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老旧古宅

栗子和野人两个人从土垛上走下来,往村口走去。野人拎着菜篮子,走到村口的小溪边,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他从小溪里取出来一个网,几条活蹦乱跳手掌大的小鱼突然离了空气,剧烈的挣扎起来。

“晚上有鱼吃!”栗子心里默默的撒花。

野人并不多说话,蹲在溪边,拿出一把小军刀,熟练的去掉鱼鳞和内脏。栗子见状,也识相的把红薯和叶尖儿洗干净。

弄好了,栗子跟着野人穿过石门,路过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朝那栋老宅走去。

这个老宅就是传说中留樟村的老祖宗在500年前建的吧。牌坊似的石门,中间层圆拱形,左右各三扇,主体是大理石,连接处有精致的雕花,上面题有大字,岁月磨损加上暮色降临,看不太清内容。最上面是单檐、鸱尾,古朴又气派。穿过石门,依稀可见一栋大宅子,不过门口已经长了许多杂草,中间的石板砖路被清理出来。踏上这条路,可以看见老宅的大门,里面是三间两进的大宅,中间有两处天井,不过年久失修,天井处已经长出了杂草,还有几棵泡桐树,穿过已经破败的瓦楞,直指蓝天。

来的路上,栗子已经听月河说过了这个村子的历史。传说早在1600年前的晋朝,牛、斗二星之间常有紫气照射,据说是宝剑之精,后来命人寻找,果然在豫章郡地下,掘出龙泉、太阿两柄宝剑,牛、斗之间的紫气随之消失。这一故事,也被写成了“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这一名句。留樟村就是豫章郡的下辖村,始建于明武宗年间。五百年前,从豫章来的两个富商兄弟想找一处风水宝地安家置宅,便一路向南出发,出发伊始便一直有两只喜鹊相随,始终不离不弃。后来到了山坡底的樟树之上,喜鹊便停留,不肯往前。富商兄弟认为这是喜鹊选定的宝地,便依照樟树旁边的山坡,动土盖房,盖下一栋三进的宅院,前面建了石门和木门,分别供主人和奴仆进出。后来不断的繁衍数代,就形成了如今的留樟村。

栗子看了看这栋宅子,不知道里面发生了多少爱恨情仇的故事,如今都融入这迷人眼的暮色之中,逐渐归于沉寂了。

野人进了第一间东边的厢房,栗子跟着进去,发现里面经过简单的收拾,有椅子和做饭的工具,还有一个露营的帐篷。

“你晚上住在这里?”栗子忍不住问。

“是。”他依然惜字如金,然后用木头架子架起了一个铁吊锅,加了水,盖上盖。然后他找了些柴火,点起火来。火烧的旺了,他又把红薯扔进去。接着水开了,他把红薯叶尖儿放进去,烫熟了,又成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酱油和盐,拿起筷子熟练的拌起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倒是栗子,站在旁边目瞪口呆,像个傻子,只有肚子嚷的厉害。虽然她也会下厨,但是在这种简陋的地方还能做出吃食,她是没有试过的。

“你的肚子太吵了。”他把一个装着红薯叶的不锈钢的盘子递给栗子,似有嫌弃地说。

“嘿嘿嘿,只怪我的肚子太老实了。”栗子接过他的盘子和筷子,在旁边一个木头树桩上坐下,夹了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她从来没有想到,红薯叶尖儿居然这样嫩这样爽口,不知不觉菜已经吃了大半,这才想起来,野人还一口都没吃呢。

“你也一起吃吧。”她有点抱歉地说。

“只有一双筷子。”他说着,一边拿着树枝在火里巴拉红薯,“况且,我没你饿。”

这样一说,栗子倒是不好意思起来,难不成,这是要和他用一双筷子吗?这岂不是,那个什么,间接接吻?想着,栗子居然像是偶像剧矫情的女主角一样。意识到这一点,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太饥渴了,明明她的标准都是钟汉良那个级别的,或者现实中钟翰那样的,怎么现在扯上这样一个胡子拉碴的野人了?为了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她拍了拍胸口。

“不好吃?”野人看见栗子的动作,不解地问。

“不是,是太好吃了,吃噎着了。”栗子连忙否认,“这些东西看起来那么普通,没想到吃起来那么美味。真是没天理啊!”

“没天理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兀自说着,火光在他脸上摇曳着。“如果真有天理那种东西,世界也许就不会这样。”

听到这,栗子竟然语塞。确实如此,就像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记忆都会丢失,这更是没天理。连她自己也觉得荒唐,可是月河把一切展示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不得不相信。她一直记得那天在月河住处,她关于自己身世的叙述。

“我的父亲沈源,是个医生,他的主攻方向是健忘症等精神疾病。许多年前,他在某权威杂志上看见一篇论文,内容是植物与人类记忆关系的研究。这篇论文,以从未有过的方向,破天荒的从植物界寻找到了影响人类记忆的载体,在医学界乃至整个科学界,都提出了崭新的视角。然而论文只是基于一些现象做了推测,却并没有提出确凿的论据。父亲多番探寻,终于找到了这篇论文的作者白堂文。但是白堂文却像个闲云野鹤,一直没有机会碰面。后来经过多番查找,得知十三年前,白堂文会回老家,给年迈的母亲庆祝九十大寿。父亲并没有提前联系到白堂文,但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然而等父亲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寿宴上,白堂文并未出席,只有他的大哥白堂武在张罗。当时在他们的省会城市有专家会诊,沈源携着妻女,就在当地住了下来,一边会诊,一边顺便等待白堂文。不多久白堂文的母亲去世,沈源连忙赶去拜祭,却真的遇见白堂文。虽有唐突,但是白堂文听说沈源是精神内科的医生,就见了面,并叫自己的女儿小立,陪伴月河出去玩。”

与倒掉的樟树相关的那段记忆,与月河的描述重合了。她口中的白堂文,会是栗子的亲生父亲么?那么现实生活中的父亲白堂武,怎么又成了自己的父亲呢?栗子的心里五味杂陈,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颠倒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环顾一下西周,发现茶几上有一张月河一家的合影。沈源带着眼镜,面相和善,月河妈妈挽着个发髻,看起来很贤良。月河站在两人中间,不过照片像是许多年前,透着不谙世事的清纯可人,不像现在这样冷若冰霜。

“那后来呢?”栗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和你一起,樟树倒了,后来的事情不大记得。”月河顿了顿,转身坐到了栗子和白小妖的对面。

栗子一边喝茶,一边听的仔细。白小妖拿着卷发棒,表情稍有不屑,但是耳朵却竖得老高,不肯漏掉一个情节。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虽说年龄小,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整个童年不曾发生几回,不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栗子思忖着,“一定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月河你快接着说。”

“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大记得。我的很多叙述,大都是从父亲的这本日记里得知的。”月河转身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一本笔记本。那个木箱,正是从古董店,叫大空拿回来的那个。

栗子接过这个本子,泛黄的纸张上,用黑色钢笔写下的苍劲字迹。然而内容却非常简单,对于刚才月河讲述的事情,上面也只有几个关键字。“2003年1月2日,留樟村,与白堂文会见,聊起记忆起源和存储,相谈甚欢。约次日深聊。”

“2003年1月3日,再次与白堂文聊了他的发现和推测,我提出设立项目独立研究,他愉快应允。中途其兄白堂武路过,表示要注资。”

“爸爸也参与在里面?”白小妖听到栗子念的,停下来手中的动作。

“从这里看起来爸爸……爸爸也参与其中了。”栗子说起爸爸的时候,语气稍有迟疑。叫了十几年的爸爸,如今似乎,突然变得不是爸爸,这种情绪,如深海暗涌,久久不能平静。

日记本中间陆续记录了其他的一些事情。但是很久都没有提起和白家的会谈。直到翻到半年后的一条:“2003年7月17日,记忆载体研究项目正式立项。”此后再无关于项目的进展,都是一些日常和工作琐事的记录,有的页面,干脆就是一些数字和符号。也有一些页面被撕掉。而所有的记录,到2009年,就完全没有了。

“这里的线索很有限啊,我还是一头雾水。”栗子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身心俱疲,“而且,后面就在没有记录了,是不是还有另外一本?或者叫你父亲来给我揭秘,怎么样?”

“不可能了。”月河眼神暗淡下来。“七年前,我父母接我放学,遭遇严重车祸,母亲过世了,父亲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永久植物人。”

栗子再次震惊。没有想到,这个不带一丝情绪的女孩,像在讲别人家的故事的女孩子,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她想伸出手去握握她的手,但是她却很快的抽走了。栗子只当是她一时痛苦接受不了,只好讪讪的收了回来。“还好你没事。”良久,她安慰的说。

对面的月河眼神也是没有波澜,朱唇轻启,只是淡淡的说,“我也算是因此重生了。”

栗子看着她,心想这姑娘不论什么时候都故作坚强,倒是自己,已经有些泪眼婆娑了。偷偷的擦去眼泪,突然有些感慨。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自己这么多年,又算是什么呢?一个丢失了记忆的人,一个连父母都可能不是亲生父母的人,算是完整的吗?她该如何理解这期间的隐瞒和曲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