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到岸

我的大脑告诉我有事发生了,但我的身体却不想挪动。理智催促我起身去看看,意志却没有那么强大。最后居然破天荒地被葛云翼给拖了起来,要知道平时都是我扮演着打断他好梦的角色。

“他娘的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懒了。”葛云翼没好气,“赶紧起来去看看,”他有点等不及,“我先去了啊。”说着一溜烟跑了。

我哀怨地起身穿了衣服和鞋,半睡不醒地上了甲板,才往嘈杂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就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

从一侧船舷望过去,不远处的水面上,在朦朦胧胧未褪的雾气当中,在透过层层叠叠云层透出的清晨阳光之下,停泊着一艘船。那船和我们差不多大小,可能还要再稍小一点,从我们船侧的绳桩上,系着一根缆绳,一直延伸出去,和那船船尾的一根立柱连接了起来。

原来,那就是昨晚葛云翼经过一次次失败,好不容易才套上的东西;原来那就是被夜幕和雨幕隐藏起来的生机。

我摸摸后脑勺,雾气粘在头发上那种微凉的感觉真切地存在着,我不是在做梦。

我们,真的获救了。

周围的人欢喜地奔走相告,还有人站在围栏上不住地甩衣服以表示内心的激动,大家好像已经知道是葛云翼套到的船,拍肩的拍肩,揉头的揉头,平时和他不太熟的都要过来表达一下敬仰之情。

而对方船只似乎才刚刚发现自己被套住了,一群人集中在船尾的地方,对我们这边指指点点,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表情,想来应该是挺惊讶的。

我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要不是我们后来退后了一些,离那船才20米左右的距离,风浪当中那距离能不撞上还真是驾船水平高超,而且还是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下。想来应该是司马算计得好。想到司马,我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没发现人。问了周围几个人,也都说一早就没见他。

后来才在饭厅见到他,他应该才刚睡醒没多久,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自然对我们的获救没什么惊讶,也看不出欣喜,依旧是淡淡的态度。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那样子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想来也还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淋了一夜的雨,哪有真百病不侵超脱世外的呢。

听说之后船长派老蔡和司马同对方船交涉了一下,说明了情况,并询问了一些海域信息,根据对方提供的数据核准了我们自己的仪表,又请对方船上的执证人员对我们的仪表进行了再一次的检查和校验,确保准确无误了,才再一次起航。

当我们走出迷航困境的时候,发现其实我们离原定目标港口已经不是太远,大约就一天半的航程,而到最近的港口也要一天的航程,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到目标港口进行报备和一系列的后续作业。

由于我们在海上失踪的消息很多天前就已经发布,所以当时我们向对方船只表明身份的时候,他们立刻联系了海上救险队,我们最后等于是在救险队的护送下到达了预定目的地。

船靠上港口的那一刻,我真的有点热泪盈眶。不知道是不是我反应比较慢,当时知道自己获救的时候没感到有多激动,可是如今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和兴奋。

本来按照原定计划,我们靠岸后需要马上进行卸货,补充了物资并重新带上回程的货物后再次离岗返程。由于我们的船不算很大,所以卸货装货的过程不会太久,一般我们就只有半天左右的上岸时间,由于时间比较少,所以很多人就只是在码头走走,或附近的小酒馆小酌一杯,也不会在岸上有太多的娱乐活动。

但是这一次我们情况特殊,因此在船到岸之后,所有人员都上岸集合,并要到指定医院进行医疗检查。还要到相关部门进行这次事件的笔录,船舶设备等也要进行核查和检修。后期也会根据所有收集到的结果进行责任认定并给予相应的处理。

向我这样的等级,没有办法知道那一次责任认定的细节是怎么样的,但可想而知对于船上的管理人员尤其是船长一定是不利的。几乎没有悬念的,我们之后都会重新整队到其他船上去。

事实上,在审核认定的过程当中,我们再一次进行了文化和业务学习。可能是因为之前的经历,我觉得自己的知识实在太有限,于是学得格外认真,那应该是我从小到大学习最认真的一次了。葛云翼虽然嘴上说着无聊,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也态度端正了很多,我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两个竟然还有认认真真看书的时候。

学习之余我们还讨论了下那次海上的迷航,俩外行人一本正经地讨论可能性,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和葛云翼说了那天我去找司马,他用玻璃杯套住回形针的事情。葛云翼摸着下巴上的青胡茬,想了半天,神秘兮兮地说,“我们老家那里有一种说法,说是在一些阴地儿会有一些鬼圈,走进去怎么都走不出来,看着村子在前面却怎么都走不到,就像是鬼打墙,你说……在海上是不是也有这么些个地方?”

“都快21世纪了,你还鬼打墙个头啊。”我嘲笑他。

“21世纪怎么了?”他反驳道,“人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再说了,说不定就有这种说法呢,叫法不一样罢了,你小子又读过多少书?”

好家伙,还是吃了读书不多的亏。趁着文化业务学习的当口,能补上多少算多少吧。当科学家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多了解点业务知识还是有个盼头的。想来付出还是有回报的,最后的考核成绩也让我们小小地惊喜了一下。

本来我以为我们这一次的经历就此画上句点,因为整个过程中遇到的某些事情太过匪夷索思,当当茶余饭后的话本还不错,但真要当作经历来述说,只怕会被人笑是在吹牛,所以我后来也极少和人谈起。

可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的流传范围比我想象得要广。多年以后,在一个船员聚会上,我遇到了另外一艘船的船员,我们聊起以前在哪些船上服务过。他听说我那次经历中的船名时,明显惊讶了一下,然后好奇地问我当时是不是在船上,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他告诉我一件之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事情,而他所诉说的内容,更加加深了整件事的扑朔迷离。

他说,在我们那次迷航之后的第十五天左右,曾经有另外一艘货船在海上遇到过我们。当时我们已经被相关单位上报失踪,所以那艘船看到我们之后,立刻发电报询问需不需要帮助,但却没有得到回复。那艘船上的船长估计可能是我们的仪器出了问题,所以特别行船靠近,让船员在甲板上使用扩音器,再次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但是我们船上的除了有一个人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理睬他们,而且我们看起来并不像失去动力的样子,船员作息似乎也正常,所以对方判断我们应该已经得到救助,在正常航行当中,于是便离开了。

不过事后那艘船还是把这一事件上报,有关单位依据所报内容派出救援船在事件区域寻找我们的踪迹,却没能找到。奇怪的是,那船所报的地点和后来我们的失联地点或获救地点都相去甚远,也根本不在我们原定的航线上。

当时他说到只有一个人向那船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的时候,我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那是在一个阴天的上午——我忘了具体是哪一天——我吃完早饭在甲板上闲逛,看到老蔡和司马正迎面走过来。然后毫无预警地,司马突然往海上的一个方向眺望过去。老蔡看了那方向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于是问司马怎么了。司马一开始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我依稀听到他说了句“算了,没什么。”也许是已经习惯司马的这种作风,老蔡也没有追问。我也只是觉得司马这人怪,没有多想。可和这个船员的说法联系起来,难道就是那天司马看到了些什么?

但为什么只有他看到了,我们却没有看到?而且照道理说,如果那船的距离已经到可以看到我们作息正常,也可以看到有个人向他们的方向眺望,照道理离得应该很近了,我们没有理由看不到。更不用说对方还用了扩音器向我们问话。

可是,我没有丝毫印象,在那一次的经历当中,曾经有船向我们提出是否需要帮助的询问。

我问那个船员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人说他的一个朋友就是那船上拿扩音器喊话的人,喊了一大通得不到回应,还觉得自己是被耍了,心里觉得不爽,后来聊天的时候和他们这些朋友抱怨过。

那个消息让我重新回忆起那次迷航的种种怪异,可却苦于没有任何人可以提供解答。我还为此失眠了好几晚。

但那是事情发生很多年后才知道的消息,而当年在我们获救之后,我们对此事的好奇心也就仅停留于我和葛云翼天方夜谭的讨论。而且很快因为我们在文化业务考核当中的好成绩,自得自满了一番,渐渐淡忘了这次迷航事件。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际遇真的很难预料,考核之后不久正好有科考船人员的招募,据说是为我国的第一艘万吨级远洋科考船计划储备人员。我只不过抱着试试看的的心情申请了,顺便也告诉了葛云翼让他也递了申请表。他一边递完了表格,一边嘲笑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自己也觉得成功可能像不大。

本来近一个月没有结果我已经不报什么希望,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就来通知说我被录取了。葛云翼还特地拿着他那份通知来找我,问我说上面是不是搞错了。我笑着揭穿他内心狂喜却表面受宠若惊的虚伪行径,然后两人勾肩搭背地找了家火锅店小小庆祝了一番。

我们因为高兴,喝了点酒,酒醉微醺之际,聊到小时候的事情。葛云翼从小在内陆长大,而我却是从小淌在海水里。两大男人聊着聊着便有点夸大,我说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遇到奇怪的事,早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村子里就发生过怪事。葛云翼一听来了兴致,翘着腿咪着酒让我把故事讲给他听。