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十四日,雨过天晴。

巫江县一向平静无波的局面突然被打破了。夔山林子里发现了一具女尸,秦菲,38岁。她在巫江也算是小有名气,县剧团的工作人员,前几年是剧团的顶梁柱,经常能在舞台上看到她的身影。

让人们惊讶的不仅仅是秦菲被害,而是她被发现的位置——和二十年前的一桩凶杀案是同一个地点,甚至还是同一个姿势。那个案件到现在都没有破,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要忘记那个案件,忘记那个叫“小白鸽”的女孩时,一场一模一样的谋杀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人们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警察不停地疏散他们,他们又不停地再回来聚在一起。

很快,夔山林子里又死了一个女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巫江。几乎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命案的刺激之下,也涌动了一股焦躁不安。凶手是谁?为什么二十年后又突然开始杀人?

在巫江大酒店的观景台,周胜看着滔滔江水。

他是个中年成功商人,早年为了发迹做了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尽管这些年他的手段隐蔽了很多,又喜欢附庸风雅来洗白自己,迷惑了很多人的眼睛,但那些经历还在他的脸上刻上了阴狠的痕迹。

此刻,他本应该愉悦的心情,却非常地低落。

他知道夔山林子那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二十年了,他早就强行封存的记忆又全都涌了出来。

他不想去回忆,又不得不回忆。那个疯狂的雨夜,还有他弟弟周宇沙哑的哭喊声。

他的身后走来一个沉默瘦削的男人,段超。

走到他身后不远处停下,沉声说道:“胜哥,案子封锁得太紧,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现场也早就被封住了,根本进不去。”

段超看他没说话,又低声说了一句:“沙海洲……这两天就要出狱了,今天看到他两个小弟正在商量着给他接风。”

周胜没有表情的脸有了一丝阴郁:“沙海洲……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所有不想回忆的人和事全都跑出来了。”

这个沙海洲,他还没有想好对付的办法。

段超在他身后问了一句:“胜哥,我认识一个朋友,很擅长这种事,要不要见一见?”

周胜长出了一口气:“先等等吧。”

他现在不能像个没经过事的毛头小子,还没有发生什么事,就先乱了阵脚,把自己给暴露了。

他又转头看着段超:“我弟弟呢?”

“走了,我看着他和他女朋友一起上船。”

“你看着船开了?”

段超愣了一下,摇头。

周胜冷笑一下:“再去看看,如果没走,一定要送他走……还有,再去打听下那个案子,一定要打听清楚。”

段超点头,转身出去安排人。

除了案发现场,警察局外面也围了一群人,大家都想知道案件的最新进展。

巫江县警察局局长陈克功和刑警队长江流正忙得焦头烂额,一向严肃的陈克功只看了现场一眼,情绪就激动起来。

二十年了,当年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二十年前的小白鸽案,还是他写的案宗、拍的照片。

他和当年的师兄弟们下定决心要把杀害“小白鸽”的凶手捉拿归案,但一直到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亚健康的中年人,“小白鸽”案不但没破,反而还多了一个受害者。师兄弟们殉职的殉职、退休的退休,但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一个忘记小白鸽案。

江流认识死者秦菲,也认识她的丈夫李锐,三人还是很好的朋友。

他抽着烟,眉头紧锁,不知道该如何告知别人这个噩耗。还要通知已经退休的师傅叶永年,当年他一直追查这个案子,到现在也没有放下来。

说实话,江流真的不想让师傅再操劳,可是他也明白,警察这个职业很特殊,一干就是一辈子,再也放不下,尤其是在职业生涯中有未破的案子,那就更放不下。

但是,这案子发生得太蹊跷。虽然他对二十年前的那个案子不熟,更没有参与过,但他看过卷宗,的确几乎是一模一样。

凶手为什么会潜伏二十年再犯案呢?江流觉得这里面不简单,还不能立即并案,因为并不排除有模仿杀人的可能。

但要是模仿杀人,为什么要挑小白鸽案来模仿呢?

“局长,并案这事儿草率了,要不要跟市局通报一声啊?”江流说道。

陈克功翻看着卷宗,还是要向重庆市局汇报,让市局给拿个主意,如果能派来人当然是最好的。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山峰。但很快又摇头否定了,山峰怎么会来呢?

他是市局的刑警队长,市局的事情都够他忙得焦头烂额了,更何况……

二十年前经历过那种逼问和漫天流言之后,山峰还会回来吗?陈克功自问,如果是自己,恐怕是不能。但市局还是要去,越快越好。

他看着江流点了点头。

“我亲自去一趟,群众的那些风言风语别接茬,先当新案子来办。”

还没等江流点头说好,门外的吵嚷声忽然大了起来,一个50岁左右的老头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没有拦住他的警员。

陈克功本来就烦躁的心此时更加烦躁,他摔下卷宗:“怎么回事?!”

江流认识这个老头,谢希伟,他是“老家面馆”的老板,前几天报案说女儿谢甜甜失踪,这不是谢希伟第一次报案。

之前好几次都是这样兴师动众,但每一次都是谢甜甜自己回家了事。而且谢甜甜的丈夫赵杰也来做了证,谢甜甜就是出去散心。

只有谢希伟不信,坚持认为谢甜甜失踪,他今天一听到有女尸被发现,赶紧冲了过来。

江流看着他几欲疯狂的样子,赶紧告诉他不是甜甜让他安心。

谢希伟终于放了心,这才感觉到腿软站不住,一下坐到地上,忍不住老泪纵横,也不管什么丢人不丢人了。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没有了女儿就没有了家,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一生的努力也都付之东流,就像是小白鸽的父亲。

陈克功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去重庆,听到外面的动静叹了口气。

“家”,温暖又沉重的一个字。

不论是失去孩子还是失去父母,家都不再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