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逻辑的城堡

这样,沙滩上就有了5页纸。

第一页:光影灯、油画、黎秋雨、彭哲、江诣几个元素的简单线条。

第二页:凌乱线条、断裂手指、眼睛、楚洛倒毙的瞬间和彭哲从别墅大门跑掉的瞬间。

第三页:彭哲的旧房子、监控探头和江诣的头像。

第四页:彭哲画着的恐怖猫。

第五页:如果你总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寻找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影子,到底是你的病态,还是另外一个人太像死去的人呢?

“知不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的干探们总喜欢在一块白板上贴着嫌疑人的照片,还会写上各种已知的线索和对未来的推测,然后会用线条做连接?”老沈问苏糖。

“电视剧都是那么演的,为了画面独特好看吧?”苏糖蹙眉。

“其实这是一种‘逻辑的呈现’,这些线索……”老沈指了指沙滩上的五页纸,“就好比是沙雕城堡的每个部分……”老沈又指了指他堆好的城堡:“我们要如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城堡,是要靠我们的推理来搭建。”老沈指了指自己的头部。

“推理……其实我也有看过逻辑推理的书,上面还有很多推理题可以做,可我还是觉得,理论和现实没法衔接,好像‘推理’是件很难的事。”苏糖抿着嘴,像是个虔诚的小学生。

“推理当然很难,但简单来说,它需要四个元素来支撑……”老沈一边说,一边用他的笔在沙滩上划下了几个字:证据、专业知识、经验、直觉。

“证据,我有查过资料,它包括物证,人证,还有专家鉴定之类的。”苏糖指了指“证据”两个字。

“我来举个例子,如果我们今天的推理主题就是这个问题……”老沈指着第五页纸:如果你总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寻找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影子,到底是你的病态,还是另外一个人太像死去的人呢?“你要证实这个主题的证据会是什么?”老沈问。

“人证,就是我自己,可我自己也是个不靠谱的人证,我也很迷茫……”苏糖苦笑一下。

“在很多案子里,正是因为证人看到的不是事实的全部,或者证人被误导,才会导致被推论出来的真相其实是假象。有一些很狡猾的凶手是最擅长误导证人的。所以,作为证人,你要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你才能斗得过狡猾的凶手。”

听了老沈的话,苏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可这个主题有些特殊,我没有像普通案子一样那种可靠的物证……”苏糖看着沙滩上的几页纸。

“那你是怎么怀疑你老公江诣有外遇的呢?你又为什么觉得江诣和彭哲身份迷离呢?”老沈启发苏糖。

“名片,豹脸胸针,光影灯,油画,监控摄像头,绘画笔记……我分析这些物件,找到它们的关联……”苏糖回忆着。

“所以啊!虽然你的物证,不是凶器,指纹,脚印,皮屑和DNA这些在法律上可靠的物证,但你的物证,只要经过合理的推理,依然可以接近真相。”

“是啊,我一开始也不相信,我竟然可以发现一个难以预料的秘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真的一步一步向前发展了,也不断证实着我的想法……可是,我的证据里,没有专家鉴定啊!”苏糖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但又蹙了起来。

“不用急。虽然没有‘专家鉴定’,但是你可以根据四个元素中的第二个元素来达到推理的目的。”老沈指了指沙滩上写着的“专业知识”四个字。

“专业知识?就像我在书店买到的那些书上给出的内容吗?”苏糖问。

“专业知识,也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像警察会运用到刑侦科学;物证技术人员会运用物证学原理;法医会有法医学理论;心理学家就要依据犯罪心理学;而你,不同于他们的地方,就是你有你更擅长的领域。”

“我擅长的领域?”

老沈指了指沙滩上的放着的画:“就是绘画啊。”

“啊!”苏糖像是反应过来了,她又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了一个文件袋,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了她画过的另一组画,还把画排布在沙滩上。

“这是我想象的,楚洛案发现场的还原画。”苏糖示意老沈看看。

老沈凑过去看了看,还听到苏糖在他耳边叨咕着:“林慕曦和邵珥珥还说我画的好像是漫威漫画。”

“那你通过这个‘还原画’推理出什么了吗?”老沈捏着下巴,撇着嘴。

“我找到了一组奇怪的摄影作品。”苏糖就把自己对摇滚歌手米思聪的追查简单说了一遍。

老沈听着听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从撇嘴逐渐变成了凝重,又从凝重变成了温柔。他看着苏糖说着自己的推理过程,他的嘴角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一丝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笑意。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你还是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家庭主妇,对吧?”苏糖叹一口气,无所谓地耸一下肩膀。

“家庭主妇也有家庭主妇的好处啊!我问你啊,你是不是有洁癖?”老沈问得直接。

“对啊……你怎么知道?”

老沈想起那次他在彭哲的旧居丢下一颗烟头,苏糖马上就捡了起来,想起那样的苏糖,老沈不自觉又笑了一下。

“洁癖呢,是一种强迫症。虽然是一种病态的行为,但有洁癖的人都追求生活在细节上的规律和规则。所以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你的洁癖,对你查找真相,是有帮助的。”老沈提醒苏糖。

苏糖想了想自己收拾江诣的行李时发现的一切,也觉得老沈说的有些道理。她对于细节的记忆和掌握,确实对她有帮助。

“说到经验呢,你知道吗?原来,照顾一个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你以为家庭主妇好做吗?我每天要收拾一个大别墅,要照顾一个花园,还要买菜做饭,给我老公调整身体,给他收拾行李,交家里的所有管理费用,还要筹划各种大小节日和纪念日……真是忙得很。我一开始是手忙脚乱的,后来才慢慢适应。做一个家庭主妇也是要有经验才能做好!”苏糖有点飘飘然。

“可怎么看,你也不像一个会心甘情愿做家庭主妇的女人啊?”老沈斜着眼问。

“其实也不完全是做家庭主妇。我也是有工作的,我也是有才华的。”苏糖坐在沙滩上,托着腮,看着清晨的大海:“我始终也没放弃画插画的工作,偶尔也会接一些项目来做。而且在过去五年的时间里,我陪江诣看了很多的展,也参与过一些Forever的策展工作。不知道这些算不算‘经验’呢?”

“侦探的经验呢,是和你握个手,就会判断出你的工种;法证专家的经验呢,是看到一辆车,就大致能判断出它是不是被改装过;心理学家的经验,则是和你聊聊天,就能对你做个基本的侧写。而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插画师和一个策展人的经验呢,就是能识别出老公戴过的胸针;能还原案发现场被害人的表情;能记住曾经看过的一场摄影展上的某个作品。”

“是噢,你这么说来,好像我也挺了不起的呢?”苏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甜蜜的笑容。没办法,她的酒窝和她的白皙粉黛,就是让她一笑看起来就甜蜜。

“对于推理事实来说,所有的‘经验’都很宝贵。你要记得,你必须发挥自己的优势,因为在你推理的那条路上,没有其他人可以帮你。”老沈鼓励苏糖。

“你不就在帮我吗?”苏糖转头,凝视着老沈:“我总觉得,你的冷漠和酷,是在掩饰着什么。你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对我的请求置之不理啊。”

老沈笑了一下,从鼻子里哼出声音:“你为什么那样认为啊?”

“直觉啊。”苏糖脱口而出。

“推理的第四个元素,就是直觉。”老沈接了话茬,又开始“上课”了。

“直觉,是一个很玄妙的词。它也许不来自于客观的证据,专业的知识和多年的经验,它看似毫无缘由,却又出奇地准确。可要做到准确,直觉其实恰恰又是证据,知识和经验的综合体。任何一瞬间的认知,也并不是毫无缘由,层层剖析以后,你总能找到根据。”老沈又指了指沙滩上的第五张纸:如果你总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寻找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影子,到底是你的病态,还是另外一个人太像死去的人呢?

苏糖看着那个困扰她的问题,想了想:“他看黎秋雨油画时的一瞬间的表情;他在我面前偶尔展现的那抹‘温柔宁静’;他的贴心和疏离……”苏糖明白,这些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直觉。

“苏糖!”老沈一下子抓住了苏糖的胳膊:“你要知道,在现在的推理过程中,直觉这个元素可能占据了更大的比例。但直觉,也是最危险的元素!”

苏糖被老沈抓住她胳膊的举动倒是吓了一跳,她发现老沈好像忽然激动起来。老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马上放开了抓着苏糖的手。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老沈站了起来,走到他堆砌的城堡处,指了指面前的几座沙雕城堡:“如果城堡,就是一个完整的真相,那不同的直觉,就会让你堆砌出不同的城堡。但有的,根本就是被误导的假象,整座城堡不过是幻觉,溃不成样……”老沈一脚就踢散了其中的一座。“还有的,一半真一半假,但也不是本来面目。”老沈把另一座城堡踢散了一半。“而你想看到全貌,真貌,就一定要结合推理的四个元素综合来分析:证据、专业知识、经验和直觉。”老沈停在最后一座城堡前,蹲了下来:“这样,你看到的才是真相。”

“也许,我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苏糖突然想起了老沈的那句:“女人啊,想知道的有所真相,都和爱情有关。”

“被爱情冲昏头脑,不仅会让你自己陷入险境,你要是发生什么不测,还会让真正爱你,关心你的人为你感到痛苦不已,甚至痛不欲生……”老沈的眼神里又略过了那抹黯然。

苏糖看着老沈,她嗅到了他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