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进村

黄帆回到了酒店,心情犹自难以平复,刚才那些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的内容,令她悸动。直接和间接听了这么多人的讲述,她已经明白,无论是孙永军、洪声师父、马燕,还是当年专案组的人,出发点都是一致的。他们是“警”,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深究“匪”的死因。总说生命平等,可平等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一阵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关朗的来电,黄帆情绪低落不想说话,一直等到挂断,她给关朗回了个信息:我累了,睡了。

“好吧,你到南浦镇了?”

“没,还在滨江。”

“注意安全,晚安!”

躺在**,黄帆又拿出那张合影注视着,她开始心疼爸爸一个人扛下那么多,现在却连个正名的机会都没有。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黄帆在脑子里把马燕讲的重新过了一遍,问号又冒了出来,那个王勇果真是自己淹死的?会不会另有其人?如果有……目的是什么?思索了好久,她一骨碌坐起来,找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洪队,我还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你说!”

“我想请您帮我调查一下……那个人!”

黄帆不愿提及凶手的姓名,洪声一听就懂了。

“查他什么?”

“我想知道他的酒量。”

短暂的沉默后,洪声大笑,似乎还挺开心。

“我发现你真是个当刑警的好材料!如果现在把这个案子重新交给我,咱俩倒是不谋而合。”洪声兴奋地说道,他想了想答应了,“好吧,给我点时间。”

黄帆感到有点过意不去,她的很多要求洪声本来可以拒绝,她诚恳地说道:“洪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您!”

“不用谢!”洪声笑道,“咱们是互相帮忙,谁让我跟自己较劲呢,这也算有点私心吧!”

“对了洪队,您能不能告诉我,双全公司还有江北那个小楼的地址?”

“双全原来在友谊路光华大厦,他们盖的楼现在已经成了江北区社保中心了。”

“谢谢,您早点休息。”黄帆记下地址,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黄帆就去了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自动挡的白色高尔夫,直接开到了江北区社保中心。这是个独立的院子,一栋三层的主楼连着幢二层小配楼,院里面有不少停车位,黄帆开进去停好车走进了主楼。楼里一层二层都是办事窗口,三层是办公室。黄帆见二层走廊尽头有道门,走过去拉了拉,上锁了。门外的廊桥连着配楼,透过玻璃看,配楼底下是员工食堂,顶上一层全是落地玻璃,拉着厚厚的窗帘,好像会议室。

黄帆记得四叔说过,刘智勇把顶层弄成了私人的会客室,应该就是这个地方。黄帆把额头贴在玻璃上,隔着廊桥看着那几间屋子,一想到爸爸就是在这儿搜集了大量的犯罪证据,她的心狂跳不已。

在社保中心转了一圈,黄帆回到停车场把车打着,在导航里输入光华大厦。导航推荐的路线是走阳明滩大桥,但十八年前还没这座桥,黄帆把路线切换成了公路大桥。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两座小楼,启动计时器,开车离开。

考虑到十几年前的路况,她特意避开了堵车时间,果然一路畅通,只用了18分钟就到了光华大厦。这是座有些年头的写字楼,外墙砖都开始脱落了,已经显露破败之相。黄帆没有下车,在车里坐了会儿,又将导航的终点设置成南浦镇,在几条路线里选择了沿江路。马上就要去往爸爸指引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启动计时器,开车上路。

轻踏油门,高尔夫一路顺着江畔而行,窗外天高云淡夏花绚烂,黄帆却无心浏览,思绪万千。18年前那个飘雪的冬天,爸爸也许就是沿着这条路,将所有的秘密深深隐藏。开了一个多小时,林志玲含糖量极高的声音提示下道,她也看见前方的路牌上显示,南浦镇该向右转了。

从沿江路下来,前方路边正好有块石碑,写着“南浦镇界”,黄帆在跟前停下,看了眼计时器,1小时42分。从江北小楼到南浦镇,正正好好用了两个小时。黄帆坐在车里看起了地图,这是一个不大的镇子,也被松花江一分为二,镇中心有一座桥连接两岸。举目望去,四周到处是农田屋舍,茫茫人海,到哪儿去找那个柳娇?而且已经过去了18年,时过境迁,人是不是还住在这里?还没等开始行动,黄帆就已经感到希望渺茫。

按照黄帆的推断,既然能临危受托,必是知己。爸爸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滨江工作,从没听说他有外地的朋友,所以柳娇很有可能是战友。抱着这种猜测,黄帆开车找到了南浦镇退役军人服务站。

服务站是一圈平房,黄帆走进去,最外面一间办公室开着门,一个四十出头的胖大姐坐在里面。

黄帆敲了敲开着的门,“您好!”

“姑娘,你啥事?”胖大姐抬头看着她。

黄帆上前,客气地说道:“大姐,我想打听个人。”

“找人?”大姐疑惑地看了看黄帆,“退伍军人吗?”

“应该是!”黄帆解释道,“我爸爸是1979年参加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现在已经去世了。他生前有个战友在南浦镇,我想找找她。”

“哦,是这样!”胖大姐一听是军属,客气了不少,“那可是老兵了,这么久远的我们这儿可不一定有档案。”

“大姐您帮帮忙,我是专门从北京赶过来的,我爸爸曾经嘱咐过,让我一定要找到她!”黄帆恳求道。

“你说叫啥名,我看看有没有印象。”

“柳娇!柳树的柳,娇艳的娇!”

“柳娇……女的?”胖大姐嘟囔着,“没这人啊……”

“您这里有名单吗?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档案都在电脑里,只有站长才能调,你这种找法他来了也不能答应你。”胖大姐看了看黄帆可怜巴巴的样子,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这有去年取暖费的报销记录,我给你查查。”

胖大姐说着起身打开文件柜,找出来一个本子,用手指捋着看了起来。黄帆把头凑近,跟她一起看着,名单不长,也就七八十人,转眼就看完了,姓柳的只有一个叫柳壮实。

“大姐,这个名单全吗?”

“肯定不全啊,我们南浦镇退役军人得有近两百号呢!”

“那您能不能再帮我想想办法!”黄帆还不死心。

两人正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门都没敲。

“你啥事啊?”胖大姐看着那人。

“我退役证找不着了,给我再办一个。”来人说话很冲。

“补办退役证要先到人武部开证明,再去补退役证明材料。”

那人一听,嗓门大了起来,“你这儿不就是专门给退役军人设置的吗?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胖大姐耐心解释:“事儿是不大,但也得按流程办,服务站也不了解你具体服役的经历。”

“都谁定的狗屁流程!养这么一群闲人,啥正事儿也干不了,还有脸叫服务站!”男子一阵抢白,骂骂咧咧走了。

胖大姐挨了呲儿,脸涨得通红,也没心情再搭理黄帆。黄帆见状识趣地走了出去,到门口一个小商店买了两箱最贵的牛奶,又进了屋。

“诶?你咋又回来了!”胖大姐没好气地说道。

黄帆笑着把牛奶放在桌上,甜甜地说:“大姐,刚才给您添麻烦了,一点心意。”

胖大姐见她挺会来事,又看了眼牛奶,想了想说:“我们有个退役老兵微信群,要不我再帮你问问吧!”

说完掏出手机,对着话筒哇啦哇啦嚷道:“说个事儿啊,你们谁认识一个叫柳娇的,柳树的柳,娇气的娇,有人知道回个话啊!”

话音刚落,群里就七嘴八舌回了消息:不认识……没听说过……男的女的啊……哪年的兵……

“看见没有!”大姐把手机举到黄帆眼前,“这我可就真没辙了。”

黄帆点点头,掏出一张名片,“如果有她的消息,请随时通知我,我一定会好好感谢您!”

“放心吧!”胖大姐接过名片压在了玻璃板底下。

离开了服务站,黄帆琢磨着,爸爸托付柳娇的时候,自己才8岁,爸爸不可能不考虑时间的顺延,那这个柳娇很可能是有稳定的住所或者单位。按照这个思路,黄帆又去了几个地方,包括镇医院、邮局、还去了一个养老院,但都一无所获。

好在黄帆事先做好了无功而返的思想准备,见天色已近傍晚,她调转车头往滨江方向开去。在即将驶上沿江路的时候,黄帆在路旁又看见一块石碑,借着夕阳余晖,黄帆随口念道:“南浦镇界……”

又是一块界碑,应该和来时看到的那块是相对的。车刚开过去,黄帆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脚刹车踩住了,把车又倒了回来。她走下车,蹲下去看那块石碑。

黄帆目不转睛盯着石碑上最后一个字:田字里面一个人,叉着双腿弓身而立……黄帆突然一激灵,“似我插秧在稻田”不是界字是什么?南浦镇界!她恍然大悟!

在破解了“南浦镇”“柳娇”几个字后,她以为“似我插秧在稻田”无关紧要了,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两句。现在才明白,爸爸早已经给她圈定了范围!如果自己能早点破解,就不用走这么多冤枉路了。

黄帆蹲在路边笑了,意外收获带来的喜悦,冲淡了一天的疲劳。她重新上车,降下车窗,冲石碑说了声:明天见!然后狠踩油门,白色高尔夫一声低吼,顷刻隐没在雾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