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见你一眼误了秋
天影门治疗室中一片安静,尤沁雯独自躺在房间里,她虽然已经醒了,但是脸色仍然苍白得像纸片一样。
同样像纸片的,还有她越来越虚弱的身体。
当初那个风情无限的妙龄女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个期期艾艾的病人。
尤沁雯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让同门都出去,就连医生也都被她叫走了。
当景老爷子从外面回来时,看到众门徒站在治疗室外焦头烂额的样子时,也只能叹息一声。
看到景老爷子出现,有门徒打算上前帮景老爷子推轮椅。景老爷子却抬起手来,拒绝了。
景老爷子自己推着轮椅走进了治疗室。
轮椅碾压着地面发出的轻弱声响落入了尤沁雯的耳朵里,尤沁雯眼角的泪水止不住滑落下来。
“尤儿……”
景老爷子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当年的霸道英姿了,头发白得彻底,面容憔悴不输尤沁雯。
“尤儿!”景老爷子的轮椅在尤沁雯的床头停下,“我……我给你把那先生给叫来了。”
听到景老爷子这句话,尤沁雯抬眼看向了房门口。果然,房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那佰川。
尤沁雯初见那佰川时,那佰川还和薛颜嬉笑打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脸上永远带着天真烂漫的笑。
那时候,尤沁雯就想从暗处走出去问问这个少年,他为什么会那么快乐?
而今弥留之际再见到那佰川,他的脸上却只有冷峻。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透着一个信息:他不快乐。
尤沁雯含泪的眼睛盯着那佰川,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景老爷子微微叹息一声,从房间里离开了。
景老爷子离开后,天影门的门徒也都识趣地走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那佰川和尤沁雯,空气静得让人坐立不安。
坐立不安的是尤沁雯,她的眼神变得慌乱起来。
那佰川在门口站了短短一分钟后,便开口了。
“谢谢你当初为我和小颜所表现出来的勇敢。”那佰川说完,转身,手放到门把上,打算打开门离开。
“那先生……”尤沁雯本不打算说什么,可是,当她听到门把响动的声音时,又忍不住喊住了那佰川。
尤沁雯身体虚弱,甚至可以说正处于弥留之际,这一声低唤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那佰川的手僵硬了下。
躺在病**的尤沁雯只能看到那佰川半个侧面,淡淡的光影,低垂的头发,清秀的眉眼……
尤沁雯的嘴角浮出一丝丝笑意。
那佰川低沉又略带缥缈的声音在病房里响了起来:“尤小姐,你和我并不算有什么交集,你当初之所以来青鱼街72号找我,无非是因为身上带有那锟交给你的任务。”
那佰川说着,看向尤沁雯:“既然是做任务,这出戏就不必演得这么逼真。”
那佰川话音刚落,尤沁雯就哭了起来。
虚弱的尤沁雯眉头微蹙在一起,眼泪一滴一滴滑落。豆粒大小的泪滴把枕头湿了一大片,她似乎想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眼泪就更汹涌起来。
那佰川眉头微拧了下,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尤小姐,我没必要也没时间来陪你演戏。”
那佰川的右手再次扭动了门把。
“那佰川,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是爱你的?”尤沁雯的声音很弱。
那佰川像没听见似的,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的刹那,尤沁雯挣扎着冲那佰川说了四个字:“雪花干贝。”
那佰川的脚步停了下来,心猛的收缩了下。
“你……你六岁那年最喜欢吃的是雪花干贝。”尤沁雯含泪的眼睛期盼地看着那佰川,那眼神似乎在祈求那佰川多留一会儿。
除了那佰川,没有人知道尤沁雯在说什么。
薛颜遇到祁渊之前,那佰川和她一起参加了朋友的聚会。聚会上朋友们玩游戏,一个提问,一个作答。答对了,提问者受罚。答错了,回答者受罚。
打发时间的无聊小游戏,薛颜玩得很不认真,总是输。当那佰川问薛颜,他六岁那年最喜欢吃的一样食物是什么时,薛颜手一扬就认输投降了,留下那佰川独自落寞。
尤沁雯哭得越来越伤心,但眼睛却不舍得从那佰川的身上挪开。
那佰川的嘴角动了动,“天影门在打探消息这方面,的确细致入微。”
尤沁雯拼尽了全力,对逆光中的男人说道:“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在暗中注意,你爱吃什么,你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我都想知道,而且也都知道。”
尤沁雯一时激动,咳嗽起来。
一咳嗽,尤沁雯的脸就变得通红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天影门门徒做任务,不需要这些消息。”
停止咳嗽后,尤沁雯的脸又恢复了苍白。忽然,尤沁雯笑了起来,笑得苦涩而绝望。
“我知道那先生什么也不会相信,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都想说出来。说出来了,我的心就轻松了,就算是死,我也甘心情愿了。”
尤沁雯的眼角仍然挂着泪花。
“他们都说我是为了给师兄祁渊报仇,所以才接近你,实际上我只是为了多看你一眼。”
“我和师兄情同手足,报仇的事我当然不会放下。但是,比给师兄报仇更重要的事情是保护你。”
尤沁雯自嘲地说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太可笑了,一个即将要死的人,却说着保护别人的胡话。可是……可是你知道吗?如果换了别人,他们一定会在报复薛颜的同时,对你也痛下杀手!”
尤沁雯说完这些,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有种被掏空灵魂的虚空感。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爱过了,通过了,就够了。”
尤沁雯的声音虚弱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话音落下,尤沁雯的眼睛也疲惫地闭上了。
那佰川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影门。
看着那佰川决绝的背影,光影中,景老爷子的眼泪顺着满是褶皱的脸滑出了一道湿痕。
三天后,当那佰川推开房门时,翟医生的助手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对那佰川鞠了一躬后说道:“那先生,薛小姐想约你见一面。”
“在哪儿见?”那佰川有些意外,这是薛颜催眠他后,第一次主动约见他。
“薛小姐已经在楼顶的茶坊等着那先生了。”助手说完后自觉走开了。
那佰川整理了下西装,拍了拍肩膀,生怕有任何一丝瑕疵影响了自己在薛颜心中的完美形象。
正如翟医生的助理所说,薛颜已经在顶楼的茶坊等着他了。
这间茶坊悬空而建,坐在上面,有种凌云的气势。透过脚下的玻璃,还能清楚地看到楼下的行人、车辆。
薛颜坐在上面,仿佛从天边飞来的仙子。
“小颜……”
那佰川带着温暖的笑,薛颜却只是礼貌性地浅笑下,客气而疏离。
那佰川的心微微沉了下,意识到薛颜今天找他的目的不简单。
那佰川坐定后,薛颜主动给那佰川倒了一杯茶。
那佰川静静地看着薛颜给他倒茶。
“那先生,你尝尝。”她的笑虽然热情起来,却仍然没什么温度,仍然疏离而客气。
那佰川索性开门见山,“小颜,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佰川把目光从薛颜残缺的右手无名指上收了回来,看到那装了假体的无名指,他的心就忍不住**。
薛颜把手收了回去,眼睛却锁定着那佰川。
“那先生,你是不是应该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了?”薛颜的笑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佰川迎着薛颜的目光,“你今天是冲着‘地狱之眼’来的?”
薛颜看了那佰川一眼,随后低头看茶。
“那先生觉得哪里不合适吗?还是你觉得‘地狱之眼’应该属于你?”薛颜瞳孔微缩了下,一道精光从眼眸中迸射了出来。
那佰川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下,短暂地思考后,他果断地说道:“我现在还不能把它给你。”
薛颜仍旧浅笑:“那先生觉得什么时候才合适?”
薛颜目光灼灼。
那佰川只觉得眼前的薛颜陌生。
“小颜,你必须相信我。”
薛颜微微挑眉,“理由呢?”
相信一个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薛颜戒备的目光,让那佰川知道,此时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那佰川凝视了薛颜的眼睛许久后,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薛颜仍旧平静,嘴角仍旧带着淡淡的没有温度的笑意。
“你指的是那些被你千辛万苦封锁起来的回忆吗?”
薛颜收敛了脸上的笑,前倾了身体,“那先生果然很聪明,我做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反倒是你,在翟医生的诊所藏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
那佰川眸光里拂过一丝怀疑:“你当真什么都看到了?”
薛颜没有说谎的习惯,她坐直了身体,如实说道:“还不算什么都记起来了,不过,就只剩下三段记忆了。要打开这封锁起来的三段记忆对我来说并不算难事,也许明天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薛颜之所以没有一口气打开全部封锁的记忆,是因为翟医生的身体忽然有了状况。薛颜不知道翟医生为什么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出事,她甚至不知道翟医生的倒下和那佰川有没有关系,但她相信,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得知一切。
那佰川似乎很不好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薛颜:“你都知道些什么?”
薛颜的嘴唇轻轻开合,“那先生觉得哪些是我不应该回想起来的?”
那佰川知道薛颜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他忽然急躁起来,但他又没办法宣泄心里的急躁。
“小颜……”那佰川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地狱之眼’本来就是你的,我永远都不会有占为己有的想法。”那佰川的话并没有说完,但薛颜却主动打断了他的话:“那先生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拿来吧,我也等很久了。”
那佰川被薛颜呛得语塞。
那佰川前倾了身体,略显焦躁地对薛颜说道:“小颜,我不知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只想告诉你,一切都有我在。我不允许你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至于‘地狱之眼’,等我们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我再把它交给你也不迟。”
薛颜凝视着那佰川,一言不发。
那佰川被薛颜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仿佛薛颜的眼神里暗含冰霜的力量,把他整个人都封冻了起来。
“那先生是不打算还我了是吗?”薛颜忽然笑了起来,似乎这个结果本就在她的预料中。
“我会还!”那佰川落地有声。
“那给我!”站起身来的薛颜,双手撑在桌子上,此时,薛颜的额头距离那佰川的额头只有半个拳头的距离。
那佰川感受到了薛颜的愤怒,也感受到了她的坚决,但他比薛颜更坚决。
“我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佰川说完,转身走开,留下薛颜一个人用那双利刃一样的眼睛瞪着他的背影。
那佰川能感受到薛颜的目光,但他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当那佰川完全从薛颜的视线里消失时,一直都把情绪克制得很好的薛颜忽然掀掉了桌子上的一切东西,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滋滋冒着白气。
离开翟医生的私人诊所后,那佰川穿过没人的幽深巷子,来到一个废弃的工厂里。
工厂里闷热一场,那佰川刚走进去没多久就浑身冒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当那佰川通过升降台来到入口,顺着满是灰尘的阶梯走到一个平台上。
那佰川站在平台上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那锟,那锟虽然被除去了绳索和封口胶布,但他因为腿折了一条,工厂里又有那佰川的人看管,他逃无可逃。
“那佰川,你这个不孝子,敢打断我的腿!我是你老子!”那锟察觉到那佰川的动静后,冲着那佰川所在的平台怒骂起来。
那佰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锟,并没有搭话。
那锟骂得累了,不再扯着嗓子干嚎,似乎终于消停了,没多久又听到他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没良心的东西,我对你们不够好吗?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对我!”
那佰川一步步走下平台,来到那锟的跟前。
“你对我们当然好了。”
那佰川的声音透着一股凄凉。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断你的腿吗?”那佰川的声音平静到冷漠。
那锟抬起满是灰尘的脸,那双白眼仁尤为突出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佰川:“你怕我跑了,怕我带着手下要了你的狗命!混账东西,我是你老子!你快把我放了!”
那佰川摆了摆左手食指,“我的催眠术与日俱增,根本不担心你会逃跑。就算你逃了,我也有办法把你找回来。”
“你这么对我,当心遭天谴!”那锟龇牙咧嘴地冲着那佰川吼道。
那佰川仍旧平静,淡淡地看着那锟。
“如果人做了坏事会遭天谴,那也应该是你遭天谴。”
那佰川自言自语一般说了起来:“六岁那年的夏天,学校要求开家长会,你和我妈都没去。以往每年开家长会,妈妈都不会迟到,更别说缺席了。可是那一次,她没去。”
“当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
那佰川的声音哽咽起来,但他脸上却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就好像他的心已经死了,哽咽只是因为本能。
“她那么爱漂亮,你怎么舍得打断她的腿?妈妈见我回来了,忍着痛说是自己摔倒的。她把谎言说得那么认真,以至于我真的信了。直到有人告诉我,是你杀了我妈,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那佰川的话让原本还在龇牙咧嘴的那锟变得沉默起来,那锟的眼神慌乱起来。
“佰川!”那锟不顾一切地打断了那佰川。
“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别人是故意挑拨离间我们父子关系!佰川,你要相信我,我那么爱你妈妈,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她真的是死于意外。”那锟恨不能抓住那佰川。
那佰川微微后退半退,让那锟的手落了空。
“我曾经也以为,不管我选择什么样的路,你顶多不支持,不至于赶尽杀绝。经历了种种之后,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那锟对那佰川起杀心不是一次两次了,纵然他是个愚蠢的人也能感受到,更何况他的观察力比同龄人犀利得多。
那锟从那佰川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气息——杀气。
杀过人的人,对这种气息不会陌生。
那锟知道,他再说什么都没用。
“你……你要做什么?”那锟试探地问。
那佰川盯着那锟的眼睛,语气平静中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你当初怎么对她的,我就怎么对你。欠下的债终归要偿还,不然坏人就太享受了。”
“你……你要杀我?”
那锟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那佰川冷冷一笑,“你终于承认是你亲手杀了我妈。”
那佰川站起身来,“不过你放心,我暂时还不会杀你,我要先折磨你。你施加在她身上的痛,我会加倍找补回来。”
那佰川说完就要离开,那锟忽然喊住了那佰川:“那佰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吗?”
“我不用知道。”
因为答案他早就知道了,那锟这么自私自利又利益熏香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爱上别人?
得不到,就毁掉,不是自私者的一贯行为吗?有什么好深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