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赏荷
回到酒店房间,黄帆连灯都没开,直接瘫在**,一动不动。闭上眼,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不只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累。如同在漆黑的夜里深陷泥潭,毫无方向且举步维艰,即使前方偶尔闪出一点亮光,还没等走近,就熄灭了。被监视、辞职、回滨江、调查凶案……突如其来的一切都是她始料未及的,现在却一股脑地堆在面前,不能逃避又无人分担,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法倾诉。
黄帆陷入半梦半醒之间,昏昏沉沉。她真想只是在做梦,再睁开眼时,一切都烟消云散,日子回归到原来的平静。可洪声、马燕、于雪静、四叔……一张张面孔在脑海里交替闪现,提醒她所有的经历都是那么真实。
四叔!黑暗之中,黄帆睁开了眼,想起四叔交给她的那页纸。
她打亮灯,硬撑着爬了起来,走到卫生间,把浴缸放满。
泡了个热水澡,黄帆感觉又满血复活。她吹干头发,换上浴袍,轻轻打开诗集。拿出夹在里面的那页纸,看了起来:
前生茕茕志未酬,后世碌碌愿以偿;
两岸相思隔江望,齿寒何必怨唇亡。
各自安好修轮回,有缘来生聚一堂;
一腔肝胆铸昆仑,半生笔墨诉沧桑。
黄帆读了两遍,这首诗和另外的十八首一样,直抒胸臆并无特指。可四叔说这是和爸爸最后一次见面时交给他的,如果诗集是临危而成,暗藏玄机,那两个月之前为什么要单独写下这首?且既无典故又非字谜,意义何在?黄帆突然莫名烦躁,痛苦地抱住了头。在南浦镇的这两天,让她倍受挫折,她意识道爸爸留下的这道考题远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想了想,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她打开电脑,定了明天下午回北京的机票。
去意已决,黄帆给枪火无间发了微信:洪队,我明天回北京。跟您道别,再次感谢!
枪火无间:几点飞机,我送你。
黄帆:我打车就行,不麻烦您了。
枪火无间:正好路上跟你说点事。
黄帆想了想:15:50
夜里,黄帆做了个梦,恍惚之间自己坐在一艘小船上,水面清波**漾,遍布莲荷。“小帆……小帆……”是爸爸的声音,黄帆向四周看去,却不见爸爸的影子。“小帆……我在你前面……”爸爸若隐若现地唤她,黄帆更加着急,奋力划起船桨,可是周围的荷花却像浮萍一样,漂浮着聚拢过来,把她的船团团围住……
荷花!黄帆突然从梦中惊醒,确切地说,是她用意志强迫自己醒过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有这两句怎么忘了!
第二天一早,黄帆开车再次杀向南浦镇,这次她没有在界碑处停留,白色高尔夫以二三十迈的速度在镇里溜达起来,差不多转了一个小时,视线里终于出现一片碧波,正是个荷花池。黄帆心中暗喜,高尔夫低吼着冲了过去。
此时正值盛夏,池中荷花盛开,绿叶连连。一阵清风拂过,荷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黄帆想起曾经跟关朗去过的普陀山,海印池也是这般景象,只不过比这儿多了几分秀美。不光是北方人,连北方的荷花似乎也比南方的粗犷,支棱八翘地铺在水面。
黄帆看了看,不远的地方有艘小船,船上两个人正在往水里撒什么东西。“喂!”黄帆把双手聚成喇叭,高喊了一声,两个人停下来看向岸边。黄帆又挥了挥手,小船开了过来。近些看清,是一个中年人带着个大男孩,应该是父子。
“咋的了姑娘!”中年人站在船头问道。
“大叔,我想打听点事儿!”
中年人一听有些为难,“啥事儿啊,我们正忙着呢!”
黄帆迈近了一步,正要开口,“要不你上来说吧!”,却是那个大男孩的声音。
“谢谢您!”黄帆略一迟疑,迈上了船。马达轰鸣,小船往湖心驶去,黄帆脚下一晃,也顾不得座位上湿漉漉的,赶紧坐下来。船头船尾都放着两个特大号的白色塑料桶,黄帆欠身看了一眼,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鱼苗。父子二人各站一头,用水舀子往湖里泼撒着。
“大叔,您是养鱼的吗?”
“养鸭子的,这都是廉价鱼苗,长不大,就是喂鸭子的。”
黄帆没见过这些,突然想到个问题,“鸭子养在湖里,不会在水里面下蛋吗?”
大男孩腼腆地笑了,“会呀,所以鸭子得训练。岸上有鸭棚,它们回来下蛋。”
黄帆咯咯笑道:“太逗了,还有这样的事呢,鸭子也能驯!”
“姑娘,听你这口音,还一口一个您的,首都来的吧!”大叔问道。
“嗯,我是咱滨江人,在北京上的大学!”
“听见没,二肥!”大叔冲儿子喊了一声,“你要是争气也考到北京,当个城里人,不然以后就得跟我养鸭子!”男孩脸一红,嗯了一声,继续忙活起来。
黄帆听到这段话,想起当年自己离开时的义无反顾,不由思考起这样一个问题:背井离乡去大城市闯**,和留在家乡跟爸爸养鸭子,到底哪个幸福呢?
两个人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大叔点了根烟坐了下来,“姑娘,你要打听啥事啊?”
“大叔,我想打听一个人!柳娇,是柳树的柳!”黄帆强调道,自从被养殖大王乌龙,她每次再问都加上这么一句。
“柳娇……”大叔想了想,“不认识!二肥,你听过吗?”男孩也摇了摇头。
“哦,那好吧!”黄帆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眼前荷花盛开、波光粼粼,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闲,坐着小船悠然闲逛了一圈。
下船时,黄帆执意买了一大篮子鸭蛋,放在了后备厢里。
看时间差不多了,黄帆开车返回滨江,直接到了租车公司。跟陪了她两天半的白色高尔夫道了别,拎着鸭蛋回了酒店。
退了房,黄帆在大堂坐了会儿,一辆黑色的大切诺基开到酒店门口,按了声喇叭。
黄帆背上电脑包,左手拖着箱子,右手拎着篮子走了出来。洪声看见赶紧下车,先把篮子接了过来,“你买这么多鸭蛋干嘛,咋上飞机啊?”
“它不跟我上飞机!”黄帆笑道,“我上午刚买的,特新鲜,您留着慢慢吃。”
“你看你!”洪声瞅着鸭蛋直摇头,“这个我要是不收,估计到北京都碎差不多了,那谢了!”
也不知道是洪声平时开车就慢,还是因为这一篮子鸭蛋,大切诺基稳稳地行驶在市区,上了机场高速才快了起来。
“你让我问的事我打听了!”洪声偏过头看了黄帆一眼,沉声道,“现在我倒是两难了!”
“怎么?”黄帆心里一沉。
“问了两个人,一个是以前跟王勇蹲过一个号子的,说他喝半斤白酒就得爬着走;另外一个是王勇以前的马仔,说的也基本一致。”
“就是说,他不可能自己喝了两斤多白酒,再走到江边失足落水!”黄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个推断果然成立。
“对,王勇的死背后另有其人!但是你没审讯过你不知道,想灌一个大活人是很困难的,不光拼命挣扎还会有本能的呕吐反射。两斤多白酒……哪怕薅住头发捏着嘴灌,也应该留下点痕迹啊……”说到这儿,洪声骂了一句,“可王勇那个逼养的,身上干净得跟白条鸡似的!”
“那您打算……”黄帆现在理解了洪声刚才说的两难,对于一个刑警,又是自己经手过的案子,这么大的疑点查还是不查。
“真应了那句老话,该来的躲不掉!”洪声苦笑道,“你先把你爸写的那些东西整明白再说!”
机场到了,洪声打开后备箱,拿出行李,又拎过一个大塑料袋递给黄帆,“拿着,北京吃不着!”
“这什么呀?”黄帆好奇地接过来,沉甸甸的,竟是满满一兜子红肠和风干肠。
黄帆心头一暖,“洪队,您这……”
“赶紧的吧,都快登机了!”洪声大手一挥上了车,“保持联系!”
黄帆冲着大切诺基摆了摆手,走进了航站楼。
排队过安检的时候,旁边一对情侣紧紧抱在一起,女孩已经哭成泪人,看样子过了这道闸门,两人就要天各一方。黄帆不忍再看,把脸扭向一边,脑子里却闪过那句话:医院比教堂听到过更多虔诚的祷告,机场比婚礼见证过更多真挚的拥吻。
她忽然记起,四叔说六叔是在87年8月4日被刘智勇从楼上推下去的,而Shirley的生日是那年的8月11日,也就是说,刘智勇是为了即将出世的女儿才让周国顺顶包,这算是一种父爱吗?再想想自己,黄帆眼眶又湿了,生离死别永远是凡人难渡的劫。
一辆黑色大切诺基疾驰在机场高速上,车里,一个长得像成龙的汉子抄起了手机,“燕儿,我刚把黄帆送走,你调一下她手机!”
“洪队,她连着三天去了同一个地方!”
“哪儿?”
“南浦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