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迷航

那次的风暴之后,我们彻底地检查了全船的设备情况和仓储情况,部分器械还是有些损坏,不过并不严重。其中包括饮用水的水箱坏了,储备的饮用水漏了一半以上,不过还好这倒不算什么大问题,在海上遇到下雨就可以接淡水,实在不行,反正锅炉是好的,煮海水蒸发冷凝也行,并不用担心缺水。

我们的食物储备大概还有三周,本来这次就不是远距离航程,又可以到岸补给,所以三周的储备已经是非常充足。其实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去考虑备粮不够这样的情况,因为动力系统和定位系统都显示正常,即使我们因为风暴而偏离了航道,但应该很快就可以定位,最多也就是比原定计划晚几天到达而已。

于是我们还是该吃的吃,该干的干,当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几个像往常一样在舱里打牌,打着打着,我突然发现波斯猫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他站的地方有些背光,也辨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悄无声息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诶,司马,一起来一把?”我习惯性地叫道,其实我们之前叫过他很多次,他都推辞了,所以后来我们虽然看到他也会礼貌性地问,但其实心里早知道他不会加入我们了。

他似乎也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也没明确说好不好,只是走了过来。我看到他走向我们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神仙下凡了?虽然之前因为他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和船长有点争执,所以上午开临时会议的时候,被点名口头批评了一下。当时也没看得出他喜怒——他这个人总是这样,我们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如今看来,应该还是介意的。就是嘛,人嘛,有点烟火气不是坏事,这世界上那真有人可以遗世而独立的。

他走过来看了一眼,问了句,“轮到谁了?”说着伸手把骰子放骰盅里头轻轻盖上。

“额,轮到我。”我说,不是太搞得清他想干嘛。

“你需要几点?”他平静地问。

废话,我腹诽,嘴里自然很诚实,“当然是越大越好。”说着报以一个我自认为诚实的笑容。

他似乎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单手摇起来,架势十足的样子。我还在思摸着他到底真是高手还是只会摆个样子,他一下拍下来,然后打开盖子。

“哇靠。”旁边人骂了一句,“我说司马,这太不道义了啊,要不……”菜头大概想说要不你坐下来自己玩,但看看那几个骰子又怕输,硬是把话吞了下去。

司马刚想开口,突然他身后传来老蔡的声音,“原来你在这里啊,来来来,”他一边说一边把司马拉走,“你过来一下。”

司马只能跟我们点点头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被老蔡拉走了。

从头到尾我都盯着那几个骰子看,靠,我们几个摇了那么多把都没摇到清一色六的,他是做了什么手脚还是巧合?我抬头看看葛云翼,他白了我一眼,“看什么看,我觉得是凑巧。”

“唉,你们说,他被拉去是什么事啊?”菜头好奇地问。

“你管他什么事,”葛云翼把骰盅塞到我手里,“写检查吧,刚刚不是被批评了么。”然后他瞪着我,“我跟你说啊,刚刚不算啊,自己摇!”

我重新打开骰盅,一颗一颗拿出来看,放在手里掂分量,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于是也觉得,应该就是巧合了。

之后的一个多礼拜,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到无聊,打牌的人一波接一波,各种牌局也不尽相同,一边打一边还会聊起到那个夜晚,只是这个时候大家恐惧情绪早就烟消云外了,一个个都大吹特吹自己当时所在位置是怎么怎么可怕,自己又是怎么怎么英勇神武临危不惧。还有几个大言不惭地说下次再碰上一定要跑甲板上去好好观摩一下,一定是景象壮观气势如虹。而且这样的言论还引来一大批附和,好像下一不去甲板上的就是胆小如鼠。

而司马在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参与过,我几次路过都是看到他不是在驾驶舱里头,就是还和以前一样在自己舱室里面看书,再叫他打牌还是礼貌地推辞,几次下来我都有点怀疑那天那一幕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一直到风暴后第十天的傍晚,我看到老蔡在船尾的地方拿着钓竿在钓鱼,我才觉得有一种怪异感袭上心头。

不是说在船上钓鱼是件多么怪异的事情,这本来也是船上的众多活动之一,只不过不太会有人有闲情逸致钓鱼而已。两年里面我也就看到司马钓过一次鱼,这事也的确比较像他那种人会做的,只是老蔡……我看他那样子,以我从小在渔村长大的经历来说,老蔡钓鱼应该还是新手。

“老蔡啊,”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您好兴致啊,学钓鱼?”

他晒太黑了,我看不出他有没有脸红,只是听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可不是,反正没什么事做,心血**想学学。你说我也海上那么多年 ,不会钓鱼好像说不过去。”

我心想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而且身为大副会没事干?好像还不至于闲到钓鱼吧。但面上还是敷衍着,“您耐心好,这个我不行,不陪您了哈。”

“好好,你去忙你去忙。”他也满满都是敷衍。

我有些狐疑地离开,走了一段又回头看,觉得奇怪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奇怪,想了想不出来,也就罢了抛到脑后,管别人那么多干嘛,还不如想想昨天输掉的钱怎么赢回来。

那天晚上再开局我倒的确挺顺,葛云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在输钱,本来想问问他关心一下怎么回事,后来觉得他大概是心情不好输钱,输钱了又心情不好,自己钻在死循环里面了,多输点钱没什么不好,他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是别去没事找事了。

这样又是两天,葛云翼每天晚上打牌都输,到后来干脆也不玩了,就在旁边看,可就是看着也心不在焉,好像憋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心里。

到第十二的晚上,大家牌局散了之后,该值夜班的值夜班,该睡觉的去睡觉,葛云翼神秘兮兮地说,“我说无海,跟你说个事儿,你看有没有可能是真的,但你可千万别透露出去,不然被罚惨了我可不认账。”

“得了吧,很么事儿啊,”我拍了他一下,“是不是就是你这两天心神不宁的原因?”

他点了点头,“你也看出来了?我跟你说……”他神秘兮兮地对门外看看,然后关上门,“前几天打扫的那个,说打扫过程中不小心把航海日志弄掉在地上,然后不小心看到最近的记录,吓了一跳……”

“等等等等,”我打断他,“吹牛吧,航海日志不是所在船长室的柜子里面吗,怎么突然弄掉在地上又怎么看到的?”

“唉,这我也纳闷啊,你先听我说下去……”

然后他告诉我的事情,让我瞬间有种毛孔悚然的感觉。

我们迷航了。

照道理说,在几年前全球定位系统(GPS)运用到航海定位技术上,再加上无线电定位技术,只要船的动力系统正常,只要定位系统没有同时全部损坏,船只是不会在海上迷航的。因为可以很容易地就通过卫星技术或者通过无线电定位最近的船只、岛屿、陆地等方法确定方位。而在动力系统和操作系统都正常的情况下,定位系统要全部损坏,那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所以说,我们怎么可能迷航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葛云翼差点又要开骂了,顺了顺气,继续说,“我一开始也以为那家伙是胡诹呢,让他去取证,这么大件事,不能信他。但他总不可能把航海日志给我拿来看。而且后来可能也发现没放好,船长重新锁好,看不到了。”

“后来呢?”我知道他还有后话。

“后来那小子胆大包天,把自己听音乐的录音机,藏在驾驶舱里面录音,这几天陆续录了几次,终于录到船长和司马的对话。”

我一下紧张起来,“他们说了什么。”

“唉,放的地方太隐秘了,听不太清楚什么,但是依稀好像听到司马讲了什么‘现在别说这些了,’‘你准备告诉他们吗?’还有船长说‘让我再想想,’‘定时再查,我就不信了!’你说他们在讲什么?”

“老兄,你别一惊一乍好不好,这对话可以是很多事情好不好。比如说,‘船长你要回老家结婚要红包?现在别说这些了,我没钱,你准备告诉他们吗?他们一定给红包。’还有么,‘让我想想,不太想让那帮老大粗知道,我把我对象照片都弄丢了,找都找不到,定时再查,我就不信了!’你说说,是不是也符合逻辑。”我还挺得意自己能够圆地挺不错。

葛云翼也没搭话,只是定定地瞅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说呢?那种可能更大一点?”

我被他噎得也没话,只能半安慰他半安慰自己说,“你也别想太多,想这么多有用吗,要是真迷航了,这么多天了,还不让我们分配饮食饮水?既然没有命令下来,就别自己找不痛快,这不自己给自己添堵么。”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老蔡钓鱼那样子,心道该不会真有其事吧,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于是也变得一样心事重重起来,以至于一宿没睡好,第二天起来昏昏沉沉的,可也没昏沉多久,早会的重磅消息让我倦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