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只臣服于自己

“让我们看看场上的状况,柚一的状态从开始就很稳定,柚一每年都会刷新射击纪录给所有人带来惊喜,究竟今年的比赛上她会不会继续打破纪录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站在场上,柚一调整着射击角度。她不用看也能感受到来自场下观众和同期比赛选手的视线,她不予理会,甚至把那些目光当作动力。

她发出一枚气弹,并没有命中靶子,而是一发空包弹。她慌乱地再发出一枚气弹,像一个小丑在场上表演滑稽戏,她的右手手腕颤抖着用不上力气。场上的人见她失态的模样嘲笑着她,场下的观众、媒体也在对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当天的新闻放送,标题上写着:“天才少女”还是“划水少女”。

她尖叫着,躲避着,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一落千丈的名气,所有人都对她的努力不予理会,对她的付出嗤之以鼻,只记住她失败的成绩和她失败的样子。没有人记住她曾是打破无数纪录,被无数教练评价极高的姜柚一,只记住了她的失败,她惨败的模样。他们围着她说她是个骗子,是个失败者,是个靠运气支撑的运动员,她想要解释却被他们用更加粗鄙恶俗的言辞侮辱、诋毁。

她的梦想,她的努力,在那些人嘴里什么都不是。无论她怎么逃脱,怎么推翻都无济于事,她的世界彻底坍塌在黑暗里,见不到光。

“柚一,柚一……”

柚一睁开眼睛,从惊慌的梦境当中醒过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分不清梦里发生的事情是真还是假。

“喝点水吧,我看你很难受就把你叫醒了,做噩梦了吗?”浦昭递给柚一拧开瓶盖的水。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灌了自己一大口水后,手扶在额头上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为期二十一天的旅行只剩下最后两天时间,导游小姐带着他们通往最梦幻的蓝梦岛,柚一在车上睡着了做了噩梦醒来。难得她睡得时间长一些,在得知射击比赛将要开始时,她便时时沉浸在噩梦和失眠当中,疲惫的她在车上打瞌睡却还成就了噩梦,若没有浦昭把她叫起来,她不知道会被噩梦支配到什么地方去。

“再睡一会儿吧,我看你很累的样子,我的肩膀借给你。”浦昭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让柚一靠过来睡一会儿。

柚一淡淡开口:“睡不着了。”

“吃颗糖吗?”

“嗯。”

浦昭拿起刻着“柚子”的糖罐,那是他在夜市上发现买来送给柚一的,他打开盖子将罐子递到她的手里。

“还有多久到?”

“还有十多分钟。”浦昭递给她一只耳机问,“要不要听歌?”

她点了点头。

耳机里的歌曲很温柔,对柚一来说却过于忧伤,不能缓解她悲伤的情绪,突然感觉额头一股温热,浦昭用手指撑开她皱着的眉头。她对上浦昭的眸子,嫣然一笑。他欲言又止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柚一姐姐,你醒了呀!”嘟嘟跑到她的身旁拿着一枚红宝石棒棒糖戒指递给她,“给,这是我的求婚戒指。”

“谢谢你哦。”柚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嘟嘟仰头望着柚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嘟嘟呀,你怎么瞎跑呢?”诺一找了过来,醒过来的他发现嘟嘟不见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去了车厢前面找柚一去了。

他走过来发现柚一醒了不禁调侃道:“姐,你别忘了给浦昭洗衣服,你的口水都流到人家身上了。”

“口水?”

“要不是我跑得快,我的衣服就会被你的口水弄脏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到的限量款!”

柚一尴尬地转头看着浦昭:“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我睡觉的时候……算了,到时候我帮你洗衣服吧。”

“诺一就是开个玩笑,你睡觉没有流口水,就是做噩梦的时候抓了我衣服几下。”

柚一嘴角抽搐着,辩解的说辞将她的囧事又重新描述出来,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睡觉的时候做的事情。

她就不要面子的吗?

蓝梦岛属于巴厘岛的离岛,上岛需要坐快艇,坐车到码头换乘快艇上岛。柚一和诺一的行李不多,时常去各地训练的他们早已懂得轻便的行李更让自己和他人都方便。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全部因为海面的颠簸不得不用力拉着行李箱,精神紧绷。

“姐,我忽然懂得了去外地训练的时候为什么教练会限制行李不超过一个背包了。”

“为了让你全程坐船空出手来抓着你姐的胳膊?”柚一瞥了一眼诺一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一脸鄙夷。

“我也不想,但是我现在——要吐了。”

话音刚落,诺一就吐了出来,柚一从背包里翻出塑料袋塞在他的手里:“不要给别人找麻烦,自己收拾。”

诺一拿着袋子放在嘴边,将胃里翻腾的食物吐了个干净,收拾好自己后又开始收拾船舱甲板上的残留物。虚脱的诺一靠在柚一的肩膀上,连呼吸都是疲惫的。

“姐,我以后再也不要坐船了,太难受了。”

柚一抱着诺一安慰道:“乖,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你手里的袋子给我系好,不要甩出来东西!”

四十五分钟的海上行程把诺一折腾得够呛,到了酒店倒头就睡,连午饭都省了。在房间百无聊赖的柚一因为怕走丢不敢出门,想去找嘟嘟和浦昭却不知道对方在几号房。

“当当当!”

敲门的声音响起,柚一跑去开门,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看清来的人是嘟嘟和浦昭这才放心地打开门。

“诺一哥哥怎么样了?”

“还在睡呢,看来真的给折腾坏了。”

“我带过来一点治头晕的软糖,要不要把他叫醒让他吃一点?”浦昭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询问着柚一。

“等他醒来再说吧,让他先睡一会儿吧。”

“柚一姐姐要不要玩飞行棋?”

“好啊,正好我比较无聊。”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摇晃着手里的骰子,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诺一睡醒看到三个人围在一起时一度以为自己遭遇到什么奇怪的对待,看清楚柚一的背影后这才放下心来。

“好好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还在玩飞行棋?”

“你醒了啊,我就要赢了,不要打扰我!”

柚一摇晃着骰子,只差两步就胜利的她等待着胜利的来临,丢出来的骰子点数正好是二。柚一拿着她选择的人物移动到终点,开心得手舞足蹈。

“我不想玩了,每次都是柚一姐姐赢。”嘟嘟坐在地上撇嘴撒娇。

“要不要出去逛逛?”坐得腰疼的浦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提议。

嘟嘟连忙点头同意,现在的他意识到了柚一姐姐面对比赛的偏执,想都不想就要和浦昭出去透透气。

玩腻的柚一并没有留恋,迅速加入浦昭和嘟嘟的队伍里,诺一自然没有异议跟着大家一起行动。

海滩上的风浪很大,没什么游客停留,嘟嘟跑在最前面,诺一追在他的身后,浦昭和柚一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远远看见一座亮黄色的桥,与蔚蓝清澈的海面形成鲜明的对比,嘟嘟和诺一站在上面朝柚一和浦昭挥手,让他们赶快过去。

“为什么那座桥上人那么多啊?”

“我刚才查了一下,它叫作爱情桥连接蓝梦岛和金银岛,在桥上合影的情侣都会相守到老。”

“难怪,那我们也去拍一张吧!”

“我们?”

“对,拍一张四个人的合影!”

“嗯,好。”

浦昭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隐隐发作在心头。

四个人在桥上照了合影,浦昭偷偷拍下一张自己和柚一背影的合照,虽然偷拍这件事情做得并不光明磊落,但足以让他欣喜一阵子。

夕阳慵懒的橙黄色光芒随意地泼洒在天际,诺一和嘟嘟买来一些烟花棒,准备等太阳彻底消失时点燃。青墨色的天空点缀着一两点亮光,那是属于这片天空的星星,只属于这片天空的星星。

诺一燃起一支烟花棒递给柚一,烟花棒微弱的光芒让夜盲症的柚一心里有一点点的安慰。浦昭拿来租来的拍立得记录下柚一低头微笑的模样,烟花棒的光芒照在她的半边脸上和背后的墨色天空形成对比。她看见浦昭挥着手,笑容璀璨,浦昭心悸一下,不自觉地按下手里拍立得的按钮。

“要不要玩烟花?”

“给我一支吧。”

“烟花棒流逝的同时释放着它的热情与温度,很美,但只可惜它的魅力只有瞬间。”

浦昭点燃一支烟花棒转头问她:“好看吗?”

柚一点点头,烟花棒燃尽,她的视线里只能隐约看见浦昭的轮廓,看不见他的表情。

“那就够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只要觉得是美好的、是值得回忆的就好。”

模糊的视线里,柚一用尽力气去望浦昭,他身后的一片灯光亮起,他像从天而降恩赐的光芒驱逐她周围的黑暗,她每次见到他都恰好有光照在他的身旁,让人忍不住靠近。

再看一次就要心动了!

柚一强行把自己的感情收敛起来,提醒大脑那只是错觉并不是感情。

“请酒店的客人们移步到沙滩上,我们的舞会就要开始了。”

酒店的广播响起,在爱情桥上的人们逐渐聚拢到沙滩上。柚一和浦昭被人群冲散,只靠着沙滩上几个火把想要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找出一个人是一件令人头大的事情,夜盲症的柚一只能凭借着不稳定的火光勉强不撞到行人。浦昭从人群中挤过寻找柚一,他根本毫无头绪柚一会被人群带到哪里,正当他焦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从人群里钻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一遍重复着抱歉的话,低着头,匆匆穿过人群。

浦昭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便到了他的面前。

“对不起。”

她嗅到熟悉的柠檬和薄荷味,仰头一看,眼睛笑得弯弯的:“我找到你了!”

“嗯,你找到我了。”

两个人的对话还没有结束,支撑柚一夜里看见东西的火光忽然灭掉了,柚一本能地抓住浦昭的胳膊,不知道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她径直扑到了他的怀里。

柠檬薄荷的味道,很让她舒心,浦昭的胳膊轻轻环抱着她,仅仅只是轻轻地搭着都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她额头上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下,软软的。

灯光亮起,浦昭先是收回胳膊松开柚一,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嘟嘟和诺一说道:“我们去和他们会合吧。”

“嗯。”

浦昭转过头之后,脸颊上的温度飞升。他的手指搭在唇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黑暗中,他尽可能地控制自己却还是吻了她的额头,如果她没有扑到他的怀里他是可以控制住的。

怎么办,她不会生气吧?我不会被当成靶子被她用气弹打成筛子吧?完了,完了……

直到舞会结束,浦昭都没有再靠近柚一,在远处偷偷地观望着,在没有想出对策之前,他没办法装作没事人一样见她。

因为只剩下最后一天时间,导游小姐组织旅游团在餐厅里,简单地谈了谈自己在这段日子里的感想。嘟嘟靠在浦昭身上昏昏欲睡,当导游小姐谈到蓝梦岛的日出时,他忽然精神了起来,拍着桌子央求浦昭带他去看。

“带我去吧,去吧。”

“那么早你能醒过来吗?”

嘟嘟沉默了一会儿,委屈地看了一眼柚一:“如果柚一姐姐也去的话,那我就一定能起来。”

正在回复微信消息的柚一突然抬头望着嘟嘟:“嗯?”

“柚一姐姐,我们去看日出吧!”

“日出?”

“我不要,凌晨就去等还不一定能等到,都是看运气和概率的。”诺一慢悠悠地回答。

柚一横了他一眼:“又没有邀请你,你激动什么?”

“就是,就是!”嘟嘟拍着桌子附和,“我又没有邀请你,爱去不去!”

柚一笑着打断这场闹剧:“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就这样吧。我还没有看过日出呢,去碰碰运气也不错。”

“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准备一下。”浦昭语气淡淡的,嘴角微微勾起,长长的睫毛遮着弯弯的笑眼。

嘟嘟开心得摇头晃脑,看到诺一不高兴的表情,收敛住自己的情绪同情地望着他,不出五秒钟又嘚瑟起来。

会议结束之后,所有人都各回自己的房间休息,除去柚一、浦昭几个年轻人都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睡得早起得早,作息习惯很健康。长期处在兴奋状态的嘟嘟没有办法那么快入眠,进门没两分钟嘟嘟就按捺不住兴奋跑去找柚一玩。浦昭拗不过他,自己先去浴室洗澡。洗漱出来的他换上睡衣坐在**翻看着今天拍的照片,挑了几张嘟嘟的照片给家里人发过去,手指在相册里滑来滑去,停留在一张画面糊掉的照片上。

柚一背对着浦昭只露出半张侧颜,他按快门的手发抖,以至于她的脸都扭曲得认不出来,他发出轻轻的笑声,继续向后翻。

柚一在看地图,柚一在看磨咖啡,柚一在玩烟花棒……

一帧一帧,竟都是她。

浦昭的手抚在胸口询问着自己,会不自觉地看向她,会想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会担心她会不会讨厌自己,这些杂乱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的大脑并没有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回来了。”嘟嘟推门进来看见躺在**的浦昭问,“你怎么了?”

“嘟嘟,我问你一件事情,可能你也不是很清楚。”他喃喃着,“如果总是不停地想要去注意一个人,想要知道她在想什么,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发烧了吧?”嘟嘟伸手去摸浦昭的额头,仔细对比着自己的温度。

“我没有!”

“那就是陷入恋爱了!”

浦昭斜睨着他:“您这都哪跟哪啊?”

“一旦出现平时不常出现的行为状态不是生病就是陷入恋爱了,这是我妈妈说的,也就是你的外婆。”

浦昭捏了捏鼻梁,他似乎懂了为什么嘟嘟比别的孩子要早熟,都是他亲爱的外婆,嘟嘟的妈妈,为人敬仰的唐纪唐编剧熏陶出来的。

“我终于体会到了你爸的不易,这么多年他挺不容易的。”

“啊?”

“没事,赶紧去洗澡吧。”

“我妈妈这次的新剧要上线了,到时候记得准时收看,不然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浦昭想起唐纪上一次的新剧上线,自己因为课业上的事情没有时间准时收看,最后被唐纪折腾得不轻,还是唐纪老公马以国救了他。

“叮咚,您的信息已送达。”

他的微信消息响了起来,点开一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把柚一的照片给唐纪发了过去。果不其然,唐编剧发来了亲戚三件套,“姑娘叫什么呀有时间带回来看看”“家里人是做什么的呀”“和你处得咋样啊发展到哪一步了”。

浦昭:“外婆,别想多了,就是个普通朋友。”

唐纪:“从朋友到恋人是最常见的状态,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可以试试看。”

浦昭:“……”

唐纪:“放心吧,你妈他们同意你谈恋爱的,大胆去谈就行,我支持你。”

浦昭:“我还不确定是不是喜欢她,就是莫名其妙……很在意她。”

唐纪:“你问问自己看到她开心的时候会不会开心,还可以用一种比较冒险的方法判断。”

浦昭:“什么方法?”

唐纪:“亲亲呀!”

浦昭:“外婆,我还想活着。”

唐纪:“这招是最好用的,当你的脸靠近的时候,心脏怦怦地跳动,脸红心跳地期待着下一步动作……”

浦昭:“我不要。”

唐纪:“方法呢,我教给你了,做不做看你了,想知道自己的感情就问问自己,别人的想法操纵不了你的心思。”

浦昭:“好。”

放下电话,用胳膊垫住脑袋,浦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琢磨着唐纪的话,他的情绪越来越不能受控制。胳膊底下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来信人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马以国,长长的一大段文字看起来格外用心。

“听你外婆说姑娘还不错。其实感情问题是最不好处理的,一旦开始就不容易结束。如果你现在纠结于自己处于什么样的情绪,那恭喜你,你已经开始喜欢一个人了。别纠结在自己模糊的想法上,尝试靠近几厘米,哪怕坐近一点点你也会有反应的。注意力不断被吸引,笑容会不自觉地产生,都是当她出现时的反应。所有的幸运和巧合,除了上天注定,就是一个人在偷偷努力。”

浦昭读着马以国发来的文字,会心一笑。看来命运总是把两个相似又不同的人牵引到一起,相互包容相互迁就。想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笑意深了深,他似乎明白了马以国含蓄表达的意思。

分辨出自己心情的浦昭恢复元气,他翻找出和柚一去鬼屋中奖得到的塔罗牌,战车牌背面的金色字迹写着:

“勇气是你最大的幸运。”

你看,早就说命运总是最先告知你的,还在犹豫什么呢?

“老林,你没有一起来真是特别特别可惜的事情,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柚一横躺在**和林霍视频通话。

“你们姐弟两个玩得好就行了,我啊在家里照顾照顾花花草草也挺好。大房子我今天过去收拾了一下,还是老样子。”

“老林,我能不能回家去住?”

“我又没有撵你,是你自己生气跑回去的啊。”

“我不管,就是你的错!”

诺一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林霍立马扑过来抢柚一的手机:“老爹,我必须向你告状,姜柚一总是欺负我!”

柚一被诺一用腿夹住动弹不得,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明明是你自找的!”

“你们两个怎么大晚上还这么有活力,玩了一天不累吗?”林霍干咳几声,掐掉了手里的香烟。

“你是不是又抽烟了啊?都说多少遍了,怎么还不听?”柚一从诺一的束缚里挣脱开,厉声警告着林霍。

林霍没有辩解只是傻笑:“知道了,知道了,挂吧,你们早点休息。”

“不许再抽烟了!”

“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林霍脸上的表情垮下来,他重新夹起香烟想到柚一为了让他戒烟发的脾气又放了回去,端着水杯深深抿了一口。他的桌上放着射击大赛的邀请函,烟灰缸里的烟灰已经堆满,整个书房都弥漫着烟草的味道,尽管这样却还是缓解不了他心头的忧愁。

“我该怎么办呢?你要是知道就给我支支招吧,我没有办法了。”

林霍看向桌角摆放的合影,喉咙被烟草熏得咳嗽起来,眼睛里闪过泪光。他端着杯子去倒水,掩上了书房的门。暖黄色的灯光照在相框上两个青年的笑脸上,其中一个人和林霍长得极像。

乌色的天空被吞噬掉一层又一层,别的星星都回家了,只剩下一颗闪烁着白色光芒陪伴月亮。

四个人抱成一团裹着毯子,从山那边透过来的光芒映入他们期待的眼睛里,它慢悠悠地移动自己的坐标,驱散黑暗,点亮这片天空。

“好漂亮。”

“柚一姐姐,快许个愿吧,一定能实现的!”

“不,愿望不能靠祈祷,得自己实现。”

“那嘟嘟也许愿了,嘟嘟也要靠自己!”

柚一歪头看他:“嘟嘟的愿望是什么呀?”

“This is a secret.这是个秘密。”

三个人被嘟嘟的话逗笑,羡慕着小孩子的天真纯粹。

柚一从毯子里走出,用手指把愿望写在海浪可以拍打到的地方,拍了一张照片更新了微博,然后跑向酒店:“走吧,一会儿就要吃早饭了。”

诺一好奇地凑到海滩前,字迹早已被海水冲淡,他追在柚一身后:“写的什么啊,姐?”

“This is a secret!”

“你就告诉我吧,姐。”

“去看微博。”

诺一悻悻地翻开微博,柚一的微博下面已经有了很多点赞和评论,沙滩上歪歪扭扭的字体随意地摆着,白色的鞋子露出半只。

Submit to yourself.

只臣服于自己。

“姐,只臣服于自己是什么意思啊?”诺一三步并成两步飞奔到柚一身旁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站在后面的浦昭和嘟嘟对望一眼,笑了。

嘟嘟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你说,柚一姐姐的微博是什么意思?”

浦昭思忖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人总是这样的,会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溃不成军,也同时会因为一件小事改变对事情的看法。

回程途中,柚一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要不是身边有诺一在,她绝对不知道自己睡醒之后会出现在哪个地方。机场的大巴车一路走得颠簸,柚一被摇晃清醒过来,大概瞥了一眼周遭的陈设,眯起眼睛,哑着嗓子:“给我水。”

“喏。”

柚一拿起水放在嘴边,并没有喝到。她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水瓶没有拧开,转头注视着诺一,说:“帮我拿下糖果。”

诺一从背包里翻找出糖罐直接塞进了柚一的手里,柚一垂着眸子,看着糖罐上刻着的柚子图案,心头黯淡。

柚一彻底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深陷在某人的无微不至和温柔里,越挣扎越思念。她靠在车窗上望着过往的车辆,满脑子都是浦昭的笑容。依赖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是最致命的,因为她会忍不住地靠近、会忍不住地想要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但是一个再怎么温暖、善良的人也会害怕自己的人生拖上一个安全感不足的累赘,会逃离会厌恶,甚至恶语相向。

她微微合上眼睛,眼角滑落一颗泪珠,肩膀微微颤抖,她怕极了这种状态。

柚一的成长世界里最不缺乏的教育例子就是人心险恶。柚一从小性格就很开朗,喜欢唱歌跳舞,也拥有很多朋友,但自从父母相继离世,身边的亲戚朋友瞬间换了嘴脸让不足七岁孩子的世界彻底崩塌。面对不顾家里人反对毅然决然领养姐弟两个的林霍,小小的柚一红着眼睛央求他也快点逃跑,她害怕被人当成累赘一样的存在,她害怕放下戒备心,所以她宁愿竖起身上的芒刺。

刚刚退役的林霍根本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因此被两个孩子折腾得不轻,平时两姐弟特别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从不挑三拣四,一旦到了半夜不是腹泻就是发烧。两个孩子一星期总要闹个两三次,到后来林霍才知道两个孩子对杏仁过敏,而每次半夜送去医院都是吃了林霍特地买回来的坚果酥糖。

后来林霍问两个孩子知不知道自己过敏的事情,年纪小的诺一并不清楚什么是过敏,作为姐姐的柚一因为误食杏仁去过医院一次知道自己的过敏体质,但是害怕被抛弃她不得不装出一副喜欢吃的样子。林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后来家里再没出现过有关杏仁的东西,就连坚果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林霍多年来的栽培和教育才彻底打开柚一的心扉,而浦昭仅用了一个月时间便让敏感的柚一产生依赖的感情,背叛和辜负的情绪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生活回归正轨的柚一每天过着重复的日子,没目标没梦想,清清淡淡倒也充实。她总是在早晨等公交车时期待能和浦昭相遇,却每次都让她愿望落空。旅行结束后,浦昭再没出现在射击俱乐部,倒是白一南来过两次。

休息时间,和同事追剧的柚一,在听了剧中女主对意中人的自白后,醍醐灌顶。

原来,她对浦昭的感情就是喜欢。

第一次感受到喜欢的少女,既惊喜又害怕,但还是每天坚持抱着期待的心情积极面对。

旅行结束后第一次见到浦昭是在回家的末班车上,柚一上了车后发现少年正在打盹,很疲惫的样子。她坐在他的右后方观察着他。

乘客上上下下,终于到达终点站,柚一下了车带过一阵冷风叫醒了熟睡的浦昭,他醒来后默默跟在柚一身后送她回家。这是林霍和她七岁之后长大的地方,居住的大多是老年人,过了十点后不怎么出门压根不清楚这里的路灯坏了多长时间,每次柚一从这里经过都是心惊胆战。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忽然响起来的声音吓了柚一一跳,她拍着胸口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

“没事啦,我今天负责打扫卫生回来得晚一点。你呢,我这几天没见你去俱乐部。”

浦昭捏了捏脖子回答:“这几天忙着写论文,今天刚刚结束。”

“结束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

“嘟嘟过得怎么样?”

“他啊,这几天表现还算良好,没有惹是生非。”

“嗯。”

……

很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有人搭话还是浦昭在旁边的原因,她本来很烦躁的心情变得很安静。

前阵子她就感觉有人跟在她身后,没有伤害过她,更像是在保护她,像现在浦昭一样。她恍惚间意识到浦昭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询问她家住在这里而是今天下班很晚,说明他是知道她平时下班时间的,那一直护送她回家的人就是浦昭。

当她意识到这件事情时想回头问清楚,却再没找到浦昭的身影。晚风凉了不少,吹在人身上会激起鸡皮疙瘩,她跺着脚进了楼道。

“回来了啊。”林霍坐在沙发上调着电视频道,不难看出是特地在等柚一回家。

“嗯,外面的灯怎么还没修好呀?”

“你先坐,我和你说点事情。”林霍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柚一换好鞋子坐了过去,原本高兴的她在看见茶几上的邀请函时,脸色骤变。

“我不逼你,这个给你,参加不参加我都支持你。”

柚一双手搓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林霍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别害怕,给你考虑的时间。”

说完林霍回了房间。

在柚一看来,那句“不逼你”才更让她束手无策,她看不得林霍失望,但自己畏首畏尾的状态根本适应不了比赛。她讨厌以讹传讹,不明事理乱下结论的人,但同时支持她鼓励她的人也有很多。

电视开着,她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不清楚自己害怕什么,但就是没了站在赛场上的勇气,害怕失败,害怕人言,害怕失控,每件恐惧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实现,一旦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茶几上的邀请书,在灯光下那么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