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复杂的飞蛾

呲嘎一声,老沈把车子停在了湖边的位置。

“为什么停车?”苏糖问。

老沈从他的包里掏出了平板电脑,打开来,递给苏糖。

苏糖接过来,看到平板电脑上正在显示一段视频——江诣和黎秋雨在艺术家交流会上的那段互动。

“这段监控视频,你不是给我看过了,你也分析过了。”苏糖困惑,不明白老沈什么意思。

“因为现场有音乐,还有其他人的说话声,所以我们通过监控视频没法在杂乱的声音中听出他们在说什么。我也找过技术人员试图消除噪声,还原对话,但也不行。”老沈目视前方,说着话。

“噢,我知道了,你收了我的钱,所以你也很卖力地在工作。”苏糖说得平静。

老沈忽悠一下转头,似乎苏糖平静的话语对他产生了冒犯,但他马上收起了锐利的眼神,调整了一下情绪,指了指视频上的一个人:“这个人是当晚距离江诣和黎秋雨最近的人。他就坐在他们身边,我们也找到了他,从他口中知道了江诣和黎秋雨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苏糖马上打起了精神。

“江诣说,他很欣赏黎秋雨这样的女人,既成熟,又有魅力。然后,黎秋雨也表示,她对江诣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而且相见恨晚。”老沈微微翘起嘴角,眼睛不眨地盯着苏糖的反应。

“你故意的?”苏糖识破了老沈的刺激。

“呵呵……”老沈鼻子里喷出呵呵,继续说:“当时,江诣和黎秋雨是在讨论一幅画。黎秋雨还提到了眼睛,手指和滴洒背景的元素。那幅画应该就是胡蕴天收藏过的彭哲的《痛》。江诣就表示有兴趣看一看,甚至买下那幅画。黎秋雨就说江诣可以随时联系她去看画。我想,这也是她顺手把名片塞进江诣口袋的原因。”

“所以,黎秋雨画室停电的那天,江诣很有可能是去她的画室看那幅画了。”苏糖做了推测。

“为了印证是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委托别人去了黎秋雨的画室,指定要购买那幅画。借口也很简单,只要声称在他们艺术家的小型聚会里见过那幅画就可以了。因为那幅画只是黎秋雨的私人收藏,并不在她画室的销售之列,所以她姐姐作为画室的经纪人并没有那幅画的任何记录。因为有人请求,她姐姐才去找那幅画。可惜,那幅画不见了。”

“不见了?莫非真有可能被江诣买走了?”苏糖看着老沈。

“很有这个可能。”老沈也看着苏糖,他表情严肃,面孔越来越冷:“苏糖,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啊?你……你要说什么?”苏糖看着老沈特别认真的样子,她有点被威慑到了。

“江诣、黎秋雨、彭哲,现在,这三个人被一幅画联系在了一起。但是这三个人中,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你觉得,这关系正常吗?我又想到了你之前委托我的关于楚洛的案子——那个案子的行凶手法极为残忍血腥。然后我又想到了上一次在彭哲家的旧房子你被监控的事……我就把这些线索排布在一起,变成了这些元素:江诣、黎秋雨、彭哲、楚洛、变态凶手、隐秘监控。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些元素之间的关系,但可以肯定,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复杂的联结。很显然,你如今也处于这个复杂的联结里了。”老沈犀利的眼神就像一台透视仪,他在扫描苏糖脸上每一丝细微表情的改变,从而洞悉苏糖最真实的想法。

苏糖的脸上浮现出了慌张,犹疑,焦虑和担忧。她根本就没法掩饰这些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的蔓延。

苏糖回避了老沈的眼神,她特意转过头,坐正了身子,目光看向了车窗外的风景。

夕阳西下,光影洒在湖面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黄昏之美。

线索的排布……苏糖抓住了老沈说的这个词,她觉得这个词对她很有启发。苏糖从包里掏出了她的素描本,拿出铅笔,刷刷地在白色的纸上涂写起来。

苏糖并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她脑子正在飞快地转着:彭哲从小已经具有绘画天赋,所以他那时做了光影灯送给自己作为示爱的礼物。后来彭哲去世,多年以后,江诣遇见黎秋雨,他们提起了彭哲的画,江诣想要购买那幅画。哥哥,想要购买弟弟的画,这也无可厚非。可江诣为什么不承认他认识黎秋雨呢?难道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买了弟弟彭哲的画?

苏糖已经在素描本上画了光影灯、油画、黎秋雨、彭哲、江诣几个元素的简单线条。

画完之后,苏糖抬起头,又盯着车窗外的美景,她脑子依然在整理:彭哲——他会画画,他从小可能被虐待,他大学时还出现在了楚洛被杀案的现场。

苏糖又在素描本上画了凌乱线条、断裂手指、眼睛、楚洛倒毙的瞬间和彭哲从别墅大门跑掉的瞬间。

苏糖抬起头,眯缝着眼睛,她又想起了其他元素:江诣——监控了彭哲的旧居、没有拆穿我调查的谎言、林慕曦看到的凶手背影。

苏糖在素描本上画了彭哲的旧房子、监控探头和江诣的头像。

苏糖反复翻着几张素描纸,她脑子里回想起了那两个犹如魔咒的猜测:

“会不会,那天林慕曦目击的人,是江诣呢?”

“又或者,那天车祸被撞死的人,不是彭哲,而是江诣!”

苏糖问自己:我为什么会被这两个顺嘴说出来,甚至毫无证据证明的猜测给蛊惑了呢?难道不是因为我心里一直在隐隐地期待,彭哲还活着,这个事实吗?

“前些年,你在彭哲的房子里生活的时候,也说过,你觉得他好像就在你身边,他没有死去。会不会……你昨天的感受,也在重复着以前的‘幻想’呢?”苏糖想起了邵珥珥的分析。

“老沈,如果你总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寻找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影子,到底是你的病态,还是另外一个人太像死去的人呢?”苏糖问得认真。

“你在说你的初恋彭哲和你的现任老公江诣?”老沈一语中的。

苏糖好像突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了,她马上收起了自己的素描本,一下子塞回了包里。

“看不出来,你倒挺有天赋去做个侦探。”老沈像是认真,也像揶揄。

“没办法啊,没人帮我,只能靠自己。”苏糖回答。

苏糖心里很清楚,这个阶段,她不会允许老沈加入调查的——当心爱的人被牵涉到复杂谜团之中,解开谜团的代价也许是失去所爱时,这个解谜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老沈再次重申:“你是不是知道,在彭哲的旧居,一直监控你的人是谁?”

“这个情况,我可以自己处理。”苏糖坚决。

“你应该知道,在房子里装满了监控摄像头,是一种既隐秘又变态的行为。监控你的人,也许是要筹划杀死猎物的猎手。”

“猎手?”苏糖眼睛转了一下:“为什么杀手不一下子杀死猎物,要对他进行监控呢?”苏糖没有回答老沈的问题,倒是她反问了一个问题。

“因为欣赏和玩味猎物,也是猎杀之前有趣的步骤,就像猎杀之后会留取猎物身上的东西用来做纪念一样,前菜和饭后甜点,一样不能少。”老沈的回答别有深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糖的脸色变了。

“你不是拿走了我的那本《暗影的秘密》,第七章就是在讲连环杀人凶手的行为模式。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那句话是伍教授写的。”老沈的犀利又转为了戏谑。

“老沈,你以前在美国都经历了什么?都在调查什么事情?”苏糖突然转移了话题。

听到这话,老沈眼神一垂,又马上恢复了戏谑:“你怎么知道我从美国回来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就不能调查你啊。”

“还百战不殆,你跟我打仗啊?”老沈笑了出来。

“不打仗,但可以比赛。看看谁更擅长做个侦探。但比赛之前,你得先教教我,怎么做个侦探?”苏糖兴奋起来,抓住了老沈的手:“诶,我拜你为师吧!你教我调查技巧,实在不行,我可以付费!”

“我觉得你啊,就像一只得了精神病的飞蛾,非要往那个复杂无底的深渊里飞。我吧,这个人也算是善良,看不得人有精神病,看不得人坠入深渊……”老沈一副发愁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你收我了?”苏糖抓老沈的手抓得更紧了。

“你行为能不能检点一下,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妇女拉着一个男人的手,成何体统啊。”老沈边说边启动了车子,向着公路方向开去。

苏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满意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