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莫名示好
安奕鸣没想到郁飞会把破产衍生的十七个案子交给他!毕竟安奕鸣是谢敏的嫡系,郁飞却是蒋明哲的左膀右臂,两党互不信任亦互不干涉,就算郁飞辞职后有两年的职业禁止期不方便出现在法庭上,但非诉部的律师还有很多,何必要找民商部的安奕鸣?破产诉讼向来以水深不可见底著称,衡鑫作为管理人处置公司清算业务,衍生诉讼根本就是附带服务,无钱可赚不说,恐怕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成为背锅侠,从未接触过破产业务的安奕鸣根本就看不透其间的利害与利益。
郁飞的办公室朝南,宽敞明亮,还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户,窗户外正对着的是大海,景色相当好,果然是蒋明哲高薪挖过来的人,连办公室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郁飞背对窗户,在明媚阳光中,显得面目有些模糊,他左手手指曲着放在桌上,向着掌心的方向收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
“郁主任,最近手头的案子撞车,实在没有时间做这些案子,抱歉啊。”安奕鸣把卷宗推回到郁飞面前,委婉说着拒绝的话。
郁飞年近四十,在法院工作十几年,养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憨直面容,笑起来像个厚道的邻家大哥,总是给人莫名的信任感,“叫我老郁就行。你没有时间做这17个案子,那有没有时间做一个小案子?”
安奕鸣不解,他是铁了心要交案子给自己?“我的水平不高,恐怕会耽误你的事。”
“案子本身并不复杂,我只希望你用心去做,至于结果,无所谓。”郁飞说得很直接,“你做事风格我大略了解一些,本心比专业知识重要得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奕鸣再拒绝就不太不上道了,笑了笑说:“行,您有什么其他要交代的吗,老郁?”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说出的版本都会带着自己的不同的立场和情绪,绝对会出现不同的倾向性结果,对于法律工作者来说,叙述一件事只包括时间、地点、人物、经过等这些必要的因素,绝不包含任何个人情绪,更没有废话——一家五口,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女儿。约莫一年前,妈妈因工伤去世,一家四口领到一笔不大不小的赔偿款,同时因为妈妈还有几份保险,随意外而来的还有大笔保险金。妈妈的去世,彻底割断了姥姥姥爷与爸爸女儿间浅薄的血亲,幸福转瞬分崩离析,巨额赔偿是带血的诱饵,每个人都想狠狠地咬上一大口,此后的人生或许就不至于挨饿受冻。
“有人诉了?”安奕鸣问,这事一点并不复杂,每一笔赔款的分配都有相对应的法律规定和指导案例,案件的关键是判决书未来的执行问题,也就是说不能给目前控制钱款的人转移钱财的机会。
“姥姥和姥爷已经起诉,不过,目前找不到爸爸和女儿,送达上可能是个不小的问题。”郁飞抽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和桌上的那叠资料一起推到安奕鸣手边,“这是承办法官的电话,你可以和他联系。”
安奕鸣并没有立刻伸手拿起资料,而是问:“老人其他子女是什么想法?”
只略略一想,郁飞就明白了安奕鸣的意思,婚事家庭类案件,表面上是某个人与某个人的纠纷,实际上却可能是一群人与一群人的斗争,就比如这件事,深陷丧女之痛的老人未必就真得想过要“抢”女儿用命换来的钱,但架不住其他子女眼红。“是老人的独生女儿。”
“怎么会让另两个人跑了?律师就没提醒一下分配事宜?”安奕鸣有些愤愤。
郁飞微微一笑,说:“这事其实早有预兆,工伤赔偿、保险索赔已经涉及了两个诉讼,姥姥姥爷委托了一个律师,爸爸女儿委托另一个律师,摆明四个人之间是有矛盾的,只是老人怎么也想不到女婿和孙女会伪造了份假的授权委托书,领走了所有的赔偿款。”
安逸鸣倒吸一口冷气,“送达不到、执行不能,对老人来说风险太大了。”
“幸好经过法院处理的两个案子的赔偿款直接付到了法院账户,要么四个人都到场,要么手持公证的授权委托书,否则这笔钱谁都领不走。”对案子郁飞已经做了充分的评估,风险测算全来自他在法院摸爬滚打近二十年的经历。
“明白了,搞得定,放心!”安逸鸣拿着资料资料站起身,准备离开,郁飞却是在他身后喊了句,“奕鸣,恭喜你,肇事案打得不错。”
“郁主任过誉了,目前判决结果还不知道,也谈不上打得好。”相较于郁飞给他案子,突然提及肇事案更令安奕鸣摸不着头脑。
郁飞呵呵一笑,“这起案子的承办法官是我的老同学,他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是个正义又有能力的好律师。”
安奕鸣只是笑了笑,等着郁飞的后话。
“有没有想过和对方调解?”
原来郁飞是第二个说客!只是不知道这个说客是王军邀来的,还是高桐邀来的。安奕鸣心里升起了一丝疑惑,这个王军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说动高桐来找自己面谈,更能让郁飞这样的人物来说和?安奕鸣的个性,越是压制越是逆反,梗了梗脖子说:“正是因为调解不成,才到法院起诉的,郁主任做了这么多年的法官,不会不知道诉讼成本越高的案子,当事人期待值越高的道理吧?”
“有时候真相远没你想得那么重要。”郁飞听懂了,却仍悠悠地说着自己的意见,他手里把玩着一支水笔,这年头不是所有人都像安奕鸣一样用钢笔的。
安奕鸣针锋相对,“那您觉得什么更重要?”
“在我看来,平衡更重要。就这个案子而言,死者家属能放下心结重新开始,王军能卸下包袱从头再来,挽救两个家庭比查清楚到底是谁撞死了钱景华重要得多,毕竟逝者已去。”郁飞这个人,语速不快,却句句直指人心,他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法官,想得最多的这件事能够得到解决,而不是完全站在己方当事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安奕鸣心里冷笑,您还真是法院辞职的老法官,处处讲调解时时讲和谐,不过他还记着谢敏叮嘱的话,说出口的是“死者家属就一个要求,案件真相,我要充分尊重我委托人的意愿。”
郁飞倚回到在沙发上,摇了摇头,“真相对当事人来说就是海市蜃楼,看起来美妙却未必有用,你要让他明白其中的风险。律师就是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当事人适当的指引。”
“适当从来没有绝对标准,而是要看所处的立场。”安奕鸣认为,坚定地与当事人站在一起才是适当,既然钱毅要的是真相是说法,他就作为战友陪着他用法律的手段追求真相追求说法,而不是不停地给当事人泼冷水。况且说,何为适当?难道不是时间、情绪、人心的某种错位?何必用高高在上的心去告诉别人何为适当。
“你不能只想一件案子……”郁飞对安奕鸣的年轻气盛多少有些好笑,却也知道这是自己已经失去了许久的东西。
安奕鸣突然打断郁飞的话,问:“您曾是多年的刑事老法官,我想问,如果这件案子死者家属胜诉,王军就肯定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吗?”
郁飞一愣,“理论上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在司法实务中还没遇到过类似的案子对不对?”安奕鸣不管到底是王军还是高桐请托,他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兜圈子了,还是来个彻底了断更合适,“既然如此,何妨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