周身发麻的语气词又是怎么回事?

织梦抖抖身子,连忙跟了上去。今日别的不说,她算是搞清楚了自家帝尊的一大人生底线,那就是婚前禁止与眷侣亲密接触,这底线可同他那位二哥形成了云泥之别啊。

天界数万年来无战事,众仙神间氛围一派祥和,不论谁家有个什么大小事,都爱摆几桌流水席,宴请一下四方排得上名号的文官武将,一是为各方联络感情作出贡献,二是礼尚往来,毕竟在收礼钱这种事情上,神仙们也是非常钟爱的。

玉琉宫的宫门处,宾客进进出出,人流不断。师音远远便瞧见一道水绿色的飘逸身影,他闪身过去将人拦在宫门外,微微躬身唤道:“二嫂嫂,许久未见,各方可安好?”

闪现闪得如此悄无声息,飞花被乍然出现在身旁的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小半步,稳住身子看清来人后,才拱手相拜,回:“小仙最近有些耳背,未听说灵宝帝尊有姻喜之事呀。可巧了,我还间歇性眼拙,玉清帝尊这声‘二嫂嫂’唤的是哪位仙家啊?”

飞花装模作样地四处瞅,一副全然不关自己事的样子。师音眉眼一弯,轻笑道:“几百年过去了,二嫂嫂还是那么爱开玩笑,要论起这股灵动劲儿,那些刚飞升的小仙女恐怕还比不过你呢。我既然拦住的是你,叫的,自然也是你了。”

“咳,那什么……”飞花刻意压低了声音,“几百年前就同你说过,莫要叫我嫂嫂,我与你家二哥尚未成亲,如此越矩的叫法,容易让仙人笑话。”

师音也低声回道:“既然这般让嫂嫂为难,不如我私下同二哥哥说说,将这桩婚事尽快提上日程?”

说起上清天最强武神灵宝帝尊与中天庭飞花的爱情故事,整个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恐怕绑个凡世的说书先生来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尽,是以此处简单提两句。

遥想数万年前,灵宝帝尊还不是个帝尊,甚至还未飞升,尚为凡人时,曾是当时国力强盛的仓央国二皇子,弱冠之年被送往一处剑庄学艺,那剑庄的庄主在自家后山养了大片花圃。当时的师玄年轻气盛,身上难免有些皇子常有的跋扈劲,某日犯了错,受到师父体罚后,挥着他那把镶金的长剑把那片花圃一顿糟蹋,这撒气的后果,自然是没有什么后果的,毕竟堂堂一国皇子,庄主总不能为了怜惜花草而去找人麻烦,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但当时的飞花已经位列仙班,且刚刚上任百花主之位,这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欺花之罪他庄主能忍,飞花可不能忍,于是挥着她那飘舞的水袖从天而降,将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二皇子一顿揍,两人从此结下深仇。

至于之后为何会出现爱情故事,这里要用师玄的内心独白来进行简单概括:“敢揍当朝皇子的人,她是这世上第一个,可是不知道为何,我竟觉得这女人该死的特别。”

没错,就是如此俗到极致的由恨转爱剧情,只是飞花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那个被自己揍到晕头转向还要追着她跑的男人竟然在五年后飞升了,当时一同飞升的还有仓央国太子师青和三皇子师音,师家三兄弟在天界就跟开了挂一样,一路升职加薪,仅用了短短四万年时间,便将上清天当时的老帝尊给请回家种田去了。

师家三兄弟由此成为上清天三帝并尊的首例,大哥师青管控上清天的所有事物,大到各方领地划分,小到各上神家中琐事。三弟师音创立众仙神的浮生之所——天上人间,手下有织梦、灵文、破困三大掌财神官,成为名副其实的上清天金钻王老五。最后是此段的主角,二哥师玄,他掌管人间日月风雨,手下有日月两神和风雨二师,本该是上清天最逍遥自在的神,却利用职务之便,对飞花穷追猛打,几万年来厚着脸皮,明里暗里为她开了无数次晋升后门,皆被人无情拒绝,于是从逍遥自在一朝变成苦情倦怠的“惹人疼”帝尊。

说到这里,看不明白的,还以为这是一方单恋,穷追不舍的悲剧,稍微看仔细些的,就该知道,这两位是在暗戳戳调情呢。

人家玩的,是一场追逐游戏,一般人不懂。

所以当师音提起婚事,飞花那面上是一脸同情,没经验始终还是没经验,成亲能有谈恋爱好玩吗?日日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能有距离产生美来得刺激吗?

再说了,她飞花在中天庭也算得上是一宫之主,若是晋升了,去到上清天那种大佬云集的地盘,就算她是帝后,那步伐上多少也是会受限的,她如今逍遥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师玄那厮若是空了,自然会追来她身边,寻个灵气充沛的地,两人聊聊天、喝喝茶、练练功……

想到此处,飞花突然面色一红,眼神四处飘飞,扯开重点回道:“说起婚事,帝尊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还有啊,小仙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帝尊将那声‘二哥哥’简短一些,比如‘二哥’这样?”

二哥哥、二哥哥,她听来实在硌硬。

“啊,抱歉。”师音恍然道,“在凡尘叫惯了,经嫂嫂这一提醒,我今后会多多注意的。”

飞花太难了,没了二哥哥,嫂嫂又叫上了。

罢了罢了,她想起圈在自家宫里的那只大鹅,遂问道:“前几日你们殿中有位名叫灵九儿的小神官,从上清天跌落至中天庭,压坏了我一片牡丹,我将她骑的灵兽扣了作抵押一事,不知帝尊可有听闻啊?”

师音面色一正,回道:“我正要说起此事呢。怪那灵兽刚刚孵化,体力过于薄弱,坏了嫂嫂的牡丹,我近来心中都有不安,想着嫂嫂的花萼酒楼似乎最近营收有所下降,不如我命灵文给酒楼减免三个月的租金,以此赔礼,赎回灵兽,赔款照赔,嫂嫂可满意?”

免三个月的租金,赔款还照赔不误,那是相当满意呀。

飞花眼角藏不住喜色,脑中正想着如何矜持地应下这桩美事,不料师音再度开口,逻辑缜密道:“嫂嫂的酒楼是天上人间最黄金的商铺地段,占地面积也大,我那只灵兽若按市场均价折算,仅能和酒楼的两月余十六天租金相抵,剩下的十四天租金,折算仙家功德得有二百七十万,四舍五入算三百万,就抵了我们小九姑娘欠债的零头吧。”

“呵呵……”飞花强拉出一丝微笑,“帝尊真是好会算,每年收租都能赚个盆满钵满,是不是如在河里畅游一般,水分大到呛嘴呀?”

师音面不改色,回怼道:“嫂嫂真爱说笑。这河里水分再大,也是它该有的部分,哪像嫂嫂那一院子花花草草,每日吸收天地灵气,功力不长,净会长水分,厉害呢。”

这句话什么意思,说他天上人间赚钱是理所应当、顺应自然的,她死去那片牡丹叫价一千三百万就是在讹他虚吾大殿?

飞花一口气冲上了头,脚下一跺,一个“你”字还没出口,赶来的织梦成功将她打断,朝两人分别拱手相拜后,织梦客气道:“帝尊,仙子,我先进去占位了,两位慢聊啊。”

织梦行完礼便匆匆踏进宫门走了,听说今日宴上有歌伶唱戏,这两人,一个是宴席正主的弟弟,一个是宴席正主的仙眷,摆宴肯定是有家眷席的,她非亲非故,去晚了可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经织梦这一打岔,飞花那上头的火气也落了三分,好歹人家是个帝尊,这大庭广众的,不该较真,不该较真……

飞花咬着牙笑道:“帝尊恐怕还不知道,近年来人间旱情严重,这花草啊难养活,水分越多,越是值钱呢。”

她话是说得轻缓,颇为客气,可憋着的那股暗气竟硬生生将肩上的大刀给召唤了出来。师音眼尖,反应也快,急忙从袖中抽出手,轻拍在刀柄上,道:“嫂嫂莫要较真呀,早晚都是一家人,生什么暗气呢。”

那大刀被他一拍,竟周身抖了抖,弯起刀柄,缓缓往飞花身后缩了缩,活脱脱一副小媳妇的娇羞模样。

飞花那个气啊,直接气到脱口而出:“我没生气!我能生什么气啊!”

周围有路过的仙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斜着眼打探片刻后,朝这两位拱手行个礼,又匆匆走了。

正巧,话音落完,师音还想着该如何安抚安抚自家未来嫂嫂,师玄便从内殿里出来了。众多仙家里,那道身形娇俏却肩扛大刀的身影很是夺眼,师玄快步朝她而去,全然没有平日里端着的那副武神模样,神情紧张地关切道:“怎么了这是,一家人怎么还亮起刀来了。”

师音如见救兵一般,朝师玄走来的方向微微倾身,招呼了一声:“二哥哥。”

同时响起的,还有飞花略带委屈的一声:“哥哥。”

出声的两人默默对视上,师音在遭受飞花一记白眼后,抿了抿唇,改口道:“那个,二哥,我先行一步。”

师玄一头雾水,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仙眷竟会同自家弟弟为一句称呼而闹情绪。

那日宴席后不久,飞花便派手下的人将彩灯送回了虚吾大殿,见彩灯悠然地浮在那片莲池中,身子似乎当真比从前圆润了许多,灵九儿一直隐隐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可若要再将彩灯当作灵兽去骑,她是断然不敢了的。

近日师师似乎很忙,时常见不到他,神识圈敲他也要许久才会回应。于是在莲池见过彩灯后,灵九儿闲来无事,又逛到了织梦的主殿,许久未去探访那片草地,里面的碎功德都快攒成小土堆了。

灵九儿尽情感受着捡钱的欢乐,与此同时虚吾大殿的正殿内,师音端坐在案桌前,也在尽情感受着钱太多带来的苦楚。那案桌上摆满了账本,织梦站在一旁,手中还抱着厚厚一摞,嘴上回禀道:“就这些了,我殿中一共二十四本账簿,破困那边送来十七本,灵文司……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拢共有五十本账簿。”

“用不了多久,这季度账簿就该破百本了吧。”师音生无可恋。

织梦平静应道:“粗略一推算,破百大概是下个季度的事。”

“织梦啊,”师音突然语气一变,“你说这些账簿,我看与不看,是不是没多大影响?”

“帝尊若是觉得手里钱太多,每年账簿上漏个几千万什么的无伤大雅,倒也是可以不对账的。”

几千万……能给小九姑娘配柄上品灵剑了吧。

师音默默拿起账簿,将话茬引开:“凡间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都安排妥当了。”织梦将账簿堆放在案桌下,回道,“帝尊将账簿的事了完,便可以安心去了。”

师音缓缓点点头,沉思片刻,又问起:“小九姑娘还在莲池吗?”

“……方才去了我殿中,重拾旧业了。”

织梦说得极其委婉,毕竟不出意外,那位可是自家未来的小帝后,总说她去草地里捡钱,太不风雅。

不过师音是能听明白的,他想了想,吩咐道:“还是将小九姑娘调来莲池当值吧。交代一下那几个打扫的宫娥,继续在日出之前清扫完周边。”

“好,我这就去办。”

织梦应完便打算撤了,只是刚转身没走两步,师音又把她叫住,眉目和善道:“织梦啊,我不在的这几日,小九姑娘就劳你多多照管了。”

这都两万多岁的人了,自己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织梦在心里暗自叫苦,嘴上却连忙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收到来自帝尊的满意目光后,织梦退出了大殿。

与此同时,织梦神君殿外的草地上,灵九儿将那些碎功德捡得一干二净,闲来无事便将兜里那柄勺子给掏出来,捏在手里把玩,同时自言自语道:“彩灯虽回来了,我却再不敢使唤它载我出去兜风了,鹅总归还是帝尊的鹅,我看天上这些神仙个个都会御剑,仔细想想,我若能御个勺也还不错,可揣了你这么多天,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她将勺放在草地上,食指捏着勺柄猛一打转,勺子便在原地快速旋转了数圈,如此动作重复两遍后,突然有道稚嫩的声音喊道:“别转了,晕晕晕!”

灵九儿闻声,眸光一闪,抓起勺子惊道:“哇,勺勺,你终于肯说话了!”

“我有名字。”勺儿傲娇回道,“元君唤我小答应,你……姑且就先让你叫一段时间吧。”

灵九儿把勺往怀里收了三分,警惕道:“为何只能叫一段时间?你可是我花了钱买下的,你不会想跑路吧?”

我跑你个鬼!

勺儿意思性地挣扎了两下,回避道:“你放我下来,带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兜风。”

“兜风?”灵九儿蹙起眉,“难不成还真能御勺?”

她将信将疑地将勺子放在草地上,只见那小小一柄汤勺,竟在顷刻间变大了数十倍,那原本盛汤的圆头部分深深凹陷下去,如她这般身形的,估摸着能装进去两个。

“进来,坐稳。”勺儿发声了。

灵九儿眉目难掩欢喜,身子轻盈一跃,整个人便盘腿坐了进去。她面对着勺柄,夸赞道:“小答应,没想到你竟如此深藏不露,不愧是太上元君的御用汤勺呢。”

“转过去,别将脸对着我。”

要说风景,还得是中天庭占优势,上清天只有寻梦渡那一处风景还算能看,可看的还是中天庭的千宫景,于是一人一勺,十分默契地朝中天庭飞去。沿路碰上许多或御剑或驾鹤的仙官,灵九儿兴致勃勃地挨个儿打招呼,却不想众仙如避瘟神一般,瞥见她,转身就跑。

有一个仙童模样的,躲闪不及,脚下不稳,连带着长剑一起摔到了云层上。

灵九儿拍拍勺儿,示意它停下,她本想扶那仙童一把,却不想仙童连连后退,指着她的方向,愁苦道:“又是你,你别过来,我家君上的宫观至今都还未修缮完整,你莫要缠着我。”

宫观?修缮?

灵九儿虽蒙,但还是和善地问:“这位童子是不是误会了,你家君上的宫观没修好,与我有何相关呀?”

她这话刚落下尾音,勺儿紧接着就来了一句:“我敲的。”

“你敲的啥?”灵九儿条件反射般问。

“我敲的宫观,一勺一块顶,敲破了中天庭一百零八座宫观。”

灵九儿气血一冲:“你!你……”

她出口一字便无下文了,勺儿淡定道:“太上元君生前语录,有话不说,憋坏脑胸。”

“你有病吧……”灵九儿气势突然不自觉弱了几分。

说话间,那小仙童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勺儿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后回道:“那时年轻气盛,难免勺仗神势,你且放宽心吧,跟着你,我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灵九儿怀疑这话是在碾压她的地位,可转念一想,自己哪有什么地位,一没钱二没势,它想仰仗也仰仗不了啊。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她动动身子,语重心长道,“我啊,刚来天上没多久,虽然大家都称我一声尊主,可实际上没一点用,我就是个打杂的,哪里需要哪里搬,你也看到了,我还喜欢捡钱……”

她碎碎念了半天,勺儿虽声音稚嫩,如孩童一般,可不代表智商也如孩童,这话中意思还是能听明白的。

也就是简单两句话,你跟着我不能闯祸,闯了祸我也帮你赔不起,我还没什么地位,仙家们绝对不会给我面子。

勺儿若是有人身,绝对白眼翻飞了。它淡定打断道:“行了行了,你想太多了,你以为我跟着你图什么,还不就是馋你两口汤包。”

此时,勺儿载着灵九儿沿途飞到了一片花圃之中,种类繁多的花草竟一眼望不到尽头。有四五个宫娥似乎是在采集花蜜,抬眼往这边看了片刻,惊道:“贼来了,快叫宫主!”

话音未落,宫娥们全部一溜烟跑了。

灵九儿没再管它是不是馋汤包,纵身一跃,跳入了花圃之中,脚下朝那几个宫娥逃跑的方向迈了两步,叫道:“仙子别跑,我纯属路过,不偷花,不偷花的。”

没承想,她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声极其细小的吸入声。她回身一看,那柄巨勺已经恢复巴掌大小,正浮在一朵淡紫色、形同喇叭的花朵上暴风舔吸。

“小答应!”灵九儿一把将它拎起来,“咱们是出来兜风的,不该跑来别人花圃里胡闹,仙子都叫你吓跑了。”

“这里的花蜜是优质的蜜,我们采些回去吧。”勺儿商量道。

灵九儿否决:“不行,这是别人家的花,花蜜自然也是别人家的,怎能随意采走。”

“熬甜汤,入口醇香,蜜汁四溢,齿间留香三日不绝!”

“这……”灵九儿意志摇摆,“光天化日之下,方才还有仙子瞧见我们了,不如晚间我们再来……”

勺儿此时突然出言打断:“我困了,先睡了。”

语毕,它从灵九儿手中挣脱,如纸片一般飘入了她的衣兜中。

灵九儿还愣着没反应过来,身后倏然一声怒吼:“敢偷我家的花蜜,我看你是活不长了!”

妈呀。

灵九儿一个回头,入眼的又是那把大刀,还有刀下熟悉的娇俏身影,她连忙道:“飞花仙子,是我是我是我,灵九儿,可还记得?”

看清眼前那张脸后,飞花声量平缓了不少,她反问:“是你偷的?”

“不是我,不是我。”灵九儿张口否认。

闻言,飞花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宫娥指着她,小声道:“就是她,还有那柄勺儿方才也在。”

灵九儿无奈。

飞花审视的目光笼罩在灵九儿身上,肩扛大刀绕着她走了一圈,又突然凑近她嗅了嗅味道,最后一言不发地将手探进她兜里,把勺儿给掏了出来。

“又是你,”飞花拎着勺,气道,“几千年没见,这偷吃的毛病还改不了。”

说完,飞花双手握着勺儿的两端,稍一用力,便把勺子变成了九十度弯曲体:“哟,换了新主人,脾气弱了不少嘛。”

勺儿依旧装死,毫无反应。

灵九儿在一旁悄悄咽了咽口水,小声解释:“飞花仙子,我们就是出门兜个风,不是来偷你东西的。你就放过它吧,它还只是个勺子呀。”

“只是个勺子?”飞花反驳,“你知道它数千年前的行径有多恶劣、多臭名昭著吗?”

说着,飞花用那柄勺指向远处,发现弯曲的圆头指向了地面,又出手将它掰直,继续道:“请看那边。”

灵九儿抬眼望去,所见是一座白玉宫观,顶上的琉璃瓦散着淡淡白光,一看便知道,造价不菲。

见她没出声,飞花追问道:“看到了吗?”

“啊,我看着呢。”灵九儿回。

飞花道:“你再仔细看看,有何不对之处?”

闻言,灵九儿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将那座宫观扫了一遍,果然发现不对的地方,那顶上的琉璃瓦竟有巴掌心大小的位置是黑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瓦片色调本为黑色,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块地方原来是个洞,被周围的白玉光给映照得不那么显眼而已。

她略惊道:“有个洞。”

“那可不只是个洞,”飞花收回勺子,咬牙道,“那简直是个滔天大窟窿。当年这破勺儿频频来我院中偷蜜,看在老元君的面子上,我也就算了,可它竟然还抽风一样敲破了我家屋顶。我百花宫的主殿周身皆是用南海白玉所造,这白玉八百年才产巴掌大一块,我修了四千年,才将屋顶恢复成如今这般模样,你说这勺儿它还能是个好勺儿吗?”

“这……”灵九儿颓了,“我初来天上,不知道它竟有过如此恶劣行径,待它醒来,我定好好教育它,叫它向仙子赔罪。方才它偷吃的花蜜,折算一下,我来赔吧。”

飞花捏着勺,思量了片刻,有些于心不忍道:“怎么,挣到钱了?”

“也没有,前段时间替帝尊剥了不少莲子,有那么一点,待我再存多些,到时再来还仙子牡丹那笔债吧。”

灵九儿说着就要去掏自己的功德袋,飞花见状,眼中精光一闪,阻止道:“算了算了,今日这蜜当是送你的,不要钱了。”

灵九儿疑惑问道:“仙子这话当真吗?”

“当真当真。”飞花将勺儿递还回去,“也没偷吃多少,我又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不讹你的钱。”

灵九儿接过勺子揣进兜里,欣喜道:“那九儿便谢过仙子了。”

飞花笑看着她,扯开话题道:“不用客气,方才你说你替帝尊剥了莲子,那你可知帝尊的莲子,一颗当值多少钱?”

灵九儿摇摇头,表示不知。飞花贼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欠我那一千万,两颗莲子,足矣。”

“那莲子要五百万一颗?”

灵九儿突然想起,自己剥莲子那会儿,剥到长得嫩的,师师都会喂给她吃,这么一想,下肚的至少得有数十颗。她顿觉胸口闷得慌,那脆嫩的口感简直比嚼金子还珍贵。

“若是遇到懂货的,出价可不止五百万。”飞花再次凑到她耳边,用更小的声音道,“怎么样,拿上两颗去天上人间贩卖,你供货,我出客源,卖了钱,你七我三,如何?”

灵九儿眉头紧蹙,担忧道:“可天上人间我只去过一回,还是朋友带我去的,我找不到路,如何去卖啊?”

一听这话,飞花便知道交易成了。她笑道:“好说好说,那是套阵法,无路可走,却有令可通,寻常游客想进去,需在灵文司购买月票或者年票,若无票,念一遍通阵令也就能进去了。”

“何为通阵令?”灵九儿问。

飞花立直身子,闭眼片刻,头顶的神识圈快速闪了两下后,她睁开眼,皮笑肉不笑道:“一二三,四五六。”

说完,她整个人就消失了。

灵九儿正疑惑,飞花又突然回来了,她问道:“怎么样,看懂了吗?”

“现在懂了,”灵九儿点点头,学着飞花念道,“一二三,四五六。”

等了片刻,她还在原地,与飞花四目相对。

“哎呀,不对。”飞花纠正道,“你没学到精髓,你主要看表情,我方才探到帝尊今日的心境状态,他便是一副苦笑模样,念通阵令时,就需做出苦笑,表情通过验证后,才能成功进入天上人间。”

灵九儿道:“这么麻烦?”

“免费的当然麻烦了,花钱办票的才出入自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