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个人的消失
“爸妈突然就走了,我以前从未想过,离别会是这样让人痛不欲生。虽然我们之前吵架的时候,我不只一次希望他们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一会儿,不要管我,不要束缚我。但房子里真的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我是那么想念他们,甚至想念他们曾经骂我的日子。我不知道,一个人这么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对门搬来了一个男孩和他母亲。男孩很特别,他不太爱理人,总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但是,有一天,我看见他在后楼楼梯吸烟,我就忍不住好奇多看他一会儿。我总觉得他有心事,但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感觉特别吸引我。可能,我能嗅到他和我都有一样的颓丧感吧。”
“我终于能和他搭讪两句了,他的名字很好听,彭哲,和安静的气质也相符。今天,我上楼的时候,他正好下楼,手里还抱着一只流着血的狗狗。他衣服上和手上也都有血,他面无表情,看见我,也只是轻微点头示意。其实,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抱着带血的死亡的狗狗了,这对我来说,他变得神秘了许多。我可能是变态吧,竟然对他有好感。”
“最近好像神智不太清醒,我觉得自己像是产生了幻觉一样。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或者在某个角度盯着我。他们说,药,在身体里,就会变成这样。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活着……”
“我很害怕,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楚,他盯着我,像是**,也像是威胁。我不知道,可一转眼,好像根本没有人。可没有人,让我更害怕。我是彻底错乱了吧?”
……
此刻,苏糖在“画世界”咖啡馆的地下室里听着莲文若的录音。
莲文若声音低沉,充满了消极颓靡的气息,但她悠悠诉说,像是有满怀寂寞却无处宣泄。莲文若的录音笔里一共有24段录音,每一段都只有不到一分钟左右的自言自语,但是按照顺序听下去,苏糖基本上可以了解到整个女孩的心路历程:爸妈参加海外旅行团时在当地遇到沉船事故,双双离世,这让叛逆的莲文若感到痛苦绝望。后来她遇到了住在她对面刚刚租房子的彭哲,还对彭哲有一定的好感。情绪不佳的她丧失了对人生的希望,进而去吸食迷幻药或者毒品,以求摆脱痛苦,然后产生了幻觉,感到有人跟踪她。
莲文若是住在403室的女孩,她的对门是住在401室的彭哲,邻居是住在402室的林肖。曾住在彭哲旧居的苏糖以前从来不关心她的左邻右舍都有谁,虽然她从来不曾和邻居们遇到过一次,但她没心情去关心他们。这也许是现代人的通病:我们从不在乎左邻右舍是谁。
但有一天,当知道左邻右舍是谁的时候,那种震撼可能会超乎想象。苏糖就感受到了这种震撼。
苏糖想起了前一天,她在协助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她才知道,401室和402室的真正业主是林肖,在八年前,也就是彭哲车祸身亡之后的两个月里,林肖陆续买下了401室和402室。但苏糖却以为自己一直和一个名叫周瑞的男人签署了租房协议和房屋购买协议。
纪骏告诉她,在房屋交易中心进行买卖时,只要她申请,其实就可以查到房屋的产权变更信息,但苏糖从未在意过这件事,又怎么可能去细心地查那类信息呢。纪骏他们经过调查得知,401室和402室最初的业主名叫周瑞,他买下这两个单位是为了方便他自己的三口之家和他父母的家距离近一点,照顾和走动也更容易。后来林肖给出的购房价格很不错,周瑞就索性卖掉了房子。林肖购买了房子之后,他没有改动401室的陈设布置,完完全全保留了彭哲租住房子时的所有细节状态。更加怪异的是,林肖显然是改动了彭哲旧居的电路布置,也对隔壁的402室进行了全面改造,尤其是门窗的自动开关装置,墙壁的隔音装置,还有用来非法监控的所有精密设备。
苏糖之所以一直不知道401室真正的业主是谁,据周瑞的交代,主要是因为林肖拜托他继续以业主的身份接触苏糖,而且还要求他尽力满足苏糖的所有要求。后来苏糖买下401室之前,周瑞也收到了林肖的短信,要求他们把房子在房屋交易大厅再买卖一次,那一次只是形式上的交易操作,虽然周瑞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林肖出了一笔不菲的报酬,他也就配合着做了。这种操作,也让苏糖完全不知道401室真正的业主是谁。
种种证据都显示着,林肖是早有预谋把苏糖变成他的“瓮中之鳖”,他就是希望看到苏糖住进彭哲的房子,然后又日复一日地偷窥着她。
“三年来,你真的不知道,你的隔壁住着人?”纪骏对苏糖的“麻痹大意”感到不可思议。
“不知道……”苏糖摇头。
苏糖也感到困惑,在过去,无论任何时间她出门,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她的邻居,402室的门永远紧闭。而且无论任何收费人员,广告人员,社区人员去敲402室的门,也从来都是无人应答。在几乎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她也没听到隔壁有任何声音。所以她一直以为隔壁没人住。是,她偶尔会听到一些细碎的动静,她也怀疑过,但是她的焦点根本就不在隔壁,她不在乎隔壁有没有人,或者是谁在住。
一想到林肖在过去的时间里,有可能日日夜夜“盯”着自己,苏糖就感到不寒而栗。
403室的情况同样也十分诡异。因为绑架案发生的当天,苏糖雇佣的私人保镖们被苏糖的尖叫录音诱骗到了开着门缝的403室才造成关门被困的局面,所以403室也成为了警方重点调查的地方。不过,403室的情况又和402室的情况不太一样。403室的业主是一个名叫莲文若的女孩,但女孩却早在八年前就一直没住那里。在林肖购下401和402室的那两个月里,莲文若委托她的一个名叫詹雪的朋友帮她看管房子,还留下了一些费用,她自己则声称要去散散心。但她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八年里,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讯。
苏糖在警局里协助纪骏进行调查的时候,她也遇到了去警局协助调查的詹雪,两个人离开警局之后,苏糖特意追上詹雪,还约她去了一间人很少的咖啡馆详谈。
“她父母不是本地人,努力了一辈子了,才存钱买下了那个旧房子。后来去旅行,还死于事故。命也是苦。他们家在本市没什么亲戚朋友,文若感到特别孤独无助,她在东北好像有个姑姑,那时候,她也许想去投靠她姑姑。她就让我帮她看着房子,交各种费用,她的那些交款卡也放在了我这儿。我就每年帮她做这些事。”詹雪回忆着。
“八年里,你有报过警吗?”苏糖问。
“其实头几个月联系不上她,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也报过警。警方立案,也做过一些调查,但没什么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就想,也许,有一天文若还会回来的,作为朋友,我能做的,就是继续帮她交各种费用。”
“一个人‘消失’了那么久,可以申报死亡的。”苏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谁去申报啊?能够申报死亡的人,必须是她的亲属。他们家就像是个‘孤立户’一样,没人知道他们的亲戚在哪儿。作为朋友,虽然也猜测过她也许遇到了不幸,但内心里也还是希望她还活着。而且很可能,她确实活着。”
“有没有可能,她因为父母的死而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所以自己找个地方去自杀……”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我觉得,文若如果真的想死,她没有必要大费周折,让我给她看着房子,还拿钱给我,让我帮她交各种管理费用啊。”詹雪轻叹一口气:“也许,她真的只是找个小镇,隐姓埋名地生活着,她想逃避生活,她需要整理自己。只是逃避的时间,久了一点。我总是这样幻想……”
“你好像从来没去过403室,帮人照看房子,不会帮着打扫一下什么的……”苏糖这样问,是因为她的印象中,她也确实从来没见过403室有人去过。
詹雪尴尬地笑了一下:“她没给我钥匙。我想,她根本不想让任何人进入她的房子。我们认识了好几年,但我从来没去过她家。也许,我们真的还没有那么熟……”
苏糖也只能笑一笑,尴尬地耸一下肩膀。
又一个失踪的人。“失踪”,成了苏糖脑中最敏感的一个词。
正是因为这个词对苏糖来说太敏感了,所以她当晚就去了被警方封锁的403室。苏糖发挥了她“洁癖”“强迫症”般的特别细腻的能力,她把她做家务时对于角落清灰,物品秩序调整的劲头拿了出来。她一个人翻遍了莲文若家的每一个角落,所有可能的东西都不会放过。终于,在莲文若卧室里的那张木床倚着墙的死角边儿上,她在两块地板缝之间,发现了一支录音笔:超薄,超小,金黄色,和地板的颜色十分接近。但苏糖找到了,她还把它带回了地下室去听。
直到听到了录音笔中的最后一段录音,苏糖的脑中产生了一个想法:原来,一个人真的非常可能会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她死了,她的房子还在,她的各种费用有人去交,警察很难调查出她在哪里,也没人会去申报她的死亡,她可以维持一切她好似活着的状态。当然,对于她对门的邻居苏糖来说,她就算和她近在咫尺,她也不会在乎她是不是存在。
那么对于其他那些失踪的人呢?他们的失踪又引起了身边人的多大反响?真的有人在乎过他们的失踪吗?苏糖似乎嗅到了一点点共性,虽然还只是始于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